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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桩十八年前的悬案

岂甘人后

八月二十八日,古寨县。

接近午时的时候,地处县城丁字路口的县公安局走出来一群警服锃亮的警察,三三两两说着话,出了县局大门,有的步行回家,有的走向自己的私车。县刑侦大队队长袁亮和同事挥手作别,刚准备过马路回家时,一辆白色的现代车“嘎”的一声刹在他身侧,吓了他一跳。

一看这车,袁亮就像见到死不招认的嫌疑人一样,又气又无奈。

车玻璃摇下,袁亮又不得不勉强挤出点笑容来了,问候了句:“风少,又怎么啦?”

“哥,请你吃饭。”李逸风亲热道。

“你嫂子她在家呢。”袁亮道。不料风少请客可不客气,后面车门齐齐开,两位身着警服的小伙一左一右挟着袁亮,直接把他“请”到了副驾上,给队长关好门,再嘿嘿给个傻笑。袁亮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风少,咱们抛头露面影响不好,要不上我家吃去?”袁亮道,实在不想和李逸风一桌吃饭。

“家里有啥吃的?新开的大骨头不错,咱尝尝去。”李逸风驾着车,讨好似的一笑。

“下午还开会呢。”袁亮又道,为难得厉害。

“开会有什么意思,整来整去还不就那两下子……”李逸风觍着脸道,后面的乡警听得哧哧直笑。袁亮闭上嘴了,不说话了。

自打狗少进入公安系统就是一个笑话,结果这个笑话随着盗窃耕牛案子的侦破便成了一个神话,不过此时看来,传言还是有虚,他发现这家伙在乡下修炼两年根本没什么变化,真要找变化,估计是变得比以前更没底线了。

但凡这种二代,普通人都保持着不走近也不疏远的心态,袁亮就是如此。人家的爹说不定哪天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了,这段时间自己不也正巴望着破件大案被提拔提拔么。

县城不大,几分钟工夫,车就泊在了大骨头饭店门口。下车后李逸风请着袁亮上座,亲自斟茶倒水。袁亮笑着问:“风少,您这么客气要干吗呢?”

“还不就那案子的事?”李逸风不好意思道。

问及这事,袁亮暗笑了,破案大会战的浪潮可波及不到这个小县城,县局不过是应景发了个文件,排了数件沉没多年的旧案。可偏偏有人揭榜了,还全部兜起来了,此事已经成了县局哄传一时的热点。

说实话,袁亮也有看笑话的心思,很正色地道:“没问题呀,我们县队全力支持。”

“那谢谢了啊……我就问问,那该怎么开始呢?”李逸风愕然道,看样子是真不知道。

这句话把袁亮问愣了,想当然道:“还能怎么开始,看案卷,找线索,寻访知情人。”

“不会呀。”李逸风诚实地来了句。

袁亮扑哧一声笑了,风少之所以还没有被人厌恶,就是因为还有点小孩心性,骨子里不坏。他提醒道:“这事得请教你们所长呀,他是高手,放着现成的不用,你找我有什么用?你们所长可是出了名的神探,藏那么深的偷牛贼都被他挖出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李逸风脸上的难色更重,袁亮瞅着不对劲,好奇地问着怎么了。李逸风嚅嗫着,后面两位乡警咬着下嘴唇憋着,好不容易才说出来:“我们所长不来。”

“哎……这才叫高手。”袁亮释然一声,感慨道。

此时菜上来了,话断了,李逸风这好吃好喝的货拿着筷子却是无心下手,异样地问着已经自顾自吃着的袁亮道:“袁哥,啥意思,怎么不来就是高手?”

“这意思就是啊,高手一看,就知道这案子没戏。”袁亮道,其实不用高手看,谁看也没戏。他瞅着发傻的三人,解释道:“省里自上而下搞破案大会战,主要是清理历年的旧案、积案,还有部里明文规定必破的命案,咱们县里挂上号的七例案子,最短的八年,一例强---奸-杀人案,抛尸在河里,两周后才发现,起码的DNA都没提取到;最长的一例,那案子不用破,不过嫌疑人已经潜逃十八年了,历年来已经换了多少任局长、副局长还有刑警队长,但凡有一点可能,谁不想抓住凶手……可现实条件上,有些根本不可能抓到啊。”

“有那么难?”李逸风愣着看袁亮,那么为难的表情,他觉得有点夸大了。

“风少,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这例强---奸-杀人案,你看过了,就在咱们县城三公里外作的案,抛尸到青河里,等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而且距第一案发现场已经漂移了十几公里。你说,怎么查?当时咱们县大队和局里出动了二百多警力,查了三个月,什么也没查出来,就这么搁置了……还有十年前的抢劫杀人案,货车司机,莫名其妙就死在路沟里了,脑后被敲了一家伙,随车的一万多块货款丢了,就在咱们县境和晋中交界地带,两地市的刑警当时也追查了半年多,放弃了,案发时正是下大雨的天气,也是什么证据都没提取到……”

越说越难,袁亮说得连他自己也郁闷不已。外人看警察风光,其实舒服不舒服自己心里清楚,千奇百怪的案子,有些已经大大超出普通人的认知程度了,作为刑警,受到最大挑战的不是身\_体素质,而是心理素质。大多数情况下,长期接触罪案的刑警本身,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

“那不是还有破了案的,为啥没找到人?”李呆问了句。

“对对对,这个武小磊杀人案。”李逸风提醒道。

“这个呀……”袁亮笑了笑,更无奈了,他筷子点着道,“没错,那件貌似最简单的案子,武小磊杀人,九几年发生的案子,案发后他潜逃了,从他逃后啊,咱们县先后组织过七八次大规模的清网,还就没找到他的下落,为了找他呀,还折了个局长……”

“啥?”李逸风吓了一跳。

“当时我还在学校,是个姓周的局长,直接下令把他爸妈拘起来了,当时武小磊潜逃时还不到十八岁,没有家里支持,可能性不大……拘起来审了三个月,闹得满城风雨,他全家亲戚奔走告状,最后告到省厅里了……没办法,只能放人了。我前两任刑警队长都试图追回这个逃犯,工夫下得大了,最长的一次,对他爸妈盯守了半年多,根本没线索。我们甚至怀疑,他爸妈真不知道……哎,逸风,不是我说丧气话,要简单的话,县局能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奖金最少都一万,还能提干?”袁亮道,几乎把李逸风的激\_情给打击得丁点儿不剩了。

李逸风挠着腮边,脸上是一种极度难堪的表情,却也是吃不香喝不爽了,反倒是袁亮放开了,笑着邀着:“吃吃吃,多吃点……吃完回羊头崖玩去啊。”

“怪不得我去接案,都他妈看着我笑,敢情是笑话我。”李逸风有点窝火地想着。

“也不是笑话你,这事确实难度大。”袁亮安慰道,李逸风看样子快死心了,估计唯一的心结是没有请动余罪,可听袁亮这么一说,倒觉得所长的坚持还是有道理了,他催着李呆和拴羊道:“快吃吧,吃完回乡下。”

“啊,风少,你不管我们啦?”李呆惊声问。

“就是啊,真不办啦?”李拴羊也问。

两个傻样,实在让袁亮看不入眼,就靠这个团队,他严重怀疑偷牛案的侦破巧合和运气的成分太大。李逸风嘴里吃着,含糊不清道:“算了,看来他妈的凭本事还是不行,拼爹吧。”

一说皆笑,不搅和了。袁亮倒放心吃这顿饭了,李逸风招待得也确实殷勤。几杯下肚,亲热劲儿还没叙完,风少腰里的车钥匙突然嘀嘀响着。他摸着一看,勃然大怒喊着老板道:“嗨,老板,看看他妈谁动我的车,刮了划了算你的啊。”

扯着嗓子一吼,老板岂能不惧,紧张地往外跑。一转眼又奔回来了,指着外头对李逸风道:“风少,有人在踢您那车轮子,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不认识。”

“我靠……正发愁没事呢。”李逸风操着酒瓶子,一摆头,李呆和李拴羊捋着袖子跟着冲出来了。袁亮拦也不及,气得直翻白眼。三人在冲出门的一刹那,齐齐刹车,然后惊讶间,嘿嘿开始傻乐了。

是余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穿着一身便衣,正踢狗少那车。余罪伏在车上一勾手指头,三个人屁颠屁颠围上来了。余罪看着喝得面红耳赤的三人,笑着问:“哟,出来三天了,就这么办的案?”

“没办,光吃了。”李呆道。

“还洗桑拿了。”李拴羊道。

余罪哈哈大笑起来。那边袁亮刚走出来,听得乡警答的这话,好不怪异。李逸风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转移话题道:“所长……不不,哥,这位是咱们县大队队长,袁亮,我哥们儿,认识一下……”

“哦,袁队,您好。”余罪伸手握上来了。

“久仰,早想见见侦破偷牛案的神探了。”袁亮客气道。

“千万别客气,运气成分太大,当不得真的,你们天天泡在案子里才辛苦。”余罪道,对于这位高大黑瘦的刑警,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亲切。

“那来,一块坐会儿。”袁亮邀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余所长可是名声在外,他不敢小觑。

多了一人,加了一副杯筷,气氛可就热烈多了,狗少忙着敬酒,李呆忙着夹菜,拴羊忙着倒水,这招待得就差给所长捶腿捏脚了,看得袁亮好不异样,所长和属下的关系能处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奇了。刚寒暄几句,李逸风却是喜出望外,直问着所长来意,余罪嚼着菜,张口就来:“提干来了,和你一样,咱俩一块提。”

“就是嘛,早说你不信,来,先祝咱哥俩提拔。”李逸风乐了。

这一唱一合的,听得袁亮哭笑不得了。他还没问,李逸风倒把刚才袁亮的想法说出来了,直说难度太大。余罪撇嘴了,直斥着:“你看你这德性,有点难度就把你吓住了?正是因为有难度做好了,才显得你狗少卓尔不凡呀,对不对,袁队长?”

袁亮笑了,不知道该不该点头,敢直呼狗少的,估计也就余罪一人。

“喂喂,所长……”李逸风根本不介意自己被称为什么,又道,“刚才袁队说了,以前好几拨办案的,都拿不下来,咱们成不成?”

“咱们其实是讨便宜了,之前没拿下来的,都等于给咱们提供了一个失败的先例,你等于站在别人肩膀上,高度有了……还担心什么?”

“我……我就怕什么也整不成,让人笑话。”

“你看你,你一直以来就是个笑话,难道还会比这更差?”

“哦,那倒也是。”

两人的对话听得袁亮差点喷饭,可奇怪的是,即使感觉话里有很损的语气,李逸风反而能坦然接受,不但接受,而且还很诚恳又邀着余罪:“你要帮我,就办不成让人笑话也不怕。”

“哟,关系这么铁啊。”袁亮笑着赞了句。

“不是,要笑话也先笑话他。”李逸风得意道,他察言观色,估计余罪准备上阵了。

吃了个七七八八,喝了个兴高采烈,此时连袁亮也好奇,传说中的余所长究竟有什么打算。快散席时,余罪把问题又交给李逸风了:“狗少,说说,你想拿下哪个案子?”

“强---奸-案,他妈的,抓住先把他阉了。”李逸风喝得稍高,兴奋道。

“你呢,呆头?”余罪又问。

“抢劫案……那个杀司机的,抢钱就抢了吧,还把人杀了,这种人最该抓。”李呆并不缺乏血性,咬牙切齿道。

“拴羊,你呢?”余罪再问。

“人口失踪案吧……俩初中小姑娘上学路上丢了,肯定是被拐卖了。”李拴羊道。

袁亮听得心里那叫一个怪异,看样子想法很多的嘛。他看着问话的余罪,难道就这样开始?却不料余罪笑着一指三人对袁亮道:“袁队长,我的想法很简单,一般把这三个草包想干的事一否决,嗨,就是正确答案。”

袁亮眯着眼笑得直打颠,三位属下气得直拍桌子。余罪一挥手,笑着道:“不是你们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谁要有站得住的理由,就听谁的。”

理由呢?李逸风看看两位乡警,三个人面面相觑,自然是没有的。

没有余罪就有了,直道:“我呢,比较倾向于这一例,武小磊杀人在逃案,而且我有充分理由。”

“哟,我们还刚说起这个案子了,怎么?余所长,你有想法?”袁亮奇怪地问道。

“我给你们证明一下,这个人还在……?”

