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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出乎意料的选拔结果

使命召唤

“许处长,用什么样的口吻通知他们?”林宇婧问。

那群货色,醉生梦死的、乐不思蜀的、吃喝玩乐的,还有拖家带口的,她怀疑还能不能回来。身边的队友眼光都一样,也都抱着类似的怀疑。即便是许处长也有为难之处,特别是知道连严德标身边也傍上一个小姑娘后,不禁眉头深锁上了。

这个时候,任何说教、任何言辞都是贫乏的。许平秋知道要是时间再长点,恐怕这其中真会有有去无回的人,毕竟都是警校的学员,又是三观有问题的学员,真要对世间的灯红酒绿、男欢女爱不闻不问,那也是不可能的。

“什么也别说。”许平秋道,扬扬头安排着,“下载一首他们的校歌,循环播放。我去参加一个会,下午六时我会到场,宇婧、高远,你们两人负责接待。”

队员敬礼领命,许平秋却是心事重重地走出了这里。不一会儿,林宇婧和高远也下了楼,抱着一堆设备,直奔天河体育场警体训练馆,那儿还封存着所有学员的私人财物呢。

“校歌是什么歌?”高远问。

“所有警校的校歌都一样,《人民警察之歌》,笨死你呀。”林宇婧道。高远笑了笑,驾车起步,再要问时,林宇婧把手机接驳到了汽车的音箱,刹那间雄壮的旋律响起,两人也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心中升起一种肃穆的感觉。

“这是最好的召唤。”林宇婧肃穆地轻声道。

手机响了,接听时是熟悉的旋律,董韶军知道回归的时间到了,他有一种难言的兴奋充斥在胸间,他扔了赖以生存的大麻袋,踢掉了透着脚趾的鞋,找了个池塘洗了把脸,整了整衣领,拦了辆出租车,开始了他四十天里最奢侈的一个行动:回归。

手机响了,张猛在吸溜着鼻子,低头看到的是泥迹斑斑的工地,抬头看到的是高耸入云的脚手架,看看自己,出来时穿的衣服已经是衣衫褴褛,自己累死累活,在回归的这一刻还是身无分文,前一天晚上他向工头预支工资,不给;借钱,也不给,此时他想了想,确实还有一件最想做的事。他洗了把脸,整了整衣领,把铁锹往钢筋架上一砸,断了。然后他走出工地,到了工棚,等着工头那辆车驶来,远远地喊着:“李工长,等等,我有事跟你说。”

“妈的不好好干活,说什么?甭指望借钱啊,工地有饭吃,那边草棚有地方睡,还花什么钱?”李工头翘着小胡子道。可不就是嘛,饥饿和住宿都能解决,幸福就像电视上说的那样,天天有。

“我干这么长时间,有句话一直想对您说,再不说我没机会了。”张猛严肃道。那李工头毫无防备地上来,还是一副撵猪赶狗的表情,不耐道:“有什么快说,说完干活去。”

“砰”的一声,工头喊都没喊出来,碗大的拳头直打到脸上了。他应声而倒,满脸开了个酱醋铺,又酸又咸,发飙的张猛又狠狠跺了两脚,呸了口骂着:“你大爷的,去死吧!”

胸中怒气尽去,他把最后的话喷出来时,提步就跑,大步流星地向西南方向奔去,那是归队的地方,那里有兄弟、有朋友、有组织在等着,再也不用受他妈这等鸟气了。

手机响了,此时的孙羿已经收拾好行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滨海这座城市找到卡丁车陪练的活,而且干得不赖,认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人,昨晚喝酒那帮天南海北的兄弟还挽留自己呢,他斟酌了良久还是决定回去。不过他也已经做好打算,如果招聘无望,那就再回来干自己喜欢的事。

多了一份选择,也就多了一份信心,离开望江路租住地时,他甚至有点恋恋不舍,这儿和这个城市,似乎比集合地对他的吸引力更甚。

手机响了,余罪、豆晓波、李二冬同时打开,也同时听到了熟悉的旋律——《人民警察之歌》。旋律中有一股金戈铁马的铿锵感觉,更有一股让人热血贲涌的情绪。余罪听着,看了同伴两眼,慢慢地说着:“家里在召唤了,该回去了。”

他又看了房间门一眼,隐隐地还能听到细妹子嘤嘤的哭声。鼠标哥为情所累,从昨晚对细妹子说要走,细妹就哭个不停,偏偏鼠标慑于保密条件,连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家庭住址都不敢透露,你说让人一姑娘家能不痛苦吗?

还有更痛苦的,余罪回头时,看豆晓波和李二冬一脸难色,比当初糊里糊涂跳下车还难,惊声问着:“你们又没都泡个妞,愁什么?”

“哎,余儿,你说我需要不需要向组织坦白呀?”豆晓波道,那些小广告说白了全是非法广告,你说这事都干了,组织还会原谅吗?

“就是啊,我心里也没底,要不咱们别说,这事说出去得多丢人,别说将来当警察,都不好意思回学校了。”李二冬道,饱暖之后,开始有-羞-耻心了。

“能不说吗?真要有跟踪的,早录下来了,还不如自己坦白了要个痛快。”豆晓波道。

“不问别说,要问就说,就算干不成警察,回来贴小广告,反正收入也不差。”李二冬道。干脆豁出去了,他也等不及了,咚咚擂门,在门外嚷着:“鼠标,你还回不回呀?你要不回我们先走了啊。”

门毫无征兆地开了,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家,细妹子坐在床沿上哭,鼠标一脸难色地站在当地,为难地问着余罪道:“咋办,余儿?要不……你们先回?”

“长痛短痛都是痛,都进来。”余罪叫着兄弟们进了门,他拉了张椅子坐下,猛地一吼,“别哭了!”

细妹子吓了一跳,停了。她看着余罪,知道余罪在这拨人里说话的分量,于是脸色转而凄惨,又哭上了,哭哭啼啼说着某人没良心,要扔下她走,都说好了要把她一辈子当妹妹待的……这话听得鼠标脸色难堪了,哥几个心里直泛笑,风流债怕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听我的……先回家,如果你真的放不下他,就按这个地址去找,他不至于连叫什么都骗你吧?他叫严德标,绰号鼠标,这是家庭地址和学校地址,我们现在必须回去,他也得回去。他说不定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你总不想跟着他一辈子在街上套钱吧?”余罪刷刷写了一张纸条,递到了细妹子手里,细妹子眼睛一亮,不哭了,似乎也原谅严德标了,最起码名字是真的,没骗她。

默不作声地默认这个结果了,余罪掏出身上仅剩下的钱,把李二冬和豆晓波身上的也搜走了,鼠标看事情有转机,赶紧踩着凳子,从小卫生间的顶棚上拨拉出一个纸包,里面好大的一包钱,却是骗来的全部收入了。鼠标一古脑全塞-进细妹子怀-里,赌咒发誓地说着:“晶晶,你先回家,我要当不了警察,我就去你家找你……你可一定等我啊。”

“我一定等你。呜……”细妹子悲从中来,钱洒了一地,抱着鼠标的脑袋好一阵恸哭。

这个生离死别又延续了好久,鼠标才一脸唇印地从家里出来,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着,脸上如此的凄苦,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绝恋一般。他挥着手,洒着热泪,谁看谁也是唏嘘不已。

“狗日的,藏了那么多钱都不接济兄弟们一下。”李二冬突然喷出来了,骂着鼠标。

“细妹子要是跟了我,我就不回去了。”豆晓波道,有点羡慕鼠标的艳遇。

“别发愁了,要是真放不下,就别回去了,就你这德行,我估计回去也没戏,还不如守着细妹子过呢。”余罪安慰着失魂落魄的鼠标。鼠标一听此言,翻着白眼,苦大仇深地盯着余罪,好半晌才患得患失地说道:“我确实放不下,不光细妹子放不下,工作也放不下,什么叫没戏,万一有戏呢?你人品都烂成这样了还回去,我凭什么不回去?”

