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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消失的武小磊

计曰美男

三天后,省城。

难得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连续多日的高温退了不少,街路上漫步而过的花伞彩裙,又是一番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色。

上午九时,在省城黄金路段的一个高档商铺开门迎客的第一时间,李逸风带着两位乡警兄弟从守候的车里出来了,准备去接人。

所长安排的,他没多问,反正所长神神鬼鬼的就他妈不像正常人。李呆却瞅着商铺招牌念了句:“雅痞……风少,地痞的痞,是不是也是这个字?”

“对,不过那不是一回事。”李逸风道。

“那这是咋回事?”李拴羊也在疑惑,说来说去还不都是痞?

“‘雅痞’是这个意思,就是代表一种有文化的,有修养的,渴望自由和个性的那种生活……我也说不太清。”李逸风道。

“那不还是地痞,想干吗干吗?”李呆问,这似乎是相同的事。

“有文化的地痞,不一样的。”李拴羊提了提裤子。李逸风不解释了,训着两人整好衣服,系好裤带,别他妈进城了也跟个放羊的一样,丢乡警的脸。

三个人说着到了门口,穿着漂亮工装的妹妹一拉门恭声问候着“欢迎光临”,吓了两乡警一跳。李逸风世面可就见得广了,大咧咧进门。服务员问时,他只说了句找你们老板,服务员只说还没到。李逸风却是耍大牌似的挥着手:“赶紧叫来,我是他弟弟,有急事。”

这么一说,服务员不敢怠慢,给老板打着电话。

两位闲逛的乡警却是好奇地这头瞄瞄,那边看看。蓦地,李呆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似的,紧张地招手叫着李拴羊。李拴羊一上来,李呆一指,立刻是龇牙咧嘴的表情。

——一个精致的女包,标价九万八千八。

李拴羊猛掐着心口,小声说着:“这比进村换大米的--奸-商黑多了啊。”

“就是啊,十万块能拉好几车粮食,在这儿只能买个包。”李呆痛道,实在看不惯这等宰人行径。

两人咬着耳朵,李逸风凑上来了,拉开他,小声劝着:“别丢份儿了,城里就这么回事,有钱的人多,不给他们找花钱的地方,得把他们憋死。”

“哦,也是。”李呆心理平衡了不少。

“还是城里的雅痞厉害,比乡下地痞牛逼多了。”李拴羊赞叹道,不无惊羡的语气。

李逸风乐得看两人吃惊成这样子,他笑着把两人引到了休息区,教着一番到高档场合装逼扮酷的要诀。这俩货学得也蛮快,不一会儿就会和服务员喊了:“来杯咖啡,蓝山的……别的山上产的不要啊,别糊弄我。”

三个货把四个服务员逗得不断地掩嘴偷笑,等看到一辆奥迪车泊在店门口不远时。两位迎宾的开了门,恭身问着好。李逸风不看呆头的笑话了,一转眼发现目标出现,笑吟吟地迎上来了。

“谁自称我弟弟?”来人讶异道,飘飘而至,帅气逼人。

服务员一指李逸风,那位更讶异了,根本不认识呀。

李逸风也不认识对方,此刻却讶异了。以前有人称他小白脸,不过和这位相比,他自惭形秽得厉害。那人雪白的衬衫熨得平平贴贴,身着笔挺的西裤和锃亮的皮鞋,全身名牌包裹着,气质逼人。最耀眼的莫过于那头随意的长发了,微微蜷曲着,和他整个人显得如此般配,帅气里又多了几分艺术的味道。

李逸风像欣赏美\_女一样,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摸着下巴,笑上了。

“你谁呀?”对方问。

“警察!”李逸风脸色一整,收起了笑容,亮了证件。

一般情况下都要把人吓一跳,却不料那人根本没反应,拿着他的警证扫一眼,然后不屑地扔了回去道:“乡警,级别是不是太低了?就打秋风也轮不到你们呀。哎,你们怎么来我店里了?”

“哎哟……”李逸风乐了,一伸手,“名不虚传啊,果真是流氓有理、风骚无罪。”

嗯?那人一惊,这曾经是自己在警校上学时同学调侃的话,不过从不知名的警察嘴里说出来,让他好不纳闷。他审视着李逸风,像在揣度来路,突然间,李逸风对暗号似的说道:“一贱倾人妞。”

“二贱倾人财。”汪慎修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你笑得这么贱,早该想到是余贱人派来的。请请请……听说他到羊头崖当乡警了,可有一年多没见过人了。”

这下热情了,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邀着几人上他的休息室坐坐。却不料李逸风拉着汪慎修,直说着所长让请他到县里办点事。汪慎修直问是什么事,李逸风附耳嘀咕着:“帮个小忙,有个小案子,需要汪哥您出马……不但要人,还得借点钱,别紧张,不多,有个二三十万就够了……”

“不对吧?”汪慎修哭笑不得地看着三个乡警,指摘道,“逸风,怎么我就觉得奇怪呀,你们一句话,我就得连人带车去,还得自备现金……我怎么觉得我有点犯贱呢?说清楚,不说清楚,我还真不去,顾不上,店里忙,你们也看到了,生意需要照顾。”

“我们所长说了,不去由不得你。”李呆道。

“不去就铐回去,协查案情。”李拴羊道,扮着一个威胁的表情。

不过威胁不到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汪慎修笑着问:“什么案情,我犯案了?”

“犯了,我们乡连连丢失牲口,我们所长说了,你有重大作案嫌疑。”李逸风道。

“受害牲口,还都是母的。”李呆郑重强调了句。

这把汪慎修气得简直哭笑不得了,一个不防,三个乡警连拉带拽,把汪慎修拖上就走。等出了门让他和余罪通了个电话后,李逸风看出来了,这位汪哥看样子和余所长的关系也不赖,对方还真是勉为其难答应了。

但李逸风知道,余所长肯定没告诉他要去干什么……

五个小时后,汪慎修的奥迪车已经泊在县城盘山公路的高处了。树荫下,车窗后传来了余罪稍显训斥的声音:“记清楚了没有?”

“记清楚了,别以为光你玩过这一手。”汪慎修翻着资料,扔回给余罪。久别重逢,不过俩人没有亲近和热情,只有满腹疑问。

“汪哥,一会儿就靠您了,我们不能露面……”李逸风在车后插了句。

余罪要递照片时,汪慎修怀疑地看着他问道:“等等,你们这事办得不对,不是正常程序呀。既然刘继祖有嫌疑,为什么不直接提审他,而是从人家老婆身上动脑筋?”

“兄弟,要是能审出来,这个案子能沉没十几年?”余罪道。

“对呀,既然已经沉没了十几年,你这小动作能抵什么用?”汪慎修不解了。

“真相就像一个目标,我们走近一步,就和真相缩短一步的距离。”余罪道。

“可你不能……”汪慎修噎着了,对面这家伙比以前更不入眼了。

“废什么话,拿好,这是照片……箱子你交到她手里,想办法让她收下,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钱别担心,丢不了。”余罪道,狗少把准备好的箱子递上来。

汪慎修看着照片——一个中年男,一个少妇和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他异样地问着:“这男的是武小磊?”

“嗯,老骆电子模拟出来的。”余罪得意道。

“可这女-人呢?……武小磊不是潜逃十八年了?你怎么有照片?”汪慎修不解了。

“我没见过……可他们更没见过,瞎凑了个呗。”余罪笑了。

“那这小孩呢?你确定他潜逃期间生儿育女了?你知道是男是女?”汪慎修又惊诧地问道。

“所以才整了个抱在怀-里的,反正分不清男女。”余罪道,连后面的李逸风也笑了。

汪慎修哭笑不得了,这不是演戏,简直是一个荒诞剧。他觉得不妥时,余罪又给他整整衣领,梳梳头发,直道:“你这风骚要-撩-不动那小老板娘,才见鬼呢……汉--奸-,你这张脸简直就是为了诠释‘高富帅’这个词的含义啊,男女通杀,我都有和你发生点什么的欲望了。”

“我也有。”李逸风举手道。

“别别别……我怕了你们了……好好,那就这样,我只负责送啊,别的我不管,回头要丢了我的钱,我可不饶你。”汪慎修道,把试图对他动手动脚的两位请下车了。

又被交代了几句,汪慎修自行驾车走了。余罪和李逸风站在路边,长舒了一口气。李逸风有点眼热地看着那辆奥迪,又看看所长,不太相信地问道:“哥,他真是你同学?”

“当然是了。”余罪道。

“一届的?”李逸风又问。

“啊,还一个宿舍呢。”余罪道。

“那差别也太大了,人家开奥迪,还有那么大的商铺。这是身家几百万的主啊。”李逸风道,看余罪的眼神不一样了,潜台词就是所长您老啊,不入我眼了。

“人能跟人比吗?和我一届的,还有坐在家里没上班的呢。这社会上有些事就得想开点,要不得被气死,你说是吧?”余罪痞痞道,看着李逸风,“就比如像你,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一无是处,都能当了警察……这种事都能容忍,你说还有不能容忍的事吗?”

余罪一说,得意地背着手向车走去。李逸风气得跳脚大骂着:“他妈的,诬蔑!太诬蔑人了,我是遇上你才学坏的!”

两个坏种斗了一会儿嘴,算着时间,发动着车,慢悠悠地朝川味火锅城驶来了,这个时间,多金帅气的风骚汪哥,应该和千娇百媚的小娘子碰撞出火花来了吧……

明谋暗算

车窗外掠过矮山绿树的影子,车里响着轻柔惬意的乡村音乐,不过只有身处其间才能领略到小城镇的风韵,汪慎修甚至停下车来,泊在石桥上,饶有兴致地看看桥下碧透清冽的水,看看瓦蓝剔透的天空,似乎对余贱人能生活在这么好的环境有一种深深的羡慕嫉妒。

“兄弟,杀人嫌疑犯啊,潜逃十八年了。难道你不想把他抓回来?这样的人留在社会上,那是多大的隐患,说不定又会制造几起血案。”

“兄弟,你不要拘泥于是不是警察的问题,咱在警校的时候不都说了,要当了警察就替人伸冤,要不当警察就替天行道。”

“兄弟,为难什么呀?没让人勾引她-上-床,只让你勾引她上当……”

“兄弟啊……”

余罪刚才那贱性一脸、丑态百出的脸在他视线中直晃悠。全校的学生都知道,这个贱人吵架一个人能独挡一个宿舍,打架一个人能领来一群。他的风评极差,办事之道就像这次请他,你要不答应,他非说得让你觉得自己良知泯灭、无颜活在世上才算罢了。

汪慎修笑了,那些荒唐的青葱岁月,在心里留下的记忆是如此深刻和美好,他忍不住憧憬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该多好,他想自己一定会穿上鲜亮的警服,接受别人羡慕的眼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接受着大多数人审视以及仇视的眼光。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这几位没把他当叛徒的乡警。余罪那贱样子,让他觉得好亲切,不像曾经的同学,都是用一种另类的眼光看着他。

车停在川味火锅楼前时,他心里已经没有了什么挣扎,这些事很类似余罪在学校那时候的胡闹瞎搞,顶多算一个恶作剧,而并没有突破自己的底线。他开车门时,又看了眼这家生意兴隆的小店。

如果真和一位杀人嫌犯有牵连的话,那他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于是他迈着潇洒的步子,踏进了火锅楼的迎宾门。店内随即响起了老板娘脆生生的声音:“欢迎光临,老板几位?”