余罪说着,放低了声音,几个脑袋不知不觉地凑到了一起,闻听之后,一齐起身,李逸风结了账,几人窝在车里,直往县城中心的十字街开来……

一家标着诚信五金水暖的商铺,坐落在古寨县的黄金地段,县城不大,即便是黄金地段,午时来人也不多。守摊的是一位头女花白的老太太,不过看样子身-子健朗,帮工是一位戴着旧式鸭舌帽的老头。偶尔来客人,总是他忙进忙出,把成件的铁件、塑料管子给客户塞-车上。

“这就是武小磊的爸妈,妈妈叫李惠兰,六十二岁,以前是二轻局的职工;父亲武向前,以前当过咱们县农机局一任局长……都退了,他爸今年六十六了吧……”

车里袁亮缩着头小声介绍着,他看着余罪和几位乡警,有点奇怪:这儿怎么能证明潜逃十八年的嫌疑人还在?

“狗少,走。你们等着。”余罪招招手。两人从远处下了车,你扶我,我扶你。

狗少凑上来问:“成吗?”余罪含糊道:“差不多吧。”狗少又问:“咋整?没带铐子。”余罪道:“整个毛呀,买点东西。”

说着到了店门口,老头正就着一个颜色老旧的铝饭桶吃着午饭,老太太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这位曾经就是二轻局的会计。李逸风和余罪进了门,老太太客气地问:“要啥?不是喝多了,走错门了吧?后面有厕所。”

“不是……我们是警……”李逸风嚷着。余罪一把拉走,接着话道:“进……进货的。”

“哦,要什么货?”老太太算盘放过一边,看着两人,那眼神绝对是成精的生意人,余罪对此深有体会。

余罪一掰手指:“钻头,三个的、四个的、六个的,各三个;八个的、十一的、十三个的扳手各一个;十六、十八个的梅花扳各一个;三通十个,堵头九个,铁水龙头,十一口的四个,塑料口的九个,还有八号、六号铁丝各十斤!”

余罪一扬头,说完了,李逸风早听傻了,瞪着余罪。更震惊的还在后头,老太太的算盘噼啪一打,算出钱来了:“一百八十六块四……给一百八十五吧。”

“好,给你钱。”余罪递了钱。

老太太麻利地找钱,拿东西,提了一大袋子。余罪晃悠悠提着,两人瞬时离开,扔到车后,叫着就走。余罪指示着方向开到了城边青河路一处,下了车,给了个单子让李逸风趴在车后数着。

没错,要的东西一样没错。此时几个人都愣了,不知道余罪什么意思。余罪笑着道:“我背了半天才把我给她开的这张单背下来,你们猜怎么着?他妈听一遍,直接算盘拿货……六十多了啊,脑袋比咱们几个加起来还好。”

哎,对呀,数了半天没数清的李逸风有严重受挫感了,直翻白眼。

袁亮笑着道:“这证明不了什么,他们家开五金店十几年了。”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了,他爸的退休工资有多少?他妈呢?两人工资有好几千,在咱们这小县城,绝对是小康生活,可你看那苦样子,像吗?武小磊是个独子啊,袁队长你算过没有,这十几年五金店能有多少收入?加上工资又有多少?”余罪又问。

袁亮一吸凉气,突然灵光一现了,指着余罪道:“你是说……他们的收入去向值得怀疑?”

“不怀疑都不可能。”余罪道。接着一亮手机,照片上显示的是武向前的家,还是二十多前的砖瓦房子,和之后兴修的钢混小楼对比明显。余罪又启发着:“一年工资几万,开十几年五金店,熬到现在,手里不存个百八十万都不可能。我就问一个问题,一个六十六了,一个六十二……罪受成这样,图什么呀?难道是钱不够花?”

“儿子!”袁亮兴奋道。

“所以我觉得,这个案子只要路子对了,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潜逃这么多年,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老话叫儿女哭娘,哭三场;爹娘哭儿,哭断肠。要是死了什么的,这俩老的我估计活不到现在,就活着八成也得痴呆;要是杳无音信,也说不通……简单地讲,这俩都快入土了,这么拼命挣钱,图什么?给谁?怎么给?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答案就揭晓了。”余罪道。

这话此时无人怀疑了,都兴奋地钻进车里。袁亮驾着车直驶县大队,连他也被余罪-撩-得蠢蠢欲动,要重启这个追逃案子了……

血色档案

十八年前,八月二十一日。天气,晴。

那天的天气很热。那个年代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娱乐场所,比较流行的娱乐活动就是等到黄昏日落,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在街头巷尾的饭摊前,叫几个小菜,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喝上一通冰凉啤酒,直喝到夜风习习,然后当街解裤,迎风放水,全身激灵,那股子爽劲一下子通透全身了。

那天武小磊就是抱着这个心思出门的,高考已经结束,对于五门考了不足四百分的他,在那个年代就意味着学生时代的结束。他心情不怎么爽,骑着自行车,从家里沿路吆喝上了和他臭味相投的几个朋友出来玩。

三个狐朋狗友,一个叫孟庆超,另一个叫张素文,还有一个叫刘继祖,四个人两对劣生,骑了三辆自行车。因为学校已经放假,他们在昔日的操场玩得很不尽兴,于是结伴遛到了十字街。旧县城,那里是最繁华的地方,一到晚上,啤酒摊、水果摊能摆一里多长,中间夹杂着几个外地来烤羊肉串的小贩,烟雾腾腾、酒令声声,不远处还有舞曲朗朗。每晚总有穿着五颜六色裙装姑娘的欢声笑语,对于那些一身精力无处可泄的叛逆少年,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这四个人不知道是谁提议吃羊肉串的,估计兜里的钱并不多,他们要了几瓶啤酒,就坐在路牙上,羊肉串就着啤酒,胡侃着对将来的憧憬,有的想当兵,有的准备出去打工,还有的准备重新补习。四个人里武小磊家境最好,他父亲已经给他安排了工作,去县里的百货公司,那是个国营企业,一想到马上就要月薪好几百,可以堂而皇之地像街上的大人一样边走边夹着根烟,甚至被姑娘挽着逛街,他就很兴奋。

是啊,总比在学校躲在厕所里抽烟强吧?

羊肉吃得不多,酒喝得不少,都是不服输的年龄,喝起来谁也不认,于是孟庆超又凑钱买了一捆十瓶,冰过的。喝到一半时候,酒量最差的刘继祖不行了,跌跌撞撞,在同伴的取笑声中提着裤子往远处跑了跑,上面往外吐,下面往外尿,那三位看他的糗相,直笑得跺脚拍大腿。

蓦地,一声女-人的尖叫传来,三位看笑话的惊了一下。只见站在路拐角撒尿的刘继祖把一位刚拐过路弯的女-人吓住了,红裙高个子,是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异性。

三个人使劲怪叫着,坏笑着。却不料那女-人身边出现一个男人,飞起一脚,直把迷迷糊糊的刘继祖踢得一骨碌摔到了路牙下……那女-人不尖叫了,开始放声大笑。

张素文和孟庆超提着酒瓶子就奔上去了,不过奔了几步却退缩了,他们认出打人的是谁了,是县里有名的一个地头蛇,叫陈建霆,电影院门口开录像厅的。那个年代放的片子几乎都是放给有古惑仔潜质的小孩们看的,拳脚上没有三两下还真镇不住场子。而陈建霆是个很出名的人了,自己打出来不说,但凡学校里干群架的时候,吃不住劲的一方总是好烟好酒请这位出来说和,他出面总能镇住县城那个小小的江湖。

说时迟那时快,几人蒙头蒙脑的遭遇到了陈老大暴风骤雨的拳脚耳光。估计他是气极了,没想到这么大点儿的小屁孩都敢挑战他的权威。张素文被踢飞了啤酒瓶子,肿了半边脸,孟庆超更惨,直接被一拳干塌了鼻梁,忙不迭地求饶。武小磊慢了一步,他冲上去时,被陈建霆撕着头发,左右开弓,噼里啪啦连扇了七八个耳光,然后一脚踹出几米远去。

“小王八蛋,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再让我看见你,打折你们的狗腿!”

陈建霆潇洒地甩甩袖子,向那位妖娆的女-人走去,刚勾搭上一位来跳舞,没想到被这群小混蛋坏了兴致,他像往常一样教训着这群不长眼的货色,这个强势的方式,在那个年代,总是能博得女-人异样的青睐。

不过他没注意到,背后被扇了几个耳光、嘴角流血的武小磊正两眼冒火地看着他,这也是位不吃亏的人,好歹是局长家儿子,哪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他知道打不过对方,他想躲着,可面对着几十上百的围观群众,在那些笑声中,他没有地缝可以钻进去。

武小磊听着旁观的窃窃私语和笑声,看着耀武扬威的陈建霆,一刹那按捺不住怒火了,起身操起羊肉串摊上的钝刀,像野兽一样嘶吼着,疯狂地追上去了。

那位女-人最先发现,她惊呼了一声。陈建霆省悟稍迟,他转身时,那满嘴血的武小磊已经扑上来了,他急忙格挡,不料怒极的武小磊已经状似疯狂,持刀乱刺。陈建霆手被划伤之后,气急之下,欺身直进,两手掐住了武小磊的脖子,这时候,他感觉到了前胸一阵剧痛,低头时,那柄刀已经没入了胸口……慢慢抬头,他看到了武小磊狰狞的面孔,在一字一顿地说着:“你打听过,老子是谁吗?”

那股痛苦蔓延在陈建霆英俊的脸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慢慢地,随着武小磊手一放,他委顿在地上,抽搐着,蜷缩着。在他倒下的地方,一摊血迹缓缓漫开。

人群炸开了,只剩下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和男人恐慌的脚步声。混乱中,杀人的武小磊消失了。

自从他那天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之后,一直到今天,十八年过去了……

这就是十八年前的“八·二一”杀人案。

余罪轻轻地放下了案卷,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似乎目光被照片中怵目的血迹、尸体、刀具刺激到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凶杀案,他一直以为这个故意杀人案应该不那么难,不过仔细看过之后,即便过了十八年,那些取证的旧照仍然能挑战你的承受能力。

“大致案情就是这样,当时派出所、刑警队包围他家时,离案发不到四十分钟,不过已经没人了……警方控制了他们的父母,之后又把和他一起喝酒的这几位同伴传到了刑警队,都是刚高中毕业的孩子,一见杀人都吓傻了,审了几次没问出所以然来……据当时经办的刑警说,这个武小磊在同龄人里就属于刺头角色,一般打架不吃亏的。”袁亮道。他看着余罪,终于发现了这个奇人的一个不同点,就是看案卷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看得很慢,特别是那些现场照片,边看边闭着眼睛,像在回味那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一样。

“后来查过几次?”余罪问。

“不下十次,陈建霆还有两个兄弟,他们的父亲是一中的教师,以前每到开两会就拦车告状,说咱们公安不作为,几任局长也下过狠心要把这件案子了了。表面上看确实不是什么难办的案子……可办法用尽了,就是找不到线索,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袁亮道。

“把他爸妈抓起来,让我们所长审。”李逸风道,对于余罪审人,他有足够的信心。袁亮笑了,提醒道:“抓一对老太老头可不是我们刑警能干的事啊,而且这招不是你的发明,曾经有人用过……要是同伙的话有可能咬出来,可这是亲生儿子呀,儿子出卖父母有可能,父母卖儿子,可能性不大。”

“先不要下定论,我们从头开始。袁队长,死者父亲现在还告状?”余罪问道。

“不告了,前年去世了。”袁亮道,这也是此案挂起的一个原因。余罪又问道:“他那两个兄弟呢?”

“陈建霆是老大,死的时候女儿已经一岁了;老二陈建洛,印刷厂工人,早下岗了,后来到电业局当临时工……老三嘛,陈建岗,今年应该有三十八九了吧?”