爱赌的人总喜欢相信“万一”之类的小概率事件,鼠标尤盛,刚刚还哭哭啼啼的,现在倒叫板上了,惹得兄弟几个都讨厌了,谁也不理他。可不料鼠标现在的责任感以及自信心高度膨胀,回头扯着嗓子,对着已经看不见的住处大吼着:“细妹子,一定等我来接你啊,哥开上警车来接你。”

这一声吼得声嘶力竭,观者动情,闻者掉泪,就是让哥几个觉得有点太科幻、太不现实了……

也在这一刻,汪慎修的手机响了,手机就放在一个精致梳妆台上,铿锵的旋律和满屋的春色格格不入。他终于作了一个让他也觉得很奇怪的决定,脱下叠好帝豪发的那身昂贵的西装,换上了已经扔在角落里的服装,对着心形的镜子,整了整衣领,就像整过无数次的警容一样,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出来的时间不长,已经落下夜生活过得太多的毛病了,镜子里的他,苍白失血的脸,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在重新穿上旧装时,他站着,一瞬间想起了远在岳西省的家,想起了警校那帮狐朋狗友,想起了初到滨海的茫然无措,更想起了这短短的时间和经历,仿佛让他经历了一个世纪一样。

漫长,而又让人难忘。

手机被摁掉了声音,镜子里又出现了一个她,韩俏,姣好白皙的脸蛋。她伏在汪慎修的肩上,似乎在对比两个人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卸妆的俏姐儿没有那么俏,眼睛有点陷,颧骨有点高,尽管还是那么美丽,可美丽中带着一种让人心酸的疲惫。

明知道的结果,在到来的这一刻,依然让两人相对无言。汪慎修回头时,恰恰看到了俏姐儿低头悄无声息地拭过眼角,于是又一个让他愧疚的情绪出现了。他能感觉到,两个人在爱欲中的呢喃,在相对时的依恋,都不是假的,可又偏偏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两人之间。

韩俏没有回头,她依然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忧伤中,此时的汪慎修一身淡蓝色的服装,恍如初见之时,那时候,她怎么也没发现汪慎修居然是一个不名一文的流浪汉,居然敢去帝豪混饭。她更没想到,在挽着这个-羞-赧和忧郁的大男孩时,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憧憬着对她来说已经很遥远的爱情,当然她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是一位流落在滨海的预备警察。

不管是什么吧,缘分在这个清晨已经走到头了。她伫立在窗口,头也不回地说着:“走吧,电话又来了,别忘了买单,我的身价你知道。”

话里有着一股子怨气的冷峭,汪慎修轻轻放下了随身的物品,包括在夜总会挣得不菲的小费,也许仅仅是稍减心里的愧意而已。他知道,俏姐在断绝他最后的念想,宁愿把这一夜当成交易。

他轻轻道:“俏姐,我知道我给不了你什么,如果留下来,还得你养我……我一直活得就很窝囊,我想有一天成为养得起你的男人,而不是这么一直窝囊下去。”

韩俏没说话,汪慎修默然无声地出了门,最后依恋地看了一眼,掩上门时,听到了房间里啜泣的声音。声音很大,几乎让他心神失守。

他摁开了手机,听着那熟悉的旋律,脑海里却是挥之不去的倩影,眼角上,莫名地沁出了几滴不该有的清泪。这一刻,他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忌讳俏姐儿是个小姐,他只恨自己,恨自己患得患失,不像个男人。

这一天,扔在滨海各个角落的学员,不论是失意的还是得意的,不论是顾虑重重的还是了无牵挂的,都在向着一个地点集合:天河区,警体训练馆。

那是接受简单任务的地方,任务确实很简单,但经历的事,又怎么能用一个“简单”概括得了?

天差地别

第一个报到的是董韶军,这位男生让高远、林宇婧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长相和性格一致,中规中矩的北方汉子。报到后董韶军坐在简易椅上,手抚膝,背挺得笔直,一声不响。这个人在监控中一直就在山区景点靠捡拾破烂过了四十天,想想他所经历的,两位警察都有几分由衷的敬佩。

接下来的就不入眼了,鼠标、豆包、余罪、李二冬同乘一辆车来的,熊剑飞和他们前后脚。进门后,豆晓波便惊声尖叫,看着董韶军大呼一声道:“我靠,你居然没饿跑,那我们还混什么?”

众人都一笑,一起玩的人里面,就数董韶军和骆家龙学业不错,他要没被饿跑,其他兄弟们的希望自然不大了。不过此时可不像刚来时那么患得患失,要是落选的话恐怕连机票都省了,哥几个不用回去了,直接在滨海就业了。瞧人家鼠标哥,待人接物练就得比以前更圆滑了,进门上前就握着高远的手,殷勤道:“哥哎,哥哎,还认识我不?街上多亏您老救我了一次,还没谢您呐。”

这家伙殷勤得生怕和陌生人拉扯不上关系。高远没理他,指着簿子道:“上交卡片机、追踪器。”

众人轮番把装备交了,一坐下,这四人前后围着董韶军,非常奇怪这家伙怎么能坚持下来。董韶军也老实,把自己的情况一讲,听得哥几个不大相信了。鼠标吃惊地咬着手指问:“不会吧?就当了一个月破烂王?街上拾破烂的哪个不是连偷带抢?”

“景区不一样,我把清洁工作给他们做了,所以站得住脚。”董韶军笑着道。

“那你太亏待自己了。”豆晓波评价道。

“就是,扛箱汽水卖卖都不止挣这个破烂钱吧?”李二冬道。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管怎么样就觉得董韶军有点榆木脑袋了。董韶军反问李二冬干什么了,李二冬一笑,小声道:“我们在广告业里混,而且混得小有名头了。”

“哎,对,相当于招商广告,详细的就不用告诉你了,反正你也不懂。”豆晓波得意道。

两人说话时,高远和林宇婧在一旁笑了,心道:这俩贴小广告的脸皮可真够厚的!董韶军不明所以,有点自惭形秽,回头看熊剑飞,不用说,这大块头天生就是搬运工,肯定好混饭,可个子小显得有点单薄的余罪就不好说了。他关切地问着:“余儿,你怎么过来的?”

“我……就那么过来的呗,饥一顿,饱一顿,幸亏碰上鼠标他们了。”余罪不动声色地道。这家伙天生是个谎言制造者,说得跟真的一样。董韶军那是一点也不怀疑,再看鼠标时,他诧异了,惊讶地道了句:“呀,鼠标,你都戴上好表了,不会重操旧业了吧?还接济余儿,可以呀!”

“我……那个……”鼠标一愣,表是赢来的,看着有警察在场不敢说出来,余罪却是接道:“不要老提这事,提这事,鼠标会不好意思的,大恩不言谢啊,标哥。”

余罪这么一说,越来越真了,董韶军也知道鼠标的本事,羡慕中有几分不信。鼠标翻了余罪一个白眼,此时才发现余罪、豆包几个货都恢复了土鳖打扮,就他没注意这点,皮鞋锃亮、发型很潮、腕上还戴着表,可不得被人怀疑来历不明了。

“哟!还有比哥帅的。”鼠标抬眼时,发现新大陆了。

汪慎修来了,小汉--奸-愈发地白净了几分,走进大门,按例上缴着装备,交完回头时,发现鼠标拧着鼻子闻着,豆晓波细细瞅着,李二冬斜着眼瞄着,不远处余罪--奸-笑着。他感觉到众人的不怀好意了,瞪着眼问:“怎么了?”

“有香水味,女-人用的。”鼠标判断道。

豆晓波一把抓住汪慎修的手检查一番道:“好吃懒做型,肯定什么都没干。”

李二冬也发现玄机了,直问着:“汉--奸-,你这忧郁的眼神我从来没见过,不会是落魄的土鳖碰上瞎了眼的白富美了吧?”

“不可能,碰上谁还回来呀?”熊剑飞道,惹得董韶军笑了,那两位接待的警察也笑了,看信号一个多月没有什么感觉,见到真人才发现,比监控有趣多了。

汪慎修一甩留得很长的秀发,坐了下来,没理会哥几个,可架不住大家追问,他叹着气道了句:“说出来你们也不信,我一直在帝豪夜总会混的。”

“啊?你去卖身啦?”鼠标惊呼道。

“就是啊,不至于这样啊,卖血也不能卖身呀?怪不得脸白得这么厉害。”豆晓波摸着汉--奸-脸蛋说道。

李二冬也接茬道:“那不叫脸白,那叫纵欲过度。”

众人哄笑连连,不过汪慎修却不像往常那样大斥一句:哥的风骚你们这群土鳖岂能懂!他就那么淡淡地笑着,仿佛兄弟是说无关的人一样,他想起了一句话,世人欺我辱我、毁我谤我、轻我笑我,我当如何处之。此时他一笑置之,那哥几个起哄的反倒没劲了。余罪拍拍几个示意着安静,他又悄悄地指了指汪慎修,示意着别闹过了。

他看出来了,这货也经历了不寻常的事,要不然就不会是眼前这个德行了。

紧接着孙羿回来了,这家伙连服装也丢了,穿了身花里胡哨的户外装,他还振振有词:难看死了,早扔了。听得高远和林宇婧直皱眉头,可不料这货很不知趣啊,混了几天学会重色轻友了,搭讪着林宇婧问着:“姐姐,你是接我回去的吗?”

这小家伙,连禁毒局的警花也敢调戏,林宇婧可不料有这个问题,愣了下。高远一瞪眼,孙羿不耐烦道:“我跟姐姐说话呢,你瞪什么眼?一看你就是没对象的光棍警察,不说也知道你荷尔蒙严重分泌失调。”

林宇婧噗声喷笑了,倒把高远给-羞-了个大红脸,可又没法发作,气得他吓唬着小学员道:“坐回座位上!”

