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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智美更登

江央显出沉思的样子,说:“这一路走来,我觉得我慢慢失去了对智美更登这个角色的把握和判断的能力,也许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具有智美更登的秉性吧,现在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演员最适合演这个角色了。”

老板疑惑地看着江央,没再说话。



江央站在村口路边的一处高地上望着远处。

远处有几棵树,被一层淡淡的雾包围着,若隐若现。

江央的身后是刚刚被犁过的田地,地里还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对面的村庄里有许多人家,炊烟袅袅地从每家每户的烟囱里冒出来,升到半空之后又慢慢散开了。远处隐约传来村人祭祀念诵祈祷词的声音,时断时续的法号的声音,小孩子啼哭的声音,牛羊出圈的声音,还有许多杂七杂八辨不太清楚的声音。

江央沉浸在这些声音和景色里面,一动也不动。

江央是个电影导演,他为了拍摄一部电影和摄影师等人一起出来找演员。早晨他们的那辆切诺基爬上山坡,过了山口,这些景象就迎面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江央赶紧叫司机停下车,自己下车了。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回头说:“你们先去确认一下是不是这个村庄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司机“呀”了一声就开车往前走了。

一路上他们已经走错了很多村庄,江央的心里也有些疲惫了。

江央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着吸了起来。

烟吸到一半时,传来了切诺基的声音。随后,从那个小山丘边的土路上便出现了他们的那辆黑色切诺基,还打了一个喇叭。切诺基的后面卷起了浓浓的尘土。

江央看了一眼就扔掉手里的烟慢慢地向路边走去。

切诺基在江央旁边停下来了,司机摇下车窗说:“咱们走错村庄了。”

江央应了一声就上车了。

切诺基加大油门往前开去,后面是一溜烟的尘土。

2

切诺基在土路上一直颠簸着,车里放着一首既传统又经过加工的情歌。歌手的声音很忧伤,翻来覆去地唱下面的歌:

美酒甘甜清香,

益西卓玛拉,

敬请姑娘享用,

益西卓玛拉,

三口喝完此杯,

益西卓玛拉。

不要一次喝完,

益西卓玛拉,

慢慢慢慢享用,

益西卓玛拉,

三口喝完此杯,

益西卓玛拉。

快乐小小酒馆,

遇见心中姑娘,

敬我美酒一杯,

胜似美妙琼浆,

三口喝完此杯,

益西卓玛拉。

这首翻来覆去的歌听得车里的每一个人都昏昏欲睡。

司机终于看见前方的土台子上有几个人在向这边张望,就说:“我们说好十点到他们村,现在都十二点了,人家肯定等了很长时间了。”

坐在司机旁边的老板也看了看前面说:“人家肯定等了不少时间,要是没走错路就好了。”

司机继续看着前面,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样子:“但也总算是到了,要是还不到,你们都这样昏昏欲睡的,我也困得快把不住方向盘了。”

江央在后面催促道:“那就快点吧。”

车一下子快了,车里唱歌的声音也被隆隆的马达声盖过去了。

车快到那个土台子时,他们看见那几个人在招手,就停下了。

他们下车后,土台子上下来一人说:“你们就是那几个拍电影的吧?”

司机赶紧说:“是,是。”

那人说:“路上吃苦了吧,我们等了你们一个上午。”

老板上前握住那人的手说:“路上倒是没吃什么苦,只是走错了路,耽误了不少时间,让你们久等了。”

那人说:“我们倒没事,反正整天也闲着,听说你们要来我们还挺高兴的,只要你们路上没吃苦就行,我是这儿的村长,你们的导演是谁?”

老板指着江央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位是我们的导演。”

村长握住江央的手说:“昨天我弟弟打电话了,说你们是高中同学吧?”

江央也笑着说:“对,我们是高中同学,他说他今年可能回不了家。”

村长说:“自从参加工作之后,他回家的次数就明显少了,老是说工作很忙。”

江央说:“他们机关的工作确实挺忙的,毕业之后我们也没见过几次哪。我家里人也总是这样说我,但平时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你脱不开身,其实我们是很想回到家里多待些日子的。”

村长说:“其实我们也知道你们很忙,主要是你们老在外地总是不放心啊。”

老板笑着说:“其实他们已经很适应那个环境了。”

江央指着微微发福的老板说:“噢,忘了介绍了,这位是个老板。这次他是义务给我们带路的。”

老板又一次和村长握手。

导演又把摄影师和司机介绍给了村长。

他们也一一握手。

土台子上的另外几个人也下来跟他们热情地握手。

待大家握过手之后,江央对村长说:“这次我们来主要是听说你们这儿以前演过《智美更登》,想找一个演智美更登的演员。”

村长很认真地说:“这个昨天我弟弟打电话时都跟我交代过了,我已经通知了以前演过这出戏的演员,今天让他们在家里等着,但是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演《智美更登》了,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演。”

村长又对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说:“你去把他们叫来。”

之后,又对江央说:“我们先去村里的党员活动室吧,以前那儿是放《智美更登》的道具和服装的地方,那儿还有演出《智美更登》的戏台哪。”

江央马上说:“太好了,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几个人被村长领着走,经过一个小河滩,进了一个四周有围墙的大院子。

院子里有几块大石头,还有两个旧的篮球架子,正对着大门有一个大的舞台。

村长说:“咱们先到党员活动室休息一会儿吧,你们也应该很累了。”

说着把他们领进了门口挂有党员活动室牌子的房间。

党员活动室里有几张旧沙发和两张办公桌,正中间的墙上挂着马恩列斯毛像,左右两边挂着一些锦旗和奖状,收拾得很干净。

村长让他们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江央看了看屋里说:“你不是说还有藏戏《智美更登》的服装道具吗?我们先看看吧。”

村长说“有有”,带他们进了隔壁的套间。

隔壁套间里木头搭起的平台上堆满了藏戏《智美更登》的服装道具,墙上还挂着几个面具,上面都积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很久没有动过的样子。

村长拿起一个大臣的帽子给江央看。

江央接过去看时,上面积着的尘土掩住了原来的颜色。

江央往上面吹了一口气,扬起一阵尘土,使得大家捂起嘴巴直咳嗽,但还是看不清是什么颜色。

老板拿起一个藏戏面具戴在脸上做各种怪异的动作,引得大家直发笑。

之后,老板又好奇地拿起一个圆形的帽子笑着说:“你看他们多有主意啊,把一个安全帽改成了大臣的帽子。”

说话间,从玻璃窗户里看见几个年轻男女进了院子。

村长看了看外面对江央说:“演智美更登的人来了,咱们出去吧。”

大伙儿走出了党员活动室。

村长指着刚刚进来的一个抱着小孩的男人说:“他就是当年演智美更登的演员,那几年可是轰动了方圆几里的村庄啊。”

江央走过去对那男人说:“你没演智美更登几年了?”

男人想了想说:“大概有五六年了吧。”

江央看着他的脸问:“那你今年多大了?”

男人不假思索地说:“我今年三十二岁。”

一个歪嘴男青年问老板:“你们是来选演员的吗?”

老板笑着说:“对,我们年底要拍一部电影,里面需要一个演智美更登的演员,听说你们村以前演过《智美更登》,就特意来看看。”

歪嘴男青年对着演过智美更登的男人开玩笑似的说:“嘉措,你可要好好表现哪,要是真选上了就能上电视了,我们就能在电视里看到你了,你可要出大名了。”

老板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拍的是电影,将来你在电视里是看不到的,小时候你看过电影吧?就是在一块大白布上放的那种。”

歪嘴男青年说:“这个我也懂,但是那种电影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看过了,小时候在村里经常看那种电影,在县上也看过很多,不过县里有电影院,电影院里的那种椅子、那种感觉是无法比的,尤其带上一个女孩子一起看,那种感觉真是绝妙啊!那时候我正在县城上中学,就老是骗家里的钱带着一个女孩去看那种电影,电影倒是看了不少,但是后来连高中都没考上,那个女孩也没考上,想想可能真是害了那女孩啊。”

江央笑着说:“你的经历倒是和我很相似啊,只是我现在能拍电影,而你却不能拍电影,有点可惜啊,可能是你太早熟了吧。”

歪嘴男青年一本正经地说:“你觉得我也有可能拍电影吗?”

江央笑着说:“很有可能啊,每个人都有可能拍电影。”

歪嘴男青年笑着说:“那我当年没好好读书有点可惜啊。”

老板笑着说:“这就是命运啊,谁又能知道自己有怎么样的命运呢?”

歪嘴男青年看了看老板说:“你说的有道理,我和那个女孩好像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缘分,虽然那时两人那么好,但是现在我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江央笑着说:“你的故事挺有意思的,也许将来可以拍成一个电影。”

歪嘴男青年不太相信但又很高兴地说:“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可以把更多那时候的秘密讲给你听的。”

老板笑着说:“你不要听导演乱说了,他已经跟很多人说要拍他们的故事。”

江央很认真地说:“我倒是真的希望把这些拍成电影,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歪嘴男青年有些羡慕又有些遗憾地说:“那些演电影的人命真好啊,他们能把自己的形象活生生地留下来,人这一辈子总得在阳世上留下点什么吧?”

村长瞪了一眼歪嘴男青年说:“不要光顾着瞎聊,人家还有正经事哪。”

说完又对着演智美更登的男人说:“你把孩子放下,到台上唱两句吧,让人家看看你到底怎么样啊。”

台下的几个人也附和着说:“放下孩子,赶紧到台上唱两句吧。”

演智美更登的男人不好意思地对江央说:“我可以抱着孩子上去唱吗,这孩子爱哭,除了我和他妈谁都不认。”

江央笑着说:“可以可以,你上去唱两段你最拿手的就行了。”

男人抱着孩子从后台的小门绕到了戏台上。

江央赶紧对跟在后面的摄影师说:“等会儿他唱时你把戏台带人全拍下来,回去做资料。”

摄影师赶紧做好了拍摄的准备。

男人抱着孩子在戏台上走了几步说:“几年不唱现在有点紧张啊。”

这时,台下的人群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哪止几年啊,咱们没演智美更登都有十个年头了。”

男人在台上指着那个女人说:“她就是当年演我妃子的演员。”

江央等几个人的目光落在那个抱着小孩的女人身上。

歪嘴男青年对着台上笑着说:“她演的不是你的妃子,她演的是智美更登的妃子。”

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声。

台上的男人抱着孩子有点不服气地争辩道:“我就是智美更登,她就是曼达桑姆,为什么不能说她是我的妃子?”

歪嘴男青年更加大声地说:“你只是演了个智美更登而已,她也只是演了个曼达桑姆而已,不要搞错了。”

村长对着歪嘴男青年说:“人家即便不是智美更登,也演过好多次智美更登呢,你这样说好像你演过什么重要角色似的。”

众人笑了起来,歪嘴男青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江央说:“我就是特别喜欢演戏,但是他们一直没给我一个机会。”

摄影师把镜头对准歪嘴男青年拍。

看着摄影师把镜头对着自己,歪嘴男青年有点紧张地说:“你没有拍我吧,不要拍我啊,怪不自在的。”

又指了指台上的男人说:“赶紧拍他吧,他才是你要拍的人。”

村长对抱小孩的女人说:“你刚才说有十个年头没演智美更登,有这么久吗?”