“哦,您对他们家也这么清楚?”余罪问着,感觉语气里有问题。

“这一家就陈老师还是个正派人,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操蛋,老大是地头蛇,被人灭了;老二是个赌棍,把老家的房子都输光了;这老三更奇葩,游手好闲不说,后来犯了个强---奸-案,被判了八年,现在已经出来……陈老师去世后,这事就没人追了。”袁亮道。

“这陈啥,是不是跟咱们那儿村霸一样?一家弟兄仨怎么听着好像都是牲口?”李呆问。

袁亮笑了笑,又补充着:“看案子可不能带感情啊,我再告诉你们,陈建霆这个家伙不怎么样,可娶了个好老婆。他死后,他老婆一直没改嫁,把老的送走,把小的养大……去年咱们一中考了一个南开大学的,女生,叫陈琅,你们猜是谁?”

“不会是地头蛇家的姑娘吧?”李逸风惊讶道。

“呵呵,还就是。”袁亮笑道,看着余罪沉思,又加着料道,“你们猜,是谁送她上的学,而且供她念了这么多年书?”

众人想当然一说,自然是陈建霆的父母了,袁亮笑而不答,轻轻地摇头否决。

“难道是……武小磊的父母?”余罪愕然道。

袁亮不说话了,竖了竖大拇指,示意余罪猜对了。

李逸风以及两位乡警可听傻了,这受害人、犯罪的,全部搅和成一锅了,而且对错好坏,实在难以判断了,袁亮知道得清,此时才把心里的问题抛出来了:“余所长,你确定还要办呀?”

“要不算了?我咋听着不对味呢?”李逸风道。

“不要带感情色彩……他毕竟是杀人犯,他父母是一种赎罪的心态,这说明不了什么,当然,赔偿高的话减轻他儿子的刑罚也有可能……不过他跑得不错,要是当时抓住,肯定是直接一枪,没后话了。”余罪指着自己的脑袋,来了个枪毙动作,又拿起了案卷,突然问道,“袁队,你们查了武小磊的那几位小伙伴没有?”

“查了,查了不止一回,一个在县城,两个在省城。”袁亮道。

“好,我要他们的详细情况……拴羊,从今天开始,你盯着那俩老头老太太,把他们的生活规律给我描述出来,就跟你当初在翼城干的一样;呆头,你多看几遍案卷,所有涉及到的人,包括查过的他的亲戚、朋友,凡询问过的,一律背下来……狗少,跟我去趟省城,把那几个小伙伴认准喽。”余罪安排着。

袁亮诧异地看着李逸风,有点奇怪余罪这么举重若轻地安排。李拴羊出声问道:“所长,我咋盯,扮成啥样?”

“你不用装扮就是个乡下山炮,直接本色上,谁相信你是警察才见鬼呢。”余罪道。

袁亮和李逸风见李拴这脏不拉叽、衣服皱巴巴的样子,没来由地笑了,气得李拴羊抿抿嘴,不说话了。两位乡警起身离开,袁亮要问什么,被李逸风拉走了。到了门外,李逸风才小声说着:“袁哥,别打扰我们所长的思路。”

“思路?这还用思路,都是明的。再说他没思考啊,玩硬币呢。”袁亮指着余罪道。

“不不不,我们所长一玩硬币,那就是思考,上次玩着玩着,就把偷牛贼给逮回来了。哎,袁哥,感谢你的大力支持啊。”李逸风客气道。

“免了,风少,你不是想撸了我这个小队长,自己当吧?”袁亮笑着道,心想和这货色实在难相为谋。他干脆摆着手,逃也似的走了……

寻路漫漫

每一个罪案慢慢揭开面纱之后,总会有许多挑战你智商和逻辑认识的东西,有时匪夷所思,有时扼腕叹息,有时怒火中烧,有时同情怜悯……很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即便放在若干年后的余罪眼前,他仍然要受到这种负面情绪的影响。

十八年前的一桩血案,陈家长子陈建霆一命归西,武家这个独子潜逃在外,杳无音信,从那一天开始,两个家庭就像遭到诅咒一样,再也回不到正常轨迹。

事发后,丧子之痛的老师陈明德屡屡上访,本县数任公安局长都严令侦破此案。传说确实是真的,在后来的增补案卷中,有一则剪报——县公安局长因为非法拘禁遭停职处理,这是案发后第四年的事,下令的局长叫周任健,因为这个案子仕途止步于此。而被拘禁的是武小磊的父亲,因为拒不交代儿子的去向被判劳教两年,半年后又无罪释放。

从派出所了解的情况也让人啼笑皆非,因为这个案子屡屡搁浅,而家属又执意上访,于是案子又戏剧化地逆转,派出所主要防控的对象从嫌疑人家属最终转向受害人家属,每年的三干会、两会、人大政协会,派出所第一件事就是到陈建霆家里,把陈明德老师接走,以防他见人喊冤,见车就跪。

这种情况止步于九年前,那一年,陈明德老师的三儿子陈建岗犯强---奸-罪被刑警队逮捕,案发地就在陈老师执教的一中,受害人是一名高中女生。

据说那一年之后,陈老师再未上访,直到去世。

或许是无颜出门,或许是心有所系,虽然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可却有一个伺候床前的儿媳,还有一个很争气的孙女。陈建霆被杀十八年后没有再变成一条好汉,可他女儿陈琅却以全县状元的成绩考上名牌大学,也着实让观者大跌眼镜。

还有更匪夷所思的事,据袁亮讲,陈建霆的妻子不但未改嫁,而且和杀死自己丈夫的武小磊父母相处融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生死敌对的家庭开始来往,据说陈明德老师的集资房武家出了大部分钱,连陈老师去世的时候,丧事都是武前进和李惠兰夫妻操办的。

儿子作孽,父母赎罪。

不管怎么样,余罪的心情受到了很大影响,他的眼前总是萦绕着那幅画面——白发苍苍的老娘、身佝背驼的老父,就那么日复一日地在那种愧疚、期待和恐惧中活着,恐怕他们比潜逃在外的儿子好过不到哪儿去。

十八年过去了,这对伟大的父母在艰难中做得比想象中要好。他们成功地改变了很多人对杀人犯的看法。最起码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知道实情的人都觉得就算陈建霆在世,也未必能做到这种地步。

对了,案发那晚,陈建霆相携的女-人不是他老婆,而是县城原剧团里一个脸蛋长得很不错的女-人,叫王丽丽。

于是这个案子也就搁浅在这儿,冤主不再喊冤,死者已成黄土,只余下罪案系统里这桩血淋淋的未了之案。

厚厚的一摞案卷,等全部看完吃透已经到第三天上午了,整整一天多余罪一言未发,表情很阴郁。李逸风回家舒舒服服睡了两觉,来接余罪准备一起到省城。

他心里由衷地自叹不如,虽然所长这个人平时不太认真,可认真起来,真你妈不像人!

“哥,咋样?”李逸风道,看着余罪阴着脸从楼上下来了。

“我觉得他肯定在,不过可能超出想象的东西太多,咱们就从他的小伙伴查起吧。”余罪道,看样子有点疲惫。

“什么叫超出想象的东西?”李逸风不太懂了。

“比如有人杀了你爸,你和杀人的这个家庭会是什么态度?”余罪问。

“不共戴天呗。”李逸风道。

“恰恰相反,这两个应该不共戴天的家庭,通过这十八年的磨合,反而像亲戚了,你说怪不怪?”余罪问。

“那武家有钱呗,陈明德是个穷老师,收买了呗。”李逸风道。

“错,要是儿子出卖老子,我相信,比如你出卖你爸……可让父母出卖儿子,不可能,要卖早卖了,何必等上访若干年以后呢?我想其中说不定有什么变故。”余罪说不清楚,但他觉得这个诡异的变化,似乎和要查的事有某种联系。

余罪回头时,突然发现李逸风就那么看着他,生气了。一瞬间余罪明白了,笑了,赶紧道歉。李逸风骂咧咧上来了,直强调着:“不能诬蔑我啊,虽然我爸常揍我,但是要出卖他我还是舍不得的。”

“哦,感情这么浓?没发现啊。”余罪道。

“那当然,我犯事全靠我老爸兜着,要没个老家伙,我拿什么跟人拼去。”李逸风道,听得余罪又是笑了好大一会儿。

“风少……余所长……”

有人喊了,把刚要上车的余罪和李逸风叫下了,是袁队长,他从办公室奔了出来,到了两人面前,好奇地问道:“这就走?”

“啊,去碰碰运气。”余罪道。

“对,前天下午开会顾局长提到了,要我们给你做好配合。对了,你们从五原回来,找时间去看看顾局长,他对你很好奇,散会后拉着我问了半天呢。”袁队长道,对这位侦破偷牛案的乡警他从来不敢小觑,虽然表面看不出过人之处来,不过名气实在不小。

“我属于见面不如闻名那一类,怕领导失望呀。”余罪谦虚道。

“看我哥多实在……确实是啊,我之所以迟迟没带你见我爸,就怕我爸失望呀……哎,所长,别走啊,等等我……”李逸风说着,就把余罪气走了。袁亮笑着,看着这一对活宝,就这么草草踏上征程了。

车进了市区离中午还早,不过大夏天的,北方这干燥加闷热的天气着实不好受。两人在车里开着空调,聊天打屁。在晋立分局门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到一辆警车驶来了,余罪赶紧下车,李逸风看到了,是一位穿着警服的汉子,能到配专车的级别,估计是分局长类的人物了。

——没错,是刘星星。他上来先给了余罪一个拥抱,捶捶胸前,捏捏脸蛋,又使劲地搓搓他的脑袋。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儿对所长这个小爷们儿这么动手动脚,实在看得李逸风一阵恶寒。

相互介绍,一听是分局副局长,李逸风倒不敢小觑了,从小耳濡目染,在待人接物方面狗少是没什么问题的,客气、寒暄,加上得体的称呼,把本来面目掩盖了。刘星星惊讶道:“余儿啊,这小伙不赖啊,你们乡警?”

“嗯,我们派出所乡警,刘队,您是不是觉得我们乡警的素质现在已经有大幅提升了?”余罪笑着道,给了李逸风一个眼色。狗少这俊脸,没来由地一阵发烧。

“不错,不错……得,坐你的车吧……我说余儿啊,你们要查的这两人,没有什么大案底呀,只有过治安罚款,什么事呀?怎么能和你们羊头崖乡派出所扯上关系?”刘星星坐到车里,对给他开车门的李逸风投去了好感的一瞥,三句就进正题了。

这是托刘队查的户籍,已经迁到五原市的两位知情人,当年和武小磊一起喝酒的小伙伴。问及此事,余罪干脆把大致说了一遍,两人一唱一和,倒把刘星星给听愣了。半晌他看看后面的李逸风,又看看驾车的余罪,那眼神复杂得像看到了移情别恋的前妻,好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咋了,刘队,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余罪嘻皮笑脸问道。

“真是不务正业,吃饱了撑的。”刘星星给了句意外的评价。

“难道不应该把潜逃的凶手抓捕归案?”余罪纳闷了。

“当兵吃粮,当差拿饷,这倒没错,不过不能总操的是老爷的心吧?”刘星星道,有点鸣不平的意思。盗窃耕牛案轰传一时,可在他看来,追猎数省,人要遭多少罪,就更难以想象了。

“刘副局,您这什么意思?”李逸风道,他没太明白两人的对话。

“意思就是啊,现在不是没有人愿意奉献,而是愿意奉献的人得不到起码的回报和尊重,久而久之,这心怕是就要凉了。余儿,你知道马老干什么去了?”刘星星问。

“哎,对呀,好长时间没见到马老了。”李逸风兴奋了,又想拖个人下水。余罪没吭声,刘星星已经接下去了:“马老去小学当义务安全辅导员了。”

“什么是安全辅导员?”李逸风员。

“就是举着小黄旗、领着小学生过马路那种老头。”余罪道,看来他知道。

李逸风哑然失笑了,刘星星却是感叹道:“赫赫有名的盗窃案侦破专家,就因为一两起案子的失误,愣是被一帮小人打压得分局位置都没上去……这个破案大会战,我们这儿也有冒头的,不过余儿啊,你挑什么不行?挑个凶杀案?还挑个潜逃十八年多的嫌疑人?你办不了,你可就是一丑煞百美,以前干的都不算;可要办了,又要成大锅饭,一人搅一勺,摊到你名下,估计就剩下点涮锅水了。”