没有搭讪到,不过看到了林宇婧的粲然一笑,孙羿老大很得意似的,回坐到哥们儿堆里,开始吹嘘这一个多月的经历了。这孩子没什么心机,陪练卡丁车挣得大钱,全换成现金塞-在兜里给哥几个显摆,直说今天他请,而且不吃地摊大排档,直接到帝豪,不花完不回来。

一说帝豪,众人皆笑,孙羿不明所以,追问着,知道汪慎修就在那地方混了一个月后大惊失色了,直把汪慎修视为天人,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风骚哥,介绍几个富婆认识下,年龄无所谓,我不介意的啊。”

众人又是大笑,这荤素不忌的谈话让两位缉毒警大摇其头。不一会儿骆家龙回来了,惯例被兄弟们追问,骆家龙大叹了一番境遇,直说自己是从代写家庭作业、代家长签字、代练游戏混到今天的,真没想到专业一点都没用上,全是业余爱好救命了,惹得兄弟们好一阵讶异。余罪挑出来毛病,笑着问道:“骆驼,你也太无耻了,小孩的钱你都骗,还替家长签字,你这简直是犯罪懂不懂,毁下一代人呢?你都好意思说。”

这么痛心疾首一说,另外那些比他更无耻的兄弟异口同声附和着:“就是,骆驼数你最无耻。”

骆家龙不明所以,赶紧解释着自己饿了好几天,也是没办法了。不过那些人似乎听到弥天大罪似的,都给了个不原谅的表情,这样子装得连林宇婧也看不过眼了。

人多就闹,乱哄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还差好几个人。余罪问高远,高远没搭理他,不过林宇婧说还有最后一位,数数当初来人,还真有四位出局人,惹得众人猜测纷纷。等到快中午时,最后一位终于回来了,进门气喘吁吁差点一头栽倒,扶着门框,看着一厅人,雷霆一句:“怎么都看着我?不认识了?”

本来不认识,一身民工装束,满腿星星点点的泥迹,像逃难出来了,最夸张的是脸上还贴着几处创可贴,脑袋上扎了条绷带。可这一说话,众人都认出来了,一下子都围上来了,惊得鼠标大呼道:“牲口!你怎么伤成这样?”

“厉害,这样你都能回来?”余罪惊讶道,看这家伙脚上的透趾鞋,全身都是汗渍片,像水里捞出来的,敢情是一路跑回来的。

众人的佩服无以复加了,就这单细胞牲口,这四十天还没有经过几场惨烈斗殴呢。林宇婧赶紧递着水,缴装备倒不用了,除了裤脚上的缝进去了,其他早丢了。被兄弟搀着扶着坐下来的张猛一口气灌下一瓶水,好容易才把心中一口浊气呼出来了。余罪关切地问着:“不用跑这么凶吧,至于吗?”.

“刚才一拳干倒了我们的工头,又跺了两脚,妈的,我能不跑吗?追上得揍我个半死。”张猛气喘道。

“你打人家干什么?”鼠标问。

“那王八蛋,一天让我干十六个小时,只给两顿饭,我借二十块路费都不给我,他妈的……”

众人脸色一凛,都瞧着高远和林宇婧,张猛要打架,要有一半原因得在他本人身上,众人唯恐这两位接待的知道,可不料回归的张猛不吐不快了,目露凶光,义愤填膺继续说道:

“你们不知道啊,我在码头装卸货物,全他妈是水货,我就多了句嘴,被人按着揍了一顿,一毛工钱都没给……后来我顺了张身份证去中介找工作,他妈的,被人送进传销团伙里了,我刚说传销是违法的,又被人群殴了一顿……这世道还没地方说理了,后来我又找了份装卸工作,你们知道装卸什么,全他妈是病死猪肉,两块八一斤,全卖给饭店了,我跟老板说你孙子坑人也太黑了,那不得吃死人吗?结果又被打了,还被一群人扭到派出所诬陷我偷了他们的货款……警察也是二话不说,拷着我噼里啪啦揍了一顿,问我要罚款,不交就劳教,我哪有钱交,只能撬开铐子跑了……”

张猛的传奇故事概括一下就是被人揍了,继续被人揍,一直被人揍,脸上、头上、身上的伤痕就是明证。林宇婧和高远互视了一眼,对张猛抱之以同情的眼光。他们俩似乎对他的遭遇也无可奈何。

水喝了两瓶,唾沫星子喷了不少,过了许久张猛才发现不对了,看看这个,瞄瞄那个,他好不疑惑地问着:“兄弟们,这么黑暗的世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没被人欺负吧?”

一句话,满室兄弟们-羞-得那叫一个无地自容……

优劣俱奖

中午饭是统一安排的,就在左近的一家饭店,数张猛吃得最多,那吃相看得兄弟们心里酸,眼睛也酸,现在众人已经知道了,郑忠亮、邵帅、王林、吴光宇四个人出局,细细想想,其实出局也未尝不是个好事情,最起码不用经历你不愿经历的事了。

饭间兄弟几人都不再谈论过去几日的经历了,有董韶军的正直和张猛的悲惨在,其他人都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更何况,那些幸运的经历,实在有点不足为外人道也,此时那几位倒是有点担心再见许平秋时该怎么办了。

再担心也得过这一关,不过没人发觉的是,此时的担心已经和当初下车的担心迥然不同了,那时候是饿肚子的担心,而现在,仅仅是取舍之间的衡量,毕竟现在都看到出路很多,不一定非做警察。比如骆家龙就说他也想通了,真要不行就到这儿的电子城打工,随随便便都挣几千的收入,要是创业的话,机会大把的是。

不过鼠标不屑了,小声道:“打个什么工呀?蠢货,跟着我干,哥现在早月入过万了。”

骆家龙笑了,他知道鼠标是个什么货色,就是真的估计他也不敢。这拨人虽然私下小话不少,但都不约而同地瞒着张猛,实在是怕实话讲出来让牲口哥受不了。但凡他问,哥几个都装着苦大仇深的样子,好不委屈地来一句:“我们也是驴粪蛋外面光,比你还难过,你好歹敢还手,我们只有挨打的份。”

于是牲口哥心理平衡了,拉着兄弟们又要开忆苦大会,把哥几个吓得直躲。

吃完饭没给休息时间,甚至连冲个凉洗个澡换衣服的机会都不给。下午时,大家对后方不近人情的招待有点不满了,林宇婧解释着许平秋正在开会,一会儿就赶回来,这句话隐隐地让一干学员受了点小打击,相比现在受到的待遇,哪如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

当然,除了某人之外。余罪一直很安静,什么信念和理想教育,在现实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最坚守的……难道还需要讨论吗,看看张猛的德行就知道了。

心不齐,队伍就不好带了,即便林宇婧也能看出这个兆头来,颇有颓废和忧郁气质的汪慎修,貌似忠厚、实则--奸-诈的鼠标、豆包,再加上贼眼溜溜的李二冬,还有那个一心只想着玩的孙羿,当然,更有那个隐藏很深、在外面做的事连自己人都不知道的8号余罪。

这些人根本不像任何一队她接触过的警察,说乌合之众简直是表扬他们,林宇婧在想,就算回炉来几次再教育,恐怕也约束不住这些人。她实在怀疑,许处长的麾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货色。

时间指向五点时,电话终于来了,听到了十名学员全部归队,许平秋在电话里很高兴,又等了一会儿,听到车驶来的声音,众人不约而同往外看,只见一身警装、威风凛凛的许处长只身前来,在他的身后不远,泊下了若干辆警车,很有气势。这个地方像一个犯罪现场,细细一数,居然有七八辆越野警车呈包围的趋势,而且人影憧憧来了不少穿警服的人。

“起立……以左首第一人为基准,报数。”高远忝列文体委员了,一嗓子把翘首的一众学员们喊得站正了,列了一排,等着许平秋进门检阅。而许平秋进门之时,林宇婧却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拉着活动闸,警体馆十余个窗口在同一时间落下了,漆黑一片。

“嘭”的一声,灯亮了,许平秋已经站在了学员们的面前,他笑着道:“别紧张,这是件保密规格很高的事,即便是同行,他们也未必能完成我交给他们的简单任务,欢迎你们归队。”

许平秋带头鼓起掌来了,高远、林宇婧也都鼓起掌来了,下面的学员都机械地鼓着掌,只有张猛被这一句听得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他其实很想吼一句:我终于又回归组织的怀抱了!

其他人未必就想喊了,人站得笔直,可眼珠一直在来回地动。鼠标的小动作又开始了,嘴型一动、表情跟着动,旁边的李二冬、豆晓波、余罪,都能看懂,那是在说:兄弟们,不问到脸上,都别胡说啊。

“严德标!”

“到!”

“出列!”

“是!”

鼠标出来了,有点心虚,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又被发现了,看到许平秋犀利的眼光,一紧张两肩直耸,可许平秋蓦地笑着道:“很好,听说你在街头顶风冒雨晒太阳,干得很辛苦啊,收入不菲吧?”

“是,收入不错,不过我把钱都捐给一位落难的打工者了,我的队友豆晓波、余罪、李二冬可以证明。”鼠标义正辞严地说道。

确实是捐了,都给细妹子了。他这一句话惹得后面几位直骂他卑鄙无耻。

许平秋一怔,似乎被惊动了,竖了竖大拇指道:“仗义疏财,扶危济困,英雄本色!好,归队!”