女人不假思索地说:“怎么没有,从我结婚那一年起村里就没演过什么藏戏,我结婚都已经十年了。想一想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年华就已经老去了。”

台上的男人也说:“我刚刚仔细算了一下,村里没演藏戏确实已经十年了,可是心里总觉得只有五六年的时间,这时间真是飞快啊。”

江央的手机响了,手机铃声很古怪,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一个劲地说:“阿爸,阿妈来电话了。阿爸,阿妈来电话了。”

台上的男人停下来看他。

江央到一边接了一会儿又马上关上,回来了。

抱小孩的女人开始说:“我记得很清楚,那年秋天,跟我们一起演智美更登的其他几个演员都考上了大学,到城里上学去了,现在都成了国家干部了,我们虽然演的是智美更登和曼达桑姆,但是我们都没能考上,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年藏历年时,我虽然已经嫁了人,但还是想演一次曼达桑姆。可是那些学生没有一个愿意演的,也就没演成。学生们说要变一个花样,就排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唱歌跳舞的节目,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演过智美更登了。刚开始那些节目还挺新鲜的,但是那些节目大家看了几年也就没人看了。现在倒是有人老是嚷嚷着说想看藏戏《智美更登》和《卓瓦桑姆》等,可是现在恢复这些哪有这么容易啊。”

老板偷偷地看了几眼抱小孩的女人,眼神有点异样。

江央听着女人的话显出了沉思状。

这时,江央的手机又响了:“阿爸,阿妈来电话了。阿爸,阿妈来电话了。”

江央走到一边去接电话,低声说了很多话。

其他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江央接电话的样子。

江央终于打完电话了,装上手机回到戏台前。

村长有点急躁地对着台上说:“站着不说话算怎么回事?人家是来看你们能不能演智美更登的,你还是赶紧唱一段吧。”

台上的男人也赶紧说:“好好,那就唱一段吧,我唱智美更登王子施舍眼睛那一段吧。”

说着清了清嗓子准备要唱,但是刚唱出声嗓子就被卡住了,最后,清了几遍嗓子后才唱了出来:

一双眼珠已取下,

满足欲望施予你。

望你从此见光明,

看清三域辨是非。

可是唱了这四句之后就再也唱不下去了,怎么也记不起词了,对着台下说:“实在是记不起台词了,唱这么点行吗?”

江央说“可以了,可以了,”然后给摄影师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再拍。

摄影师也笑着停下了。

看着台上的男人局促不安的样子,江央也笑了,说:“你可以下来了,谢谢了。”

待男人下来之后,又对抱小孩的女人说:“现在你来唱两句吧。”

女人支吾着不唱。

江央笑着说:“你是不是也要到戏台上才能唱出来啊?”

女人摇头。

老板走近女人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女人又是摇头。

村长见状说:“那你是怎么回事?”

女人小声对村长说:“村长,你来一下。”

说着走到了篮球架子那边,村长也跟着过去了。

女人在篮球架子边站住悄声说:“村长,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个事情。”

村长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似的说:“看看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

说完,自己先过去了。

江央问:“有什么问题吗?”

村长说:“没什么,没什么,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江央说:“有什么事你就赶紧说吧。”

村长这才很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样的,她和她男人在一个工地打工,每天能挣个二十块钱,昨天下午我去他们家说你们要来时,她男人不让她在家等,说他们俩得打工挣钱,我好说歹说都不行,最后就答应给她补上今天的工钱了。”

老板笑了笑说:“原来是这么点小事啊,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今天的工钱我给她。”

说着从兜里掏出三十块钱,走到篮球架子旁塞到女人手里说:“给,多给你十块钱。”

这样一说,女人又不好意思了。

村长走过来说:“拿着吧,这样你回去就有个交代了。”

女人拿出钱,取出十块还给村长说:“我不能多要。”

村长把十块钱还给了老板。

老板笑着说:“现在你可以唱了吧。”

女人点了点头,他们就过去了。

女人说:“我就唱智美更登施舍眼睛,我晕倒醒来后的那一段吧。”

江央说:“好,好,就唱那一段吧。”

女人便抱着孩子没有任何动作地唱了起来:

曾在哈相恶魔山,

忍痛度过三十年。

死里逃生到如今,

不幸又遭此厄运。

……

女人记得的唱词倒是不少,不停地唱了好几段。

唱着唱着,中间的唱腔都有些跑调了。

但是大家还是看着她唱。

最后,女人自己停下来说:“我还要唱吗?”

江央赶紧说:“可以了,可以了。”

老板笑着说:“唱得还真不错。”

江央看了看老板又对着村长说:“我看就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村长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吃了午饭再走,这样走了我弟弟回来会骂死我的。”

老板说:“他们有点急,我们还是回去吧。”

村长说:“谁也不用说什么了,到我家吃了午饭再走,都准备好了。”

大家便往村长家走。

那个喜欢电影的歪嘴男青年走近江央说:“你刚才说的要把我的故事拍成电影的事是真的吗?”

江央笑着说:“有可能,我觉得你的故事挺有意思的,一个跟电影有关的爱情故事。”

歪嘴男青年小心翼翼地说:“那有没有可能让我自己演自己哪?”

江央依然笑着说:“也有可能,好多电影就是这样的。”

歪嘴男青年有点激动地说:“那你可一定要记得我啊。”

他们越走越远,除了一些笑声听不见具体的谈话内容了。

3

切诺基在一条公路上行驶着,车里还是反复地放着那首很伤感的情歌。

老板看着前面的路说:“我们先去尼木村吧,尼木村离这儿近一些。”

江央说:“我对这一带不熟,就听你的了。”

江央又问司机:“司机,你认得去尼木村的路吗?”

司机回头说:“我认得路,以前去过一次,前面就得右拐了。”

刚拐进去司机又说:“前面的路断了,我们得绕着走。”

说着又把车倒回来,向另一个路口开去了。

一会儿之后,车就拐进了一条山路。

走上山路后,车里有点晃动起来。

老板问江央:“导演,刚刚那两个演员中你的意吗?”

江央说:“我看演员基本上就不能用,不过那些场景倒是有点意思。”

摄影师说:“我觉得也是。”

江央笑着问老板:“你对那个小媳妇那么热情,你什么意思啊,我看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摄影师也笑着说:“我也看出来了,没想到老板还那样色啊。”

老板神秘地笑着没有说话。

江央说:“别那样傻笑着,赶紧说说是怎么回事吧,是不是喜欢上人家小媳妇了?这种情况可不允许啊。”

老板依然神秘地笑着说:“我再怎么色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想入非非吧?”

摄影师说:“那你是怎么回事,对人家小媳妇那么殷勤?还抢着给钱。”

老板看着前面,语气有点忧伤地说:“这个你可能不懂,有时候看见一个人很容易想起另一个人的。”

江央说:“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点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老板的表情也变得忧伤起来:“那个小媳妇让我想起了我的初恋情人。”

江央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好奇地问:“什么?初恋情人?”

老板依然伤感地说:“这个小媳妇和我的初恋情人长得很像。”

江央急切地说:“快讲讲是怎么回事吧。”

老板看着前面的路,顿了顿说:“说一个女孩带走了我一生的全部的爱也是可以的,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她。”

江央催他:“那就讲讲那个女孩吧。”

老板把目光转向远处的山野,说:“讲起这个会勾起很多往事的。”

江央再次催他:“快讲讲是怎么回事吧。”

老板说:“和那个女孩子的经历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情感经历,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她。”

摄影师也在催他:“那快点讲给我们听听吧。”

老板从远处收回目光说:“我现在心里很难受,再说尼木村也快到了,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讲给你们听吧。”

江央说:“我最痛恨这种讲故事的方法,你这不是在我的心里留下一块疙瘩了吗?”

老板很认真地说:“这是我的真实的情感经历,这不是一个故事。”

江央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阿爸,阿妈来电话了。”

江央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想接又不想接的样子。

手机继续响着,老板回头说:“手机响个不停怎么不接啊?”

江央没说什么,关了手机装进了口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换了一个人。

切诺基经过一段下坡路之后,就到了尼木村。

尼木村很有特色,周围树木茂密,房屋全部用木头建成,中央还有一座白色的佛塔。

切诺基在佛塔边停下了。

他们下车后老板问一个转经的老人:“老爷爷,你们这儿负责藏戏的人是谁?”

老人停下诵经说:“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太好使。”

老板提起嗓门问:“你们这儿负责藏戏的人是谁?”

老人也提起嗓门说:“噢,是前面那一家,但是不在家,他们到河滩里砍柴去了,你们等一会,我让人去叫。”

老人叫来一个小孩说:“你快去河滩叫多杰叔叔回来,说有客人找。”

小孩不太愿意的样子:“太远了,我不想去。”

老人生气地说:“你这小孩怎么这个样子!”

小孩还是不愿意的样子。

老板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支钢笔说:“你是学生吧,这支钢笔给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小孩接过钢笔很喜欢的看了看,跑去叫人了。

老人问:“你们从哪里来?”

老板指着江央等人说:“这些人是拍电影的,要在我们这儿拍个电影。老爷爷,电影你知道吗?”

老人说:“电影当然知道啊,以前不是在村里挂块镶黑边的白布老是放吗?那玩意儿还挺新奇的。”

江央说:“老爷爷,您知道的还真不少。”

老人皱着眉头说:“不过那玩意儿现在还有吗?已经有好多年没看过了。现在每家每户都围着那么个铁匣子看,有时候还放唐僧喇嘛西天取经的故事,挺好看的。但是有时候一家人在一起也实在没法看,好好的男女突然就会亲起嘴来。”

江央笑着说:“现在大城市里还有很多人在看电影哪。”

老人说:“噢,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们等会儿,我要转经。”

江央说:“我们也跟着您转经吧。”

几个人跟着老人转经。

没过多久小孩回来了:“我去叫了多杰叔叔,他让你们到他家里。”

他们告别老人,让小孩带路开车过去了。

藏戏负责人多杰对藏戏有着比较深入的了解和研究,尤其对《智美更登》更是知道得很多,进去没多久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智美更登的故事:

“《智美更登》是八大藏戏之一。智美更登为古印度贝德国王之子,八岁时就表现出无比的慈悲心,开始广济施贫,把镇国之宝如意宝物也施舍给了邻国国王香赤赞普,因此触怒了国王。国王将王子智美更登、妃子曼达桑姆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发配到了哈相恶魔山。路上遇见三个婆罗门,请求施舍三个孩子。智美更登王子把三个孩子施舍给了他们。帝释、梵天两大天神化身婆罗门,请求施舍妃子。智美更登也如愿把妃子施舍给了他们。两大天神深受感动,把妃子还给了王子。智美更登带着妃子曼达桑姆到了哈相恶魔山,在那里苦修了十二年。后来遇见一个瞎子婆罗门,请求王子施舍双眼。智美更登就把双眼施舍给了他。那个瞎子婆罗门到了贝德王国,人们问他:你一个瞎子,怎么突然间看见了光明?瞎子婆罗门说是智美更登王子把双眼施舍给了他。这件事就像风一样传遍了全世界。大臣达娃桑布听到这个消息后前去迎请智美更登王子。智美更登王子为了满足大臣达娃桑布的愿望,减轻妃子曼达桑姆的痛苦,虔心祈祷,重新看见了光明,踏上了返回故土的路。先前的那三个婆罗门把三个孩子还给了智美更登王子。于是,王子全家再次团聚。国王香赤赞普也把如意宝物还给了王子智美更登。王子智美更登便返回皇宫,善理朝政,长此以往。”

江央很佩服地看着多杰说:“大叔,您对藏戏这么有研究,到时候就做我们的顾问吧。”

多杰谦逊地说:“我只是知道一点点,谈不上什么研究,现在比较担忧的就是好多年以前有藏戏传统的地方现在都不演藏戏了,这样下去藏戏的前景堪忧啊,不过我们这儿到现在从来没有间断过,一直保持了下来。”

江央说:“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找个扮演智美更登的演员。”

多杰马上说:“我们这儿演智美更登和曼达桑姆的演员演得都非常好,只要他们一出场,就会哭倒村里的许多男女老少。”

江央很感兴趣地说:“能不能请他们来唱一段,让我们听听。”

多杰面有难色地说:“演曼达桑姆的演员还在村里,但是演智美更登的演员今年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州师范学校当老师,不知道今年过年能不能回来,他若不能回来,今年村里的藏戏也演不成了。不过这个孩子很有表演天分,特别喜欢表演,小时候还演过一个电视剧哪。”

江央好奇地问:“是吗,还演过电视剧?什么电视剧,您记得吗?”