“可要不办的话,那不是连大锅饭也没了吗?其实吧,谁也有怨气,总觉得自己的付出和得到的回报不成正比,我也觉得是这样……可刘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我想脱下警服,撂下不干时,我总是舍不得。您有这种感觉吗?”余罪问。

这问话把刘星星听得怔了下,也许在他沧桑的脸上,那种感觉出现过的频率要远远高于余罪。他叹了句道:“呵呵,有,这天下啊,有舍己为人的,是少数;有坐享其成的,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各顾各人的,咱们没有成为少数派的能力,也不想落入大多数人的俗套,久而久之,恐怕连自己究竟是什么人都说不清了。”

“刘队,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啊,您都快成哲学家了。”余罪笑道。

“到我这样想干什么都缩手缩脚的年纪,也只有耍嘴皮子哲学比较适合我们了。”刘星星自嘲地笑了笑。

走了三营盘、永乐苑两个派出所一趟,刘星星在警界混迹多年,人头人面是相当熟,一趟便找出了要到五原查的两个人:张素文、孟庆超。

两人相关的户籍资料,关联的银行、手机、社会关系以及案底资料信息,已经被片警挖了个七七八八,全部交到了余罪手里。中午又邀了反扒队几位成员一块吃饭,大家一听余罪又要涉足凶杀案和追逃了,惊得齐竖大拇指,一顿饭都吃得消化不良了。

一忙乎,大半天就要过去了,送走旧友,再进车里,李逸风正想和余罪商量下排查这事,两个人实在势单力薄,他估计该去拉几个刑警兄弟充门面了,却不料余罪不急,把资料往后一扔,直接问:“记住了吗?”

“记住什么?”李逸风愣了。

“姓名、年龄、长相、门牌号、经常出没的地点,片警不是给你标明了?”余罪问,这是当刑警的基本素质,而余罪从小锻炼出的--奸-商眼光,再加上滨海的磨砺,这一方面肯定是异于常人。

狗少就不行了,一伸手又去拿资料,翻开道:“我再看看,没记清。”

“不急,慢慢记,下午我准备去会几个人,就不带你了,你试着盯盯张素文和孟庆超,先认准人。”余罪道。

“哎,成。”李逸风高兴了,这可算是头回把他当人使唤了。

“那好,下车,各忙各的。”余罪道。

“哎!”李逸风一高兴,一应声不对了,回头瞪着余罪,“怎么让我下车?这是我的车!”

“没说不是你的车,我办点事,带着你碍事。车借用了。”余罪道。

李逸风愣了片刻,看着余罪,好不气恼地迸出一句来:“你不会把我撵去干活,你去泡妞吧?”

“你看你,干什么不能总黏在我背后吧?再说这是给你独立办案的机会,你说我要抓到人送给你请功去,你好意思呀?”余罪反问着。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兄弟嘛……你泡妞都不带我,才不够意思呢!信不信我告诉安安,你丫和禁毒局那林什么有一腿?”李逸风梗着脖子不乐意了。

“我靠,找刺激……”余罪勃然大怒,气得要揪人,这下管用,李逸风拉开车门就跑。

狗少就这贱性,不抽不走。吓跑了李逸风,余罪驾着车上路了,慢悠悠地开着,甚至远远地看了曾经上学的警校一眼,每每回来市里的心境都不相同。回来前总谋划着要办很多事,可回来后却又发现无事可办,就像今天中午,他总不忍打扰那些同事、朋友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毕竟离开的时间久了,再熟悉也会多上一份陌生。

在想见的人中间,最让他没有心理羁绊的就是马秋林了,而自己第一个想见到的人也是他。

余罪打电话联系了下,直往那所聋哑学校驶去。这位老人是给他教诲最多的一位,在余罪看来,马秋林无疑是那种既有本事、又办正事的警察,这样的人,足够让同行抱着仰视的态度观瞻了。

这一带不算很繁华,车可以直接泊在校门口不远,看了看时间尚早,余罪不敢直接进校打扰。不过他有点好奇,这聋哑学校,可怎么当安全辅导员?那个无声的世界在余罪看来只有一个结果:会被憋死。

按捺不住这种好奇心,他在学校门口转了一会儿,便直接到门房了,报着身份,意外的是门房对警察很客气,特别是听说找马老的,更客气,直接出了门,给他指着教室的方向。余罪道了谢,心里暗道马老的工作还是有成效的。

天气很闷热,校舍很安静,这个特殊的学校恐怕听不到琅琅书声了。走过一扇窗户时,他看到了一位男老师,在教着学生手语,嘴里发着普通人的声音,而下面的学生跟着发出来的,却都是变调的声音。刹那间,余罪似乎对马老的选择又有了几分赞同,帮助这些残疾人,或许比抓上一个两个嫌疑人,更有意义吧!

对,肯定有。在二层,他看到了教室里的老师手把手教着学生写字,能从那些稚气的脸上看到会心的笑容,这个时间,难道谁还会觉得他们的生活是残缺的?

余罪继续信步向上走着,他有点钦佩马老了,尽管他达不到那种境界,可他看得出,这不是一个工作,而是一种寻找存在感和成就感的方式,毕竟在这个温饱无虞的物质时代,大多数人缺的是心理慰藉,警察也不例外。

马老的教室就在三层,余罪信步走着,带着一种温馨的笑容。他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稚气未脱的脸庞,牙牙学语的孩子,洒满阳光的校园,能激起人心里的善念,而不像那些龇牙咧嘴目露凶光的嫌疑人,每每总让他有拔刀相向的恶念。

蓦地,他停下了,退了两步,因为在视线中似乎闪过一个熟悉的脸庞。退回去后,余罪透过刚刚扫了一眼的窗户,看到了一副同样温馨的场景,一位清纯漂亮的女老师,用白皙的纤手在打着手语,无声的手语因为她丰富的表情,像有一种魔力一般,吸引着余罪的视线……

余罪在片刻的惊愕之后,笑了,他认出那人是谁来了……

山转水转

形容女-人漂亮的话很多。不过真要特定用在某个美\_女身上,总觉得都没那么适合。

现在余罪的心里就是这种复杂的心态,总也找不到适合的词。他是一种愕然、惊诧、欣喜,甚至还有一种淡淡的绮念夹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让他无法名状。

讲台上那位女教师,很年轻,随意披散着如墨的长发,一双纤细、白皙、修长的手,在眼花缭乱地打着手语,似乎不只是她的手会说话,她那双明亮的眸子、挑起的眉睫、薄厚均匀的红唇,以及一颦一笑,从表情里透露出来的语言,都让满座三十余位学生出神地盯着她。那个场面是如此庄重、严肃,而又温馨。

——是楚慧婕,那个女贼,是那个他不忍铐走、放了一马的女贼。即便余罪一直在提醒自己这是位女贼,他仍然无法控制心里升腾的绮念。

余罪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冽冽冬日,一个一身缟素哭泣的女-人,楚楚可怜。他那时候很狠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墓园外的马路上,他认为自己做的没错,最狠的才是最同情的,那是给她重生的机会,而不是任由她自暴自弃。

现在,她像不经意绽放的玫瑰,如此地鲜艳夺目;又像不被人发现的空谷幽兰,让人如此地心生神往。

她依然是个贼,能一瞬间把男人的目光和心都偷走的贼!

余罪笑了,他如是想着,想迈步时,又稍有不舍,对着讲台上那位女-人多看了几眼,那婀娜的身姿、潇洒的长发、灿烂的笑容,像对他有某种魅惑一般,此时竟意外地凭空生出了难舍难分的感觉。于是余罪又退了两步,看得更清了。

蓦地,楚慧婕发现了窗外的人,手势滞了一下,眼睛凝了一下,然后全班的学生都看着窗外,又回头不解地看着老师。一刹那的惊讶后,楚慧婕反应过来了,向着学生做着什么手势,然后那些稚气一脸的孩子都在向余罪笑着,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

是手语……余罪没看懂,不过他感觉到孩子们眼中的喜气的善意,笑着招了招手,敬了个礼。

这个无声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活跃了,楚慧婕在用手语向学生讲解着什么,不时有小孩子扭头看着余罪,那是一种带着崇拜的眼光。余罪有点尴尬了,悄悄地招招手,躲开到了楼角没人的地方,带着窃喜,慢慢地消化着这份猝来的受宠若惊。

带着感应灯的铃声响了,吓了余罪一跳,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手足无措。等好不容易压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时,终于看到了自己这次来要找的人。

马秋林笑呵呵地从教室出来了,他就在楚慧婕的邻班,后面跟着一位年轻老师,两人一前一后,带着学生下楼。看到了余罪,马老笑着和同事说了句什么,小步慢悠悠地上来了,伸着手握住了余罪,然后又亲切地抚了抚余罪的脑瓜,笑呵呵问着:“又翘班溜号了?”

“哪呀,中午和刘队他们在一块呢……来看看您老人家……”余罪笑着道。

“我这儿怎么样?”马秋林笑着问。

“不错,非常不错,我都想来跟您作伴。”余罪道。

“哟,是吗?知道的都说我有病,放着返聘回来的几千工资不拿,来这儿当孩子头。你不会是也有病了吧?”马秋林自嘲道。

“当警察的多数都有心理疾病,不过我发现您找到心药了。”余罪笑道。

“哈哈……好好,咱们不愧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等你以后也病了,我给你准备好心药啊。”马秋林爽朗笑着,揽着余罪,邀着他下楼去参观一下他引以为傲的杰作。

就在操场边上,沿着跑道的矮墙上,是一幅幅欢天喜地的运动画,被栩栩如生描绘出来了。百米的长廊,已经快画满了。马秋林得意地介绍着,这是两个多月的工作成绩,多亏了当年有过刷标语和描嫌疑人的功底,画得还不赖,校长非常满意,准备让马老把学校外的围墙也像这样美化一下。

要是同龄人这样,一定会让余罪笑话不已,即便是马老,余罪也有点忍不住。他走了几步看了看,不得不承认,画得还蛮像回事,不过闲情逸致到这份上,可真难得。

他几次笑着看马秋林,马秋林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出声斥着:“臭小子,怎么了?画得不好?”

“挺好……呵呵,这个有报酬吗?”余罪笑问道。

“没有,人家原来都不愿意让我乱画,说了一大堆好话才答应让我试试的。报酬嘛,我问你啊,难道你就为了两三千工资穿这身警服?”马秋林反问道。

“以前吧,是。”余罪道。

“那现在呢?”马秋林问。

“现在嘛,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余罪笑道。

“这不就是了,你都没目标,活得连我老头都不如。”马秋林得意道,看了看余罪,孤芳自赏地瞅瞅自己的每幅杰作,边瞅边得意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干这个?这叫追求,其实我的理想是当画家的,要不是入错行,说不定现在都成名家了。现在吧,退休了,终于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了,等你发现你真正追求的是什么的那一天,哎,那才是最幸福的……咦,小余儿?”

走了几步发现听众没了,马老头异样地左右一瞧,哟,自己早被拉开一大截了。回头时,他看到余罪正痴痴地盯着什么,他顺着余罪的视线往远处看——操场入口处,倚着围栏的楚慧婕,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像泥塑木雕一般,你看我,我看你,却都不迈步上前。

“哎哟,看把我糊涂的,年轻人和老头的追求怎么可能一样。”马秋林笑着拍拍自己的脑门,回过身来,走到余罪面前,伸着手,晃了晃指头道:“喂喂喂,你看异性得有点风度,不能看得这么下作。男人可以度量少点,但风度绝对不能少。”

“我很少吗?”余罪不认为自己下作了,不过一愣神间,下意识地做了个抹口水的动作,看得马秋林哈哈大笑。余罪小声问着:“马老,她怎么在这儿?我看着好面熟,是不是?”