汪慎修没有急着说话,只等着沉浸在琐事中的老板娘。等她抬头时,汪慎修眉色一挑,眼睛一亮,一脸惊艳的表情,像是稍有失态一般道:“一位……”

启齿间,目不转睛。那小老板娘被帅哥的眼神电了一下,眼前这位高大英俊、潇洒文雅的帅哥,成功地和她少-女时代无数次梦过的白马王子形象接轨了。她一紧张,赶紧整着在吧台上揉乱的袖子,直往里面请。

喊着服务员点菜,又殷勤地给帅哥擦着桌子、倒着水。服务员来时,她又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两眼。回到吧台之后,老板娘悄悄地低下头,擦了层口红,使劲地抿抿嘴,然后看镜子里渐老的容颜,开始自叹薄命了。

“这是一个有欲望的女-人。”

汪慎修看到了刘继祖,他能想象到,两人的婚姻基础绝对不是感情,而没有感情的一对在一起,那不叫生活,更多的时候叫凑合。

“这是一位强势的女-人。”

汪慎修瞥到了老板娘训着刘继祖,那人唯唯诺诺的样子,他马上知道家里主人是谁了。他想,这位花容月貌的老板娘,一定在把老板呼来喝去中发泄着自己对生活的不满。

“这又是一位渴望着改变的女-人。”

看到老板娘描的眉、做的发型,还有刚刚擦上的唇膏,汪慎修如是定义道。美丽的外表并不应该只为了迎-合客人的心情,同时也是她心理的一种彰显,她最大的财富就是脸蛋,这是她征服男人的武器。

不过估计都是空想,就像男人总试图征服美\_女一样,时间会证明被征服的只有你自己!

又一次四目相接,临窗而坐的汪慎修给了老板娘一个优雅的笑容,那老板娘有点-羞-涩了,似乎不敢正视这位帅哥的眼睛。

此时,服务员端着火锅上来了,摆着碗碟。老板娘也来伺候了,提着新换的水、新泡的茶,把杯子也换成了新的,服务员都发现了,给这位沏的是老板的茶,青青的水色,漂着嫩绿的芽儿,龙井。

“您慢用。”老板娘露齿一笑,风情万种。汪慎修轻声道谢,那个中滋味比这川味火锅飘出来的味道还要香浓几分。

“继祖,送孩子啊。”回头的老板娘在吼老公了。

刘继祖应了声。上楼去了,一会儿领下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娃娃,揉着眼睛,不情愿地被拉着上学去了,出门坐上了一辆普通小货车。

“这是一个外表幸福,却内藏祸机的家庭,一旦欲望有了滋生的土壤,就会像很多并不是基于感情的婚姻一样,很快分崩离析,这个诱因,或许是第三者,或许是……钱!”

汪慎修看了眼她座位上的皮包,有点暗叹,余贱人这眼光真毒!

送孩子的刘继祖走了,午后时分食客已然不多,服务员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扫着卫生,悠哉吃着的汪慎修在想,该如何拉开这个荒诞剧的序幕呢?

——或许不难,他瞥了眼在吧台后作势算账,却偷瞟他的女-人。美\_女和帅哥不一定要发生什么,可谁也不会介意调情的。

对了,这个女-人叫苑香珊,惹人遐思的名字。

“大姐,我有个建议不知道您想不想听?”汪慎修卖了个关子,笑吟吟地开始了。

“啥子建议?”苑香珊一下子兴趣来了,被主动搭讪,她开始相信自己风韵未减了。

“关于美容和生意怎么样?”汪慎修道,委婉地抓住了女-人这两个弱点。

这两个弱点就像女-人的命门加死-穴-,苑香珊既惊且喜,和汪慎修聊上了,不知不觉间,拉了张椅子,和汪慎修坐到一起了。

“神啊……我知道汪哥这钱是咋来的了,全是女-人倒贴的呀……偶像啊,回头得好好请教请教!”

很远处,狗少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谈笑风生的两人,这才见面多长时间就这样了,实在让他叹为观止。余罪却是驾着车,驶离了监视点,这边聊上了,那边得绊住,否则老公回去就有点煞风景了。

“嗨,刘继祖。”

袁亮出手了,手搭在刘继祖的背后。他是一直等刘继祖送完孩子,准备上车的时候才现身的。

“您是……”刘继祖眨巴着眼,不认识,袁亮亮着证件。一看证件,刘继祖急于表白地说:“我没干啥呀?”

“哦,不是你的事,和你有关,上车吧,例行传唤。”袁亮拍着这人的肩膀,很客气,回头又补充着,“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刘继祖难堪道,想到了什么,可一刹那又觉得不可能,已经很多年没有警察上门搅和了。

“真不知道?别以为没事了……对了,我们很讲究方式方法啊,没惊动你家里……怎么?非要让我大张旗鼓开着警车去家里传唤呀?”袁亮道。稍一动火,刘继祖赶紧上车,袁亮坐到了副驾上。后面的车跟着,就这么轻轻松松回了刑警队。

等了一会儿,才见得余罪拿着手机,摁着什么回队里来了。他和袁亮点头示意了下,直进了特询室,关上了门。关门的一刹那,余罪明显看到刘继祖哆嗦了一下,这一下看得余罪有点不忍了。

“别紧张,就是点小事,旧事……”余罪先给人倒了杯水,放好,坐回到座位上时,他轻描淡写地开始了,“说说武小磊的事,就当谈话。”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这都哪年的事了,我真不知道啊。”刘继祖苦着脸道,那是他一辈子都消除不了的噩梦。

“那说说你知道的……从小时候认识说起,我们也了解了解,毕竟是悬了十八年的案子,又是命案。公安部规定命案必破,你不会不清楚吧?总不能他杀了人,就没事了吧?说说,说说你知道的情况。”余罪道,问得简简单单。

“我……我们……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就是同桌……”

刘继祖开始了,断断续续说着,全是与案情无关的东西,那是一群捣蛋少年的故事,一起旷课,一起爬院墙、偷果园,这层关系在孟庆超和张素文嘴里已经得到不少了,此时仅是验证而已。不经意间,刘继祖几次惊讶地看着余罪,很奇怪于他能知道武小磊和他这帮朋友的很多细节。

“不用看我,我当然是有备而来,说说那天晚上的事……别告诉我记不清了啊,亲眼目睹凶杀案,可不是谁都有机会碰到的。”余罪欠欠身-子,讳莫如深地来了句。他瞥了眼袁亮,袁亮一直没有插嘴,仅限于摁着录音,静静地听着那段并不繁复的案情。

“……我喝得有点晕,就站在路边撒尿……我没看见陈建霆和他那个女伴,还没尿到她鞋上,他上来就是一脚,还跺了我几脚,素文和庆超奔上来一瞧,没敢下手……他可够恶的了,我们都认了,直说对不起,他还是揪着素文和庆超揍了一顿……小武实在看不过眼,就上来多说了几句,他拉着小武的领子,噼里啪啦来回十几个耳光,脸肿得都不像样了……太过分了,太欺负人了,叫什么屈呀,死了活该……”

刘继祖咧咧说着,这个被生活压榨得已经圆滑的中年男,难得地露出了血性的一面。袁亮要纠正,什么叫死了活该?不过被余罪制止了。余罪看叙述停顿了,提醒着:“后面呢?我是指案发后发生的事。”

“还能怎么样?那王八蛋一躺下,吓得那女伴连滚带爬就跑了,满大街没一个人去看他。除了吓跑的,就是对着他吐口唾沫走的……我没吐,我也给吓坏了。等我起来了,我知道出大事了,又看不到素文他们几个人……于是我就跑,跑到河滩,躲在桥洞下头,一直哆嗦,半夜了才敢回家……后来天没亮就被警察带到这儿了……”

刘继祖前面的话有点血性和快意,不过关于案发之后的事,余罪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和十八年前的话说得几乎一字不差——我就跑,跑到河滩,躲在桥洞下头,一直哆嗦……

袁亮看着余罪,他实在想不通,这么简单而直观的案情,有什么蹊跷可言;而且明明就是一个追逃的案子,可他迟迟不往这个方向发展,一直在外围兜圈子。

“嗯,很好,十八年前的笔录,和今天的基本一致。”余罪终于开口了,他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继祖。基本一致的定论出来后,他看到了刘继祖在微微地喘息,喉结动了动,像是释然地舒出了胸口憋着的气。紧张变得松弛了。

余罪笑了笑,补充道:“不过我觉得你在撒谎。”

“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撒谎有什么意思?你们爱查就查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查了。”刘继祖无所谓地道,看来被查得已经麻木了。

“那好,我问你个细节,你怎么知道武小磊的脸肿得不像样了?”

“我看到的。”

“当时看到的?”

“是啊。”

“那就不对了,连打带杀人不过一两分钟光景,好像这么短的时候还肿不起来吧?就肿也不会肿得不像样了啊?理论上,瘀青最起码得半个小时以后才能看到,难道你案发半个小时后又看到他了?”

“……”

“还有,假如你说得对,杀人那么血淋淋的场面,在那种情况下,你居然注意到武小磊的脸了?”

“……”

刘继祖似乎被噎住了,袁亮一笑,突然间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嫌疑很大,最起码不像交代的这么简单。

僵住了,刘继祖开始寻找说辞了,不过余罪不给他机会,话锋一转道:“还有细节问题,你确定在桥洞下待了一晚上?没有目击,只有你一堆脚印?”

“真的,我确实吓坏了,就躲在桥洞下面……”刘继祖苦着脸道。

“那你第二天发现身上有什么变化了没有?比如,什么地方痒了?什么地方起包了?”余罪问。

“没……没有啊。”刘继祖愣了下。

“如果没有,那你又犯了一个错误,就现在这个天气,桥洞下面可是又--湿--又潮还长着膝高的杂草,别说你晚上待上几个小时,就待上一个小时,浑身都要起包,你居然待了大半夜一点事儿没有?难道你百毒不侵,蚊子和你是亲戚?”余罪笑眯眯地问,他自问自己可是撒谎集大成者,要有人编瞎话,还真逃不出他的贼眼。

刘继祖像被卡住了喉咙,凸着眼,那些用了无数次的托词,他突然觉得全部失效,无法自圆其说了。

袁亮笑了,今天才体会到羊头崖乡这个所长绝对不是名不副实,几句话把一个人问得张口结舌,而且是十几年前无关的旧案。他看余罪时,余罪笑着又道:“你放心,你不是目标……主要目标已经出现了,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到时候牵连到你,那麻烦还是有的……难道你不想告诉我,武小磊是怎么逃走的?”