多杰想了想说:“具体叫什么名字我都忘了,记不起来了。那是他很小的时候演的,演得还挺好的。”

江央说:“这很可惜啊,演了这么多年,如果今年演不了的话。”

多杰说:“是啊,本来指望着他能来,但是他说他今年不一定能回,现在培养一个估计也来不及了。”

江央说:“演曼达桑姆的女孩演得怎么样?我们也需要一个演曼达桑姆的演员。”

一提到她,多杰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可是附近几个村子里演曼达桑姆演得最好的一个,可谓是出神入化啊,说老实话,演智美更登的男孩都没有她演得好。”

江央高兴地说:“那赶紧叫来让我们看看啊。”

多杰对刚才的小孩说:“你快去叫卓贝姐姐来。”

小孩看了看老板说:“我累了,我不去。”

多杰骂了一句:“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

老板笑着掏出两块钱递给小孩说:“快拿去买个作业本吧。”

小孩看了看多杰,不敢拿老板的钱。

多杰笑着说:“老板是好心让你好好学习,只要你肯好好学习,就拿去买作业本吧。”

老板把钱塞到了小孩的口袋里。

小孩对着老板说了声“谢谢叔叔”就准备要走。

多杰笑着对小孩说:“下次可不准这样啊。”

小孩很认真地说:“下次你们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大家看着小孩出去都笑了起来。

多杰指着旁边的一个小木房说:“这里有一些《智美更登》的面具和道具,要不要看一下?”

江央说:“好,好。”

多杰进了那个木房,他们也跟了过去。

多杰从木房里搬出了一些面具和道具。

那些面具和道具还是崭新的,保养得也很好。

多杰指着那些面具道具讲起来:“这些就是王子智美更登和妃子曼达桑姆被发配到哈相恶魔山时,虎豹豺狼等野兽恐吓他们的面具和道具。”

说着拿起一个毛茸茸的面具说:“这是其中野人的面具。”

导演接过去看着。

多杰又拿起一个很粗的蛇的道具说:“这是哈相恶魔山上的毒蛇,它使哈相恶魔山弥漫着黑色的毒气,非常恐怖。”

他把毒蛇的道具给了老板后又拿起一个狰狞的老虎的面具,绘声绘色地说:“这是虎的面具,王子智美更登和妃子曼达桑姆从哈相恶魔山返回时,虎豹豺狼等野兽向他俩显示出对父母般的依恋之情,请求他俩不要离开。”

正说话间,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多杰看了一眼说:“噢,演曼达桑姆的卓贝也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等大家看时,看见刚才那个小孩后面跟着一个女孩进来了。

那女孩用一条红头巾把头和脸严严实实地围起来了,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江央好奇地看着那女孩。

女孩脸上仅露出的一双眼睛很大,扑闪扑闪着,透出忧郁的神色。

多杰指着女孩说:“她就是演曼达桑姆的卓贝。”

女孩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

江央看着女孩笑着说:“姑娘,你能不能把头巾取下来,让我们看看你的脸。”

女孩摇了摇头。

多杰板起脸说:“你这像什么话呀,人家是来选演智美更登和曼达桑姆的演员的,你不取下头巾人家怎么知道你合不合适啊?”

女孩低着头说:“我感冒了,冷。”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连小孩也在笑。

江央止住笑说:“不让看你的脸也就罢了,能不能唱一段曼达桑姆的唱词?”

女孩点了点头。

多杰笑着说:“等一下,我给她伴奏。”

多杰进屋拿了一个笛子出来。

多杰和女孩悄悄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吹起了笛子。笛子里吹出的也是忧伤的曲调。

听着笛子的伴奏声,女孩的神态一下子变了,开始进入状态表演起来了。

女孩在表演曼达桑姆发现智美更登趁她不在把三个孩子施舍出去之后的那段令人肝肠寸断的戏。

女孩做寻找三个孩子的样子。

女孩对着多杰说:“你是不是把咱们的三个孩子也施舍给了别人?”

多杰装作智美更登的样子点了点头说:“我把他们施舍给了三个婆罗门。”

女孩极度悲伤,腿一软跌倒在地上,用哭腔唱道:

我的宝贝孩子,

像那太阳一样可爱,

为什么这黑心的乌云,

要把阳光遮挡住。

说着晕倒在一旁。

女孩的表演和吟唱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透不过气来。

唱完之后,江央感慨万千地说:“唱得真是好啊,多纯粹啊!”

听到江央的赞美,女孩又恢复到刚开始时的样子,低着头不说话。

江央不无遗憾地说:“姑娘,你就不能取下你的头巾让我们看看你的脸吗?”

女孩还是摇了摇头。

江央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了想把多杰拉进屋里悄声说:“她唱得真是太好了。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我,她不是因为长得太难看才蒙住脸的吧?”

多杰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可是讲了一个大笑话啊,她可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子,附近村庄也没有几个这样的。”

江央纳闷地说:“这真是奇怪。”

多杰说:“我们也说她变得怪怪的,跟以前不一样。”

江央想了想说:“那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演我们的电影,我想让她演《智美更登》中的曼达桑姆。”

多杰面有难色地说:“好,我去试试看吧,答不答应我可没把握啊。”

说着多杰走出去了。

江央从木格窗户里往外看。

多杰正在费力地跟女孩讲着什么。

一会儿之后多杰就回来了。

江央问多杰:“她答应演了吗?”

多杰回说:“答是答应了,但是得答应她一件事,答应了她说才肯演。”

江央问:“她有什么事?”

多杰笑着说:“她说她以前的男朋友肯演智美更登的话她才肯演,要不然她也不演。”

江央莫名其妙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多杰叹了一口气说:“她的男朋友就是我前面说的在州师范当老师的那个小伙子,从小和她一起演《智美更登》,他们已经好了好多年了,但是今年夏天小伙子大学毕业后就又找了一个女朋友,要和她断绝关系。”

江央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这个可有点为难啊。”

多杰不无遗憾地说:“他俩以前实在是太好了,谁也不会想到会这样。”

江央问:“那个小伙子演得怎么样?”

多杰又大加夸赞起来:“要说表演他演得也实在是好,附近几个演藏戏的村庄里面可能没有比他更好的了,他们俩搭配在一起演那才叫绝啊,如果现在还有那种文工团招演员的机会,他们俩肯定能考上的。”

江央说:“你去告诉那姑娘,如果她不变卦,我一定去争取让那个小伙子演。”

多杰又出去了。

江央从窗户里看外面。

多杰正在向女孩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多杰又摇着头回来了。

江央问:“又怎么了?”

多杰摇着头说:“唉,这姑娘真是麻烦,她说她要跟你们一起去见见那个小伙子。”

江央笑了起来:“这倒有些意思啊,难得她那么执着,我看也没什么问题吧,主要是那个小伙子演得真有那么好吗,真的值得我们专程去看看吗?”

多杰说:“他演得确实是好,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江央说:“就凭你这句话,我们也得走一趟。”

说着他们往屋外走。

江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问:“我还是要问一下,她长得不是很差吧?”

多杰看着江央说:“唉,你既然这么信不过我,我这里正好有我们藏戏团的合影,她也在上面,你可以自己看一看。”

说着走过去从桌子上拿来一张照片给江央看。

江央想了想说:“照片我就不看了,我一般都看真人,照片和真人的感觉不一样。”

多杰说:“那你先带上吧,这张照片就送给你了,也许以后会用得着哪。”

江央也没再说什么,接过照片装在了上衣口袋里。

走出木门时,多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们不是在找智美更登的演员吗?我们村里可有个活生生的智美更登啊。”

江央惊讶地问:“什么?活的智美更登?”

多杰笑着说:“是啊,他年轻时像智美更登一样把自己的妻子施舍给了别人。”

江央问:“真的吗?他叫什么名字?”

多杰说:“真的,他叫嘎洛大叔。这里的人都知道他。”

江央看了看摄影师等人说:“那我们一定得见见他,大叔您能给我们带路吗?”

多杰说:“可以,可以,就不知道他这会儿在不在家里,

应该在家里吧。”

到了院子里,多杰对蒙面女孩说:“姑娘,

快去准备一下吧,人家答应带你去了。”

江央也对姑娘说:“去准备一下,等会儿我们就走。”

蒙面女孩“哎”了一声就先走了。

江央对摄影师、老板等人说:“听说这个村里有个活的智美更登,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往外走时,小男孩跑在江央前面说:“我给你们带路。”

江央看着小男孩可爱的样子笑着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找出一张五块的给他。

小男孩说:“我不能再要了,我说过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的。”

老板等人笑着说:“快拿上,等一会儿去买糖吃吧。”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了。

多杰笑着故意对小男孩说:“今天你在我家里发了大财啊,那些钱咱们分了吧?”

小男孩听了紧张地把钱装进了裤兜里。

出门之后,多杰把他们领进了一个胡同里。

多杰问小男孩:“你有没有看见嘎洛大叔?”

小男孩说:“今天我没看见他。”

多杰说:“今天早上我也没看见他,他应该在家吧。”

小男孩指着村子后面的那个小山丘说:“刚才我去叫卓贝姐姐时看见嘎洛大叔的女儿在那里晒太阳。”

多杰停下来说:“是吗?那你问问她。”

小男孩双手做喇叭状对着小山丘大声喊道:“喂,嘎洛大叔在家吗?嘎洛大叔在家吗?”

那边山丘上站起来一个人大声说:“喂,你们去吧,我阿爸在家里。”

多杰对着江央说:“嘎洛大叔在家里,

这就好了。”

江央也说:“那就好,那就好。”

他们又开始往前走,多杰说:“嘎洛大叔可是个奇人啊。”

江央说:“我们平常都在城里,就不知道这些,以后应该多走走才是。”

“这边走,这边走。”多杰又把他们领进了另一个胡同。

过了那个胡同,眼前就是一户人家。

多杰说:“这就是嘎洛大叔家。”

他走到门口时,多杰说:“哦,不在家里,拴着门链呢,可能就在附近吧。”

大伙儿就左右张望,也没有看见一个人的影子。

多杰对小男孩说:“你喊喊吧。”

小男孩便“嘎洛大叔,嘎洛大叔”地喊了起来。

在嘎洛大叔家麦场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哦,我在这儿”的声音。

小男孩立即说:“嘎洛大叔在麦场里。”

他们便推开麦场的木栅门进去了。

嘎洛大叔正在整理木材,一根一根地往墙边码木头,见他们来了就停下了,手里还拿着一根木头。

多杰走上前说:“嘎洛大叔您在这儿啊,我们还到处找您呢。”

嘎洛大叔看着手里的木头说:“我在这儿。”

多杰说:“他们在找一个演智美更登的演员,听说有您这样一个活的智美更登,就让我带来见见您。”

嘎洛大叔谦逊地说:“哦,好,好,你们辛苦了。”

江央仔细看了一眼嘎洛大叔说:“大叔,您真的把您的妻子施舍给别人了吗?”

嘎洛大叔五十多岁的样子,一脸的慈祥,他笑了笑说:“是啊,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情。”

江央问:“那您为什么要施舍自己的妻子呢?”

嘎洛大叔很认真地说:“我三十多岁时,我们村里有个男人,他的妻子去世了,一只眼睛又是瞎的,就这样三四年都没能娶上个老婆。我想着我比他小几岁,也不缺胳膊短腿的,就是把妻子施舍给他我也可以再找一个,就这样把妻子施舍给了他。”

江央吃惊地看着嘎洛大叔问:“那她同意吗?您把她施舍给别人?您有这个权力吗?”

嘎洛大叔说:“本来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当时我和她商量过,

她同意之后才这样做的。”

江央疑惑地问:“那您对她有感情吗?”

嘎洛大叔说:“说起来我俩相处得还很好,在一起生活十年,夫妻间连个架都没吵过。”

听到这话,江央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看着嘎洛大叔不说话。

这时,老板开口了:“大叔,要是有人让您施舍双眼给他,您能像智美更登一样施舍双眼吗?”

嘎洛大叔还是一样的表情,缓缓地说:“如有需要我会施舍的。但是我怎么施舍啊?就算我像智美更登一样取出双眼给别人,别人拿它做什么啊?”

老板笑着说:“您有所不知啊,现在科学很发达,许多人死前像智美更登一样,会把眼睛施舍给别人的。”

嘎洛大叔有点摸不着头脑了,问:“一个死人的眼睛有啥用呢?”