鼠标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关了,得意地回来了,豆晓波的嘴唇在动,是在说:“你小子确实是英雄本色啊,好色的色。”

一转身间,许平秋看上了董韶军,董韶军刚要解释,却不料他一摆手制止道:“我知道了,贫不移志、窘不为盗,我相信你是最坚持自己的一个人。”

这句评价足够了,董韶军认真地敬了个警礼道:“我时刻准备着加入警队,实现我的理想。”

“这么好的人才,你想走我都舍不得。”许平秋道了句,笑了笑,回头看他身旁的张猛时,关切地问了问伤势,拍拍肩膀,鼓励与安慰皆有,这个很让人牙疼的“人才”敬着礼,学着董韶军的话来了句,许平秋来了句:“嫉恶如仇,不当警察都可惜了。”

接着骆家龙,他细细问了几句,竖了竖大拇指直夸这小子有才,比网警支队那些人玩得好多了。跟着是豆晓波,实在没什么可夸的,许平秋笑着道:“不错,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别人都饿肚子,你居然吃胖了啊。”

众人一哄笑,气氛缓解了,问到李二冬时,许平秋居然夸这小伙很有眼光,能在使馆路上找到商机,这种眼光可是作为警察必须具备的素质啊。别人一头雾水,可李二冬心里却是忐忑不安,他和豆晓波到使馆街上不是找商机,而是贴小广告去了,敢情领导早知道了,只是没当面指出来而已。

到汪慎修了,这货不知道是准备破罐破摔还是怎么的,很神经地来了句:“报告处长,我犯错误了。”

“是吗,什么错误?”许平秋像是根本不解,问了句。

“我在帝豪夜总会当了近一个月领班,和一帮小姐混在一起。而且还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她也是小姐。”汪慎修直接道,说出来似乎好受了点,他眼前浮现出一个倩影,他在挣扎着,他的心里很矛盾,和她在一起想着的是队里,而归队之后,又想着温香软玉的怀抱。

不过这一句像平地惊雷,把众人惊蒙了,这事就干了也不能说出来呀!这可是羡煞人的经历,李二冬景仰着地看着汪慎修一眼,此时才觉得,自己和人家差得太远。

许平秋从这位学员复杂的眼光里似乎看到了什么,他同样拍拍汪慎修的肩膀道:“我从来不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包括嫌疑人,当然也包括失足女。严格地讲,她们在这个社会上属于弱势群体,这个群体的存在和庞大,是因为人之本性的需求,以及社会和环境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要是这也算犯错误,那我们中犯错的人就多了,因为和她们打交道最多的,警察就在其中……”

汪慎修郑重地敬了一个警礼,又说了句:“谢谢许处。”

“不用谢,人心都有一杆秤,轻重自己要晓得。”许平秋道,回头时撇开了话题,表扬了傻乎乎的孙羿一番,又夸了熊剑飞一番,夸得大伙都不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了。

难不成警力实在急缺了,大家都合格?

不对,还有一个余罪,众人此时才发现许平秋是跳过余罪夸奖其他人的。许平秋说完了才回头,很疑惑地问余罪道:“余罪,你干什么了,怎么家里没得到你太多的信息?”

这一问,好多人心里都提起来了,生怕那票大事被人揪着,余罪很诚实地挠挠脑袋,抬着无辜的眼神,难为地道了句:“我……什么也不会干,就靠那个……他们几个接济混下来了。”

“哦……”许平秋像是相信了,不过马上又来一问,“那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我看那位漂亮姐姐在我面前出现过两次……这位姐姐和我的梦中情人几乎一模一样,我一下子就一见钟情了,我就追着想看看她到底是谁、有没有机会泡上,结果没追到她,倒把严德标他们追到了。”

余罪-羞-赧地、花痴地、十分不好意思地指着林宇婧道。林宇婧刷地-脸-红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那帮学员可哈哈大笑起来。谁也没想到余罪能给出这么个白痴加花痴的原因,偏偏这原因,还蛮有说服力的。

众学员此时才注意到,林宇婧那挺拔身姿、娇白脸庞、飒爽的样子在这个队伍里,可是显得格外耀眼……

许平秋笑了笑,回头看因为追踪失败有点尴尬的林宇婧,笑着道:“机会有,就怕你没那本事,她是武警应急特勤出身,柔道黑带在她手底走不过十招。”

这一说,林宇婧眼中多了几分飒爽之意,惊得刚才叫姐姐的孙羿和余罪直吸凉气。警中外勤女性很少,但凡有一个两个,大部分都是逆天的存在,两人估计许平秋没吓唬人,不敢再调笑。

“好,再一次欢迎你们回归,也恭喜你们顺利完成任务,这个简单任务我想你们已经体会到了,真实的社会和你们想象中有很大差距。这个社会各个人群的生存状况,你们也多少有点体会了。坦白地说,你们要认为穿着一身警服很帅气、很威风,那你们错了;要是认为警察的工作就是坐在局里清闲,你们也错了。其实这个社会上很多人的生存状况就像你们经历的简单任务,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连最简单的温饱都解决不了,这种生存条件是诱发各类治安、刑事犯罪的最初诱因,从这个层面上讲,其实大多数被迫走上犯罪道路的嫌疑人都是值得同情的。”

许平秋这话说到学员们心坎上了,也引起了大多数人心灵上的共鸣,对嘛,饿成那样,犯点什么小错都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是可以原谅的。这么一想,心理负担骤然变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作为一名警察,他的责任就是预防和制止犯罪行为的发生,以消灭犯罪行为为使命。所以,你不能抱着这种同情心,更多的时候你必须依法办事,即便是以你不喜欢、不认可的方式,也必须那么办,这就是有时候我们心态不平、心里挣扎的原因,因为天下事,合理不合法、合法不合理之类的矛盾太多了,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充当道德谴责对象的角色。也像你们迫不得已,也在某些方面越界一样,这要放在普通人身上就无所谓了,小错小过,治拘都算不上,没人在乎。可要放在一位预备警察身上,那就是大问题了,如果上纲上线,就是严重的道德品质问题了。”

许平秋缓缓道,他在很多人脸上看到了愧疚之色,和余罪平静的脸色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心里暗道:这家伙装得真像,要是不知道内情,一定被他的无辜瞒过了。

只是轻轻提点了下而已,并没有深究谁的手脚不干净。鼠标、豆包之流,好歹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咬着牙,不要脸皮地回来,看来组织还是挺有人情味的嘛。

许平秋顿了下,没有再说教,他知道本性和泰山同样难移这个道理放在这帮人身上很合适。转了话题道:“这些话你们以后慢慢体会,接下来我该兑现我的诺言了……根据省厅今年对刑侦警力的招聘指导意见,经省厅人力资源部核准,决定由省厅刑侦处自主招收二十七名刑警队员,恭喜各位留下的,全部在列。”

说话间,高远咬着牙,发着由许平秋带来的文件复印件,按许处长的要求一一发过,各人看时,俱是一脸兴奋,这大馅饼真砸到脑袋上了。不但有省厅的文件,还有准备好的聘任合同书,不是那种一年一聘合同,而是长期聘任的合同书,一签就意味着加入警籍,成为正式的人民警察了。

高远咬着牙、闭着眼发完,他觉得老队长有点昏头了,招这么一帮活宝,放哪个队不得鸡飞狗跳?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既然招聘的自主权在刑侦处,那就该我说了算,我要以自己的方式培养一批与众不同的刑警,就从你们开始。原谅我的无耻,我必须给签约的学员设置一个障碍,我希望有种的男人跨过来,加入我们,把没胆的胆小鬼隔在障碍之外,大家有意见吗?”许平秋道,宗旨说出来了,敢情还是镜中月、水中花,还不是煮熟的鸭子。

众人不解,不过也能理解,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而且被许平秋的话一刺激,都挺起来胸脯了,像要证明自己是男人、是有种的男人一样。

“依然是简单任务,我们将把你们送去一个地方,待到实习完成,愿意去的,毕业后直接上岗。不愿意去的,老规矩,出局,我会为你们订好今夜返回岳西省的机票,以后发生的事就与你们无关了。出于友情协助,我会给你的毕业实习报告上写上夸奖的话。也许回到地方,会起点作用。”

许平秋说道,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他心里确实觉得自己有点无耻,可自己偏偏又必须用这种无耻的办法。

什么办法?众人疑惑的表情都在猜测了,许平秋笑了笑,随意地说道:“下一个实习地是看守所,就在滨海市,本市有六所看守所,加上周边地市,你们将被分到不同的看守所。怎么样?你们可以畅所欲言,考虑时间五分钟。”

“狱警?不是刑警吗?”鼠标愣了声,看看同伴,有点不解。标哥倾向于留在滨海,还有细妹子等着自己呢。

“哪儿不是警,反正实习。”李二冬道。

“不会那么简单吧?太没挑战性了,能让咱们当狱警作威作福去?”余罪狐疑道,感觉这种简单任务貌似简单,实则巨难。余罪一说,各人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一种最悲剧的可能。