“我真不知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确实被蚊子咬了,咬了好多个包。不过当时心里吓得厉害,没注意到这个。”刘继祖补充说明着,脑筋反应慢了一步。

“没关系,反正这都是无法确认的事,对吧?咬没咬也没法证实了……不过,要是武小磊落网,您是不是该想想,你有没有什么后患?”余罪问。

“我没干什么?他杀的人。”刘继祖苦着脸道。

“是啊,他杀人,难道没人在那个时候拉他一把?”余罪突来一句。

刘继祖身形一定,一个刹那,又恢复了那蔫蔫的样子。这时候就是审讯最关键的时候了,证据如果不足以突破嫌疑人心理那个坎,那就算说得再好也是徒劳。

于是余罪不说了,他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慢慢地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照片,直推到刘继祖的面前。手离开时,刘继祖一愣,随即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像失声了一样。

连袁亮也吓了一跳,那是一张火车站的监控画面,可以很清晰地辨认出,画面上一位挎着行李的中年男,就是潜逃十几年的杀人嫌犯:武小磊。

此时,另一边也渐入佳境。

风流倜傥的帅哥,不甘寂寞的少妇,绝配呀。汪慎修这张脸蛋,再加上从商一年多来的历练,恐怕谁都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

“苑姐,您的皮肤真好,是我见过保养得最好的……

“我觉得您开这么小的店太屈才了,一座五星级的饭店才能勉强够上您的身份啊。

“是不是?什么?您儿子都十岁了?绝对不可能,骗我吧?

“不像啊,我看上去都比您老气……

“对了,苑姐,在服饰上我很有研究……您这身材应该配个低V的T恤,色调最好浓一点,很符合您奔放的性格……要有兴趣啊,我陪您去挑……哈哈,真的,就大哥在,我也敢说呀……”

一句句恭维,一句句诱导,在眉飞色舞中,在暗送秋波间,娓娓道来。听得苑香珊一会儿-羞-意满脸、一会儿放声大笑,转眼又真和汪慎修请教上服饰和化妆类的知识了。

两人谈得越来越热,一桌子饭却是越来越凉。本来店员中午要在店里收拾东西的,都被苑香珊打发走了,因为她呀,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体贴的异性知己。

时间差不多了,汪慎修抬抬腕表看了眼,苑香珊知情达意,直道:“还有事吧?那你忙吧,回头再来,也没招待好……别跟姐提饭钱,算我请你啊。到了省城我找你,你招待……行不?”

“还真有事,苑姐,到您家里说话方便吗?”汪慎修脸色一整,进主题了。

“这个……”苑香珊特别为难,甚至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觉得来得太快了。

“您别误会,苑姐,我是真把您当我姐……而且是专程从省城来找您的,是其他事,很重要,和我大哥,和您,和你们一家都有关。”汪慎修道。

“啥子事啊……我们不今天才认识?”苑香珊异样了。

“这儿不方便说话,要是您还防备着我……就到包间吧。”汪慎修退而求其次了。

“不用,没事,上来吧……”苑香珊不忍了,直请着。

其实住的地方就在二层,为了做生意把生活的空间挤得很狭小。汪慎修跟着苑香珊进了起居的房间,苑香珊忙不迭地收拾着零乱的桌子,请着汪慎修坐下,有点紧张而兴奋地看着汪慎修。

不过汪慎修只是严肃地打开了箱子,拿着一张照片,递给了苑香珊,那张陌生的一家三口照片恐怕把苑香珊难住了,她异样地道:“不认识啊……”

“我大哥认识……而且我大哥在十几年前帮过这个人一把,这个人是我生意上的伙伴,他现在在海外,他托我啊,一定找到你们家,把他对你们家的谢意转达到……所以,我就来了,我来了很多次,这一次看人少才敢进来。”汪慎修缓缓地把箱子口朝着苑香珊,一箱子红彤彤的钞票,亮瞎了老板娘的美目凤眼。

“这是真的?”苑香珊怯生生地摸着钞票。她知道挣钱的辛苦,所以更知道这么多钱来之有多么不易。

“绝对真的,我就是专程来办这事的。”汪慎修郑重道。

“都给我?”苑香珊拿着钱,不相信地轻声怀疑道。

“对,都是你的,我朋友感激不尽啊,如果你们愿意,他还想把您全家接到国外。”汪慎修含情脉脉地道。

相视间,她又看到了汪帅哥那双传情的眸子,苑姐那小心肝哪能受得了这等金钱加帅哥的双重刺激,嘤咛一声,几乎幸福地跌倒在地。汪慎修赶紧去扶,于是她顺利地倒在帅哥的怀抱里了,手里还紧紧攒着一摞钱……汪慎修搀着老板娘,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听着她如此激动,他在想,这孽是不是造得有点大了……

热钱烫手

啪嗒,钥匙掉地上了。

刘继祖是恍惚着从楼上下来的,此时惊省,才发现他把车钥匙插错了,赶紧弯腰捡起来,开了车门,慌不择路地出了刑警队。车开出县城好远,他才想起来自己还要接孩子,还要做生意,还有一个家要养活……

他无奈地停下车,痛苦地用手直拍打着方向盘,然后伏在上面,长长叹气。

“可以告诉你,武小磊已经出现在我们警方的视线里了,抓住他是迟早的事……”

“杀人确实和你无关,可这个杀人案,似乎和你有关啊。”

“刘继祖,你想清楚,包庇虽然不是重罪,可判你三两年一点问题都没有,到那时候,你辛辛苦苦攒的家业,恐怕都要毁了。”

“想想你的老婆孩子,为了家庭,没人会说你什么。”

“好吧,如果有消息,请你务必通知我们……你可以走了。”

两位警察一唱一和,每句话都讳莫如深,可每句都让他心惊肉跳。他隐约地感到了,肯定是警察已经知道了什么消息,否则不会在这么多年以后又找上门来。

可这个时候,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啊。刘继祖叹着气,眼前掠过了每天扭捏不愿上学的儿子,掠过了每天对他呼来喝去的老婆,虽然是平淡而窝囊的生活,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波澜不惊。武小磊如果真要落网,他不得不考虑,对自己可能造成的影响了。

我没干什么……我什么也没干……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那青葱的岁月,自己相携几位小伙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县城。城里的巷子胡同,城外的小河果园,处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贪玩的足迹。

不对,不对……怎么想这些……

他使劲地拍着脑袋,不过十八年前的那一晚,依然如同梦魇一般留在记忆中。

“杀人啦……”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是县剧团那个女-人的,前一刻她还在趾高气扬,一眨眼她就连滚带爬。他清楚地记得,这女-人跑丢了一只高-跟-鞋。然后他蒙蒙地看到武小磊时,惊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武小磊正持着刀,插在那位不可一世的痞子胸口。这时候,他也激动得热血喷涌,就像看到了古惑仔砍死大佬一样,那种逆袭带给观者的除了快感,还是快感。

不过那不是电影,而是血淋淋的事实,他看到一条街都乱了,沿街的果摊掀翻了一片,地上滚着水果,满街的人都在跑,边跑边惊声喊着。而杀人的武小磊也被眼前血淋淋的场景吓傻了,呆呆地看着躺在血泊中抽搐的陈建霆,快意之后,是一片茫然。

“快走,小武……”

他爬着起身,拽着武小磊。武小磊像个机械人,傻眼了,任凭自己拽着,在第一时间逃离了案发现场……

“咚!”重重的一声,刘继祖拳头又擂在方向盘上。他一直想忘掉这段往事,可想忘掉的回忆,过了这么久,依然如此清晰。

人走了,就这么走了,根本没有问到实质性的东西。

余罪和袁亮是在楼上看着刘继祖离开的,此时袁亮对这个人也疑窦重重了。本来感觉案卷上的东西已经是无懈可击了,经过这么一问,反而觉得这些权威的案卷根本经不起推敲,漏掉的细节太多了。

“余所长,你说是这家伙?”袁亮道,实在有点不敢相信,这人是个敢担事的主。

“那你觉得他有嫌疑吗?”余罪问。

“本来觉得没有,可让你追问,我倒觉得有了。”袁亮笑道,想起了那张照片,他好奇地问着,“余所,你在省队关系熟,不是真找到武小磊的下落了吧?”

“怎么可能?找到还费这工夫?”余罪苦笑道。

“那你兜里那照片?”袁亮问。

“PS的……吓唬吓唬他。”余罪坏笑了。

“吓唬吓唬?能有效果?”袁亮一得悉实情,也哭笑不得了,怪不得余罪什么问题都不敢往深里问,这种案子,如果有过硬的证据,早能抓人了。

“如果他一无所知,就没效果。可如果他有所隐瞒,就有效果。”余罪若有所思地道。他能看到这个人心里顾忌的事情太多,可究竟哪一件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余罪却无从得知。他想了想,看着袁亮笑着补充道,“今天就有效果,有些话问不出来,得他自己讲出来。”

这么神神秘秘的小所长,袁亮瞅了半天,愣是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唉哟,真是作孽啊……”

汪慎修离开了川味火锅楼,李逸风接到他驱车驶进了县宾馆。不过从接到人开始,这位汪帅哥嘴里就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两人到了监视点,汪帅哥不时地看着火锅楼的方向,脸上带着好深的愧疚。

又是一句“作孽”说出来时,李逸风突然问了:“汪哥,光作孽了,还做什么了?”

汪慎修吓了一跳,看李逸风那张笑眯眯的脸,简直无耻。他赶紧解释着:“没有没有……你可千万别胡说啊,我虽然不清白,可从不做坏人清白的事。”

“那你小动作肯定做了吧?比如拥抱了一下,抚摸一下,要不吻一下?你肯定做了,要不不会这个表情。”李逸风直视着汪慎修,嘿嘿一笑追问着。

哎哟,把汪慎修给气得捶胸顿足,这小乡警比余罪当年还贱几分。他有点火大了。

李逸风转眼又说上好话:“对不起,对不起啊,汪哥,开个玩笑……办正事,办正事,一会儿我们所长就来了。”

“你们所长这贱人,培养出来的没什么好货。”汪慎修气呼呼道。李逸风却是嘻皮笑脸道:“所长是我的偶像啊……不过今天看来,我的偶像又得加上一位。”

“什么意思?”汪慎修问。

“您啊……我在外面卡时间了,五分钟搭讪,十分钟坐一块,然后就亲密无间了,本来我觉得头回见面你进人家家里不可能……嘿,您老还真办到了。”李逸风惊讶地看着汪慎修,不过人家帅得这么有气质,实在是让他拍马难及呀。

又提到这个事了,汪慎修脸色像后悔一般,想了想,道:“这事不是我说啊,逸风,咱们有点坑人了。”

汪慎修此时才觉得处处不妥,闲聊间,他和李逸风讲起了一个故事。话说古时某个欲求不满的财主每天都听到雇工干活时唱歌,人家快乐,把他郁闷得不行,于是他悄悄在雇工干活的地方放了一大绽银子……结果,那一锭银子成功地夺走了穷雇工的歌声、笑容和欢乐。

一锭银子,一点贪欲或恶念,都能夺走你心里的坦然。汪慎修严重担忧此事的不良后果。

“汪哥,您这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李逸风没听懂,只是觉得汪慎修忒瞻前顾后了,他强调着,“这都啥时代了,至于还酸不拉叽讲什么笑容、欢乐吗?”