老板还是笑着说:“您又不知道了吧?那让很多盲人见到了光明。”

嘎洛大叔又很自信地说:“科学这东西真有那么奇妙的话,我也可以在没死前把眼睛施舍给别人。我已经到了这个年岁,该享的福都享了,别人如有需要,我是愿意把什么都捐出去的。”

老板很佩服地说:“大叔,您真是个活菩萨啊!真没想到这年头还有您这样的人。”

多杰很认真地说:“真是这样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老板又说:“大叔,我们今年要拍一部关于智美更登的电影,您能不能在电影中演一个角色呢?”

嘎洛大叔连连摇着头说:“这个我干不了,都这把年纪了,电影我真的演不了,你们也别麻烦我了。”

多杰也帮着老板说话:“您是活着的智美更登,

您就答应了吧。”

嘎洛大叔还是摇着头说:“我手里有什么你们需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们,其他的你们就不要为难我老汉了,我求求你们了。”

江央开口说:“大叔,我们到处在寻找的其实就是您这样的人啊,以后有什么需要您的地方,

我们还会回来找您的,您多保重。”

嘎洛还是摇着头说:“求求你们,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

那是我帮不了的事,你们多保重吧。”

江央也很郑重地说:“大叔,您多保重。”

他们跟嘎洛大叔告别后就离开了。

嘎洛大叔一直看着他们离去。

4

切诺基又行驶在了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车里依然是那段音乐,江央和摄影师似乎在听着,却又各自想着心事的样子。女孩用红头巾把头和脸严严实实地围着,只露出一双忧郁的大眼睛看着窗外。司机显得有点疲惫,他开车的样子很让人担心。老板坐在司机旁边的位置上,音乐似乎对他起了催眠的作用,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车在穿过一个干涸的河滩时突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把车里所有的人都震醒了。

江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老板的肩膀说:“你不是要讲一段你自己的情感经历吗,我在心里一直惦记着哪。”

老板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摄影师旁边的女孩说:“本来是可以讲的,但是现在车里坐了这样一个女孩子,我就不太好意思讲了。”

摄影师也催促道:“大老板,你就别做作了,痛痛快快地讲出来吧,我们都在等着听哪。”

老板看着前面的路说:“有个女孩子在身边,讲这种故事总是有些不自在吧。”

江央笑着纠正道:“不要搞错了,你要讲的不是一个故事,是你真实的情感经历。”

老板不好意思地回头笑了笑。

江央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的,车里都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再说你讲的也不是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吧。”

老板还在笑着。

江央问司机:“司机,你多大了?”

司机回答说:“二十六。”

江央问摄影师:“你多大了?”

摄影师回答说:“我啊?我今年二十八岁。”

江央问女孩:“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女孩低下头不说话。

江央笑着说:“我们不能看你的脸,知道一下年龄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女孩想了一会儿说:“我今年二十岁。”

司机和老板都回头看了一眼女孩。

女孩依然低着头。

江央就笑着说:“老板,你都听到了吧?在座的都是成年人,这下你就可以放开讲了吧?”

老板想了想突然问司机:“你是什么文化程度?”

司机笑着说:“老板,你是知道的,我是一个初中毕业生。”

老板又回头问摄影师:“你是什么文化程度?”

摄影师笑了笑说:“老板,你问这个干吗呀?我是大学毕业。”

老板问江央:“你是什么文化程度?”

江央严肃地说:“我和摄影师是同一年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我也是大学文化程度。”

老板问女孩:“姑娘,你是什么文化程度?”

女孩想了想说:“我可没有什么文化程度,我小学毕业后就在家了。”

老板笑了笑说:“还说没有什么文化程度,没想到你的文化程度比我还高哪,我连个小学一年级都没上过。”

又笑着对司机说:“你老是吹你上过学,有文化,你看人家导演和摄影师都大学毕业了,还这么谦虚,以后可要向人家学着点,要知道,汉族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啊。”

江央忍俊不禁地笑了:“你啰里啰嗦、怪里怪气地问这么多,还乱用成语,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老板也笑着说:“你看,你们都是小学、初中、大学毕业的有文化的人,都是那个山外边的、天外边的人,我什么学都没上过,你们这不是成心要笑话我这个没什么文化的人吗?”

司机对着老板说:“老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把这个故事给别人讲了许多遍吗?”

司机马上又回头对江央说:“今天我们的老板很做作,他以前有好多次是求着人家听他的故事的。”

摄影师对着司机说:“你又说错了,这不是一个故事,这是他真实的情感经历。”

说着笑了起来。

江央也忍不住笑了。

老板说:“在你们这些知识分子面前讲这样的故事我真是有点心虚啊。”

这下司机也学着说:“这不是一个故事,这是你真实的情感经历。”

老板也笑了,说:“那我就讲讲吧,反正人也不多,不过我真的还是有种紧张感。”

江央笑着说:“这下就对了,制造了那么多悬念,想听这个故事的愿望也更大了。”

江央接着又马上说:“你看看,我又说错了。”

这次,女孩也笑出了声。

老板说:“不用再纠正了,你们就当是一个故事来听吧。”

摄影师说:“求你了,大哥,快讲吧。”

老板严肃地说:“没讲之前我要做一个郑重的声明。”

江央不笑了,问:“你又在卖什么关子?”

老板一本正经地说:“我以前是一个喇嘛。”

江央又笑了:“哈哈,这下故事的悬念更大了,一个喇嘛的爱情故事。”

老板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不要胡说啊,那是我还俗以后的事情。”

江央说:“我觉得这事有点意思,我让摄影师拍下来你不会有意见吧。”

老板说:“你看,这下弄得更复杂了,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毛病多,你让我随便讲我都有点紧张,你拿这么个东西对着我我能自在吗?”

江央说:“刚才不该对你说啊,没事,你就当是没有这个东西吧。”

老板说:“你这不是骗人吗?”

这时,其他人都不耐烦了,纷纷说:“快讲吧,快讲吧。”

老板做出要讲的样子。

摄影师把摄像机对准了老板。

老板好像不知道怎样开始故事的讲述。

江央等了一会儿见老板不讲就问:“是不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老板说:“当然能想起来,这个故事在我心里就像流水一样顺畅,哈哈。”

江央问:“是因为讲的次数太多吗?”

老板说:“是的,这个故事我讲了很多次。那时候我对别人讲这个故事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是带着痛苦、带着感情的。”

江央笑着说:“那你就像以前一样带着痛苦、带着感情地讲吧。”

老板笑着开始了讲述:“那次我是准备去拉卜楞寺的,赶到车站时已经是下午了,没有班车,就在车站旅社住下了。我住下之后就去买票,买票时旁边有个女孩也在买票。那个女孩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穿着一件水獭镶边的羔皮藏袍,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很漂亮。”

江央问:“你是说那个女孩戴着一副近视眼镜?”

老板说:“是的,她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后来才知道她是一个学生。不知为什么我那时对知识分子心里有一种好奇感,我觉得她很像一个知识分子。我小心翼翼地问她去哪里?她说她去拉卜楞寺。我说我也去拉卜楞寺,是同路。她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我,那个眼神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就好像是什么秘密被她看穿了。我不好意思起来,把脸转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回头说今天去拉卜楞寺的车没有了,只好住下了。她说她知道今天没车。我又没话可说了,转过脸去。等快轮到我买票时,她突然问我你住在哪里。我说我住在附近的车站旅社里。她问我那儿安不安全,我说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住。她笑了笑说那我也住那儿吧。当时我不知怎么回答好。等我买上票后我就在一边等她。她看见我在等她就冲我笑了笑,我也冲她笑了笑。不一会她买上票了,我们就到门口的一个饭馆去吃饭。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我问她你是个学生吧,她说是。我问她在哪儿读书,她说她在州中学。我说你既然是学生,不好好读书,跑到拉卜楞寺去干什么。开始她笑着不回答,最后才说她去年就高中毕业了,考大学没考上,今年又在上补习班准备复考。我说那你应该更加好好复习啊,她笑着说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我想想也是,但我还是说好好复习总比这样跑来跑去好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老实讲我的学习很差,我是想去拉卜楞寺求佛好好保佑一下我。我说噢我明白了,没再问。吃完饭她要自己付钱,我没让她付,我帮她付了。她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后来我们就去给她登记了房子,住下了。”

江央笑着问:“你们就那样住在一起了?”

老板马上解释说:“你误会了,我们是分开住的,没你想象的那么快。”

接着,老板又叹了一口气说:“唉,说起来这些事就像看电影一样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江央笑着催他:“不要再感叹了,赶紧往下讲吧。”

老板又开始讲了:“第二天我们就按时出发了。我们挨着坐在一起。走到半路她开始晕车,我就想方设法照顾她。后来她好像好点了,就慢慢睡着了。我想着要照顾她,就坚持着没睡。后来她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慢慢地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后来我多次问她,她也笑着没说。我用手托了一会儿她的额头,就顺势将她揽到了自己身边,做出很关心的样子,哈哈。再后来,她也索性拨开长发把脸贴在了我的胸膛上,当时的那种感觉非常非常特别。就这样我们到拉卜楞寺时,已是中午了。我就带她去大经堂帮她许愿,帮她点酥油灯,我还找了一个认识的喇嘛帮她念一些心想事成的经文。她很高兴,说要是这样也考不上大学她就没什么后悔的了。晚上我们去登记住宿,就这样我得到了她。她在外面很少说笑,进了房间就变得有说有笑的。平时我不是个太勤快的人,可是为她我变得勤快起来了,我抢着为她洗围巾之类的,甚至她身上一根毛都不让粘,好让她干净,让她漂亮。

“到了第二天,她要去州上的学校,我去送她。我给她买了车票,把她送上了车。当时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她说她不想去学校了,求我把车票给退了。我说这坚决不行,你还要考大学,必须要好好复习。她还是求我把票给退了,我说我过几天再去看她。那时她已经泪眼婆娑了,依依不舍的样子。其实,我心里也舍不得让她离开。就在班车快要开了时,她问我你真的不退票吗,我坚持说我不退。她突然拿出票撕碎撒到窗外,跑出来抱住了我。我真的没想到她会这样,但是当时我真的很高兴,很感动。就这样,我们又在拉卜愣住了几天,我们已经难舍难分了。”

江央笑着说:“你们很疯狂啊!”

老板也笑着说:“嗯,我也觉得。那时我想,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她更好的女孩了。”

江央“哈哈”地笑了两声。

老板也笑了两声说:“是啊。那时心里全是她的影子,我不想跟任何女人说话了。我们甜甜蜜蜜地住了几天,手头那三四百块钱,又是买东西,又是住店,又是吃饭,很快就花完了,最后只好拿她仅有的五十块钱买了车票,她去了学校,我回了家,就这样分手了。我们分手时,她已经泣不成声了。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在正月十五祈愿大法会时我又遇到了她。”

江央疑惑地问:“又遇见了?没有任何事先的约定吗?”

老板说:“没有没有,那时候也没有电话,通讯不方便嘛,那个时候人们多半用写信的方式互相联络,我只是给她留了一个我的地址。跟她分手回家后,我心里也是很难过,平时也不想跟人说一句话。几天后,我就用马车拉着我们家的大豆到附近的村子去换麦子。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我把换好的小麦拉到县粮站卖了,回到村里经过村委会时看见几个小孩在门口的小卖部玩,其中有个小孩在叫我:阿克多贝!阿克多贝!有你一封信!我心想一定是她的,就问:这封信来了几天了?他说:已经三四天了。我生气地问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为什么不及时给我,他说你不在村里怎么给你。我想想也是,就没跟他争辩,激动地赶紧拆开信看。果然是她写来的。她在信上写了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之类的话。”

江央问:“信是用藏文写的吗?”

老板不假思索地说:“是用藏文写的,字写得很漂亮。”

江央问:“能记起信的详细内容吗?”