“装!”马秋林斥了句,余罪笑了,对于老马可不需要下作了。马秋林一招手,“慧慧,来,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哇,马老,这么直接啊。”余罪心狂跳了。他看到楚慧婕奔上来了,那奔跑的样子像只小鹿,窈窕身姿的曲线在阳光中是那么优美。马秋林回头看着他道:“反正你这样也不咋的,比我年轻时候差远了,你们俩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倒不如大度点。”

靠!余罪脸上的表情一抽搐,差点骂出来,不过一想也是,要说气质,还没身边这位老头有气质呢。

说话间她奔上来了,笑着问候马秋林。看到余罪时,像是-羞-赧一般,欲语又止。马秋林却知道两人的心结何在,他介绍道:“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是羊头崖乡派出所挂职副所长余罪同志,我的战友……这位是聋哑学校外聘教师楚慧婕女士,我的朋友……你们年轻人应该有共同话题啊,你们聊聊……慧慧,你不是一直想认识他吗?”

“马叔,瞧您说的。”楚慧婕似有不悦,带着几分-羞-怯道,看得余罪好一阵心跳。

“你呢,小余?有兴趣陪慧慧聊聊吗?要没兴趣的话,搬上颜料跟我走。”马秋林笑着道。余罪此时厚脸皮发挥功效,严肃道:“马老,您那追求我看不懂,我陪慧慧吧。”

楚慧婕扑哧一笑,马秋林却是哈哈大笑着,背着手,忙自己的事去了,把这个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走了很远,马秋林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余罪和楚慧婕还是那么尴尬地站着,他摇了摇头,心里暗道:

这老鼠和猫搭一块,是不太和谐啊!

确实有这种不和谐的成分,最起码余罪就觉得怎么样开口都不合适。楚慧婕也体会到这种尴尬了,毕竟两个人曾经那么激烈地面对过,她甚至带着点歉意看着余罪的脸颊,似乎那里还能看到被她挠过的痕迹。

“你……你……”余罪呢喃着,找着话题,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那几个动作,他学着刚才的手势问着楚慧婕,“你刚才在讲台上,讲的是什么?”

“是手语,学生们在向你问好……这是‘警察’的意思,这是‘叔叔’,这是‘好’。连起来就是警察叔叔好!”楚慧婕笑着讲了一段手语,离得近了,余罪看到了,她白皙的脖子上,还有那么一道浅浅的伤痕,在喉结的部位。楚慧婕似乎发现了他的眼光所在,干脆把这道伤痕亮出来了,笑着解释道,“我小时候一直不能说话,所以就学了手语……后来我爸带我寻医问药,在南方做了一个声带复原的手术才能正常发音。”

“你……什么时候到这儿了?”余罪好奇地问。

她的声音有点哑,那是唯一的美中不足,可因为这个小小的瑕疵,却让人觉得这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磁性,闻者悦耳。

“你放我一马以后……”楚慧婕开了个玩笑,余罪笑笑,她又轻声说,“我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真应聘到这儿了。”

余罪知道,隐藏以前的出身对她不难,只是他没想到楚慧婕还留在五原,他本想经历过那么撕心裂肺的事之后,她会远远地走开,躲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慢慢地治愈伤口。楚慧婕看了余罪一眼,轻声道:“你呢?我没想到,你到那么远的乡下去了。”

“呵呵,我们是组织需要。”余罪撒了个谎,笑着看楚慧婕,摇摇头道,“我倒是以为你走得很远了。”

“本来要走,不过因为你,走不了了。”楚慧婕突然道,一句话听得余罪纳闷了,他严重怀疑自己的风度和气质不足以倾倒这个女贼。

一见余罪是这种表情,楚慧婕又掩嘴而笑。不过余罪脑筋反应极快,一下子脱口而出道:“你在等娄雨辰和郭风?”

“也算是吧。他们被判了两年零六个月,盗窃罪……我几乎毁了他们的生活。哎,后来我想了想,就留下了,也好抽时间,多去看看爸爸,他一个人,会好寂寞的。”楚慧婕黯然道,话题变得沉重了。

“我们都会有那么一天的,其实你爸的归宿不错,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个传奇,连抓他的警察最终都成了他的知己,这样的人物可不多……他可以瞑目了,最起码身后还有郭风、娄雨辰。两年多时间并不长,等出来后,他们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还有你,现在不挺好吗?”余罪欣慰地笑了,现在看来,马秋林是循私了,不过这个私循得,他觉得很好。

“谢谢。”楚慧婕轻声道,声音几不可闻。

“不客气。”余罪道,慢慢地恢复到正常心态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在操场跑道上慢慢地踱着步,偶尔楚慧婕会用手语和跑来跑去的孩子打个招呼,不知道说的什么,不过那些孩子转眼会和余罪打个手语招呼,那句无声的话余罪看懂了——警察叔叔好!

余罪频频向小朋友回礼问好,他又有点明白老马为什么钻这儿不愿意出来了,敢情这地方成就感相当高,最起码他乐呵呵地回礼,一点都不觉得烦。楚慧婕不时地看他,像心里揣着什么疑问一样,总是偷偷地瞟一眼,等余罪发现时,她的目光早移向别处了,几次过后,余罪哑然失笑了,觉得这光景几乎像农村憨娃和-羞-妮相亲一般,你悄悄打量我一眼,我悄悄偷瞟你一眼,至于心里想的啥嘛——猜吧,不好意思说。

两个人就在这种若即若离、瞟来瞟去、猜东猜西的感觉中不知道沿着操场走了几圈,都是泛泛而谈的话题。楚慧婕在讲小时候的事,偶尔兴来,教着余罪几个简单的手语。余罪兴之所至,又操起老本行了,一个硬币在手里玩得滴溜溜转圈,现在的层次恐怕又提高了很多,即便是走着,硬币也能停留在手背上。不过让他奇怪的是,楚慧婕的水平也高出一大截,她玩的时候站定了,让硬币在纤手上滚了个了浑圆的圈子,然后慢慢地站立在雪白的手腕上,再然后擎着硬币,放在余罪眼前。

那一刻余罪愣了下,他知道这种水平是在寂寞、无聊、空虚和自责中煎熬出来的,那种感觉他感同身受,透过楚慧婕秋波盈盈的眼神,那枚硬币像两颗心之间的媒介,在一刹那,沟通着彼此。

于是这-燥-热的天气,仿佛一阵微风吹过,楚慧婕有点-羞-赧地把硬币还给余罪。

于是这寂寞的相视,仿佛多了一层模糊而无可名状的感觉,余罪仿佛读懂了一颗受伤的心。

“我们该谈点别的,谈点高兴的事,我爸说了,穷过穷乐呵,富过富高兴,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回忆里,也不能活在将来的胡思乱想里,而是得老老实实活在现实中。”余罪收起了硬币,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沾染上了点忧郁和哲学气质。

“我就像悲剧故事的女主角,还会有高兴的事吗?”楚慧婕笑着,有点涩意,似乎不敢直视余罪的眼睛。

“有啊,你身边就有,看马老那傻样多让人乐呵,退休了大钱不挣,非到这地方撅着-屁-股晒太阳。”余罪坏笑着,看着调颜料的马秋林道。楚慧婕自怨自艾的心境一下子被冲淡,被逗笑了,假装不悦地斥着余罪:“你怎么能这样说马老,你刚才又怎么说的?难不成你是人前一套,背后又是一套?”

“大多数人都这样说他,你也可以当面把这些话说给他,我保证他的表情是淡然一笑……这是一种境界,和你父亲截然不同的一个境界,不过却殊途同归,都是身无外物。”余罪很贱地笑着道,不知道是在笑马秋林的作派,还是在故意说给楚慧婕听。

楚慧婕听得怔了怔,思忖间,和余罪并肩着,靠近着,饶有兴趣地偷瞄着余罪。两人的话题似乎更近了一步,在讨论余罪是不是常回来,楚慧婕是不是经常去看两位哥哥,以及她是不是喜欢这个全新的环境。

在这样的氛围下,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当又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时,余罪都浑然不觉,仍然和楚慧婕漫步在校园的操场上,饶有兴趣地学着他根本不懂的手语。半晌楚慧婕看着他,动作停了,看他傻愣着,提醒着道:“你的手机一直响,不准备接吗?”

“啊?哦……我以为是下课铃呢。”余罪不好意思地道了句。摸着手机,一看是李逸风,直接摁了。哪知这家伙马上又打过来了,他侧过身接着电话,一接通只听电话里就传来了李逸风的嚷声:“快来啊,所长,我把那俩都逮住啦!接下来咋办?”

“啊?谁让你乱抓人的?”余罪吓了一跳,一嚷又觉得不对了,“你瞎扯吧?就你还抓人,没被抓走就不错了。”

“嘿嘿,我是把标哥叫来了,别说俩,二十个都给你提溜回去……你快来啊,你不来我们自己开审啦。”李逸风嚷着,吧唧扣了电话。余罪气得直想砸手机,不过一想还不得不去,狗少这家伙习惯胡来,他真怕这货在市里再捅出点什么事来。

火急火燎地装起手机,回头时,楚慧婕正笑着看着他。他憨憨一笑,刚要解释,楚慧婕道:“你忙你的吧,我就住在学校里,有时间来玩……教工楼,那幢,红色的,四层单身宿舍。”

远远地一指,余罪点点头应了声,互留了电话。楚慧婕陪着他出了校门,上车时,余罪摇下车窗,嚷着还没给马老告别呢。本来是想来请教一下案子的,谁可知道这个意外邂逅,正事都搁一边了。楚慧婕笑着应了声,目送着车发动,一直站在校园门口,不时地看着余罪离去的方向。

过了好久,久到连马秋林收工下班,她都没有发觉。

“人走了,慧慧?”马秋林带着一行学生出来时,看楚慧婕这个样子,笑着问道。

“走了。对了,马叔叔,可能有什么事吧,他没来得及告诉您一声,让我捎个话,说回头再来找您。”楚慧婕道,掩饰着自己的心慌意乱。

“肯定回头要来,不过不一定是找我……呵呵,这小子,故意给自己找借口呢。”马秋林笑着道。楚慧婕听得话里有话,掩嘴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奔着回了学校,连她也忘了和马秋林再见了。

马秋林也笑了,很欣慰。他看得出,黄三走后,这位姑娘已经开始慢慢从阴影走出来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今天尤其多。

其实没有人发现,更高兴更欣慰的人是马秋林自己。他像往常一样,戴着黄帽,在长治路口挥舞着旗子。黄旗挥过,哨声响起,两边的车戛然而止,像给这位踌躇满志的老人行着注目。然后,马老领着他那稚气的“团队”,昂扬地穿过了马路……

三贱搭伴

约好的地点在东缉虎营,不过余罪走的时候恰好遇到下班高峰期,路上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地点。再联系,李逸风又说在火车东站两公里处的东门夜市,于是余罪又绕了二十几分钟才赶到。火急火燎来了,余罪一见场面,又气不打一处来了。

只见东门夜市口子上,胖了一圈的严德标正和李逸风在烧烤摊旁边,啃着肉串,就着啤酒,偶尔还划两个小拳,玩得那叫一个爽。余罪找了泊车位,下车到了烧烤摊前,抽了根羊肉串钎子一捅,标哥捂着-臀-\_部尖叫一声,回头怒目而视。

李逸风--奸-笑了,鼠标一看是余罪,气势顿消,贱相出来了,揉揉肥-臀-问着余罪道:“余儿,怎么好久不见,对哥这个部位感兴趣?”

“哟,标哥这肥的……让人感兴趣的地方不少啊。”余罪捏了捏这家伙的腮,确实肥了不少。鼠标刚一拨拉他的手,却不料余罪的手眼花缭乱地开始动了。

完了,鼠标赶紧护胸口,接着又护口袋,接着又捂裤兜,不过每每都慢一拍。等他护完了,余罪在他身上已经摸了一遍。

神迹啊,李逸风都没看清,桌上就多了一堆东西。

警证,真皮的;手机,苹果的;钱包,牛皮的;钱包里,厚厚的一摞百元大钞;鼠标刚要把东西拿回来,却不料腕子上一痒,连腕上的手表也被摸了,一块好表,欧米茄,李逸风识货,直竖大拇指道,标哥很有土豪品位呀!