唉,妈呀,汪慎修吃惊地看着,突然发现这人的素质实在堪虞,怪不得余罪那不学无术的货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呢。

他不说了,不过此时他看到那辆小货车驶近了川味楼。刘继祖回来了,那锭扔出去的银子,不知道要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车门开了,嘟着嘴的儿子不肯下车,出校门没买糖葫芦串,路上也没买奥特曼,撅着嘴给爸爸生气呢。刘继祖今天烦心事这么多,哪顾得照顾小屁孩的情绪,揪下来,照着-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儿子咧着嘴,去给当妈的告状了。

“去去……做作业去,明天妈给你买……别哭了,一会儿吃饭叫你啊。”苑香珊明显也顾不上照顾儿子的情绪,奔出来了,拉着卸菜的老公,撒娇叫着,“来嘛,继祖,我跟你说个事。”

“等下完菜……”刘继祖心不在焉道。

老婆喊着大师傅干活,使劲拽着老公胳膊,直往楼上拉。刘继祖此时才发现了,老婆穿得花枝招展,描眉画眼,显得比店堂里的小服务员还年轻。他惊了下,紧张道:“珊啊,你犯什么病了?”

老公向来实在,经不起她-撩-拨。苑香珊一下子笑了,平时可是呼来喝去,烦了也把他往床下踹,今天异样了,她无比温柔地贴着老公:“来嘛,有点其他事……”

“什么事?能有什么事?不是又想离婚吧?”刘继祖警惕道。

“你烦呀……非跟你发火呀?”苑香珊真火了,放开了胳膊,温柔消失,叱眉一呼,扭头一命令,“上楼来!”

“哦。”刘继祖老实了,跟着老婆上楼去了。

苑香珊把儿子打发到一个小包厢里做作业,然后拉着老公,鬼鬼祟祟地关上门,先使劲地在老公腮上重重啵了一个,媚眼飞着,轻柔地附耳一句:“等着啊,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老婆兴奋地拉上窗帘,弯腰从床底拉出了那位帅哥给的谢礼。回头叫老公来看时,却傻眼了,只见刘继祖已经脱-了上衣,解开裤子。她大惊失色地问:“你脱衣服干啥?”

“……还能干啥?”刘继祖心虚道。

“哎呀……傻老公啊,来看来看……看这里是什么?”苑香珊心情颇好,直招着手。等刘继祖提着裤子上来,她猛地一掀箱子。

一箱子红彤彤的钞票,吓得刘继祖眼一滞,手一松,裤子掉地上了,傻眼了。

成这样,把老婆逗得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哪来的这么多钱?!”

刘继祖吓得半晌才憋出句话,猛地省得自己的糗态,赶紧弯腰提起裤子,紧张地问着:“香珊啊,你给我说实话,哪来的钱?”

“那你也给我说实话,行不?”苑香珊止住笑了。

“我从来就没说过假话呀?”刘继祖道,有点怀疑地看着钱箱,紧张兮兮地问,“你……你不是要跟我离婚吧?傍上个有钱户了?你可以不在乎我,可你也得想想孩子呀……孩子都这么大了,爹妈都是我当,连你爹妈都是我管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去去去……”老婆撇着嘴,打断老公的话了。再要说时,苑香珊恼了,伸着腿踹了老公一脚。刘继祖顿时不敢吭声,老婆一发飙,砸起东西来,那可都是钱啊。

不过今天没发飙,踹了一脚后,老婆反而喜色内敛地看着自己这个不起眼的老公。刘继祖被看得发毛,紧张兮兮地问着:“香珊,你今儿是怎么了?这到底是谁的钱?”

“啊哟,我的傻老公啊……这是你的钱啊。你犯啥傻嘛?”苑香珊说道。

“啊?你不是把店卖了吧?这可是咱俩一辈子的心血啊。”刘继祖脸一苦,说道。

“哎呀,气死我了。过来,我告诉你。”苑香珊揪着老公,很顺手,直拎到钱跟前,就跟他说了,“这的确是你的钱,是你以前一个朋友送的钱,至于是谁,他不让告诉你……”

这下刘继祖心悬得更高了,怀疑地看着老婆。气得苑香珊直接又扇了一巴掌,把下午的事告诉他了。

这一说,把老公可听傻了。开着奥迪,腕上带着劳力士,还绝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对了,还说要把全家接出国外去,给孩子最好的教育。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苑香珊幸福地抱着老公抒发了一句:“继祖啊,咱们要成外国人了,咱们要有钱了。”

越说越迷糊,刘继祖打断了老婆的话问着:“不对呀,我的朋友你都认识,来的不是蹭吃就是借钱,连你哥嫂来了都是要钱,不可能有送钱的呀!”

“你想想,你命里有个贵人呀。”老婆没介意老公的态度,提醒着。

“不可能呀,你嫌我这边亲戚穷,都快没人来往啦,还贵人?”老公愣了。

“哎呀……告诉你吧。”老婆兴奋地-搂-着老公,附耳道了句。

这一句话,比这箱钱的威力还大,吓得老公一个趔趄,差点钻桌底。

刘继祖紧张地-搂-着老婆问着:“不可能呀!武小磊不可能回来,他是杀人犯……”

“对嘛,所以人家派了个人给你送钱来啦!”老婆幸福道,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

可刘继祖吓坏了,紧张地想着,一直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咧咧道:“不对,他凭什么给我送钱,他根本不敢露面……就算在国外,他也不可能让人知道他在哪儿呀!”

“对嘛,人家没说在哪儿,就是来感谢你了。”老婆道。

“感谢我什么?我没干什么呀!”刘继祖强调道。

“不可能吧,你们不是好朋友啊?”苑香珊随意地问了句。

“朋友归朋友,可那时候才多大。”

“光着-屁-股的朋友才有交情啊。”

“交情是交情,可不至于……难道?”

“你当初拉他一把,人家感谢不尽呀。”

“那算什么……他走的时候,我就给了他几十块钱,怎么也不能拿人家几十万呀。”

“那有啥?分啥时候了,反正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把那当回事啊。”

“不是,香珊你听我说,这事真不能说出去,咱们当初开饭店的时候,人家妈已经借给咱三万块了,要没人家妈帮忙,我现在不知道还在哪儿打工当大师傅呢,这钱真不能要,不管真的假的,给他送回去。”

“不行,送啥送……我的钱,他是送给我的。”

苑香珊喜滋滋地数着钱,老公一说送回去,气得她翻脸了,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钱,刘继祖可是六神无主了。看老婆蘸着唾沫一遍一遍数,他越看越心慌,拉着凳子坐到老婆旁边,苦口婆心劝着:“这钱真不能要,现在警察正在查武小磊的下落,万一和他扯上关系,咱们就麻烦了。”

“胡说,十几年了,现在还查?”老婆不信了。

“真的,下午还把我传到刑警队了。”刘继祖道。

一说这个,刘继祖想起了下午的事,看着面前的钱,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疑惑和恐惧像虱子一样瞬间爬满了全身。他一紧张,一扣钱箱,“刷”的一声拉开了帘子,一下子呆若木鸡,失魂落魄地颓然而坐,就坐在地上,像一下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样。

苑香珊伸头一看,也傻了——店门口红蓝警灯正闪烁着……她紧张地拿起钱箱,四顾茫然了。

没地方藏了,干脆放回原处,拉着老公道:“兴许不是抓你的,老公,你别这样,你醒醒。”

“不是都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飞来的横财……傻婆娘呀,你可把老公害苦了。”刘继祖失魂落魄道。

哎哟,老婆一下悲从中来,抱着刘继祖哭了,忙不迭地问着老公,咋办?

一刹那,藏了十八年的秘密藏不住了,刘继祖反而释然了,他和蔼地、亲切地抚着老婆的长发,一点也没有怨恨的样子,只觉得这么漂亮的老婆跟着他没享几天福,倒是他对不住老婆了。

趿趿踏踏的脚步声传上来了,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刘继祖看着门被踢开,几名穿警服的堵在门口。他看了眼钱箱,知道毛病出在哪儿,可现在为时已晚。他慢慢起身,揽着哭得抽搐的老婆,冷静地看着一队警察,恨恨地说了句:“你们真可以,在我老婆身上动脑筋。”

“就像你动脑筋隐藏一样,我们当然也得动脑筋剥去你的伪装,请吧。”刑警里,一位高个黑脸膛的说道。他认出来了,是下午见过的队长。

“继祖。”苑香珊气苦了,一把-搂-住老公了。

“老婆啊,我得住两年了,你要等不着,把孩子留给我妈,找个人嫁了啊,别再找我这么窝囊的。”刘继祖坦然掰开老婆的手,拿起衬衫披在身上,被警察前后簇着下楼了。

背后,是婆娘和儿子号啕的哭声,刘继祖看了一眼,一言未发上了警车。

不过那眼光中的柔情,真叫一个留恋啊……

其情可谅

十八年前……

那一刀正插在左胸上,插在离陈建霆心脏最近的一条大动脉上,出血的速度比思维消失得快。陈建霆低头时,胸前血如泉涌,抬头时,是一张稚嫩却狰狞的脸,那个时候,他应该是一种后悔的感觉,以死亡为代价换来一分钟嚣张,只会给他这种感觉。

几秒钟后,他轰然倒地,抽搐着,全身躬得像一只虾米。他躺下的地方,迅速汇聚了一片血泊。

武小磊傻眼了,愤怒和快意之后,看到死亡是如此震撼,他的思维一片空白,待在原地,看着陈建霆越来越弱地抽搐,看着越来越大的一片血泊。他全身颤着,握刀的手抖个不停,直到“啪嗒”声掉了。他看到人群乱了,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喊声,而这一刻,仿佛灵魂出壳,身\_体不属于自己,思维掉在一个深暗的、恐惧的黑洞里,什么样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快走……小磊。”有人在拉他,是被踹在地上爬起来的刘继祖。

他还傻愣着,被刘继祖连拉带拽走了几步才省过神来,跟着刘继祖钻进了粮食局的小胡同,爬过一人高的巷子,又钻进了百货公司的后院,从侧门隔离网的下面钻了出来,到了街外的河坝边上。两个小伙伴跑啊,跑啊,奔下了河滩,跨过了小河,几乎在不辨方向的晚上,他们跑进了碧峰山上的果园里。

那里一人高的蒿丛,连绵的果树是天然的屏障,那是一群小伙伴翘课首选的玩耍地方,两人钻进草丛里,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喝进肚子的酒都成了冷汗,后背前胸--湿--漉漉的一片。

“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武小磊坐在草丛里,癔症一般地重复着。半晌,一下子起身了,“我得回家……我怎么办?”