老板想了想说:“具体记不起来了,反正写得很感人,文笔也很好。主要是说很想我,并且说每当想我时她就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去静静地想,悄悄地流泪。看到这些,我当时就想见到她,没回家,让一个小孩把马车赶回家里,拿着用大豆换来的本该是家里一年收入的六百多块钱直接去找她了,直接到她上学的地方找她,哈哈哈。”

江央问:“你是拿着信去的吗?”

老板说:“当然是拿着信去的。信上还说为了你,她就是抛弃父母,抛弃亲人也是愿意的,就是跟你乞讨一辈子也要和你在一起,她写得真好啊!”

对面驶来的一辆大卡车发出刺耳的喇叭声冲了过来,司机有点紧张地减速让那货车。等那辆大卡车从身边呼啸而过之后,司机回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

因为在气头上,司机加大油门向前冲去,老板也紧张地看着司机不说话。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个村庄,不远处出现了一排佛塔。

江央对摄影师说:“前面这些佛塔挺特别的,你赶紧把它拍下来吧。”

在佛塔边上,司机停下了,摄影师打开窗户往外拍。

拍了一会儿之后,摄影师说:“差不多了吧。”

江央说:“应该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车向前开去,江央看着老板说:“老板,继续你的爱情故事吧。”

老板正要开始讲述时,他的手机响了,手机铃声是歌曲《最近比较烦》。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之后,老板才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他把手机拿到耳边听了一会儿后说:“好好,我们大概有半个小时就到了,我们到了直接去找你们。”

老板很艰难地把手机装进裤兜后回头说:“我们快到尖扎县了,我一个朋友要为我们接风,还说有一个很有表演天分的年轻人想试试能不能在咱们的电影里演一个角色。”

江央不无遗憾地说:“你的爱情故事真是好,我们就不用吃饭了,听你讲完吧。”

老板笑着说:“吃饭要紧,吃饭要紧,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故事等上路了再讲,我们的路途又遥远,我又跑不了,而且还可以给你们解解闷。”

司机也笑着说:“这个故事听都听烦了,还是先去吃饭吧。”

司机也不听别人的反映,突然加大油门飞驰起来。

到县城附近的一个水泥桥头时,摄影师终于忍不住地说:“尿实在是憋得不行了,能不能停一会儿解个手。”

司机笑了笑把车停在了桥头。

几个人便下车走向桥的一侧比较隐蔽的地方。

女孩也下车了,她只是站在桥头手扶栏杆低头望着桥下面混浊的流水。

江央正要解开裤腰带准备撒尿时,手机响起来了:“阿爸,来电话了。阿爸,来电话了。”

江央又系上了腰带,拿出手机离开他们到桥的另一头接电话。

江央接电话的声音被河水淹没了,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他们都依次上车了,从车窗里看江央打电话。江央打电话的样子有点烦躁不安。

江央终于打完电话了。他装上手机,忧心忡忡地回到车里说:“咱们走吧。”

大家也不说什么,司机发动车离开了桥头。

5

夜幕渐渐降下来时,他们也聚在一家餐馆的某个包间里了。

老板喝了朋友敬的酒后,突然记起什么似的问:“刚才你在电话里说的那个很有表演天分的小伙子是谁呀?”

老板朋友指着对面的一小伙子说:“就是他。”

小伙子站起来对着导演、摄影师、司机、老板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看用红头巾蒙着脸不吃饭的女孩点了点头说:“我叫旦正加,请多多关照。”

老板问小伙子:“听说你很有表演天分,你都会演些什么呀?”

小伙子看了看江央说:“我会做各种各样的表情。”

老板说:“那你表演一下给我们看看吧。”

小伙子离开了饭桌,马上进入了表演状态,和刚才判若两人。

小伙子做出了各种各样非常丰富的面部表情,用肢体语言配合着,就更显精彩了。

等表演结束时,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着,蒙面女孩也忍不住偷偷地笑着。

看着摄影师也在笑个不停,江央生气地说:“你在那里傻笑什么,你赶紧拍下来啊,咱们不是来挑演员的吗?”

摄影师赶紧架起了摄像机,准备要拍。

小伙子的脸上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老板忍住笑对着小伙子说:“光弄几个表情怎么拍电影啊,你还会些什么?”

小伙子笑了一下没说什么,看了看江央。

江央说:“你的表情很丰富,你还会些什么就尽量表现出来吧。”

小伙子很认真地说:“我还会模仿卓别林。”

江央有点意外地问:“什么?卓别林?他可是表演天才啊,那你赶紧模仿一下吧。”

老板一脸疑惑地问:“别林是谁啊?”

江央笑着说:“不是别林,是卓别林。卓别林是美国的一个大演员,看他表演你也许就知道了。”

老板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我一个喇嘛出身的,哪能知道那么多啊。”

江央对小伙子说:“那你就表演吧。”

小伙子看着江央有点为难地说:“就在这儿表演吗?”

江央有点讥讽地说:“是不是这儿空间太小,你表演不开啊?”

小伙子看了看饭桌前面的空地,很认真地说:“是有点小。”

江央就站起身说:“来来,各位,我们把饭桌往后挪一挪吧。”

江央见摄影师一直在拍蒙面女孩,就笑着说:“喂,

光拍姑娘干什么呀?你也去帮忙搬一下桌椅吧。”

摄影师也笑着收起摄像机,帮忙搬桌椅。

大家把饭桌和椅子都搬到了后面的墙根里。

看着前面空出了一大块空地,江央看着小伙子说:“现在可以表演了吧?”

小伙子点了点头,走到门后面,背身从一个包里取出一套服装穿在身上,然后又稍稍打扮了一番,等他转过身来时,活脱脱一个卓别林就出来了,还没表演就博得了大家的掌声。

小伙子模仿的是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中的一些经典动作,很精彩,每一个动作都非常的神似。

老板的鼓掌更加起劲,大声说:“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这下我知道卓别林是个什么了。卓别林这家伙很有意思,回去一定要找他的电影看看。”

江央对小伙子说:“你很有表演天分,模仿的能力也太强了,你演过藏戏吗?”

小伙子说:“我没演过藏戏,但我可以学会。”

老板对江央说:“他演得真是好啊,你就让他在你的电影里演一个角色吧。”

江央想了想说:“他不太适合演智美更登,但是我会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角色的。”

大家鼓掌,把饭桌恢复到了原来的位置。

老板和老板朋友对小伙子说:“来来,恭喜恭喜,把这杯酒干了。”

说着将一大杯白酒递给了小伙子。

小伙子说了声“谢谢”就将那杯酒喝干了。

老板朋友又举起酒杯给蒙面女孩敬酒,蒙面女孩只是摇头不说话。

老板朋友又让蒙面女孩吃饭,蒙面女孩也只是摇头不说话。

老板朋友有些好奇地看着老板说:“跟你们同行的这位姑娘一直蒙着脸,又不说话又不吃饭的,这可不好啊。”

老板笑了笑说:“这个你就不要管了,这是我们的一个秘密。”

老板朋友笑着说:“你们不会是在拐卖人口吧,要是这样公安局长可是我的小舅子啊。”

老板笑着对女孩说:“姑娘,你不要在意他胡说八道了,你若觉得不方便就到外面自己随便吃点东西吧,外面人不多。”

女孩“呀”了一声出去了。

老板朋友看着女孩出去之后说:“真是邪门啊,来来,不管那么多了,咱们喝酒。”

老板朋友看着小伙子说:“赶紧给导演敬个酒吧,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啊。”

小伙子端着一杯酒过来对江央说:“导演,我敬你一杯酒。”

江央也站起来说:“你就不用敬了,咱们碰一杯吧,你很有表演天分,希望以后有合作的机会。”

小伙子也没多说什么,仰起脖子就把手里的酒给干了。

待两人坐下之后,老板朋友说:“我听说县藏剧团一个退休在家的演员以前演过智美更登的父王,不知你们需不需要这样的角色。”

江央说:“正好需要,我们明天能见到他吗?”

老板朋友说:“应该能见到,我认识他,明早我带你们去,今晚咱们就好好喝个酒吧。”

随后,老板朋友就逐个和每个人划拳喝酒,酒桌上也热闹起来了。

饭馆外面昏暗的路灯下面,蒙面女孩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孤单的样子。

6

早晨,他们往藏戏团的退休演员家走时,都显得有点无精打采。好在退休演员家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很快就到了,而且他也正好在家里。

老板朋友介绍说:“这几位是拍电影的,他们在找演过《智美更登》的演员,他们听说您以前演过智美更登的父王,我们就专门找来了。”

退休演员很高兴地跟大家握手后说:“我也是从民间的藏戏班子里招到县藏剧团的,可是很遗憾我从来没有演过《智美更登》,我倒是演过八大藏戏中的《苏吉尼玛》,退休前我还演过一个现代藏戏叫《悲惨的黎明》。”

江央看着退休演员的举动说:“那您就随便选一段《苏吉尼玛》演吧。”

退休演员想了想说:“我还是演现代藏戏《悲惨的黎明》吧,这部戏我是主演,我演的是一个头人,而且台词都记得。”

江央说:“好好,那您就演您觉得最精彩的一段。”

退休演员穿着便装开始了表演。

退休演员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跟刚才那个平易近人的老头判若两人,指着前方的某个地方说:“哼哼哼,才让东主,你这个兔崽子,我以前给你吃、给你穿,你现在长大了,居然忘恩负义,跟我头人作对,看我怎么收拾你!”

接着退休演员作摔倒状,装作才让东主的样子说:“你才是兔崽子呢!”

之后,又恢复成前面飞扬跋扈的样子说:“哈哈哈,谁是英雄,谁是凶手,只有我多杰说了算!你进了嘎荣部落的监狱,做让我千户多杰不高兴的事,我一定会活剥你的皮!抽掉你的筋!哈哈哈!”

此时,坐在院子里看他表演的几个小孩已经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了。

摄影师、女孩、司机、老板、老板朋友都忍不住在偷偷地笑。

江央忍住笑给退休演员鼓掌,并说:“您的表演很有感染力啊。”

听到江央的掌声和赞美,退休演员很高兴,有点自负地说:“因为这个角色,我还得过省上的优秀演员奖哪。”

江央对他的表演又夸赞了一番后问:“你们县藏剧团还有可以推荐的演员吗?”

退休演员说:“县藏剧团去年正好招了十几个年轻演员,条件都不错,你们可以去看一看。”

江央说:“好啊,反正我们的演员还没有定下来,就过去看看吧。”

退休演员很热情地说:“你们要去的话,我跟团长联系联系吧。”

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了几个号码拨了起来。

拨了几次之后终于拨通了,退休演员大声说:“怎么老是占线啊,这里有几个拍电影的在找演员,你把去年招的那些演员都叫一下,我马上带他们过去。”

说完呀呀了几声后就把电话挂上了,转身对江央说:“刚才接电话的是藏剧团的团长,我已经说好了,我们过去看吧。”

江央说:“谢谢,谢谢,麻烦您了。”

退休演员说:“看你说的,都是同行,这么客气干吗?”

老板的朋友对退休演员说:“我认识你们的团长,我可以带他们去,就不用麻烦您了。”

老板也说:“那就不用麻烦您了,您好好休息吧。”

退休演员就把他们送出了大门。

7

他们赶到县藏剧团时,团长早已把演员们召集到了排练厅里。

老板朋友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之后,团长对江央说:“我们的演员基本上都在这里,你们看一下吧。”

江央说:“先让他们不受拘束地做一些动作吧,就像平常练功时一样。”

团长走过去跟演员们交代着什么。

演员们开始像平常一样做着各种动作,摄影师则拿着摄像机到他们中间不停地拍着。

江央观察了一阵之后对团长说:“让男女演员各站成一排,各自跳一段舞吧。”

团长过去让男女演员站成了两排,先让女演员们表演。

伴奏的音乐响起之后,女演员们跳起了藏族某个著名舞蹈的片段。

江央站在前面观察着她们的表演。

那段舞不算长,很快就结束了,导演让她们站成一排说:“你们中的第二、第三、第五、第七个,向前走一步,其他的就可以休息了。”

四个女孩出列了,其他几个过去坐在旁边的长凳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他们。

江央问第一个女孩:“你以前演过藏戏吗?”