“呵呵,多亏余罪提醒,我忘了说清楚了。”许平秋接住话茬,补充说明着,“不是狱警,而是以嫌疑人的身份被关进看守所,和那些各色的罪犯生活在一起。”

一下子没人吭声了,余罪吓了一跳,被自己的不幸料中吓住了。刚从盲流堆里混出来,又被打成罪犯回去,还得被关在格子笼里,一想那高墙铁窗里关着多少杀人放火以及抢劫强---奸-的恶人,足以让这帮涉世不深的菜鸟再次噤若寒蝉了……

集体出线

封闭的房间、耀眼的白光、肃穆的领路人、惶恐的学员,在任务下达的一瞬间,是死一般的寂静。

深牢、大狱、高墙、铁窗、狰狞、孽罪,这些形容词所代表的陌生世界,给予普通人的恐惧要远远大于好奇,任谁再有兴趣也不会期待尝试那种生活。可以想象,来自天南海北的罪犯,犯的是五花八门的罪行,被像养猪圈鸡一般关在一起,能发生什么实在让人不敢想象,最起码学员觉得自己搁在里面走一圈,不光有可能性命不保,出来还真是身名俱毁了。

没人站出来,即便茅坑火坑都敢跳的张猛也在踌躇,世道就够黑暗的了,那里可是最黑暗的地方。

“还有两分钟,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你们不是唯一的选择,今年的应届毕业生仅省警校就有684人,如果没有足额招收,其他系、其他班,一个电话就可以通知到很多志愿者。”许平秋面无表情地说道,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估计就算去也不见他会如何欣喜,而即便没人去,他也不怎么会在乎。虽然说话的时候和声悦色,可要布置任务了,他什么时候都是那种不近人情的表情。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余罪心里犯嘀咕了,没想到的事太多了,没有想到会有之前这么一个“简单任务”,更没有想到会全员出线,当然也没有想到接下来还会有更难的任务。他怀疑,可他一时也说不清楚,甚至当他试图去从手里的文件和招聘书上找破绽,都是徒劳的。省厅的大红印章、人力资源部的正式发文,那只能说明这事假不了,堂堂的国家机关威信,不会拿来和学员开玩笑的。

敢不敢去?更多的人心里怀着这个摇摆的心思。不少人盯着余罪时,余罪的表现让大家有点失望了,这货也傻眼了,鼠标和豆晓波两人用丰富的表情在交流,鼠标说:敢不敢去?豆晓波说:你敢去我就敢去!鼠标又说:咱们看情况,都去咱们就去!豆晓波说: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一分钟。”许平秋面无表情地提醒着,“监狱和公安是两个系统,不过并不妨碍我们做点安排,吃苦是一定的,挨打也是有可能的,不过生命安全就不必担心了。这件事开始后,我的身名就和你们绑在一起了。”

这是一颗定心丸,把危险尽量淡化,怎么说也有组织罩着不是?

有人动容了,是张猛,不过他被熊剑飞拉了一把。脑瓜不好使的狗熊也看得出,这货要进了监狱,得被人当沙包揍,跑都没地方跑。剩下的那些人,看不出心理底线到了哪个位置,不过似乎离崩溃还有一段距离,最起码不止一分钟的距离。

“时间到,准备签字加入的,到台前;不准备加入的,请把手里的东西交回来,领走随身物品,有人带你们去机场。”许平秋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眼光里尽是不屑,像两道利刃刺痛了学员们稚嫩的自尊心,就差一点,熊剑飞也要站出去了。

“可以开始了,我不想看到我的属下是一群没有种的孬人,如果你不准备拿出点勇气,那你就永远不配当一名警察,难道熬过最恐惧的饥饿,你们十个人中居然还是没有一个男人吗?”许平秋问,声音低沉,直刺众人。

“我去。”

有人站出来了,让人大跌眼镜,是汪慎修。他一直被许平秋盯得很不自然,而且心里那种难言痛楚的愧疚让他有一种想用痛苦麻醉的感觉,或者说也就这样了,破罐摔哪儿也是破摔不是,还不如声响大点。

他站出来,走上前,潇洒地签上龙飞凤舞的名字,笔一扔,昂首直立,似乎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男人,不是站夜总会门里点头哈腰的服务生。

“好,有一个就足够了,没有让我失望,欢迎你,汪警官。”许平秋道,笑着以平等的姿势和汪慎修握手了,这一刺激,张猛和熊剑飞吼着还有我们,两人不容分说地同时出来签着名。牲口哥对于被抢了头筹很恼火,生气地瞪了熊剑飞一眼,似乎在说:这风头向来是哥的,被汉--奸-给抢了,你说郁闷不?

“韶军,你确定想放弃?”许平秋问向一脸正色的董韶军。董韶军笑了笑,不像很恐惧,不过还是疑问道:“许处长,我只是有点不理解,训练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非要把我们和那些人渣关在一起?”

“问得好,不去近距离地接触那些人渣,不去了解和理解他们,你们将来怎么和他们打交道?上次见你在读《动机剖析》对吗?那本书的作者韦尔伯是西方研究犯罪的专家,他走过数十所联邦监狱,每进入一个监狱都要签一份放弃权利的声明,也就是说,如果他被要访谈的罪犯挟持,狱方将会按律处理,而不会把他视作人质。这样的人,你会把他理解成疯子吗?”许平秋问,自然不是疯子,否则就不会有天下这么多警察在学习一个疯子的著作了。

对着笑吟吟的许处,董韶军像得到一个完美的解释一样,跨出了一步,轻声道:“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骆家龙也站出来了,理想离他如此之近,没有理由不抓住。

到这个时候,鼠标、豆包之流终于也坚持不住了。之前李二冬迈了一步,又退回去了,此时看骆家龙都出去了,这回不等他们了,“噌”的一声出去了,生怕误了时辰。这才发现,鼠标、豆包几乎和他是并列出来的,在他们三个人身后跟着的是孙羿。鼠标签字时唠叨着,心道:唯一遗憾的就是那地方肯定都是穷鬼,没钱可赚。孙羿也遗憾,肯定没有卡丁车玩了。

眨眼间,像是戏剧性的变化一般,众学员分裂成了两个阵营,一边是志愿者,一边是退缩者,九对一,九个兄弟,对着一个人:余罪。不少人回头看时,都眼巴巴等着他上来呢。余罪不时地皱皱眉头,面露难色,发展得太快,时间又过短,在取舍之间,实在让他踌躇。

“出列的注意,仔细听好下面的安排,你们将会从这里开始,被戴上铐子送走,路上会有人安排该怎么做,关于你们新的身份的资料已经制作完成,给你们每个人三分钟,记熟资料上嫌疑人的姓名、年龄、籍贯,提醒一点啊,把自己当成谁都成,千万别把自己当成警察,否则进了看守所,你们知道结果是什么。”许平秋道,招着手,林宇婧把一叠资料分发给了众人,那上面是警用格式的户籍资料,除了照片,全部被嫁接过了。

比如鼠标一看他的资料,名字变成了康大勇,居然有前科,惊得他嚷了句:“啊,怎么把我的照片贴成诈骗犯的名字了。”

众人哄笑,都乐了,危险很远尚不足虑,可互相对比一下乐子不少,张猛是伤害罪,熊剑飞是聚众滋事,孙羿是非法窝藏枪支,鼠标是诈骗,豆包是盗窃,几人看李二冬时,李二冬死活捂着不让看,可不料越不让看越勾引兴趣,被众人硬夺了,一看都笑喷了:涉嫌强---奸-、猥亵妇女罪。

这罪行和这货的贼眉鼠眼说不出的契合,其他人忘了自己的罪行了,笑得肚子直抽搐。李二冬可怜巴巴求着许平秋道:“许处,能给换个罪行吗?这太折磨人了,我还没饥-渴到这种程度。”

“下次一定换,不过这次时间来不及了,先凑合着啊。”许平秋笑着道。这都能凑合,听得林宇婧和高远差点憋不住严肃的表情了。

再看许平秋时,许处长却是踱步到了最后留下的那个人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余罪被这么多人看得很不自然,低头乱瞅,像是要瞅个地缝钻进去,许平秋道:“需要给你现在订一张机票吗?”

要送走了,看表情没有一点可惜,余罪为难地看了眼许平秋,落在最后了,那是不好意思走,也不好意思站出去,难以回答时,许平秋像故意嘲讽一般,对着众人说道:“你明明很平常,为什么老是标新立异呢,难道这样会显得你卓尔不群?”