“别……别回去,杀人偿命,要枪毙的。”刘继祖急了,一把抱-住他,摁进草丛里。

此时,他们听到了警笛划破夜空的声音。一刹那,武小磊刚聚起来的精神又颓下去了,他拉着刘继祖,哆嗦着:“我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怎么办?警察要枪毙我,我怎么办……我回不去了,我可怎么办?”

武小磊哆嗦着,吓哭了,他想起了南河滩每年枪决犯人的场面,那五花大绑和插着亡命牌的景象,成了他脑海里此时唯一的画面。他失声地哭着,紧紧地攥着刘继祖,生怕最后一个朋友消失似的。

“跑吧……跑得远远的,就跟看的《纵横四海》一样,跑到警察找不着的地方……”刘继祖劝着,与其被抓,倒不如先跑了。

“我怎么跑?我……”武小磊六神无主了,黑暗里,声音里透着恐惧。

“你等会儿……就待这儿别动啊,我去给你找点干粮,还有钱……你等着啊……”

刘继祖安慰着小伙伴,他想起来了,港台剧里的跑路情节都这么办的,整点钱送兄弟上路,等着有朝一日再杀回来。

安慰住了武小磊,刘继祖摸黑下了矮山,他没敢去案发的现场,悄悄跑到了武小磊家里,不过门前泊了一列警车吓得他钻在胡同里根本没敢露头,于是他又回到了家里,拿着平时攒的零钱,又从已经睡下的父母口袋里掏了几张钱,还打包了两盒快过期的糕点,趁着夜色又钻回了山上。

干粮,两包糕点;钱,一共85块。他一股脑儿塞-进武小磊的手里,惊恐地说着自己的见闻:“千万别回去了,警察把你爸妈都抓走了,说不定已经开始找我了,你快走吧,走得远远的,要被警察抓住,肯定要被枪毙的。”

“继祖,那你……你一定照顾我爸妈啊,还有我奶奶,我奶奶跟我最亲……我,我……”武小磊一下泣不成声了,抹着泪。

“我知道了,你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走吧,我可不想看着你死。”刘继祖一下子忍不住了。

两个小伙伴抱头痛哭,一个舍不得走,一个赶着他走,洒泪惜别,武小磊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生于斯长于斯的县城,大把地抹着泪,哭着,消失在黑夜里。

从那一夜起,一走就十八年。

那一夜直到黎明时分,刑警队才在县城的桥墩下找到了瑟瑟发抖的刘继祖,被带进刑警队,他语无伦次、浑身发抖,对着偶尔拍桌子诈唬的刑警,吓得几次小便失禁,这个样让刑警消除了对他的怀疑,他成功地瞒过了那些被命案熬得焦头烂额的刑警。

那钱是偷家里的,家里知道实情后,没敢追问儿子。

一年后,刘继祖想当兵的愿望因为此事通不过政审,于是他离开古寨,在五原市一家厨师班学习,毕业后就在省城打工,当大师傅。

六年后,他和饭店的一位服务员结婚了,两人在省城打工一直勉强糊口,筹划着回老家凭手艺开个小饭店。

又过了两年多,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可是手头拮据,盘不下县城里像样的门面。这个时候,他逢年过节就去拜访的武家两口子出面了,李惠兰和武向前找上门来,借了他开店的钱。

三万块,在当时是一笔巨款了。两口子凭着这笔钱终于开了个像样的饭店,几经沉浮,直到今天。其间警察传唤过他很多次,可是都没有怀疑这个连老婆都怕的货。

这就是刘继祖的所有交代,整整一夜,询问了数次,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瞒不下去了,那箱子的钱里,藏着录音器,不过他说出来之后,反而有一种释然的表情,也许这块大石头压在心里的时间足够长了。

画面,定格的就是审讯室里的刘继祖,浓眉大眼,表情很决然,如果不是这么胖的身材的话,一定也是个相貌堂堂的汉子。

余罪脚搭在桌子上,像入定一样看着这位包庇嫌疑人的男人,旁边就摆着那一堆摊开了的案卷,里面是血淋淋的照片和凶器,仿佛又把他带回了十八年前,重历了一次那个撕心裂肺的晚上。那一晚,改变了多少人的生活啊。

对五原的孟庆超和张素文来说,不断上门的调查毁了他们正常生活的可能,而貌似风光的刘继祖,这些年所受的心理压力也不小,他交代完后面对可能的牢狱之灾,反而是一种解脱的表情。

即便这个人不足以同情,那其他人呢?十字街上那对退休了还在含辛茹苦挣钱的父母;那位已经作古的受害人父亲,已经驾鹤西去的嫌疑人奶奶,至死都没有看到孙子回来。

一桩孽罪,需要多少人为它付出代价啊。

余罪有点后悔接这个案子了,他不知道拷问他良心的事,还会有多少。

蓦地,袁亮推门而入,一屋烟味让他呛了声。开门开窗后,袁亮问着余罪:“一夜没睡?”余罪只是反问着:“回来了?”

两人都是一夜没睡。

接着又进来一位,方脸高额、一身警装,余罪看着面熟,但一下子没从案子里出来,没想出来是谁,袁亮提醒了句:“顾局长来看咱们来了。”

“哦哦……”余罪慌乱地收回了两腿,站起身上,敬礼。顾局长笑着,握着手直赞道:“好,干得漂亮,名不虚传啊,真没想到,淹没这么久的线索都能被你挖出来。”

“有点运气的成分,不过价值还是不够大。”余罪谦虚道。

确实不够大,只能证明他协助逃跑,但无法证实他包庇窝藏,而且嫌疑人的下落他并不知情,顾局长却是不介意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他落网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时间不会很长了,怎么样,余所长,这个案子,就你来办,县刑警队全力配合,需要跨省协调,局里帮你们出面,只要能把他抓回来,我亲自给你请功。”

本来揭英雄榜的事,县里是冷处理的,县里这小庙没人指望还有真佛,顶多出了李逸风这么个笑话,不过昨天一下子揪出来重要知情人来,一下子让县局的领导班子重燃侦破此案的希望了。

看着领导那么期待的目光,余罪反而有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了,为难道:“顾局长,这个案子淹没太久了,我真不敢打包票。”

“谦虚……在咱们这一行里不是美德。我和王镔指导员通过气了,他也极力推荐你,这个案子压得咱们够久了,你不用考虑其他因素,有什么事我顶着。”顾局长拍着小伙的肩膀,惯有的鼓励方式。

“我尽力。”余罪笑着道。

“不是尽力,是必须。”顾局长强调道。

“这个太难。”余罪有点惶恐。

“正因为难,才证明你的过人之处。”顾局长道,又加重语气说,“我再强调一遍,必须,无论如何,必须把他绳之以法。”

“这个……真的太难……”余罪还在踌躇。

袁亮扑哧一声笑了,顾局长瞬间也发现自己有点强人所难,哈哈一笑,揽着余罪,鼓励加鞭策,绕来绕去,余罪还就只能变尽力为务必了。

送着局长下楼,这位年轻的局长看样子很看好余罪,不吝言辞地表扬着。余罪这么厚的脸皮都有架不住了,不过好在有比他还厚的,李逸风早在车前等着局领导了。他恭立局长车前,把司机的开门活抢了,顾局长一上来,他开了门,接着一个敬礼,然后铿锵吼着:“放心吧,顾局长,我们一定排除万难,不怕牺牲,把凶手缉拿归案!”

妈呀,把顾局长吓了一跳。他脸色一整,指着李逸风道:“咱们县局的后备干部,就应该这个样子啊……辛苦了啊,逸风。”

“不辛苦,为上级解难,为领导分忧。”李逸风拉开车门,巴结到了赤luoluo的程度。

顾局长是大笑着上车走的,人一走,袁亮直笑得眉眼全绽开了。余罪抿着嘴,李逸风却是自鸣得意地跑上来问着余罪道:“所长,下步怎么办?”

“你不给领导分忧吗?你问我?”余罪不中意地瞅着道。

“啧啧,你这态度不对……是吧,袁队……哎,所长,你别走啊,这该怎么办呢?顾局长都说了啊,我马上要进入后备干部名单了,以我这工龄,绝对是年轻有为的干部啊……哎,别走啊。”

李逸风屁颠屁颠追上去,袁亮在原地笑着看,他估摸着,就这么个货色一天十几趟追着,这案子也得继续走下去。

不一会儿,余罪从楼里出来了,李逸风提着一箱子跟在背后,看来这是要去送“道具”。袁亮挥了挥手,把两位打发走了。

起床、洗漱、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汪慎修揉着眼睛,不时地看着窗外,一夜没怎么睡好,又像做噩梦了。

任务圆满完成,不过他可有点不自在,眼前老是回想着苑香珊那样子,许是自己心真没那么瓷实,经不起这号折腾。

第三次洗脸的时候,他听到了喇叭声,便收拾起随身的东西下楼。余罪已经等在总台了,结完账,汪慎修进了车里。余罪原封不动地把道具给了他,强调一句:“包就不用还了,给你装钱用吧。”

那包是特殊处理过的,夹层里装着窃听器,不过肯定被取了,汪慎修没搭理这茬,余罪看汉--奸-兄弟表情有点萎靡,关切地问着:“怎么了,汉--奸-?为什么用如此忧郁的眼神看着我?”

“光勾引了,没下文,能不郁闷吗?”李逸风替他说了。汪慎修气得一凸眼,余罪也赶紧斥着让狗少滚蛋。李逸风一看余罪火了,忙不迭地溜回车上了。

人走了,汪慎修语重心长地对余罪道:“余儿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非要用这种矛盾和纠结的方式对待案子和嫌疑人呢?”

“有吗?”余罪愣了下,不知所谓何来。

“你看啊,武小磊杀人,罪不可恕;刘继祖窝藏包庇,理应制裁;可我想来想去,不该这么办,人家老婆孩子无辜啊,这事从人家家里下手,真他妈不地道!”汪慎修道,他做过了,知道了后果,才觉得很不地道,而且昨晚那案子他知悉大概了,感觉那知情人也情有可原。

“你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凭什么能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余罪道。

“你这样开脱啊,只能证明你这个人心理阴暗以及行为卑鄙。”汪慎修有点怨气,全发余罪身上了。

“你错了,如果他们无辜,这只会是一个闹剧。现在之所以是悲剧,那是因为他种下了祸根……我们只是把钱放到了她面前,这个事你觉得很没底线吗?”余罪道,只要没冤枉好人,当警察的谁还会介意扮个坏人。

“算了,不和你争了。”汪慎修扭着钥匙,要走了。

“我也没和你争,值得同情的嫌疑人多了,你才见过几个……谢谢啊,兄弟。”余罪道,拉开车门,回头看了一眼汪慎修……一年多的时间,从一个穷学生到坐拥旺铺的小老板,这其中的蹊跷恐怕比案子还难解。

余罪一念闪过,突然问道:“你这么反感,可为什么还要同意做呢?不仅仅是为了没当上警察而耿耿于怀,想尝试一吧?”