女孩说:“没有。”

江央问:“你会不会藏文?”

女孩扭扭捏捏地说:“会。”

江央说:“那你朗诵一首藏文诗吧。”

女孩想了想说:“我朗诵一首初中课本上的诗行不行?”

江央说:“可以。”

女孩感情充沛地开始了朗诵:

太阳挂在蔚蓝的天空,

峰顶覆盖皑皑的白雪,

难忘故乡那郁郁葱葱,

如少女般的万种风情。

依然想起花季的少年,

骑着高高傲视的骏马,

踏着晨曦晶莹的露水,

赶着羊群走向了草场。

女孩朗诵完就跑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了,害羞地用手遮住了脸。

江央笑了笑问第二个女孩:“你以前演过藏戏吗?”

女孩说:“没有。”

江央问:“你会唱歌吗?”

女孩说:“不会唱歌。”

江央又问:“会藏文吗?”

女孩说:“会一点。”

江央说:“那你朗诵一首藏文诗吧。”

女孩说:“我不会诗歌。”

江央疑惑地问:“不会诗歌?”

女孩说:“不会。”

江央问旁边的团长:“你这儿有文学或者诗歌杂志吗?”

团长有点尴尬地说:“可能没有,我去找本藏文书吧。”

说完团长过去翻几个办公桌的抽屉,弄得很响。最后拿来一本杂志说:

“这儿有本《西藏艺术研究》,不知行不行?”

江央说:“可以可以,

你给她吧。”

团长走过去把杂志给了女孩。

江央看着女孩说:“你随便挑一段念一下吧。”

女孩把杂志翻了很长时间之后,按住一页说:“这有《诗学明鉴》里的一首诗,我念这个吧?”

江央说:“念吧。”

女孩几乎用杂志遮住了整个脸,从杂志后面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喉间发出美妙音,

眼神迷离游四方,

多情鸽子绕恋人,

身心愉悦吻香唇。

念完就停下了。

江央想了想说:“这个有点短,再念一段吧。”

女孩又把杂志翻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说:“那我就念《萨迦格言》吧。”说完自顾自地念了起来:

匮乏智慧之嘴,

犹如地头鼠洞,

智慧修饰之嘴,

犹如莲花盛开。

……

第三个女孩上来就是一段很夸张的藏戏表演,表演时因为用力过度而摔倒在地扭伤脚,被两个女孩扶了下去。

江央问了几个简短的问题之后,第四个女孩就唱了起来:

羊卓雍措湖边,

雏鸟跟着鸳鸯,

幼鸟莫要鸣叫,

让我思念故乡。

歌总算唱完了,但老是跑调,高音也唱不上去,唱完之后自己也大笑起来。

江央将这几个女孩的名字、年龄、电话记在记事本上,让她们下去了。

之后,又和男演员们进行了简短的交流。男演员也不甘示弱,上来就表演了一段充满阳刚之气的舞蹈。

表演结束之后,江央选出三个男孩让他们单独表演节目。

第一个男孩很古板地表演了一段藏戏,中间还接了一次电话。

第二个男孩上来就是一段弹唱,用手作弹龙头琴的样子。

第三个男孩显得很紧张,含糊地背了一段台词就下去了。

江央将这三个男孩的名字、年龄、电话记在了记事本上。

之后江央问蒙面女孩:“你觉得他们演得怎么样?”

蒙面女孩看了看他们没有说话。

团长开口说:“我们还有一个歌手,你也可以看看。”

说完招手让一个男孩过来。

一个鬈发的男青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站在排练厅中间。

江央看着他问:“你以前演过藏戏吗?”

男歌手说:“没有。”

江央问:“会藏文吧?”

男歌手说:“会。”

江央说:“那你就唱一首歌吧。”

男歌手说:“那我用卫藏方言唱一首我自己写的歌吧。”

江央说:“好。”

男歌手拿起一把龙头琴,一边弹着一边唱了起来:

姑娘捎来情书,

字迹潦潦草草,

无法读懂内容,

却又不愿示人。

姑娘身在远方,

心中思念不断,

姑娘回到身边,

已是他人之妻。

歌手唱得很投入,蒙面女孩远远地看着他唱。

待唱完之后,江央夸赞了几句,笑着对团长说:“你们这里不是藏剧团吗,演员们好像不大会演藏戏啊。”

藏戏团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啊,他们都是刚从民间招来的,条件、水平都参差不齐,我们也是打算在今年年底出一台像样的藏戏,不过还是有很多困难。”

江央指着蒙面女孩说:“像我们这次遇见的这个女孩唱得可非同一般啊。”

团长笑着说:“是吗?那就给我们唱一段吧。”

蒙面女孩赶紧摇头

江央对着蒙面女孩说:“姑娘,你就唱一段吧。”

这时,老板也过来劝。

女孩犹豫了一下之后就唱了起来:

尊贵王子听我唱,

母子离别未谋面,

心头涌动慈母泪,

无意扰乱修止心,

苦思冥想心悲切,

为圆誓言随从之。

所有的人都被女孩的声音吸引住了,那几个坐在长凳上的女孩也停下嗑瓜子,静静地看女孩唱。

蒙面女孩唱完之后,团长的眼里露出一丝兴奋的光说:“好多年没有听到这么纯粹的声音了,唱得真是太好了!你干脆到我们团里来吧,我们现在就缺这样的人啊。”

蒙面女孩听了使劲地摇头。江央也过来劝,接着其他人也开始劝。蒙面女孩只是摇头不肯答应。

团长很无奈地摇着头说:“姑娘,那你考虑一下吧,考虑一下再说吧。”

蒙面女孩没做什么表态,团长就对着江央说:“我以前倒是演过《智美更登》。”

江央问:“是吗?演了什么角色?”

团长笑着说:“演瞎子婆罗门。”

江央看了看团长的样子问:“是吗?瞎子婆罗门?”

团长一本正经地说:“是。”

江央说:“那来一段吧。”

这样一说,团长认真起来了:“我想想看啊,台词也好像记不清了,就试试看吧。”

江央就在一边看他。

团长从旁边的道具堆里拿了一根棍子装做瞎子婆罗门的样子说:“尊贵的王子,请予施舍。”

一个男演员装做王子搭词:“现在我一无所有,拿什么施舍给你?”

团长紧闭双眼祈求道:“尊贵的王子,请把您的双眼施舍给我。”

男演员做把双眼施舍给婆罗门状。

团长揉了揉眼睛兴奋地看着女演员们说:“妙哉妙哉,这世上竟有如此多的美女啊!哈哈哈!我实在是记不起台词了。”

男女演员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蒙面女孩一个人走出了排练大厅,也不理会她的同行的伙伴们。

江央也笑着说:“可以了,可以了,咱们就互相留个电话,常联系吧。”

团长把手里的道具扔到一边说:“好,好。”

江央握住团长的手说:“将来若真要拍电影,还要请你们多多帮忙啊。”

团长说:“好的,好的,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江央等人和团长互相道别之后也走出排练厅去找蒙面女孩。

蒙面女孩在藏剧团门口等着他们。他们叫上女孩准备上车时,迎面走来一个人握住老板的手说:“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是刚刚才听说的,听说你们去了藏剧团就直接追来了,今晚一定要到我的歌舞大世界坐坐,而且我也知道你们在找智美更登的演员,我那儿有个歌手以前就是在民间演智美更登的,我还有点事情,咱们晚上见。”

这个人是老板的一个朋友,说话语速很快,在县城里开了一家歌舞厅。他象征性地跟导演等人打过招呼之后,就打了一辆的走了。

8

江央和老板他们赶到歌舞大世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歌舞大世界里乌烟瘴气,霓虹灯在闪烁个不停。老板见他们进来直接把他们迎到舞台正中前方的一组沙发上,沙发前的桌子上已摆满了小瓶啤酒、饮料和各种零食。

坐下之后,他们便开始喝酒,蒙面女孩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舞台上正在表演的是一个在民间非常流行的节目,一个穿着一套很古板的藏装的年轻人抱着一把龙头琴在弹唱《阿克班玛》,曲调悠扬动人,每一个字很清晰地从他嘴里行云流水般地流淌出来:

阿克班玛耶,

你是展翅翱翔的雄鹰,

你飞向云端是蓝天的荣耀,

你飞落悬崖是山峰的骄傲,

没有你心里总是空空荡荡。

阿克班玛耶,

你是金色羽毛的鸳鸯,

你漫步湖边是绿茵的荣耀,

你嬉戏水面是湖泊的骄傲,

没有你心里总是空空荡荡。

阿克班玛耶,

你是雄壮威武的汉子,

你转身离去是村庄的荣耀,

你回头走来是同伴的骄傲,

没有你心里总是空空荡荡。

唱完之后,大家热烈地鼓掌,女孩也在一边鼓掌。

歌手离开之后,上来一个主持人介绍道:“下面将要登台献艺的是著名的现代摇滚歌手嘎贝,他把刚才那位歌手献唱的《阿克班玛》改编成了充满现代气息的摇滚版,受到了广大歌迷的欢迎,下面我们就用热烈的掌声请他演唱这首歌!”

一阵非常怪异狂躁的音乐之后,舞台上突然蹦出了一个黄发、墨镜、奇装异服的年轻人。

他在舞台上做了几个夸张的动作后,含混不清地说:“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家晚上好!接下来呢,由我,为大家演唱一首摇滚版的《阿克班玛》,希望能够大家喜欢!祝大家今晚玩得开心,

喝得尽兴,扎西德勒!OK!”

说完,他在舞台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嘴里还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突然间,迸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震耳欲聋的音乐,接着他声嘶力竭地唱起了《阿克班玛》。他的身体随着他的头发在剧烈地摇摆着、颤动着。

除了从曲调上能听出一点是《阿克班玛》外,歌词上已经完全听不出来了。

江央等几个人停止说话喝酒,怔怔地看着。

唱了有两分钟之后,歌手的嗓子完全哑了,完全唱不出来了,大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尖叫声。

歌手狂摔了几下话筒后,就从舞台上走入观众席中。

他边唱边跳在江央他们的席上绕了一圈又回舞台上大声地唱了起来。

歌舞大世界老板悄悄对江央说:“导演,怎么样,没想到我们这个巴掌大的地方还有这样的人才吧,他就是我说的演过智美更登的那个演员。”

江央笑着点了点头。

唱完之后,歌手把话筒扔到主持人手里,拿着一个啤酒杯过来了。

他举着杯子用汉语大声地说:“来,远方的朋友,我真诚地敬你们一杯,祝你们吉祥如意,扎西德勒!”

大家都起来跟他干杯。

老板笑着说:“来,你歌唱得不错,我单独敬你一杯,就是一直没听懂你到底在唱什么。”

歌手很严肃地用藏语说:“你无须听懂什么,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你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之后,他们狠狠地碰杯。

歌手太用力,把手中的杯子给碰碎了。

老板有点生气地说:“我好心给你敬酒,你这是什么意思?”

歌手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跟你碰杯啊,可能是我太有激情了吧。”

说着,从桌上随便拿起一杯啤酒和老板碰杯喝干了。

老板有些不快地喝干坐下了。

歌舞大世界老板悄悄对老板说:“不要介意,这家伙不知在哪儿灌了马尿,有点醉了。”

老板侧过身没有理他。

歌手坐在江央旁边说:“你是导演吧,听说你们在找一个演智美更登的演员,是吧?”

江央问:“听你们老板说你以前演过智美更登,是吗?”

歌手说:“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江央问:“你现在还能演吗?”

歌手说:“故事还记得。”

江央问:“那你现在能唱两段吗?”

歌手说:“那些唱词基本上已经记不起来了。”

江央说:“没事,你就随便来一段吧。”

歌手说:“你让我演智美更登的话我是坚决不演的。”

江央问:“为什么?”

歌手说:“不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智美更登这个角色。”

江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

歌手说:“你觉得《智美更登》表现了什么?”

江央想了想,看着歌手说:“表现了无与伦比的慈悲、关怀、宽容和爱。”

歌手怒道:“千篇一律的回答,问谁也这样说。”

江央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歌手喝了一口酒,趁着酒兴说:“智美更登他把自己的眼珠子施舍给别人,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们管不着,但是他凭什么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也施舍给了别人,他哪来的这样的权力,谁给了他这样的权力?”