余罪像拣赃物一样看了几样,鼠标却是贼头贼脑的样子,笑呵呵地伸手想拿回来,又不敢拿。看余罪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讨好地说:“喜欢就送给你。”

“混得不赖啊,鼠标。”余罪笑着问,把玩着从他身上摸走的东西。

“一般一般,倒数第三。”鼠标掩饰不住几分得意。

“以前你身上顶多就是装几张大团结的主,现在拽了啊……半寸厚的百元大钞,小子没干什么好事。”余罪数落着。

“哎哟,余儿,我还不如你呢,我都听逸风说了,哥都羡慕死了。”

“是不是羡慕我心安理得,你却有点心亏胆虚呀?”

“这哪儿跟哪儿呀?瞧你说的。”

“那我不说了,今天谁请客?”

“我请我请……”

余罪把东西推回给鼠标时,鼠标不迭地装起,要请客了。李逸风直--奸-笑不已,心想还是所长有办法,眨眼就找到请客掏钱的了。

被宰的鼠标似乎确实有点心虚,他看着余罪,小声嘟囔着:“妈的,什么人啊,多长时间不见,一见面就捅老子-屁-股,摸老子口袋,回头老子还得请你。”

“你不请谁请?分局治安科,除了局长和科长,就数着你了。”余罪问道,又叫了个烤羊腿。

鼠标赶紧又加了个骨肉相连,直劝着余罪:“余儿,咱就吃喝啊,感情问题可以叙叙,别的问题就别提了哈。”

这德性把余罪逗笑了,他摇了摇头,把话憋回去了。却不料今天有个搅屎棍在场,李逸风直说着,他的理想也是调回市里,混得像标哥这样牛逼。

余罪一看李逸风嘚瑟成这样子,回头就拧了鼠标的脸蛋一把,反咬一口骂着:“你黑就黑了,别把我们乡警教坏了啊。”

“哎哟,冤枉死我了。”鼠标揉着脸蛋,痛不欲生地说道,“他妈的,他水平比我高多了,要不是听他说今晚一起去happy,我还不来呢。”

“有这么回事?”余罪回头问李逸风,他估计鼠标是被狗少诳出来的。

果不其然,李逸风一摇头正色道:“绝对没有,所长,在您的领导下,咱们所的警容警纪是最好的!从来不去娱乐场所。”

“看看,诬蔑我们乡警,小心揍你狗日的,我们可是要问鼎今年的十大优秀派出所的先进集体。”余罪道,啃着免费羊肉,训着掏钱的主。

“好,服了,城里人遇上山炮不服不行,我认栽了,这求我帮忙,我请了客还不成,还得被你当儿子训是吧?”鼠标气呼呼道。他也发现了,自己“水平”确实和乡警差一大截。

一说到办事,余罪想起来了,直问着情况,下午是安排李逸风找当年杀人案的两个知情人的,有鼠标帮忙应该不难了。一说两个都找到了,余罪倒安心了。李逸风介绍着,这个张素文就在这条街上混,是个卖盗版碟片的,至于另一位,鼠标扬扬手,指着夜市里一个卖化妆品的,就是他,孟庆超。

两人境遇都不怎么样,张素文招工进了岳西钢厂,以前还凑合,这几年钢材市场疲软,连年裁员,他这号合同工第一批就被光荣打发了;孟庆超一直倒腾服装生意,曾经开过一个像样的品牌店,不过后来好像是赔钱了,现在流落到街头摆小摊的水平了。

“这事办得还不错,值得表扬。”余罪道,和鼠标干了杯。鼠标谦虚地道:“别介,余儿,和您老人家比,我还差几条街呢。”

“有那么远吗?”余罪谦虚了。

“可不,咱就敢查查赌场,查查身份证,一听你都接上杀人案了,哎哟,我都景仰得要五体投地了。”鼠标道,说是景仰,不过口气不对。

余罪没搭理他,问着要不要晚上直接找人,认准另一个了没有。这活李逸风早办了,他乐滋滋地掏着一摞光盘递给余罪道:“认准了,都是些好片。”

“让你找人呢,你搞这乱七八糟。”余罪火冒三丈地道。

“他一会儿就来了。”李逸风道。

“什么?”余罪不懂了。

“是这样……”李逸风得意地介绍着,敢情下午就瞅准人了,东站这片有个二手电脑市场,这家伙就在这一带向过往行人和旅客兜售自己拷贝的光盘呢,李逸风这个大佬一下子买了四十张,还要一百张,把这货哄得回去屁颠屁颠准备货了,已经说好了,八点在这儿交易。

余罪听得扑哧一声喷酒了,有这俩烂人坐在这儿,估计什么嫌疑人也得走眼。他笑了半晌,由衷地赞道:“我的妈呀,成长得真快,看看,我说你能独立办案了吧。”

李逸风一嘚瑟,直道全凭所长栽培。这两人恭维得这么赤luo,把标哥听得一口酒全呛回嗓子里了。

三人边吃边喝,鼠标不时瞅着余罪。被余罪发现了,他笑着问鼠标道:“看我不用偷偷摸摸吧?”

“可不,要正眼看得仰视,哎,我说余儿,还是你拽啊。”鼠标赞了个。这句好像不是反话,余罪嘚瑟道:“是不是我们上次的盗窃耕牛案,让你很景仰?”

“这个我们真不用谦虚,再办两件案子,我们就和二队齐名了。”李逸风得意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荣誉感了。

“不不,我说拽的不是案子。”鼠标摇头道。

“那是什么?”余罪问。

“就是那次……聚餐,你-搂-着这位小哥,直喊安安,其实我心里最喜欢你……哈哈,不止一个人问我,你们俩的关系……哈哈……”鼠标终于找到反击的由头了,夸大其词地讲着。现在都传说余所长这个侦破奇人有问题,喜欢制服诱惑,还是男警。余罪脸黑了,李逸风脸白了,两人一人揪一只耳朵,直往鼠标的血盆大口里灌啤酒。

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身边有人说话了:“兄弟,还在呢?”

嗯,目标来了。余罪放开了鼠标,一看,来人是位留着长发、蓄着小胡子的哥们儿,提着个袋子,满脸期待地看着李逸风。然后袋子一放,点头哈腰道:“一百张,按您的要求,欧洲的二十五张,拉美的二十五张,日本的二十五张,还有杂七杂八的二十五张……放心,画质一流,不信您先挑段看看,原汁原味刻录出来的……”

说着对方还递上来个大屏山寨手机,李逸风拿着手机翻看着,余罪使了个眼色,边起身边道:“走,到我车上去,给你钱。看看,要做得好,再给刻几百张,我都要。”

“请,风哥。”余罪扮成跟班了,一躬身,随着李逸风走了。送片的张素文毫无察觉,乐滋滋跟在背后来了。再后面,鼠标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起身付了账,也跟着上来了。

车门一开,李逸风往驾驶位置一坐,张素文刚躬身准备拿钱,不料被人从背后猛然踹了一脚,不由自主地滚车里了。鼠标从另一面上了车,和余罪两面一挤,把张素文挤在座位中间了。

车“呜”的一声倒出来,载着这个蒙头蒙脑的嫌疑人,直往鼠标的单位开去了。

“嗨,咋回事?几位老大,我没惹你们吧?”张素文吓坏了。两个满身酒气的人挤着他,明显不怀好意。

“我非说你惹了呢?”鼠标痞痞地道。

“是啊,自个儿想想,哪儿惹了?”余罪也痞痞地道。

以前收拾别人就是这种语气的架势,先吓得你胆虚,再给你点刺激。那人惊得左右一看,赶紧点头:“对对,惹了惹了……几位大哥,盘子不要了,以后我不到这条街上卖了,成不?”

“可以前卖的怎么算呢?”鼠标挑刺了。

“没卖几天,刚开始。”张素文紧张地道。

“去,不老实。”标哥白眼一翻,指头戳着这个嫌疑人训斥着,“夜市上他妈卖衣服的都说自己是正牌的,能信吗?”

“不能。”余罪替嫌疑人说了。

“满街卖菜的都说自己是绿色无公害,能信吗?”鼠标又举例。

“不能。”李逸风接口了。

“满超市都他妈非转基因,能信吗?让他说。”鼠标又道,问嫌疑人。

“不能。”嫌疑人战战兢兢地道。

“那你再说,抓着你,你就说刚开始,你说我们能信吗?”鼠标又问。

长发的哥们儿惶恐地看了肥肉一脸的鼠标一眼,好不难堪地说道:“好像不能。”

鼠标训斥着,看来基层混迹久了,真知灼见增长不少,几句话把张素文镇蒙了。什么你传播-yin-秽物品,毒害青少年,婶可忍叔不可忍,像你这号毒瘤,绝对是和谐社会打击的重点对象。

李逸风帮腔,余罪搭话,三个人连诈带唬,快把这哥们儿吓哭了。等车停到东阳分局的时候,那嫌疑人再也熬不住了,哭哭啼啼委屈地道:

“这叫什么世道嘛,我一卖毛片的,能被抓到分局来?!”

一筹莫展

张素文被带进了分局,很快被三个人搜了身。妈呀,光这家伙随身的两部手机里,就拷贝了二百多部片子。你无法想象,就靠在街头兜售这玩意儿,都能成为一种谋生方式。

余罪不急着审,嘱咐鼠标叫了位值班的兄弟,让张素文交代传播-yin-秽物品的详细案情。他和李逸风循着得到的地址,直趋张素文的家中。

此行的目的是隐蔽的,余罪想找到更多证据撬开嫌疑人的嘴巴,光卖片明显不够。

两人驱车驶到了集脏乱差为一体的老城区,这里和刚开发的地产的十几幢高楼交相辉映,显得有些奇葩。

几人路边下了车,一路问着,向东向西穿了七八条胡同,过了两三条臭水沟,到了一个堆得比房子还高的垃圾堆旁,不远处就是张素文的家。

“有人吗?”李逸风嚷着,进门了。

一家两分的小院子,住了三家人,张素文家是南房,朝阳面。门开时,李逸风和余罪同时傻眼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有点紧张地审视着来人,柔声柔气地问:“你们找谁?”

刚才问话的邻居说了,这家的媳妇在夜市给摊档洗锅涮碗,至于男的,有点不务正业,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每天晚上就留个闺女自个儿在家。要不是看了证件的话,晚上这种地方是不敢开门的。

说话时,邻居还八卦地问了一句:“警察同志,是不是素文又犯什么事了?”余罪忙摆摆手,胡乱解释了句。

“哎,所长,这……”李逸风叫了余罪一声,回头和小姑娘商量着,“姑娘,我们是警察叔叔,去你家看看行么?”

“我爸爸说,没大人不许给别人开门的。” 小姑娘不通融了。

“我们是警察,不是别人。”李逸风商量道。

“我爸爸说,警察不是好人。”小姑娘警惕地把开了道缝的厚木门“当”的一声关上了。

一句让李逸风觉得自己活得好失败,郁闷了。

回头时,余罪已经出院外了,和邻居说着什么,握手告辞时,李逸风追上来问着:“怎么了?所长,这不正好有借口搜搜他家?以您老这眼光,立马就能看他有没有问题啊。”

“猪脑子呀,这是什么光荣的事?孩子才多大?”余罪斥了句。

李逸风一愣,也是,不过白跑一趟。他发着牢骚道:“他自己干的事,又不是咱们讹他的,他好意思干,咱们还不好意思查呀?”

“事情不是这样考虑的。”余罪停下了,也许下午待在学校看那群稚气未脱的脸对他有了影响,他回头训着李逸风道:“你想想,要是你爸干了既违法又不道德的事,让你撞见是怎样一种感觉?要是这事有可能导致你在周围的邻居里都抬不起头,你又是什么感觉?咱们可以整人,但不能毁人,特别是还有未成年人呢。”

余罪道了句,又有点为难地踱步走着。背后李逸风愣了半晌,寻思明白了,上来又和余罪叫嚷了:“这道理我是接受,就是他妈的不要什么事都拿我和我爸打比喻成不?”