“我说我想帮你,没准什么时候用得着你,你信吗?”汪慎修没回头,用平和的口吻道。

“不信,就你不帮我,该找我的时候,你都不会客气。”余罪道。

“那你说什么原因。”汪慎修道,回头看着要下车的余罪。

在照面的一刹那,余罪笑着道:“那是因为你也觉得,凶手应该受法律制裁,不管他有多么情有可原,汉--奸-,你不像个--奸-商……我怀疑你从事的事有问题啊,你这脸蛋就再帅,也不至于帅到能换回个旺铺来呀?人一阔,脸就变,也不至于变到你和市里的同学都不来往吧?咱们去滨海招募的队伍里,不会还有什么猫腻吧?”

“滚蛋!”汪慎修回过头了,空踩了一脚油门。

余罪狐疑地看了眼,拍上了车门。汪慎修一打方向,直接就走了。那贴着膜的车窗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也给余罪的心里,蒙上了不透明的一层阴影。

“所长,咋啦,汪哥不高兴啊?”李逸风又凑上来了。

“没事……对了,以后别找他,去市里也别找他。”余罪笑着道,一眨眼隐藏起了自己的真实表情。

“为什么呢?我正试图和这位土豪做朋友呢。”李逸风不解地追问着。

“啧,听哥的,没错……他刚才暗示我,他说他有点喜欢你,让我私下给你透露下,能不能下回去市里带上你,只要你愿意,他包养你……你知道什么意思?”余罪贱性上来了,随口就是一个瞎编的理由。听得李逸风忙不迭地摇头,紧张地说着:“哎呀,所长你不早说……为事业献身我没意见,可不能失身给一个男人啊……”

吓退李逸风,余罪开着车回刑警队了,思想有点走神,越想越乱,往事如潮般涌来,虽然无法确定,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着一种深深的担心……

此谜难解

时间还真像金钱,你需要它的时候,总觉得不够。

从得到刘继祖这条线索开始,余罪带着几名属下正式介入了案情,不过很遗憾的是,刘继祖确实仅仅协助了武小磊逃走,之后再没有联系过。也因为这件事的原因,余罪判断,武小磊的父母在刘继祖开店时借了三万块钱,虽未明讲,但彼此恐怕是心知肚明。余罪也是借此判断,武小磊在潜逃后某个特定的时间里,应该已经成功地联系上了家里。

而十几年前的通信并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书信肯定不可能,刑警队对他们家监视居住持续了数年;电话当时也有难度,古寨县通了程控电话还不到十八年,出走时,他家里还没有电话,即便后来有了,肯定也不会通过这种方式联系,否则恐怕早暴露了,要知道县刑警队没少在他们家身上下工夫。

于是余罪又借此判断,两方联系肯定有一个中介,这个中介可能是一种方式,也可能是一个人。按简单的思维推测,在这个庞大的家族中,应该是有人扮演着这个角色,毕竟血缘关系是最亲的一种关系。

于是调查的方向铺向了武小磊家里的七姑八姨和叔叔舅舅,几个月来闲得慌的乡警,终于有事可做了。

“瞎掰不是,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估计早死在外面了。”

一个叫宋钢的亲戚道,他是武小磊妈妈李惠兰的妹妹李惠香的儿子,刚刚结婚。余罪调查问了一句,便被拒之以房门外了。

“这么多年啦,还查啊?我妹妹可是给陈家当了十八年孝子贤女了,连老陈死了都是我妹妹打发的,他家房子也是我妹妹出的大部分钱,他闺女都是惠兰供出来的……就他亲爹亲儿子在,也不过如此吧?你们警察有没有点人性啊,你去打听打听,要有一个说我妹妹做得不够好,有一个说陈建霆不该死……我老太婆坐大狱去……”

又一位亲戚,是李惠兰的姐姐李双梅如是说道。虽然把余罪和李逸风请进了家里,可话实在难听,听得两人-屁-股都坐不住了。可偏偏老太太不让走,絮絮叨叨讲了一番李家的事,说起来都是李惠兰含辛茹苦,把陈家上一代送走,把下一代养大的事,说着就叹着妹妹太苦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余罪和李逸风听得那叫一个难受。

查吗?当然要查下去,李逸风几次有点心软,甚至都想放弃了。这时候他觉察出余罪的心比一般人要强大多少了。

余罪就一句话:查,杀人犯就是杀人犯,我最看不惯儿女闯祸、爹妈受罪的事,冲这一点,也不放过他。

于是就接着查,李惠兰娘家的亲戚李玉桥、李惠杰,下一代的张重、陈高峰、宋钢,一个一个询问过了。然后是武小磊父亲的社会关系,弟弟武青青,妹妹武秀丽,下一代钱一民、梁爽……一个一个挨着过,余罪发狠了,拖着李逸风从古寨跑到五原、跑到大同、再到长安,连着两周跑遍了几个地市。

“早没来往了,我姐神经病了,挣俩钱都填黑窟窿里了。”李惠兰的弟弟,一位退休工人道,明显脸上一片冷漠。

“这事别找我,我哥和我早断绝来往了,亲哥哥啊,我买房居然不借给我钱……有这样的亲哥哥吗?”武向前的弟弟一肚子牢骚,在山大学校里见到的,就这点计较小事的德性,余罪都没往下问。

“武小磊?呵呵,我知道,知道……不就个杀人犯,我那时候正上学……我舅家的孩子吧?都多少年没提起过了,我舅和舅妈都有点神经了,和亲戚来得很淡,这么多年了还藏着?不可能吧,是不是早死在外面了?”

梁爽,武向前妹妹家的孩子,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健谈的,却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虽然现在已经是大同煤焦电厂的技术领头人了,不过那轻描淡写的表情,给余罪带来的也是失望。

三十多个直系亲属,五座城市,最小的年龄二十六,最大的年龄七十一,同情者有之,冷漠者有之,淡定的有之,满腹牢骚的有之,惜字如金的更有之。如果从怀疑的角度讲,哪一位看着都像;可如果一一排除的话,又好像哪一位也不像。

两周,当看到进入五原境内的标志时,驾车的李逸风没来由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他现在有点怕所长了,一疯起来,没日没夜地跑。

“到哪儿了?”余罪问,眼睛还没有睁开,迷糊着呢。

“快到五原了,哎所长,今天回县里,还是住市里?”李逸风道。

“住市里吧。”余罪道,正中李逸风下怀。

驾车的李逸风保持着平稳的车速,瞥了眼迷糊不醒的所长,征询似的道:“所长,接下来该咋办?”

“查过一遍了,慢慢捋吧,在这些人里面的可能性最大,否则没地方找了。”余罪道,睁开眼了,打着哈欠。

“我咋觉得谁也不像呢?对了,应该好好审审刘继祖,我觉得就是他。”李逸风道。

“他交代完了。”余罪肯定地道。

“你咋知道?”李逸风道。

“你想啊,协助杀人嫌犯潜逃,这罪名就不轻。如果是十年前抓住,我肯定怀疑他有所隐瞒,可现在抓住,我觉得交代到这里,应该能画句号了。”余罪道,看李逸风不解,解释着,“家里有来钱的生意,还有老婆孩子,老婆还是个漂亮老婆,你说……如果是你,知道下落,到这份上了,他能不讲吗?但凡有一点可能洗清嫌疑,他都要争取的。”

哦,这倒也是,毕竟现在和曾经一无所有不同了,李逸风想了想,接受这个答案了。不过一想那位娇滴滴的小老板娘,他怜香惜玉的心思又上来了,边咂摸嘴边道:“所长啊,我咋觉得咱们办的这事,有点缺德呢?”

“缺德?你说错了吧,除了这事,你以前办的事都叫缺德。”余罪笑道。

“不是,我是给你讲正经话。”李逸风驳斥道,把积在心里多日的话喷出来了,调查了这么多人,武小磊爸妈这些年又是资助陈建霆家里买房,又是给他瞻仰老人,还帮着他抚养孩子,一路问过来,风评好得令人发指,反倒是亲戚里怨言颇重,不但人情往来疏远了,而且连兄弟姐妹间有事也不帮衬着,为了受害人家属做到这份上,李逸风倒觉得保持现状就不错,真把那孩子抓回来,岂不是让老两口活都活不下去了?况且现在还未必能抓回来。

这话听得余罪异样了一下,此时才发现李逸风是真的有点长进了。他笑着问:“我这样回答吧,如果你身上长了一个致命的毒疮,养着迟早要命,可剜掉有可能立即致命,也有可能治愈,这样的话,你选择什么方式?”

哟,难了,李逸风想了想,无从选择,只说余罪给的命题太难了,余罪追问答案的时候,他脱口而出,咬咬牙剜掉,否则迟早是大患。

这就对了,余罪笑着道:“这件事就是他们心里的毒疮,不剜掉就一直滋养着,不管对于潜逃的武小磊,还是他父母,都是活着抬不起头,死了闭不了眼,我们不顾情面地往下查,明似作恶,实则行善;要把这事继续藏着掖着,明是帮人,实则害人啊……你看刘继祖成什么样子了,真要坐两年,那可是毁一家子,你再看张素文和孟庆超,要不是这件事,他们的生活肯定会是另一个样子吧?命案在咱们国家可是不死不休,他们迟早要经受这么一趟的,就咱们不查,也有别人查,就没人查,将来武小磊撞网里,也要反查回来……”

李逸风想了想,又觉得余罪有道理了,转眼又支持所长的想法了。不过支持归支持,这从哪儿入手又成问题了,余罪笑着直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快了。

不过别人不知道的是,他可能比谁都为难。

此时,车速慢了,到五原收费站了。

正值正午,两人随便找了小饭店,匆匆吃完,分道扬镳了。

李逸风自然要先去洗个澡会欧燕子,没想到在古寨人见人烦的狗少,居然和警花对上眼了,两人来往得很腻歪,余罪严重怀疑二冬兄弟这梦中情人的欣赏水平也实在不怎么样。

告别了李逸风,余罪回到了公安小区那间单身宿舍的阁楼里。因为是挂职的原因,这里的房间还给他保留着。回了这个临时的家,余罪打扫了一遍灰尘,就着水龙头冲了个澡,然后围着浴巾,把摄像打开,看着这些天见过的一个一个面孔。

姨姨姑姑叔叔舅舅,加上下一代的堂兄妹、表兄妹,这个家族实在不小。不过看过一遍才发现,所谓的血缘关系也不过如此,有些亲戚冷淡得不如外人,他们中间大部分断了联系很久了,正像一句老话讲的,一辈亲,两辈淡,三辈过来吃不上饭。

这一点让余罪觉得很奇怪,那么注重亲情,甚至对受害家属不断施以援手的两位老人,怎么可能对亲戚们都这么疏远,搞得大家都认为他们疯了。

疯是肯定没疯,余罪皱着眉头想着和李惠兰、武向前的一次见面,那老太太算账那么清楚,疯到那么聪明的人可不多。

不对,这似乎是故意的?