江央说:“这可能是理解上的问题,也许你不应该这样理解这出戏。”

歌手有点火了:“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好歹我也是个藏学专业毕业的大学生,要说藏文化,也许你还没有我懂得多哪!”

江央笑着说:“你可能喝醉了。”

歌手很激动地说:“我还是个优秀毕业生哪,可是到社会上,我连个工作都找不到,这不值得我们反思吗?”

歌舞大世界老板站起来说:“你有点醉了,收一收吧。”

歌手扶着歌舞大世界老板的肩膀说:“你还可以,总算是在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你看看咱们的那些寺院、那些寺院的喇嘛,整天默守成规,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了。”

老板一下子站起来用力推了一下歌手说:“小子,你灌了一点马尿,拿寺院和喇嘛开什么玩笑?”

歌手看着他说:“我说一下他们怎么了,我又没有说你。”

老板气呼呼地说:“你说寺院和喇嘛就等于是在说我。”

歌舞大世界老板把他俩给劝开了。

歌手给安顿到了蒙面女孩的旁边,不让他喝酒。

歌手从桌上抢过一杯啤酒干了,看着蒙面女孩说:“姑娘,你好神秘啊,一直裹着个红头巾,不让人看到你的真面容,何不露出你的真面目和我好好喝杯酒哪。”

女孩使劲摇了摇头。

歌手哼唱了一首小曲说:“姑娘,你身上淳朴的气息深深打动了我,我们随便聊聊天吧。”

女孩点了点头。

歌手问:“你是做什么的?”

女孩说:“我在乡下,我也跟你一样演过《智美更登》。”

歌手有些意外地问:“你演什么?”

女孩说:“我演智美更登的妃子曼达桑姆。”

歌手笑着说:“那你就等于是我的妃子啊。”

女孩点了点头。

歌手又说:“那我一定要看看你的脸。”

女孩赶紧摇了摇头。

歌手说:“我都可以把你施舍给别人,现在看看你的脸总可以吧?”

女孩使劲摇了摇头。

老板一直斜眼瞪着摇滚歌手。

歌手问蒙面女孩:“那你跟着这些人干什么?”

女孩说:“我去看我以前的男朋友。”

歌手问:“以前的男朋友?”

女孩说:“对,以前的男朋友,他现在不要我了。”

歌手问:“那你还去看他干吗?”

女孩摇了摇头,不说话。

这时,老板凑过脸来大声说:“傻蛋,人家是为了爱情!”

歌手看着老板鄙夷地说:“哼,这个年代你们还相信有什么爱情吗?”

老板很生气地说:“连这个都不信,你活在这个世上还干什么?这不是连畜生都不如了吗?”

歌手一下子站起来了:“哼,别以为昧着良心赚了几个黑钱就可以对别人胡说八道!搞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老板站起来冲过去准备打歌手,但被旁边的几个人给拉住了。

歌舞厅老板见气氛不对,就叫几个服务员把歌手给拉走了。

歌手边走边回头还在嘴里含混不清骂着什么。

9

切诺基在大草原上行驶着。

车里的几个人都显得有点萎靡不振。

几只羊挡住了路,司机使劲打喇叭。喇叭把几个人都吵醒了,都看着羊慢吞吞地过去。

待几只羊过去之后,老板回头说:“昨晚那歌手简直是疯了,说是要去外面带一帮他的哥们修理我,最后被歌舞大世界的老板关到了调音室里才算没事,不过我才不怕哪,有本事跟我单打啊。”

江央也揶揄道:“人家还是个大学生哪。”

老板“哼”了一声说:“大学生?他那样也算是大学生的话,那我早就是大学生了,我的大学是在社会上上的,而且我的小学、中学是在寺院上的哪。他老是吹他怎么懂得藏文化,我可没见他有怎么高深的学问!”

江央笑着说:“那你的大学和高尔基的《我的大学》差不多啊,就是你们都没有毕业证书啊。”

老板也笑了:“哼,要差也就差这点了。”

江央、摄影师、司机都哈哈地笑着。

等大家笑得差不多了,江央说:“老板,现在该讲你的爱情故事了吧,我们都惦记着哪。”

老板想了想说:“你们真的想听吗?我还以为你们不想听了哪。”

摄影师也说:“赶紧讲吧,我正等着拍哪。”

老板说:“好吧好吧,那我就讲吧。”

之后又停住问:“昨天我讲到哪儿了?”

女孩好像是早有准备似的说:“讲到你拿着信去找那女孩。”

老板笑了:“哈哈,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啊。”

看见摄影师把摄像机对准了自己,就说:“你最好还是不要拍了。”

江央没理他,问:“你是还俗后的第几年遇见那个女孩的?”

老板也就回头看着前面说:“第二年。我是一九九二年还俗的,就是恰卜恰水库垮坝事件那一年。我和那个女孩就是在水库垮坝的第二年相遇的。我二十二岁还俗,二十三岁遇到她,那段恋情从元月开始到年底结束,就短短的一年时间。”

江央问:“你当了几年的僧人?”

老板说:“我当了八年的僧人。我们那个寺院是一九八一年重新修建而成的,新寺落成大典时,附近村庄的好多孩子都出家了,我也是那一年出家的,那年我十四岁。我十七岁开始闭关修行三年,二十岁出关,当时为了扩建寺院我和几个年轻的僧人到各地化缘,二十一岁回来,回来后和寺院的一些人有了矛盾,一气之下就出来还俗了。”

江央问:“主要是什么原因?”

老板说:“那年为了扩建寺院我去了很多牧区,也化到了许多善款,我省吃俭用把化到的钱一分不少地交给了寺管会,但是有些人说我在牧区以寺院的名义敛财,花天酒地等等,我好心得不到好报就还了俗。主要原因是我一心为寺院操劳,却得不到他们的理解。后来我听别的僧人说活佛还老是挂念这件事,说我当时是被冤枉的。只要活佛这样认为,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江央问:“你当时还俗以后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吗?”

老板说:“刚还俗时没有什么目的。觉得丢人,就流浪到了西宁,找找熟人,为商人干点杂活什么的。想起来真是苦得很呐!刚到西宁时我胆子很小,不敢抢,又不想偷。小混混们都叫我‘阿卡’,他们说,你这样不能养活自己,跟我们去偷吧,跟我们去抢吧。我说这个我是坚决不干的,但是说实话我花过他们偷来的钱,吃过他们偷来的东西,但是自己从不偷从不抢。这也是如今好多商人都信任我的原因。我曾有过两天两夜只吃过一碗面片的日子。由于没钱住店,整晚在大街小巷晃悠,见扫大街的人出来了,我就高兴起来了,因为知道天就要亮了。”

江央问:“当时你家里人不知道你已经还俗了吗?”

老板说:“当时不知道,后来家里人也知道我还俗了,也知道了我在西宁,我的父亲和弟弟到西宁找到我,把我领回家了。那时我们村里出家的只有我一个人,当时我父亲一见到我就埋怨说:‘啊嗬嗬,我阿尼切巴连拥有一个出家僧人的福气都没有了。’我父亲叫阿尼切巴,我们村叫姆佳村。我就笑着对我父亲说:‘姆佳村都没有拥有一个出家僧人的福气,你阿尼切巴一个人哪有那么大的福气啊。’哈哈哈,现如今我这句话已经成了十里八乡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江央问:“你们村子就你一个僧人?”

老板说:“是。以前就我一个出家当僧人的。听说现在有两三个,以前就我一个。当时把我领回家后就让我劳动,说实在的,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喇嘛,一下子干不了那么繁重的体力活。再加上我们家乡穷,经常到林场找活扛扛木头之类才能换点钱来。我实在受不了这些,就经常找各种理由往外跑。那次也是家里让我去拉卜楞寺做些法事才遇见那个女孩的。”

讲到这里,老板突然让司机停下车,慢慢倒回去。

司机慢慢倒车。

司机停下车后,老板有点神秘地指着窗外悄声说:“你们快看窗外。”

司机摇下左侧的车窗。

窗外的草原上羊群散落一地,中间有一对年轻男女俯卧在草地上,头挨着头,很亲密的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路边的车辆。

看到这情景,大家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

一会儿之后老板说:“看看这一对年轻人,沉浸在爱情的海洋里,多么的令人羡慕啊。”

江央也感慨道:“在荒无人烟的大草原上突然见到这样的情景,真是令人激动不已啊。”

老板也感叹着说:“昨晚那个傻瓜大学生还说现在没有什么真正的爱情,他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其实爱情就是这样一种很神秘的感觉。”

大家还在看着那一对草地上的恋人。

老板对司机说:“咱们悄悄地走吧,不要惊动了他们。”

车往前开了一会儿,江央的电话响了:“阿爸,阿妈来电话了。阿爸,阿妈来电话了。”

江央拿出手机“喂”了几声之后,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说:“司机,停一下,我去接个电话。”

车立即停下了,江央走出去站在马路边接电话。手机里老是传出“不在服务区。不在服务区。不在服务区”的声音。江央换了几个地方,手机里传出的还是那个声音。

老板看着在车前不停地走来走去的江央问摄影师:“你们的导演怎么一路上电话不断呢,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摄影师也看着在马路上很滑稽地走来走去的江央,含糊其词地说:“没什么大事吧,可能是家庭内部的什么事吧。”

一辆大货车从对面冲过来,像是要撞了江央。老板等人很紧张地喊江央赶紧躲开。

江央刚退到路边,那辆大货车就从他旁边呼啸而过了,里面的司机还用怪异的眼光看了一眼他。

江央回到了车里,手机里还是“不在服务区”的声音。

坐下之后,江央把手机装回了兜里,说:“这个地方连个信号都没有,咱们走吧。”

老板看了一眼江央,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重新上路之后,摄影师笑着对老板说:“老板,既然爱情是那样一种神秘的感觉,你就继续你的爱情故事吧。”

老板笑了笑说:“我的故事就先讲到这儿吧,马上就到一个寺院了,寺院附近不宜讲这些男女之事的。再说,我一个还俗的喇嘛在寺院附近讲这些真是造孽啊,会堕入十八层地狱的。这个寺院有很多小喇嘛,你们不是也要找几个小喇嘛的演员吗?可以顺便看看,而且这个寺院听说还演出《智美更登》,也可以多了解了解。”

江央一下子来了兴致,问:“寺院也演出《智美更登》?很新鲜的事情啊!”

老板说:“而且还是喇嘛们在演。”

江央问:“那里面的女性角色哪,比如说曼达桑姆谁来演,是尼姑在演吗?”

老板笑着说:“不是,不是,都是喇嘛在演。”

江央像是明白了似的说:“噢,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车到一个山冈上时,突然间刮起了一阵大风。

等大风稍稍平息之后司机说:“看,前面就是寺院。”

大家都欠身看。

山冈下一座宁静祥和的寺院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女孩从后面小声地对司机说:“司机师傅,能不能停一下。”

司机突然停下车问:“怎么了?”

女孩说:“我想在这儿下车,我不去寺院。”

江央也问:“你为什么不去?”

女孩说:“今天我连个敬佛的酥油都没带,所以我不能去。”

老板看着女孩说:“你在这儿会冷的,走吧,没事。”

女孩低着头说:“我不去了,我在这儿等你们。”

江央说:“那好吧,你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别走远了,我们很快就回来。”

司机开了门,女孩下车了。

江央从窗户里递过一瓶矿泉水,说:“给,拿着喝吧。”

女孩接过水,说了声“谢谢”。

车往下开去。

走了一段江央回头看时,女孩依然站在路边远远地望着他们。

10

他们直接去了寺院管家的僧舍,管家正好在,互相介绍之后,管家让一个僧人去叫几个小喇嘛来。

不一会儿,那个僧人领着几个小喇嘛一窝蜂地进来了。那些小喇嘛们的身上、脸上全是土。

江央让几个小喇嘛站成了一排,小喇嘛们挤眉弄眼地笑着。

江央问左边的第一个小喇嘛:“你几岁出家的?”