对着众人,可目标却是余罪,一干学员闻之,哧哧笑了,有人向余罪做着鬼脸,有人向他投着斜眼,站着的余罪成了全场的焦点,反倒全身不自在了。这时候,如果刺激得过一点,也许他会拂袖而去;可刺激的力度不够,他又会踌躇不前,这是最伤许平秋脑筋的。他在斟酌着恰到好处的方式和力度,可脸上又是一种根本不以为然的随意。

想了想,他还是采取了置之不理的方式,随意地看了眼,像无关的风景一样,扭过了头,又回到了那群学员中间,这时候,鼠标和豆包在交流着,两人一摆头,说定了,直上前来,一左一右,架着余罪,鼠标说:“走吧,没有你我们该多寂寞,是不是啊兄弟们?”

豆包也道:“兄弟都堕落了,都有罪行了,凭什么你旁观呀?”

众人大笑,看样子余罪就算出局也没路可走了,其实豆包和鼠标拉着他并没有怎么费劲,那说明他还是倾向于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的。到了前台,余罪稍一犹豫,许平秋在一旁笑着道:“余罪同学,这个难度是很大的啊,和上次不同的是,只要进去,中途想退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上次你都是靠别人接济过来了,这次行吗?这次可没人去接济你呀。”

“切……”余罪一扬头,鼻子哼了声,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手将招聘书一扔。

许平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一切到此,圆满了。

余罪从林宇婧手里接到了为他准备的新身份,豆包凑上来一看名字,噗嗤笑了,名字叫“余小二”。鼠标笑着一瞅他的罪行,牢骚上来了:“呀呀呀,给我们扣这么重的罪,凭什么他是抢夺,这么轻?”

“去去……”余罪轰着这两人,他扫了眼个人资料以及犯罪经过,很简单,闭着眼强行记着,等睁开眼时,各人将全新的身份都记得差不多了,李二冬顶着俩门牙却是诧异地看着他,余罪一惊时,这货却是很好奇道:“这名字起得不好听,叫小三多好,嘿嘿。”

“余不三才好,不三不四。”骆家龙接茬道。李二冬想和骆家龙亲近时,却被他赶过一边了,直斥着不想和你这猥亵罪套近乎啊。

此时下面窃窃私语起来,新身份、新任务、新环境,要是一个人受难肯定恐惧,但这么多狐朋狗友陪着,兴趣就压过恐惧了。许平秋此时看了看时间,再喊集合时,那些人一股脑起来,又站成了一列,资料是不能留的,被林宇婧又收回去了。许平秋这时候不和蔼了,吼了一句:“张山,出列。”

人群里“啊”了声,张猛慢了半拍出来了,被许平秋训斥了两句,接着问身份资料内容,回答得结巴了不少,又被训了几句。接着又挑着李二冬问,这货倒没犯错,那事挺好记。跟着又听许平秋喊了句:“余小二,出列。”

余罪下意识地踏出了队列,许平秋面无表情地问着:“姓名?”

“余小二。”

“年龄?”

“二十二。”

“几进宫了?”

“二进宫。”

“犯什么事了?”

“抢了两个钱包。”

“以前犯什么的事?”

“抢电单车,劳教两年。”

这问着的时候,后面有人低声笑了,众人发现就数余罪的好记:余小二、年龄二十二、二进宫、抢了两个钱包、前科是两年劳教,简直像悲催故事里的弱智主角一样,所有的行为全给标注了一个“二”字。

准备的时间并不多,外面不知来路的警察根本没有等候太久,挨组进去提人了,于是或单人,或两个一组,众学员戴着铐子被面无表情的警察带上警车,七辆车,载走了十个人,鸣着警笛呼啸而去。训练大厅顿时显得空荡荡的,许平秋在收集着十份招聘书,回头招呼着林宇婧,把那几份杜撰的资料销毁,而他像是颇有感触一般看着十份聘任书。他悄悄地把余罪的聘书收了起来,把其余的交到高远手里,嘱附着回岳西省的事宜。

好像不对,这事里有蹊跷,高远出门如是想着。果不其然,许平秋刚走,杜立才带着其他两名队员就来了,任务是把学员存放私人物品车的中巴开走,而且五个人是不同的去处……

诡变未料

严德标和豆晓波是被一起铐走的,车里有一名警察,兼看守和司机,三十多岁,边开车边听着音乐,一边还哼哼着,那语音太拗口,像舌-头卷着发音一般,就鼠标和豆包超强的记忆,也仅听得懂几个音节。

豆晓波脸上表情变着,在说话了:“唱的是黄梅戏,靠,还是天仙配。”

听明白了,不过很意外,好歹是押解人犯嘛,怎么搞得像出来游玩,鼠标脸色动动,在“说话”:“是不是没那么凶险,逗咱们玩呢?”

“谁知道呢?不过一个大处长,不至于闲得和咱们一样蛋疼吧?”豆晓波不相信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鼠标的表情在说道着,“把哥们儿扔滨海混了四十天,不也是他?”

“你都好意思说,你吃喝嫖赌全占完了,连良家细妹也不放过,我呢?啥都没干,白来了。”豆晓波好不郁闷地道,早知道不管好坏都是这个结果,他估计会活得更潇洒点。

车停了,两个人收敛起表情,不吭声了,前面的警察回头递着钥匙,不容分说道:“打开铐子。”

哟,到目的地了,豆晓波、严德标看看前方,不对呀,就是个没标识的路边,来来往往行人多少呢,这哪儿是看守所?

铐子一开,那警察又是不容分说道:“下车,领东西。”

一指方向,豆包和鼠标俱是愣了,那不是来时坐过的中巴车吗?各人的行李都在上头呢,车门开时,两人下了车,意外地又见到高远,指挥着两人找着他们各自的旅行包背上,下车鼠标想问几句,高远向来不待见这货,给了一个字:“滚!”

鼠标翻了几个白眼,不过老老实实回车上了,坐在后座,车又是继续前行,而且连铐子都不上了,驶到了某地再停车时,两人又翻白眼了,居然是机场,那警察顺手撕了张纸条写着:“CZ223航班,从新郑转机,回五原,有人接你们。我就送到这儿为止了。”

不是监狱嘛,怎么成机场了,要回家了?

两人狐疑地互视一眼,严德标套着近乎问:“大哥,这究竟怎么回事?怎么送我们上飞机?”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任务我都莫名其妙。”那警察诧异了,看那样子,比鼠标还疑惑。豆晓波要说话,不料被鼠标拉住了,鼠标笑吟吟地问:“那大哥您是哪个单位的?”

“省厅装备后勤处的啊……你们呢?怎么接人还戴着铐子出来?”那警察诧异地问,似乎怀疑两人来路有问题。

“我们也不知道,也是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回见啊。”鼠标拉着豆晓波快速下了车,那警察哥还在嚷着:“你们是哪部分的呀?”

没回音,人早奔进入口了,豆晓波问着:“喂喂,标哥,你跑什么?”

“哎哟,坐飞机总比坐监狱强吧,你还等着回去呀,快走。”鼠标如逢大赦,气喘着跑着,跑到了中段猛地一停,豆晓波不解时,鼠标心思上来了,问着豆包道:“豆包,你说我该不该回去见见细妹子。”

“哥哎,赶飞机呢,那边要接不着你,不得认为你叛逃了?这节骨眼上,还指不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你都有心思想女-人。”豆晓波道。

这一说严德标也凛然了,一步步走向安检口,为了理想和事业,只能强忍着心痛让女-人靠边。

他们两人是最早上飞机的,来的时候是踌躇满志,走的时候是悄无声息,只不过多了份很深的挂怀,对了,还有一分无法解释的疑惑。

李二冬和孙羿是铐在一起被带走的,他们得到了同样的待遇,领行李、领机票,不过是在不同的城市转机。董韶军例外了,他一个人被带走,不过待遇相同,领到了行李和一张高铁车票,送行的是李方远,他不认识,不过对方也给了他个报到地方,很意外,是邻省的一个痕迹研究所,在警界也鼎鼎有名。

张猛和熊剑飞是两个人来的,领到了行李,又被警察载着到郊区转了一圈,过了两个小时才到了机场,直接送上了飞机。

骆家龙和汪慎修分别被单独的警车载着,也是一头雾水地经历了这事,所不同的是,送走他们的是林宇婧,给了报到的地点,在岳西省老家,两个人不是同一个地方,走时汪慎修好不奇怪地问送行的林宇婧道:“警姐,不进看守所吗?怎么上飞机回家?”

“就是个考验而已,这你都当真呀。”林宇婧笑道,转身要走。汪慎修追着警姐问着:“那我们的兄弟们呢?”