余罪灵光一现,这些天怀疑的点就在这儿,越来越觉得有问题。对比袁亮的介绍,案发初期也确实对他的直系亲属进行了询问,不过之后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可能联系后就放弃了,这或许就是二老在外人眼里“疯”掉的原因吧。

他们其实是不想把麻烦带给亲戚。如果从这角度讲,这种做法是相当明智的,最起码没有警察上门打扰亲戚们的正常生活。

这个判断,仍然只能间接证明武小磊尚在,而且二老知道他们的下落。

可这个中介是什么呢?是一个人?还是一种方式?

余罪被这个问题缠绕得头疼欲裂,他现在感觉到当年接这个案子的刑警的难处了。你问轻了不管用,人家不理你;你问重了肯定要起反作用,人家敢告你。

难道直接从武小磊父母李惠兰和武向前身上入手?这是一个很直接的办法。

余罪想了想,几乎没有思考就否定了。武向前曾因为此事被刑警队关起来,据袁亮介绍,审了七天,老人昏了几次,一醒就跪在地上,求着警察让他替陈建霆抵命,至于儿子的下落,只字不提。后来连预审也不忍再问了。之后实在没招了,无法定罪,就给判了两年劳教。

谁料他坐了半年就出来了,狱外还有一个更坚强的妻子李惠兰,上访告了半年,把当时的县局长也拉下马了。

从武小磊潜逃的那一刻开始,注定了他会把悲剧的命运带给所有和他有关的人——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余罪眼前掠过那一对白发苍苍,还在一分一毛挣辛苦钱的父母,掠过那位为讨生活,在街上卖毛片的张素文,在夜市贩化妆品的孟庆超,还有已经羁押起来的刘继祖,每个人的命运都带上了悲剧的因素,仅仅都是因为这一件和他们不相关的事。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肯定用了一个新身份,隐姓埋名生活……那你小子生活得快乐吗?知道这么多人为你受罪吗?……得找到你呀,否则别人怎么解脱?”

余罪也像神经质一样,喃喃地道。录像停了,他没有发现;浴巾掉了,他也没有发现。他在拨弄着手机,手指在电子地图上没目标地乱画,他知道这个世界相对于警察的能力简直太大了,大到无计可施。

突然余罪的手指像灼了下,停住了,在地图的搜索栏,一个双向的箭头触发了他的灵感。

对呀,如果有联系就应该双向的,他们肯定有某种特殊的联系方式,武小磊肯定试图联系家里,家里肯定也试图联系他,联系成功之后,一个隐姓埋名,一方缄口不言……可是要发生点什么事,让他们主动联系,可能吗?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只要守株待兔,便可以找到指向他的线索,然后一切迎刃而解。

余罪突然笑了,露出惯常的那种贱相,越想越乐,头居然都不疼了。

正乐着,电话响了,余罪一看怔了下,几乎是心花怒放地接着电话:“喂,安安,你怎么打电话?”

“什么?我怎么……打电话?”安嘉璐奇怪地强调着问。

“哦哦,sorry,想案子呢,想迷糊了。”余罪忙不迭地道歉。

“光想案子了?”安嘉璐问道。

“不不不……还想你了,简直是心有灵犀啊,我正梳妆打扮准备去见你呢,你的电话就催来了。”余罪没皮没脸调戏道。电话里安嘉璐被逗笑了,直问着:“那你梳妆打扮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你在哪儿,我马上去。”余罪忙不迭地道。

“哦,要打扮好了,那就歇着吧。我打电话告诉你,我今天要陪另外一个男人,没空。”安嘉璐在电话里得意地道。

“另一个……男人?”余罪醋意大发地重复了一句,马上压低声音问道,“告诉我,是谁?”

“为什么要告诉你?”安嘉璐问。

“我要跟他决斗。”余罪道。

电话那头咯咯的笑声不断,余罪追问半天,安嘉璐才郑重道:“我爸……你确定要和他决斗?”

余罪被调戏得一愣,同样接口道:“哦,那就算了,要不给介绍下,我巴结巴结。”

“你又不想从乡下回来,巴结他干什么?”

“可我想勾引他女儿呀!”

“什么?勾引?”

“哦,不对,我喜欢上了他女儿,这个理由怎么样?”

“你你你……你怎么跟小狗少一样,满嘴大舌-头胡扯……不理你了……”

“哎哎,别不理呀,对了,我还跟你说件事呢。”

“什么事,快说,我要接我爸去……”

“也没其他事,就是想,要不陪完那个男人,再陪陪我这位阳光男孩?”

“还阳光?光棍还差不多……”

两人电话里腻歪了好长时间,却是欧燕子和李逸风要约余罪和安嘉璐一起吃饭,安嘉璐这才知道余罪回到五原了,不过看样子是真有事。

电话挂了,余罪才发现自己的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好了,好得只想吼两声。他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裤子,飞奔着下楼,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五原市技侦支队下属的信息中心。

下一刻,他把骆家龙骗出来了。骆帅哥正在值班,见余罪不请自来,有几分惊喜,下楼抱着就亲热地问:“余儿啊,听说你赢了几头牛啊,兄弟都说你贱格涨了不少,连邵万戈都赢了,警告你啊,别他妈从乡下回来就想着宰我。”

余罪却是无心开玩笑,他拉着骆家龙钻到了技侦楼的拐角,眼光闪烁,言辞隐晦,形迹鬼祟,极度类似在学校商量着糊弄新生赢零花钱的表情。听了半天,骆家龙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了,愕然地看着余罪。余罪把想法说完了,期待地问着:“咋样?帮兄弟一回,实在有难处啊。”

“给你句忠告。”骆家龙听清楚了,一字一顿地喷向余罪,“滚……远……点!”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骆帅哥掉头就走,余罪拉他,他也不理;余罪拦,他生气;余罪追,他头也不回,直往技侦楼里回去了。

“嗨,真不拉一把?是不是兄弟啊?”余罪最后的杀手锏亮出来了。

“正因为是兄弟,才不帮你……别说还是个警察,你说的那是人办的事吗?还是那句话,滚远点。”骆家龙回头斥了句,消失了,看样子真生气了。

这生什么气吗?我办的事就不叫人办的事?

余罪愣了下,看来骆家龙三观太过正常,接受不了这种事。可是……他抓抓脑袋想了想那几位三观不正、荤素不忌的鼠标、孙羿之流,这些人肯定能拉动,可这几个不学无术,实在用不上啊。

这可咋办?

余罪在技侦楼附近等了好久,直等到下班,他又觍着脸追着骆家龙要叙兄弟之情了,谁可知道骆帅哥一点儿面子不给,扔下余罪驾车就溜,留给了余罪一股子尾烟。

看来这事,的确不是人办的事,实在难办啊!

相识是缘

严格地讲,每个人的生活圈子都不大,特别是当你想寻求帮助的时候,你会发现,这要比你想帮别人难得多。

回五原的当天,在骆家龙处碰壁之后,余罪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损友鼠标。他找到鼠标时,这家伙正和分局治安队一干人在酒场上吆五喝六,喝得两腮通红、额头见汗,余罪算是明白这家伙身上的膘怎么来的了。不过当晚连他也没跑了,被那帮热情的治安拽着喝了个晕三倒四,要办什么事,反倒忘了。

次日醒来,他却有点踌躇了,实在有点羡慕标哥这醉生梦死的工作,更何况标哥和细妹子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这个时候要打破标哥按部就班的生活,估计他也不愿意。他枯坐在床-上,又想起了二冬兄弟,稍加思索,便略过了。

张猛?不行。已经到司法部门工作去了,现在都躲着原来的同学呢。

熊剑飞?不行,那货直肠子,还没干,他就敢先告诉别人。

孙羿?吴光宇?不行,这俩智商严重有问题,只认识车零件。

董韶军?也不行,他现在钟情于排泄物,其他事物恐怕引不起他的兴趣来。

还有一个养狗的豆包,肯定也不行。这还真就把余罪给难住了,清晨睁开眼,懒觉一直睡到快中午,也没想出个能商量事的人来。

甚至他连汪慎修也考虑过了,不过因为心里怀疑的缘故,他也不忍去打扰了。想来想去,还是骆家龙合适,可这家伙,真不给面子。

等饿得不行的时候他才起床,已经十一点多了,余罪穿戴整齐下楼,却有点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乡下待久了,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很容易失去方向感。他无聊地出了小区,胡乱吃了顿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中途的时候李逸风的电话来了。

请假,今天还想玩一天。余罪顺口答应着,你去玩吧。

这家伙也属于不能同谋一事的类型,特别是这事有些擦边。

余罪吃完想了好久,他心里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可他却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他……因为那位,也属于余罪很不想打扰人家清静的。

他有办法,他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有用。可他不知道,该不该办这事,也许会有反作用。

有句话叫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反扒队那件事后,余罪其实已经过得很小心仔细了,轻易不敢再越过界线。作为一名警察,被规则限制的程度要远高于普通人,他斟酌着一个正确的目标、一个错误的方式,自己究竟承不承受得起!

他甚至想过放弃,积案无非还积着,悬案无非还悬着,可自己就是放不下,就像有一种强迫症一样,冥冥中似乎有执念在驱使着他,让他找到真相,找到凶手。

“去长治路,聋哑学校。”

余罪终于下定决心了,坐上了路边停靠的一辆出租车。

路程虽远,可在思考的时候,余罪觉得时间很短。到地方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学校已经下课了,问着上次认识的门房,马秋林却是等下午才来学校。他要走时,不经意看到了那幢红色的宿舍楼,却又蓦地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个客套的邀约。

对呀,好像有地方打发无聊的时间。

他进了学校,穿过教学楼前的空地,沿着操场走了一圈,才下了决心,向宿舍楼走去。

省会城市居之不易,这里的教工住得不少,余罪估计大部分和自己一样,都想住在单位过上几年惬意的单身日子。不过这个教师队伍要比当年的警察队伍好看多了,漂亮的女老师不少,引得余罪回了几次头。

四楼,就在四楼。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时,余罪踌躇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冒昧而来有点唐突了,而且两人的关系尴尬,就这么去,说什么呀?

他停下来了,想了想,扭过身,打退堂鼓了。

不过转身的一刹那,又有点不舍了,或许是男人看到美\_女总想亲近亲近。他自嘲地笑了,扪心自问一下,一直以来自己的脸皮是相当厚的,怎么可能在面对楚慧婕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呢?难道因为她不普通,是个女贼?

不是,肯定不是,那是……余罪思忖着,他寻找着每每让他尴尬的来源,那是从黄三去世后就开始了。对于找到那个嫌疑人,他意外地总是有一种愧疚的情绪,也许不去找,或许他的生活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他会在小辈的欺瞒中溘然长逝,而不是像现实中这样,背着一个不属于他的罪名,抱恨而去。

问题在这儿,余罪找到了,他想起了,在初次见面的尴尬中,楚慧婕窥破了他的软弱和他那点不值钱的怜悯,一个男人如果在女-人面前无法戴起他坚强和勇敢的面具,那肯定是尴尬和心虚喽。

余罪拿定主意了,相见不如不见,又回身走着,不料刚下两截楼梯,却愣住了,楼梯的拐角处,笑吟吟地站着楚慧婕,一直看着他,没有打扰。

四目相接的时候,她饶有兴致地侧头看着余罪,看得余罪有点不好意思了,半晌才笑着问:“都到门口了,不进去就准备走?”