“不把你爸搬出来,你记忆不深刻啊,哎,狗少,你说你爸为了你,舍不舍得放弃原则?”余罪问。

“那当然,别说放弃原则,放弃我妈都没问题,三代单传,就我一个。”李逸风得意地道。

“这就好,咱们换一种方式,让他自己讲。”余罪道,拉着李逸风,两人在黑乎乎的小胡同里商量着,很快达成共识了……

“张素文,你的行为严重扰乱了社会治安,完全可以构成犯罪行为,说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卖的?东西从哪儿来的?”鼠标拍着桌子叫道。

张素文哼哼唧唧,语焉不详。他现在都没整明白,什么时候分局会对他这种小喽啰感兴趣。

另一位,分局治安队的,手里拿着笔,作势记录。不过他在看鼠标的眼神,他知道这种事一般情况不用记,更不会立案,正常的处理程序就是等着家属来交罚款。可这么长时间了,鼠标怎么也不让嫌疑人通知家属呢?

两人软硬兼施,饶是警威浩荡,从这位卖片小贩的身上也榨不出更多内容来了,无非就是网上下载然后精心整理的,走街串巷换俩小钱,张素文还觉得冤呢,交代渐渐地走向诉苦了。

“警察哥,真不挣几个钱啊,被派出所抓了两回,罚一回白干好几个月。”

“你传播-yin-秽物品,抓你不应该呀?”

“应该、应该……”张素文有点儿纳闷地问上了,“不是……警察哥,那我讲啥?我不都交代了?”

是啊,连鼠标也觉得没问的了,就是卖片的,你怎么也整不出别的。旁边的治安小伙都看不过去了,起身出了门,向鼠标招招手,鼠标在治安科是治安队的直接上级,小伙问上级了:“严助理……这一看就是个小喽啰,有什么意思?”

对呀,这位严助理可是窥破过地下赌场的聚筹方式的,不应该犯这个低级错误啊。鼠标被问得怪不好意思的,编了套刑警队在查其他事的托词。托词没编完,电话来了,终于放松了,不过一听又纳闷了,居然是把人带走,不在分局询问了。

一带走,那嫌疑人反而坦然处之了,大不了是罚款和蹲两天拘留的事。到这份上,只能听天由命喽。

车又驶出分局,走了不远,车上的张素文似乎发现路不对——拘留所不在这个方向。发现了这一情况,他有点心虚了。

这好像是要回家的方向,张素文坐不住了,心里慨叹着:完了,这天杀的,要连我那台可怜的二手电脑也没收不成?

坏了,真要去我家。张素文看到熟悉的胡同口时,一下子人像注射了鸡血,畏畏缩缩的表情,慢慢地变得狰狞了。

鼠标拍门下车,余罪一摆头,李逸风就上来帮忙了。标哥严肃地道:“接下来要对你家正式搜查。”

“凡-yin-秽物品,一概没收。”李逸风道。

“小子,你藏的事多呢,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鼠标道。

“出来,别他妈装死。”李逸风拽着人,对这街头烂人,他可不客气。

完了,张素文顷刻间变了一个人,死活不下车,你拖也不行拽也不行。好不容易拽下来,他带着铐子就跑。鼠标“呀”了一声就去追,可这满身肥膘,追了两步就喘气。还是李逸风腿快,几步奔上去,飞身把这人按在地上,又拎回来了。

这可坏了,张素文疯也似的嚷叫:“我不回去……你们他妈的太欺负人了……有种放开,老子和你们拼了……”

“我靠,居然威胁警察。”鼠标火冒三丈了。

“找刺激呢,戴着铐子还敢跑!”李逸风也怒道。

黑乎乎的老城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点儿也不客气了。张素文知道自己敌不过两位警察,眼看着回天无力,一刹那爬起来扑通一跪,号啕哭喊着:“爷爷呀……给条活路吧……你们害我得了,别祸害我家里呀……我求你们了,各位爷爷啊……”

对方似怒急而悲,悲极而泣,一瞬间,李逸风像被噎住了,鼠标也下意识地住口了,猛地觉得这事有点过了。

“放开他!”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

李逸风退开了,鼠标蹲下-身-子,给他解开了铐子。那人还在抽泣着,余罪示意把车上那堆缴获的-yin-秽物品都拿出来了。余罪蹲下-身,看着他突然道:“我是古寨县来的,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事了吧?”

张素文一怔,止住泪了,愕然地看着余罪,突然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了。

“本来我准备突袭你家里,找到更多的罪证……但当我去你家里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个九岁的小姑娘……”余罪道。

那人的眼眶子一下子扩大了,伸手就要抓余罪的衣领。余罪就那么阴险地盯着他,对方没敢下手,不过手颤-抖着,像随时要扑上来一样。

“她不欢迎我们,她说她爸告诉她,警察里没好人……所以,我们就没好意思进去。”余罪道。

一刹那,张素文舒了口长气,气势全颓。

“我们有底线,当着你女儿的面把你抓走,再把那龌龊事抖露出来,让她以后抬不起头,那事我们做不出来。”余罪看着嫌疑人气势颓后,又恢复了那种畏缩的样子,他补充着,“有些事我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冲破底线的事,就算老天爷也不能闭上眼吧?十八年前,在古寨的一帮小伙伴,有一位捅人至死,这件事未了,你现在不会还梦到吧?”

张素文毫无征兆地“呃”了声,一抹脸,难堪地说道:“我真不知道武小磊的下落,那事把我也害惨了,因为警察总找上门,我在工厂成了第一批就下岗的。刚在私企谋了个差事,警察又找上门了,回头又被打发了……我真不知道啊,这么多年了,你们一次一次来,我都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我至于还包庇他么?你们抓我走吧,别让我闺女看见……她还小,从她懂事起,警察就去我们家翻箱倒柜好几次了,我也不想干这个,可我没办法……”

说着,悲从中来,这个猥琐的老男人,十数年的苦处,全成了两行热泪。如果仅仅是自己的卑鄙无耻,他不在乎,如果仅仅是一个人的苦累,他也不在乎。可要把自己曾经遭受过的待遇带给家人,他却是很在乎,那里是这个男人最后一块坚守之地——需要起码的尊严。

“对不起,我为我那同行向你道歉,他们也是为了给一个被杀的人伸冤。陈建霆虽然不是个好货色,可谁也无权夺走他的命。他父亲上访了十年,他死后留下了一对母女,比你强不到哪儿。”余罪道,掏着打火机,慢慢地把那一堆光盘点着了。

微微的火光,张素文看到了一张相貌平平,却庄重严肃的脸。他知道对方是警察,可却没有惯有的恐惧感觉,即便那么严肃,也有一种亲切。

是啊,当然亲切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在和警察平等地对话。

余罪根本没有准备抓人,“罪证”都给处理了,他边看着销毁的光盘边说:“张素文,就像你说的,既然都成这样了,那就更应该珍惜,你总不希望有一天警察真冲进你家里,倒腾个底朝天吧?好了,你可以走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不想破坏谁的生活,即便不得已破坏,也是为了其他更多的人更好地生活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找你。不过你可以找我,这是我的电话。”

张素文收了余罪递的名片,警惕地看了眼,那两位已经走得远远的了,他起身,像不放心似的,回头看看余罪,然后像受惊的地鼠,紧张而飞快地钻进小胡同了。

脏乱差的老胡同还是原样,只有余火未烬的那堆罪证还燃着点点火光,快熄了。

“这忙了半天,整了个屁呀?”鼠标不中意地斥道。

“就是啊,所长,白忙活了。”李逸风道。

“不白忙活,最起码我知道他不知情。”余罪道。

“你确定?”李逸风和鼠标同时问。

“连贩个片都干不利索的,怎么可能有胆子包庇杀人凶手?再说穷成这样了,没动机呀。你们觉得他像个重义轻死的悍匪爷们儿?”余罪反问道。

“有点像,刚才逼得那一下子,吓了我一跳。”鼠标心有余悸道。

“对,有点像,快跟我们俩拼命了。”李逸风道。

“错,那是根本不像的证明。咱们快撞到他的底线了,恰恰证明了他最担心的是家里那娘俩,而不是很多年前给他带来厄运的小伙伴,那个年纪性格尚未成形,如果真知道去向,他不可能从那时候就坚定到现在……知情的人不是他。”余罪道,随即上车发动,嚷着李逸风上来。

鼠标看两人走远了,也是好不乐意地嚷了句:“嗨,你俩爱干吗干吗,以后这种事别找我!恶人全让我当了,一点好处没有,落下的全是郁闷,狗少,还有你,以后别他妈找我,还说请我去happy,你妈的不请也罢了,还得我倒贴饭钱……”

郁闷至极的鼠标,气呼呼骂咧咧地上了车,“呜”的一声走了,不理俩人了。

余罪和李逸风驾车走了不远,就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意外惊喜——张素文回家后就给余罪打电话了。不过两人去而复返后,却是惊喜后的失望,张素文确实不知情,但他很坦然地上了余罪的车,指示着方向,和两人一起去找当年的小伙伴,也在五原讨生活的孟庆超。

许是共同的命运让两人同病相怜,这些年没断了来往。为了招待两位家乡来的警察,孟庆超收了夜市的摊,请两位到大排档吃了顿饭,唏嘘叙述着往事。他的经历和张素文如出一辙,案发后的十年,警察三番五次地查上门,唯一的效果就是正常的生活全部被毁了,他连生意都做不好了,现在只能靠卖点廉价的化妆品糊口。

从这两位被生活磨得颓废的知情人身上,余罪再犀利的眼也没有看出疑点,只看到了一种对沉重生活的无奈,哪怕他们并不是受害人的角色。

饭后,李逸风抢着付了账,余罪把两人送回了家。剩下他们哥俩,无聊地把车开到了地势较高的天龙山公路,放倒车椅,脚伸出窗外,头仰着看着车窗外的夜色。

正如那是个连星星也看不到的天空,两人只剩下一筹莫展了……

无波造澜

余罪和李逸风在第三天回到了古寨县。两人到五原排查孟庆超和张素文,虽然知道可能是个一无所获的结果,可真的一无所获返回后,还是让两人很是失落。

不过也别指望这两位只剩下专业和敬业,李逸风抽空去会了会欧燕子,余罪也趁机去看了看安嘉璐,不过心有所系的时候,花前月下的氛围淡了许多,更何况两朵警花对于这两根毒草,还都是可望而未能及的。

“所长,下面咋办?”李逸风点着两支烟,其中一支塞-到了开车的余罪嘴里。余罪把握着方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李逸风不悦了,直斥着,“喂,所长,你思考一路了,又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我在想妞呢,没想案子。昨天我和安安去游乐城玩了一圈,滑旱冰、坐飞车,门票加上饭钱,快半个月工资了,这泡妞,比办案成本还高。”余罪笑着道,倒不是真的肉痛,而是还沉浸在和美\_女一起的消闲时光里,不得不承认,成本高当然享受好了。

“哎呀,所长,您老还是个数着工资过的人啊?至于嘛。”李逸风不入眼了。

“说说,你和燕子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你小子真捡着便宜了,本来我把燕子介绍给李二冬的,让你孙子拾了个现成。”余罪道,用半开玩笑的口吻。

“嘿嘿,程度嘛,要说开心,还是有的……”李逸风嘚瑟道,勾搭个警花,相比曾经追求村官似乎给他的成就感更多一样。

“这缘分和命呀,都一个鸟样,你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就像你不知道自己将来和什么样的妞在一起一样。”余罪驾着车调侃道,自己现在相比曾经沉稳多了,几桩案子,像几种生活体验一样,让他的感触在不知不觉中也增加了好多。

“这还不知道,我喜欢瓜子脸型,性格开朗的……不过所长,我觉得您那够呛啊。”李逸风担心道。

“什么意思?”余罪问。

“这还不明白?安安多漂亮啊,家世又好,性格又好……你们俩也就因为是同学能凑一块儿,不过发展下去我觉得困难。”李逸风分析道。

“为什么会困难呢?”余罪问。

“您看您,长得不咋的,人品也不咋的,钱吧,只够人家零花,房吧,只有间公房……关键是就您这样的,还脚踩两只船,我看呀,你俩迟早得黄。”李逸风相当睿智地判断道。

余罪仰头笑了笑,不置可否,这评价只当是表扬了,贱笑了几声,转着话题道:“有必要在乎那么多身外之事吗?活得高兴就成,活得潇洒就好,简单举个例子啊,看咱们指导员,熬了一辈子,给羊头崖乡老百姓办了一辈子实事,你见他真正高兴过吗?还有我爸,我们爷俩穷怕了,他这十几年是拼了命的-搂-钱,我估计存了不少钱了,到现在舍不得给自己买身新衣服穿,啧,我看着我爸都心疼……相比而言,我觉得老马现在活明白了,过得潇洒,他就干自己想干的事,不管谁去请教他,他喜欢的教你两句,不喜欢了,不管他哪级领导来了,我就一个字:不!”