“保密条例忘了是不是?你要真想知道也可以,不过知道以后,你就真得住两年看守所了,你确定想知道?”林宇婧问,半真半假。

“算了,我还是坐飞机回去吧。”汪慎修第一时间作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此时早忘了义无反顾地带头出列的是他自己。

汪慎修走了好远,直到消失在机场人头攒动的旅客中,林宇婧才狐疑地回身走出机场,其实她心里也在犯嘀咕,先接收这些人,再给一个特殊任务,回头却又把人全送上飞机,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和学员没什么区别,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在黄华路中段负责中巴的高远倒是有了一个不确定的猜测,在接到收队命令的时候,车上只剩下了一个没领走的包袱,他知道没有上车领东西的那位是谁。虽然他不知道那人究竟姓甚名谁、什么来路,不过他知道他的代号:8号。

“嘭”的一声,杜立才打开了后车门,里面坐着一位戴着手铐的旅客,他有印象,好像是8号,又不敢确定,实物和DV捕捉到的影视有点差别。不过得到的命令让他很意外,居然让他把这个抢包的小混球送进派出所。

车门再响,这时后面跟着的一辆花冠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长相平常,女的却是分外妖娆。这是事主,据说嫌疑人抢了这位美\_女的钱包,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景泰派出所,连报案带报赃都有了,杜立才带着人进了派出所,他一指余罪道:“那,就是他,我们到滨海开会,顺路揪住了。”

“小刘,先关起来。”拿着询问簿的民警嚷了句,出来一名协警,揪着余罪到了滞留间,到门口卸了铐子,直接把余罪一脚踹进去,当啷一声关上门了,余罪回身气冲冲扶着铁栅要骂人,可不料猛地省得自己是什么身份,马上又退回去了。

这地方甭多说话,否则就和张猛的下场一样了,挨揍。

案情很简单,某女在商厦购物出来,到停车场刚开车门就被袭了,有人抢走了她的钱包,可不料被她男友追上了,恰逢一位在此处泊车的警务人员,于是把这个抢钱包的小贼给逮了个正着,一起扭送到派出所了。询问间,那女-人好不倾慕地看着杜立才,千恩万谢这位警察,甚至让杜立才怀疑,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般。

留证,拍照,发还失物。民警对普通市民,特别是身份和地位貌似不菲的来人还是蛮客气的,草草记完,恭送着两位失主以及这位同行,还多方安慰滨海的治安就这样,流动人口太多,每天抢金链、抢钱包以及砸车窗偷东西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谆谆善言告诉两位失主,一定要加强防范意识,特别是钱包不能拿手上,金链子别挂衣服外面,那样招贼呢。

送走了失主,回到所里时,他嚷着协警把那位小贼带出来。刚刚出格子间,有位民警刚进门,似乎脾气不小,虎着脸问:“犯什么事的?”

“指导员,抢钱包的。”协警道。

听着二人的对话,余罪哼了声,不料那位警哥也是嫉恶如仇,揪着余罪指着他的脑门儿骂着:“妈的,装什么?什么不能干,抢东西……”

吼了两声,这警哥去厕所了。余罪站直了,可不料那协警又在后面喊着:“快点!”

我日他的!这人就不能有理想!余罪苦不堪言地心里暗道,曾经的理想就是当个小片警出来吓唬吓唬别人,混个小钱小酒拉倒,可不料成了片警收拾的对象。

余罪被带到了预审间。这里刚刚审完一个贼,那样子好像是没承认,民警在虎着脸骂着:“好好想想,还偷过什么?十五中的电单车丢了可不止一辆,知道一辆车值多少钱吗?你小子死定了。”

押余罪的协警自动成为接人犯的,把那人铐子拎着,嚷着:“快点!”

“进来。”民警喊着余罪,进门余罪愣了下,审讯的地方太简陋了,连传说中的隔板审讯的椅子都没有。民警在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他把夹本一扬,伸手一指身旁的地上,虎吼一声,威风四起,说道:“蹲下!”

余罪老老实实刚蹲下,可不料对方抬起脚作势要踢的样子,瞪着眼吼道:“近点,蹲这儿。”

完了,这是随时以大脚丫威胁,让你老实交代呢。

于是余罪小心翼翼蹲近了点,那警察哥皱着眉头开审了。

姓名当然要说余小二,年龄无所谓,面相也做不了假;籍贯嘛,余罪肯定不敢说自己家里,按照资料背下来的说完,又重复了一遍作案过程,时间、地点、抢夺方式,一一吻合,这个“抢夺案”看来人证物证俱在,齐活了。

看到民警撂笔,余罪以为过去了,可不料那民警一拉椅子,瞪着眼,突来一句道:“还抢了几次,老实交代。”

“就抢了这一次。”余罪委屈道。砰!对方猛拍一下桌子,伴着他的判断道:“胡扯!一点都不老实。”

余罪终于为自己的这次实话付出代价了,一惊之下险些跌倒。

“你这号人我见多了,谁进来也说是第一次……都是第一次被抓住,有这么巧的事吗?”民警吼着,开始审问余罪。

还有几起某街某路在某日发生过抢包案,是不是你干的?

既然不是你干的,那你知道线索不?检举别人减轻你的罪行,像你这号的,还认识几个?

什么?居然不知道不检举,对着人民警察居然敢一问三不知?

……

又过了一会儿,民警气喘吁吁从审讯间先出去了,实在审累了,对着门外嚷着:“小刘,出来把这个带走。”

协警屁颠屁颠跑过来,那民警兀自气呼呼道:“真他妈没劲,又是个毛贼,屁都不知道,晚上送看守所。”

缩在墙角还没起来的余罪一下子明白了,这不是私仇,也不是许平秋蓄意给自己穿小鞋,而是派出所片警的标准办案程序。他唯一有点遗憾的是,自己曾经的理想也是当个这么耀武扬威的片警的。可谁知道理想像个薄幸女,只会调戏钟情于它的人,憧憬成为片警的理想没有实现,却成了片警脚下的小贼……

入狱之夜

从景泰派出所到白云看守所路程不短,几乎要横穿半个城区,向来对方向十分敏感的余罪坐在警车后厢的笼子里,突然听到了飞机的声音,透过朦胧的夜色看着喧闹的城市,他突然想起,这条路曾经来过,离机场的方向不远,连着西郊,初来乍到的时候,他几乎分不清这里的城市和乡村,因为到哪里都会有连幢的楼宇以及宽阔的马路。

可这一切都不会再属于被剥夺“自由”的他了,从宽路拐下一条废渣路,连绵的菜地、水塘、偶尔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带上了郊区的特征,密闭车厢里只有前窗透进来的风还带着自由的气息,他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浑身疼痛加剧,忍不住冷生生的一个战栗。

高墙、铁窗、格子房,那个未知的世界会有多少狰狞的恶汉,会有多少让人毛骨悚然的罪恶,更会有多少不可知的危险在等着他?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恐惧的感觉,活这么大,虽然品行不端、手脚不净,可顶多进过中学的教导处、警校风纪队,最多也就是写检查加政治教育。隐藏最深的一次罪行顶多也就是打架被泰阳城关派出所关了一个下午,老爸交罚款把他领出来的。

即便是这次胆肥了,也是抢了几个扒手而已,那个结伙的敲车窗毛贼抢得连他也后怕。可是这一次,要接触到真正的罪犯和暴力了,作为其中的一位准成员,他识得厉害,那个牢笼里关的是一些没有什么道德底线,甚至没有人性的罪犯,像他以这样的“毛贼”身份进去,不知道得经历多少拳脚,是不是还能完好无损地出来。

对,拳脚,那是这个社会底层,特别是这个犯罪阶层最直观的说话方式。

“没那么恐怖,老子是警察……老子是警察……”

他在默念着,告诫着自己,而且这一次是进去了十个兄弟,说不定还能碰上一个两个,到时候还有个照应,混上两个月,挨上几顿揍,省上几万块钱,也算是个有资历有经历的警察了。

不对,他突然间发现了最后的一道护身符也被剥夺了。到那里面,你说你是什么也成,就是不能说你是警察。那样的话,估计在里面就得被犯人们教训得生活不能自理。

这个突然的发现让他怔了怔,回想到初到滨海身上被剥得一文不剩,这纯粹是故意的,忍不住让他心里暗骂着:“这个老王八蛋,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负得起责吗?”

如是想着,在犹豫、恐惧、狐疑间徘徊着,一时间悔意顿生,真不该头脑发热跟着大家一起签卖身约,都怪鼠标和豆包这俩草包,当时要不拉我,我就抹着脸回家,受这罪干吗。

想起那干同学时,他的心里稍感安慰,反正一起吃苦受罪没落下谁,比起来,他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比别人差多少,再不济进去就磕头作揖,逢人就认人家当大爷……

零乱的思绪,纷乱的景象,在眼里、在脑海里一晃而过,他想起了学校、想起了老家、甚至想起了在滨海手里有钱的潇洒日子,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他有点后悔,为什么不让梦停留在一个惬意的时刻,非逞上一分钟能,受上几个月罪?

“大爷的,老子出去就调工作,调回泰阳,不,回家。再他妈不和这帮狗日的打交道了。”

余罪此时又暗暗地下了个决心,眼前似乎能回忆起许平秋那张黑脸,现在这张脸,只能让他有咬牙切齿、想当鼻梁给一拳的冲动。

车毫无征兆地停下了,余罪从想象中惊醒了,眼睛一瞥吓了一跳,车就停在路边,两边都是菜地,没有灯光的路边。他心里一激灵,看开车的民警,那民警却是慢条斯理地下去了,开了后厢门,看了窝在厢里的“余小二”一眼,一言未发,自顾自地点上了一支烟。

不远处开车门声响起时,民警踱步上去了,黑暗中和那人交谈着什么,似乎达成了协议。他等在原地,生怕嫌疑人跑似的,另一位从阴影的夜色中慢慢踱到了车厢前,看着惨兮兮窝在车厢里的余罪,半晌才问:“饿了吗?”