“你不是不在家吗?”余罪笑着掩饰道。

“我如果在家,你可就真走了。”楚慧婕笑了笑,抬步上楼了。擦肩而过时,余罪看到她嫣然一笑,然后不由自主地,像心有灵犀一般,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进了楼道,看着她开门放下饭盒,回头很高兴地喊着:“进来坐呀,地方小,别笑话啊。”

“不错了,比我那阁楼好多了,你们单身职工的待遇不错嘛。”余罪笑着道。坐下时,楚慧婕弯腰从桌上拿了一听饮料,揭开放在桌上,然后自己坐在床边,随手整整枕巾,笑着应道:“我属于代课教师,暂时进不了编制,每年一度考试,我恐怕过不去。”

“嗯,知道,不好混,教师也是热门行业。对了,你有学历?”余罪问。

“那个不用提了,三流学校实在不上台面……要不是懂手语的话,恐怕学校都不要我。”楚慧婕放低了声音,悄悄告诉余罪,似乎告诉他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余罪笑了,他说:“那咱们就应该有共同经历了,我上学的时候学习也不咋地。”

楚慧婕本来开玩笑的,不过被逗笑的却是她,她看着余罪一本正经的样子,抿着嘴使劲地笑着,目光不离余罪左右。余罪讪讪地、无意识地躲避着,记忆中,每次和漂亮女-人搭讪都没得过好脸色,顶多是脸皮厚在撑着,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啊。”余罪突然道。

楚慧婕十指交叉着,正以一种揶揄的目光凝视着余罪,突然一句话让她好不惊讶,奇怪反问着:“为什么?”

“你这样看着,会让我产生错觉。”余罪直言道。

“会产生我很喜欢你的这种错觉?”楚慧婕问道,眼光里火辣辣的,根本没有-羞-涩。

“那不是错觉。”余罪笑道,解释着,“真正的错觉是,会让我错误地认为,我自己很帅、很有气质,对任何年龄段的美\_女都有杀伤力。”

楚慧婕目光一滞,旋即被逗得哈哈大笑了,笑着直说余罪确实很帅。

这也是余罪的一个长处,总能用意想不到的语言逗得女-人开心,这点本事估计是从小在水果店跟老爸学的,为了能兜售出自家货物,那话说得肯定得没脸没皮了。

“喝,喝吧……哎,对了,你抽烟不?我喜欢看男人抽烟的样子,很帅的……”楚慧婕笑着劝着余罪,虽然开场很好,但两人之间似乎仍然有生分的感觉,她也像有了点强迫症,总是在看余罪的腮部——那个被挠过的地方,总让她有点愧意。

“那我真抽了啊。”余罪掏着烟,悠哉点上了。如果有别的美\_女在面前,他一定会为了保持形象不这样的,不过现在他不介意,但他抽的时候,却发现楚慧婕依然是那种欣赏的眼光,一点也不是装出来的。这么欣赏着,余罪反而像作秀了,抽了半截,掐了。

“你有心事?”楚慧婕突然问着。

“什么?”余罪像被烟烫了下。

不用说,有。楚慧婕笑着道:“男人有心事了都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余罪道。

“魂不守舍的样子呗。”楚慧婕道。

“呵呵,也许是吧。”余罪道。

“能跟我说说吗?”楚慧婕问。

“案子,你确定要听?”余罪道。

“哦,那算了。”楚慧婕好不失望。

一刹那间,隔阂似乎悄然滋长出来了,毕竟是猫鼠两家,余罪想转个话题,可脑子跟不上了。楚慧婕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了,两人相视间,似乎在期待交流,可又在目光相触时,不自然地放弃了先前的想法。

也许,这个隔阂很深了,楚慧婕想着,无聊地把玩着手指,低着头,不知所想。

余罪瞥到了她落寂的表情,那低垂的睫眉,那微翘的小嘴,让她产生了一种怜惜的情绪,他转着话题问:“说说你爸,想他吗?”

这个问题似乎很不合时宜,再提起去世的黄解放,还有已经服刑的两位哥哥,肯定是一分无法承受之重。楚慧婕蓦地抬头了,看着余罪,她甚至有点忿意,毕竟那些都是她已经刻意开始忘却的过去。

奇怪了,她发现余罪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是一种没有掺杂着任何色彩的明净表情,她怔了下,轻声道:“你好像也想他,也许你比我了解他。”

“想全部了解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我还真有点想他。”余罪道,黄三那个老贼,给他的印象最深,说起来,那算是一个相当有气质的贼了,甚至比滨海傅国生都还胜过几筹。

没有说话,楚慧婕异样地看着余罪,不知道这“想”从何来。余罪半晌抬头,两人的眼光碰触到一起,像彼此灼到了对方似的,蓦地分开,余罪笑了笑道:“你觉得他是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这个……我当然觉得他是个好人。不过在你们看来,就是个坏人了。”楚慧婕道。

“不不不,警察的眼光不会这么单纯的,一个诚实高尚的敌人,比一个卑鄙无耻的朋友,更容易赢得尊敬。”余罪道,像是若有所思,他一下想到了很多值得尊敬的对手。

“谢谢……他也欣赏你,赢了你一次,足够让他骄傲了。”楚慧婕笑着道。

“说说他的事,其实我对他所知不多,起码那十几年牢狱生活是怎么过的,我就不知道。他出狱后怎么过的,我也不知道……我有点奇怪啊,他一个贼王,从巅峰落到了底层,是怎么活的?”余罪道。

“既然知道他是贼王,那你觉得他会怎么生活?”楚慧婕笑吟吟地道,看余罪迷惑,又加了一句,“还要养活我们四个。”

“不会还是重操旧业吧?”余罪异样了,还偷?对了,好像除了偷,他不会干别的。

“我不知道,不过他总有办法拿到我们需要的开支……我们对他几乎是敬畏如神的,我跟他的时间最长,后来我懂事后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可意外的是,我并不反感,像他那样的人,除了重操自己的旧业,你觉得还会有出路吗?”楚慧婕道。她看着发怔的余罪,从这位警察的脸上,她没有看到厌恶和反感,这一点,让她慢慢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半晌无语,楚慧婕突然问着:“你觉得他是个坏人吗?”

“如果能以好坏定性,那事情就简单了。”余罪道,看着楚慧婕,仍然是那副心有所想的表情,说着他心中的困惑,“最可惜的是,坏人有时候良心发现会做好事,可他不管做多少好事,在别人眼中变不成好人;最可恨的,有时候好人做坏事,会做得很坏,可旁者总认为他是个大好人……警察可以光明正大地抓坏人,可不能抓好人哪!”

“你碰上了一件棘手的事?”楚慧婕道。

余罪异样了下,这女-人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揣摩到他的心思,很让他异样了。他笑了笑,点点头道:“对,一个做了坏事的好人,我该怎么对待他?”

“所以,你其实是准备来找马叔叔的?”楚慧婕以问代答了。

余罪点点头,此时真正的尴尬出来了,不过说的是实话,余罪倒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而且楚慧婕知道这个实情,似乎并不失望,笑着道:“马叔叔一定会告诉你,做你认为对的事。”

余罪眼睛动了动,讶异地看着楚慧婕,楚慧婕笑了笑,解释着:“他和我爸爸的恩怨我后来知道了点,其实我也奇怪,他们应该是生死仇敌才对,可是我爸爸一点也不恨他……后来有一次我问他,他说马叔叔是个好人,是马叔叔最终让他解脱的,如果没有马叔叔,也许他会陷得更深,死得更惨。”

“解脱?”余罪不明白了。

“知道贼王的信条吗?”楚慧婕问。

“盗亦有道?”余罪脱口而出。

“对,看来你还是挺了解,这个道在他们的解释,是底线,简单地讲就是说,这门手艺仅仅是为不时之需,而不是为了发家致富。他当年收了不少徒弟,走南闯北聚敛了不少财,又闯出了一个贼王的名头,本身就偏这个‘道’很远了,他说了,如果再干几年,下场就是刑场。”楚慧婕道,眼睛里是浓浓的悲戚。

余罪却是听得入迷,遇到这么个对手也算是警察之幸了,他想了想,又问着:“老马是个高人,可不算个好人,最起码在对待你父亲的这件事上,有点过了。”

“如果医生为了救你的命,断了你一条手臂,你会恨他吗?”楚慧婕问。

余罪愣了下,似乎这和自己纠结的事情如出一辙。

“马叔叔虽然用不光彩的手段把我爸爸送进了监狱,可也把他拉出了孽海,你说应该恨他吗?”楚慧婕又问,似乎看到了余罪心事何在。

余罪皱着眉头,看着楚慧婕。本来是心中烦闷,想找马秋林聊聊的,却不料在这里聊到了心事。他斟酌着,表情在慢慢地舒展着,看着楚慧婕笑了。这个曾经不会说话的姑娘,现在更懂得怎么去揣摩别人的心思。

“谢谢。”余罪吐了两个字。

楚慧婕也笑了,两人在彼此读懂对方意思时,总是一种会心的笑容。楚慧婕笑着随意问着余罪道:“你一定遇到了无法用正常方式方法对待的好人,可又不得不针对他,对吗?”

“对。”余罪笑了,补充道,“你给的办法很好,伤他,是为了更好地救他。”

“所以,这其实没有什么纠结的,要让马叔叔说,他就是这句话,做你认为对的事,如果可能是错的,那就做你认为自己承受得起的事……他就是这样的,堂堂的侦破专家,到小学里来代课,还义务服务,都认为他有毛病了,可恰恰相反,他因为以前当警察落下的焦虑、健忘、失眠等一些毛病,全没了,现在每天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楚慧婕笑着道。

“谢谢你啊,我发现你和马老一样了,也是高人啊。”余罪笑了。

“是吗?那我愧领了,不过余警官,谢字不应该只停留在口头上啊,需要有实际行动的啊。”楚慧婕笑着道。

“咦?你好像在给我机会啊,你认为这也是在做对的事吗?”余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楚慧婕,突来一问。楚慧婕嫣然一笑,却笑而不答。

那笑靥如花,那香风袭人,那乌发如墨,那一颦一笑,仿佛是一个个启发余罪灵感的符号。他突然发现了,自己几乎忽视了一个绝佳的人选。

楚慧婕在如此近距离的凝视中并不显得局促,反而享受这种被关注、被欣赏的感觉。她迎着余罪那貌似色迷迷的眼神,揶揄地道了句:“现在我觉得,你好像后悔当初把我扔在路边不管了。”

余罪笑了笑,点点头,还真有点后悔,然后他起身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关门,拉上了窗帘,然后坐到并不显得惊讶的楚慧婕面前,郑重地说了一句:

“我想邀你做一件事,你一定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对吧?”

余罪很期待,不过他知道,在这里绝对不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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