“那倒是,不过所长这没有可比性呀,马老已经是无欲无求的年纪了,所以他一味追求精神享受……你不行呀,排查个嫌疑人还得瞅空看看安安去。”李逸风道。

话虽不中听,可实打实能证明余罪离马秋林的层次还有好远。这回余罪不淡定了,白了属下一眼,本色依旧地龇牙训着属下:“你懂个屁,勾搭美\_女本身就是一种智商挑战以及精神享受。”

啊?李逸风被震惊了,凛然受教,马上虚心请教。余罪严肃过了,又莞尔一笑补充道:“也没什么,嘿嘿,其实情圣和-yin-棍一样,本质上是没区别的。”

“靠!”李逸风竖着中指,被戏耍了。

一路回归古寨县,直驶县刑警大队,李呆和李拴羊闻讯也已经回来了。下车碰了个照面,李逸风把省城带来的两条烟拆了,两乡警没出息地抽上了,乐滋滋往怀-里揣,走向县大队给留的一间空办公室里。

刚上楼,袁亮追着来了,大致一问情况,稍有失落之意。

余罪却是心系这里的进展,问着李呆。李呆掏出纸数着:“武小磊他妈,一共姊妹四个,还有一男的,五人;他爸有兄弟姊妹三个,表姐妹兄弟有,我看看……六个。堂姐妹兄弟,嗯,四个……加上姨夫、姑夫、舅妈、婶婶一类,一共三十四个人……”

“啊?这么多?”李逸风吓了一跳,光直系亲属里这么多,这得查到猴年马月?

“这家在县城说起来也是名门。”袁亮道,进屋摁开了饮水机,看着余罪道,“武向前在县农机局当过局长,他有个妹妹武雪梅,在山大是教授,弟弟武清虽然去世,可生前也是个县团级干部;他妻子李惠兰这几个兄弟姊妹,就一个弟弟现在在省城市环保局当过副局长,已经退休……她是老大,几个妹妹嫁得都不错,而且还都在世……”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对于余罪不啻于雪上加霜。本来就难,现在看来,要难上加难了,他看着武家长长一列的社会关系,下意识地皱皱眉头。

袁亮也看出来了,这是标准的刑侦思维,嫌疑人在犯案后、出逃前要找的,肯定是关系最近的人,警察想抓到他,自然要从他亲近的人里面找到蛛丝马迹。可他更清楚,潜逃十八年的嫌疑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拴羊,你呢?拍到什么没有?”余罪道。

“拍了好多。”李拴羊掏着数码相机递给余罪,语速很快地叙述着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几点吃午饭等一堆流水账目。听得余罪打断了,他为难地看了看袁队长,颓然道:“哎……看来得从头开始了啊,这么多人,可咋办呢?”

所长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李逸风和两个乡警自然是跟着所长发呆。袁亮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当然,如果有线索,让他帮忙是没问题,可没线索的情况下,他也无能为力。余罪叹着气道:“袁队,那您忙您的吧,别管我们了,真不行的话,我们就悄悄自个儿回乡下了,不麻烦您了。”

李逸风刚要反对,不料看到了余罪在挤眼,他按捺住好奇,送走了袁队长,回头时,余罪示意关上门。一关好,余罪一直身-子,神秘道:“呆头,刘继祖那儿,你摸清地方了没有?”

“那有啥摸的,火锅店就开在杏园路上,体貌特征太好认了,长得跟头猪一样。”李呆道。

余罪笑了笑。李逸风问上了:“对了,刘继祖就在县城,为什么不先查他,反而去省城查那两位?”余罪一撇嘴道:“先去省城,放松放松呗。”

“你放松了,我老紧张了,连妞都没泡好。”李逸风气得直竖中指,不过看余罪的表情,马上省得不对了,奇怪地问着,“所长你这表情,咦?难道这个跟刘继祖有关?”

“他有个小疑点,不知道算不算。注意,仅限于你们知道啊。”

余罪道,这一说倒把几人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四个脑袋一凑,余罪掏着烟盒,抽出几根烟代表几个人,模拟着当时的现场——先是刘继祖喝得晕三倒四去拐角撒尿,然后是撒到了陈建霆的女友脚上,再然后挨打了,张素文和孟庆超冲上去帮忙了,结果也被揍了。陈建霆恶名在外,两人不怎么敢回手,连武小磊也被扇了几个耳光。气急之下,他在陈建霆转身走的时候持刀追上来。

关键就在这个,余罪用几根烟表示嫌疑人的方向定位后,开问了:“正常人看到杀人,第一反应是什么?”

“吓坏了。”

“尖叫。”

“吓跑了。”

三位乡警想当然地说道。

“那杀人的呢?”余罪又问。

“吓傻了。”李逸风道,杀人的武小磊当时不满十八。

“好,吓傻了……既然吓傻了,怎么可能跑了?那时候警务虽然滞后,可当时交通同样滞后,跑什么地方了?第一个落脚点在什么地方?县刑警队案发后四十分钟就封锁了交通要道,当天就上报出了通缉令,在那种情况下,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小孩,怎么溜的?”余罪问。

“这谁知道?”李逸风道,难住了。

“好,这个问题放下。”余罪话锋一转,继续模拟着道,“比如呆头和拴羊是其他两个小伙伴,你们俩在这位置;比如李逸风是最初挨打的刘继祖,离陈建霆被杀的位置最近……当时的情况下,比如我是嫌疑人武小磊,我持刀杀人,离我最近的,看得最清的……是你!逸风,你会有什么反应?在杀人后的一刹那,第一时间肯定吓傻了。快说,你什么反应?就咱们的关系。”

“拉着你快跑。”李逸风脱口而出,马上喜上眉梢,直道,“离武小磊最近的刘继祖,很可能警示了他,很可能案发后和他在一起,甚至协助他逃跑。”

“可你看看他的询问笔录。他是案发八个小时后才被传到刑警队的,在此之前当时的刑警队已经查到他家,他不在家……据他所说,他吓坏了,躲在桥墩下待了几个小时不敢回家……这个交代实在勉强,无法证实。”余罪笑着道。

“那意思是……查他?”李逸风问。

“对。”余罪道。

“不早说,干吗先去省城跑一趟?”李逸风有点不悦了。

“到省城的目的是确认一下,那俩确实无关……两个一个活得比一个苦逼,正常生活基本毁了。可恰恰相反的是,这个刘继祖反而过得很滋润,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说道?他可是个穷人出身。”余罪道。

李逸风看案卷,李呆也开始思考,直道:“太武断了吧?兴许人家脑子活泛,做生意挣了钱呗。”

“是啊,要是脑子不活泛的,都没有成为嫌疑人的可能,早被警察诈出来了。”余罪道。

“哎,有道理。”李拴羊道。

“那好,这个好查,开饭店的……哎,要不叫上董韶军,再给他下一家伙?”李逸风兴趣来了。

余罪笑了笑,摆摆手,同样的事可不能再干第二次了,再说恐怕也请不到董韶军了,那种事说破天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笑着把几位手下招过来,安排着。

不难,中午一块去川味火锅楼吃饭。当然,不告诉袁亮。

刘继祖,三十七岁,汉族,川味楼火锅城老板。

当这个被李呆形容成一头猪的嫌疑人出现在几位小警的视线中时,大家都笑了,形容得简直太准确了——这哥们两腮肥肉走路直颤,肚子鼓到低头绝对看不到脚尖的地步。就站在门口,逢人就是一脸谄笑,小县城来的看样子大多数是熟客,见面那叫一个亲切。

“狗少,你经常逛饭店,知道这个胖子不知道?”余罪边吃边问着。

“不注意,谁顾得着注意他呀,看……注意那位。”狗少的眼睛瞟着,一脸坏笑。

三人跟着一瞟,是坐在柜台后的少妇,挽了个发髻,肤色很白,样子恬静。狗少小声介绍着这是刘继祖的老婆,典型的一枝鲜花插到牛粪上,惹得一干乡警哧哧偷笑。

狗少介绍着,这家饭店不大不小,可名气还是不错的。开了九年了,坊间传说刘继祖上过厨师班,然后在省城当大师傅的时候勾搭了个服务员,再然后就回乡开夫妻店了。小媳妇不仅长得着实不赖,也着实够辣,别看人长得恬静,脾气可凶了。

为了证明一下,狗少笑着回头吼着:“嗨,老板娘,几天没见,你又白了啊,咋这么水灵啊?”

“是么?那你才来撒?好久都没见你来啦。”老板娘应声,一笑起来甜甜的,看得李呆直流口水。

“那晚上我来啊,你给我留门啊。”狗少调戏道。众人哈哈大笑,那老板娘脸不红不臊直嚷着:“好啊,我先把老公打发回娘家,你一定来啊。”

一说又笑,余罪注意到了,门口的刘继祖也笑着打哈哈,看样子有点惧内,而且肯定也不敢惹狗少这号货色,继而觍着脸,回后厨去了。

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去了,狗少得意地说着,这小娘们儿要不是年纪稍大了点,他绝对能勾搭上。而且呀,据他观察,这小娘们儿在外头有相好。前些年就听说她和城建局的一位不清不白,还闹过离婚,后来对方老婆打上门,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子。后来也邪了,不知是小娘子回心转意,还是刘继祖比较,反正俩人是又凑合过了。

四个人边说边吃,李逸风说来说去,不离这些狗屁倒灶的家长里短,李呆和李拴羊算是听得入迷了。李呆多看了几眼老板娘,回头艳羡地和李逸风说着:“哎,风少,我咋觉得这老板娘不错呢?”

“就是,和风少您简直是郎才女貌一对呀!”李拴羊也恭维着,听得余罪扑哧一声喷笑了。

李逸风斥了两货一句,问着余罪道:“所长,咋闹?我觉得不好下手啊。”

肯定不好下手,屁大点的小县城,人头人面都太熟了,一个不慎就是满城风雨,就狗少也顾及这等影响。余罪想了想,抬头时,那贼兮兮的眼光又看到了刘继祖从厨房里出来,领着两个服务员往楼上一个包间送菜。夫妻俩在吧台照了个面,却是那么平平淡淡,既不觉得亲密无间,也不觉得形同陌路。

对,这是结婚很久了的那种感觉,没有激\_情之后的那种感觉。

“所长……”李呆要问什么。

“别打扰,所长在思考。”李逸风打断了。

“所长玩硬币才是思考。”李拴羊也知道余罪的“毛病”了。

“扯,看别人老婆的时候,思考来得更快。”李逸风道,一说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余罪笑着收回了眼神,又拿起了筷子。此时李逸风看余罪眉开眼笑,他知道有希望了,小声问着,“所长,您有办法了?”

“当然有,只要打破他们这平静生活,说不定就能收到效果。”余罪道,他现在也发现了,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看到的都是每个不同的人身上可能存在的阴暗地方。

“怎么办?您说。”李逸风请教上了。

余罪筷子点点,方向正是那千娇百媚的小老板娘。

李逸风一怔,两乡警一噎,随即心里都明白余罪的“计策”了。几人都看向风少。然而遇到正场李逸风可退缩了,为难地道:“哥哎,不行呀,我在县里名声不好。”

一说余罪笑了,李呆却是怂恿着:“别呀,风少,所长没你帅,干这事不如你呀!”

“哟,这话我爱听。”李逸风乐了,直给李呆点烟。

三个货嘚瑟着,思路又到老板娘身上了。要说这个办法,还是挺合脾胃的,就是不知道该谁去。半晌,余罪放下筷子,一勾手指,给三个乡警小声嘀咕上了。

不一会儿,几个人都是神神秘秘,贱笑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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