余罪一惊,抬眼细辨着,是那个“诬告”他抢夺的男事主,他想说什么,不过生理的需求却压过了精神上的愤怒,嘴里只蹦出两个字:“饿了。”

“吃吧。”那人递过来一个面包,余罪动时,他才发现余罪的双手被铐在车厢顶的钢筋上。他伸着手,把面包递到了余罪的嘴边,看着余罪狼吞虎咽,几口吃干净了面包,又拧了一瓶矿泉水,余罪咬着瓶口,一仰头,骨碌碌一口气直灌进胃口,大声地喘了口气时,突然觉得好不悲怆,连这样的待遇都让他觉得是多么的幸福。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对方问。

“最好别告诉我,否则我出去拍死你狗日的。”余罪道。

“呵呵,看来你认出我来了。”对方笑了,轻声道,“接下来要进看守所了,你是以嫌疑人的身份进去的,不要太由着性子,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不要惹到不该惹的人。”

“能反悔吗?老子不干了,现在还没进看守所,等进去了还了得?你告诉许平秋,我他妈的不穿这身警服总成了吧?”余罪道,咬牙切齿,怒意十足。

那人半晌无语,斟酌了片刻才道:“你应该知道不可能了,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你想知道吗?”

“什么?”余罪惊了下。

“年前有人去泰阳,带走了你从出生开始的户口、学籍以及其他档案资料,包括你在警校的学籍。简单点说,你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谁也查不到余罪这个人,户籍里有的只是一个余小二,二进宫的小流氓。”那人用平静的口吻说着,听得余罪心里的恐惧感更强了,他打了个寒战,不无紧张地问着:“那老子要死到里面,岂不是白死了……不对,你吓我?我们同学十个,能都在警校的学籍里消失?骗鬼吧你。”

“呵呵,没错,十个消失有难度,可一个没难度。”那人笑了笑,像取笑一样补充着,“忘了告诉你,其他九个人已经乘机回省了,分开实习,真正进监狱的只有您一人,知道您进来的,不超过三位。当然,如果真出了事,你或者你的家里,会得到一份优厚的抚恤的。”

余罪脖子一梗,连气带吓,几欲失声了,步步小心、处处小胆还是被人算计了。他瞬间思索到对方说得不假,分开乘车走的,貌似公平,却是为了掩护只有他被送进去的事实,而进派出所,只不过是为了把“入狱”这事演得更像一点而已。

“大哥,您好歹也是警察,不能这么卑鄙吧?”余罪气得没有一点脾气了。

“兄弟,你是自愿签的聘书,那就是特勤,不管安排你去查户口还是当卧底,得组织说了算。”对方小声道,像在劝余罪认命。

余罪傻眼了,本来就想着从众当个滥竽充数的,可谁想到还是成了脱颖而出的,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闪光点,能让组织交给这么一份重担。

应该是吓住了,或者被所受到的欺骗气糊涂了,余罪半晌回不过来神。那人正要说话时,余罪却小声凑着脑袋道:“大哥,问你个事……”

那人往近凑了凑,他觉得很意外,最起码这位兄弟这么快想开了就很意外,却不料他刚一凑,余罪手握着车厢顶的钢筋,人一悬空,腾地一家伙,两脚飞踹,一上一下,上踹鼻梁下踹蛋,那人“呼通”向后吃痛栽倒,倒了好远,就听余罪恶狠狠地骂着:“有种你们弄死我,死不了出来老子拍死你。”

“老实点……”押解的民警跑上前来了,手里持着电棍,噼里啪啦响着,一杵伸到金属框上,余罪浑身一抖,一咬牙,软软地坐下了,隐约听得“嘭”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下面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不一会儿民警骂骂咧咧上车,看着嫌疑人不顺眼,又杵了两电棍子,这才驾车起步,离看守所不远了,这辆警车鸣起了警笛,加快了速度。远远地,高大、阴森的铁门缓缓打开了,车进去了,消失了……

被踢的神秘人物一手擦着鼻血,一手捂着裆部,好半天才从地上起来,那雷霆一击来得太突然,饶是他久经沙场的身手猝然间也没有躲过,吃了大亏。

不过他似乎一点怨言也没有,缓过来后,慢慢地走向藏在黑暗中的车边,打开了后厢,就着矿泉水洗了把脸,擦干净再坐到驾驶室里,副驾上的人低沉地问了句:“民警没发现破绽吧?”

问话的是许平秋,听不出感情波动,随即又问了句:“他的情绪怎么样?”

“用脚对我说话,还用问情绪吗?”那人道,苦笑着。

许平秋意外地笑了声,很轻,这就让司机不解了,他疑惑地道:“老队长,既然在是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送进去,又何必告诉他实情呢?搁谁谁也受不了这样。”

“他需要点勇气。”许平秋道,很淡然。

“勇气?”司机问,没明白。

“如果有一天我出卖了你,把你送上绝路,你会怎么样?直接说。”许平秋问。

“我会在你背后打黑枪。”司机笑道。

“对,愤怒和仇恨,会给他前所未有的勇气。他需要这个。”许平秋道。

司机一下子怔了,而且被吓住了,刚才这位怒火中烧的,现在怕是连许平秋也不认了,这送进看守所还了得?他一惊一侧头,许平秋像是窥到了他的担忧似的道:“没那么严重,看守所各级押监仓今天刚刚完成打乱重组,管教干部也来了个换岗,这种情况是小团体最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站稳脚根的时候。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只要能横下心来,就能站住脚。”

“那要站不稳呢?”司机依旧担心地道,这种情况就放他去也有难度,再怎么说新人进去,要面对的是一监仓的老犯人,处在绝对劣势。

“站不稳……”许平秋欠了欠身-子,很颓废地道,“那这个人渣速成班他就白住了。不过我觉得他行,他身上没有一点警察的影子,纪律性,没有;忠诚度,没有;荣誉感,没有;根本就不用刻意改变,直接就是一个贼,要说他是警察,得笑掉别人大牙……第一次发现这人我都奇怪了,警校里居然藏了这么个奇葩。”

司机被许平秋的评价逗笑了,事已至此,多说已经无用,只能等着里面的消息了。他点火起步,随口问了句:“需要我做什么?”

“除了接应,把那几个敲车窗盗窃的挖出来,关键时候能用上。对了,我明天回省厅,随后给你下到专案组的命令,再回到这里之前,你不要和任何人联系,走私上的几条线你想办法和他们搭上联系。时间嘛,现在暂时无法确定,这要看里面那位的表现了。省厅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切入失败,要进行一次大的‘扫毒’行动,不过那样治标不治本,恐怕刹不住增长的势头。”

许平秋细细安排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冒险,心是那么的悬,却是因为看到余罪表现的缘故,那种被欺瞒的愤怒肯定会给他勇气,不过他担心,同样也会给他蔑视一切,包括蔑视所有规则甚至背离警察这个团队的勇气。

毕竟只是个象征性的聘任,那家伙,连一天警服都没有穿过,难道能指望他有当警察的自觉?

想到这个,他觉得很头痛,如果证明是条虫好办,无非是像其他人一样接纳进警察团队,随便扔给他一个职位;可要结果证明是条龙,他却有点惶恐,生怕自己无法掌握足够牵制他的东西。

是龙,还是虫?

黑暗中的许平秋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厉害,比自己进了监狱还紧张。

看守所进去才知道里面有三道大门,十米高的岗楼荷枪实弹站着武警,探照灯一直追着警车和被送进来的嫌疑人,第二道警戒进去才是监仓区。余罪没有注意到这里肃穆和阴森的环境是何等的恐怖,只是有一股怒意难平。

“脱衣服。”监仓甬道,管教在吼着。

余罪瞪了两眼,也只能开始脱-了,衣服、内\_衣、鞋子、袜子,什么也不能留下,管教拿着一根手指粗的棍子,嫌脏似地拔拉着他的衣服。那里面没什么东西,细细检查一番后,又叫来一位穿着监服的自由犯,让他把皮鞋扔了,那里有钢板;腰带抽了,那也是危险物品,甚至衬衫上的扣子、裤子商标上的金属牌也全部被摘走。光着身-子的余罪被人顶在墙上,身上的每个部位也被查了一遍。

这是个禁区,除了身上长的器官,其他的你别想指望带进去。

拍照、留指模、剪发……费了很长的时间,余罪抱着那堆被查过了的衣服,连穿上的时间也没有,被管教带着又进入了一道铁门,到了一个监仓前。

管教吼着让嫌疑人蹲着,“当啷”一声,半尺厚的铁门开了,面无表情的管教一指里面:“进去!”

门在背后锁上了,余罪像穿越到异世界的人,抱着一堆脏衣服,光溜溜地走进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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