小喇嘛显得很害羞,挠着头皮说:“八岁。”

江央问:“来寺院几年了?”

小喇嘛说:“两年了。”

江央问:“都学什么了?”

小喇嘛说:“刚开始学藏文字母。”

江央笑着说:“那你念念看。”

小喇嘛放松下来了,很流畅地念:“嘎卡嘎啊……”

念完之后,导演又问左边第二个小喇嘛:“你叫什么?”

小喇嘛表情严肃地说:“我叫更登智巴。”

江央笑着问:“你会些什么?”

小喇嘛说:“我会背《萨迦格言》。”

江央笑着说:“那你背背看。”

小喇嘛便非常快速地背了起来:

贤者即使潦倒,

品德更显高尚;

火把尽管朝下,

火舌仍然向上。

学者见多识广,

亦会博采众长;

如此长久以往,

通晓大小五明。

智者虽然弱小,

亦会力克强敌;

虽是兽中之王,

却被兔子征服。

背完之后,小喇嘛还在喘着气,江央笑着对管家说:“这个小喇嘛记性真好啊。”

管家也笑着说:“寺院里的喇嘛们基本上都是这样学出来的。”

江央继续问那个小喇嘛:“还会什么?”

小喇嘛说:“还会英语。”

江央一下子来了兴致,问:“什么?英语?”

小喇嘛说:“对,英语。”

江央站起来说:“那你念念看。”

小喇嘛只是背了英文的字母,而且发音不是很准:“A B C D E F G I S T U V W……”

江央和摄影师等人都笑了起来。

江央又问左边的第三个小喇嘛:“你会什么?”

小喇嘛嘻嘻地笑着说:“我只会念经。”

江央笑着说:“那你就念一段《平安经》吧。”

小喇嘛丙闭着眼睛念起了《平安经》:

诸佛正法众中尊,

直至菩提我皈依,

以我所修施等善,

为利有情愿成佛,

皈依佛法僧三宝,

我度一切有情众,

安置殊胜菩提位,

发起胜义菩提心。

……

管家的手机响了,管家在一边低声接电话。

老板拿出自己的傻瓜相机,对着小喇嘛们的脸哗哗地拍着,闪光灯在小喇嘛们的脸上闪烁不定。

僧舍外面的几个小喇嘛也透过窗户在往里张望。

小喇嘛背完《平安经》之后,小喇嘛们准备要走,江央拉住边上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喇嘛问:“还有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喇嘛说:“加洋索南。”

江央问:“你学什么?”

小喇嘛说:“因明逻辑学。”

江央很感兴趣地问:“在学因明学啊?那你来辩论一下吧。”

小喇嘛走到一边,管家叫一个小喇嘛过来一起辩论。

两个小喇嘛开始了辩论:

“那么应成为恒常,因为有些存在是实有。”

“同意。”

“那么应成为非恒常,因为是实有。”

“论据不成立。”

“应成为实有,因为若是颜色就理应包括在红色中。”

“不一定。”

“那么,若是颜色就理应包括在红色中,因为你已答包括。”

“同意。”

“那么,若是颜色就不应该包括在红色中,因为这是《辨析》的观点。”

“论据不成立。”

“因为《辨析》中说,如果说若是颜色就理应包括在红色中,那么以白海螺的颜色为例。”

“同意。”

两个小喇嘛的辩论告一段落,江央掩饰不住喜悦地对管家说:“小喇嘛真聪明啊!”

管家说:“他们正在学习摄理学,每天都要这样练习。”

江央说:“从小学习就好啊。”

两个小喇嘛的辩论又开始了:

“若是颜色就不应包括在红色中,因为经典中持此观点。”

“同意。”

“那么若是颜色就理应包括在红色中,

因为颜色是随意的东西。”

“论据不成立。”

“若是颜色就理应包括在随意的东西中,因为它不是颜色。”

“论据不成立。”

“那么它应成为非颜色,

因为是无色。”

“论据不成立。”

“那么它应成为无色,

因为不是实有。”

“论据不成立。”

“那么它应成为非实有,

因为是常法。”

“论据不成立。”

“那么它应成为常法,

因为这是经典的观点。”

“论据不成立。”

“《辨析》中说:应成为常法,

因为有些存在是实有。”

“同意。”

江央饶有兴趣地看两个小喇嘛辩论,管家却让他们停住了,让小喇嘛们回去学习。

小喇嘛们走后,江央向管家问寺院演出《智美更登》的情况。

管家说:“这会儿演智美更登的喇嘛们都不在,都到村里念经去了,再过几天就好了。”

江央显出很遗憾的样子说:“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

管家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说:“我这儿有一张去年拍的我们寺院演《智美更登》的VCD,咱们现在就可以看一下。”

江央高兴地说:“那真是太好了。”

管家找出VCD,放进影碟机打开电视看。

喇嘛们的演出和村里的演出风格截然不同,很古板,音乐也很宗教化,一举手、一投足似乎都慢了半拍,但是别有一番风味。

江央快进着看了一段之后对管家说:“师傅,这个东西我能不能拷到我的电脑里带回去慢慢看?”

管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老板给他解释。

最后,管家似懂非懂地答应了。

江央把那张VCD拷到了自己的电脑里。

江央取出VCD对管家说:“好了,谢谢您了师傅。”

管家奇怪地说:“这就好了?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把这张VCD带走哪,我心里有点不愿意,但想着你们的事很重要,就打算让你们给带走了。”

江央笑着说:“不会的,不会的,这个您留着,《智美更登》已经在我的小盒子里了。”

说着让管家看了看,把笔记本电脑装进了包里。

管家赞叹着说:“现在的科学真是神奇啊。”

11

女孩上车之后,车又继续往前开,几十头牦牛从公路上鱼贯而来,司机减速使劲地打喇叭,但是那几十头牦牛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晃悠悠地往前走。司机嘴里骂着“畜生”,不停地打喇叭。

过了一会儿,牛群后面出现了一个蒙面女孩。

老板对司机说:“好多年没去纳隆村,我都记不太清怎么走了,你还是去问问吧。”

司机兴奋地应了一声马上就下车了。他一边赶牛,一边没话找话地说:“姑娘,你的这些牛胆子可真大呀,连汽车打喇叭都不怕。”

女孩也抬起了头,但是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女孩很认真地说:“以前它们是怕的,只要一打喇叭就逃得远远的,现在慢慢就不怕了。汽车一打喇叭我还很紧张哪,不知为什么它们就不怕了。”

司机笑着说:“时代真是变了啊。”

待女孩赶着牛走近时,老板也下车问:“姑娘,去纳隆村怎么走啊?”

女孩仔细看了看车里的人说:“前面有条土路,沿着土路开车,可能得走半个多小时的路。”

老板笑着说:“谢谢,谢谢。”

女孩问:“你们去纳隆村做什么呀?”

老板说:“我们要拍一个关于智美更登的电影,听说纳隆村演智美更登,就准备去看看。”

女孩问:“你们的电影到时候会到这儿放吗?”

老板说:“会放的。”

女孩边赶牛边说:“那到时我一定要来看,我很喜欢智美更登的故事。”

老板笑着说:“好好,姑娘,我们走了,再见。”

女孩回头说:“再见,祝你们一路顺风。”

这时,司机追到女孩后面问:“姑娘,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孩问:“你打听我的名字干什么?”

司机不好意思地说:“不干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女孩走了几步又回头笑着说:“若回来时还见到我就告诉你。”

说完赶着牛走了。司机还望着女孩的背影出神。

老板笑着用手机捅了一下司机,说:“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赶紧走吧。”

司机笑了笑没说什么,两个人就上车了。

汽车开动后,司机笑着对老板说:“听刚才你和那个女孩说话,好像导演就是你啊。”

其他人都笑,江央笑罢说:“有时候换一下角色还挺好的,我还想当几天老板哪。”

大伙儿又笑了起来。

汽车拐上土路后司机便加大油门往前开,车里一下子晃动得很厉害了。

江央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说:“老板,该继续你的爱情故事了。”

老板回头说:“我都忘了讲到哪儿了。”

江央笑着说:“昨天你只是讲了遇见那个女孩之前的一些事情,没讲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老板想了想说:“我真的记不起具体讲到哪儿了。”

蒙面女孩低声说:“讲到你拿着信去找那个女孩。”

老板笑着说:“又是你提醒我啊。”

江央催道:“你就赶紧讲吧,听你这个爱情故事就像是在听汉人的评书,动不动就卖个关子。”

老板笑了一下又开始进入状态,讲起来了:“我到州上后就直接去学校找到了她。她正在复习,我带她出去吃了饭,还给她买了一套衣服。因为两天后就要考试了,我就不敢耽误她的时间,下午吃完饭后就把她送回了学校。我让她安心复习,好好考试。为了节约钱,我没住旅馆,住在了州歌舞团的一个朋友家里。中间有几次她过来找我,我都把她强行送回学校了,让她考完之后再来找我。我就等在那里,心里还不断地为她祈祷。两天后的黄昏,她终于跑来找我了。我看她的心情不太好,就安慰了几句。我们在外面登记了一间房子。她伤心地说她考得一点也不好,可能考不上。我就说没事的,不管你考上了还是考不上,我都要娶你做我的老婆。如果考上了,就要等到你毕业;如果考不上,今年就要娶你。听到这话,她很感动,眼泪都流出来了。她问我你真的会娶我吗,我当时就发誓一定要娶她。她就没再说什么,紧紧地抱住我待了很长时间。”

这时,摄影师插了一句:“你讲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老板笑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在一起待了两三天,那几天她心情一直不好,后来她说她想到她出嫁的姐姐家里住几天再回家,我觉得这样可能对她有好处,就给了她一些钱送她去车站了。车站里我对她说你回去好好散散心吧,等我挣了一笔钱就去娶她或者供她上学。她在车站那么多人面前亲了我一下,说你对我真好。班车已经驶出了车站大门,我的心里空空荡荡的,就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她走后我就整天都待在屋子里没有出来,不想见任何人。”

这时,车到了一个山顶上,垭口有许多经幡在猎猎飘动着。

老板让司机停车,从包里拿出几包纸风马,下车站在路边,口中念念有词,把纸风马抛撒出去。垭口的风很大,那些纸风马很快就被吹得不知去向了。

老板上车之后,说了声:“外面冷得要命,咱们赶紧走吧。”

江央笑着说:“这么快就走了,我们也想出去撒些纸风马呢。”

老板也笑着说:“我已经替大家祈祷过了,有什么事山神会保佑咱们的。”

江央笑着说:“我就希望山神保佑你顺利讲完那个爱情故事。”

老板回头笑着说:“你就不用拐弯抹角地提醒我了,看来这次不完整地讲完你们是不肯罢休了。”

然后笑着对摄影师说:“你要拍你就赶紧准备吧,反正我是阻止不了你了。”

摄影师也笑了,说:“这样我拍起来也就自然多了,要不然总是有一种偷拍的感觉。”

老板想了想就讲了起来:“说是挣了钱后去娶她,但是第二天醒来一想,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挣到钱的本事。家里带出来的那点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当时还想到了去牧区给别人念念经挣点钱的法子,因为念经是我的老本行嘛。仔细一想又觉得不行,我一个还俗的人,人家怎么可能相信呢,我又不能重新穿上僧袍去骗人。想来想去,最后想到那两年我在外面化缘时摆弄过几天别人的一个傻瓜相机,就借了朋友的傻瓜照相机,去青海湖边照相挣钱去了。”

这时,江央提醒说:“你讲的时候能不能尽量和她结合起来讲。”

老板笑了一下,继续讲:“好好,那时我带着她的一张照片,那是她那天临走时送给我的。我觉得那张照片照得非常好,她在照片上也很漂亮。这张照片既是我的随身物,又是我的宣传照。拍照片时先让人看看她的那张照片,说这就是我照的,让他们做个参照,哈哈,这样还真有不少人相信我是一个很好的摄影师呢。”

老板说着看了看摄影师说:“今天在这儿说出来可真有点不好意思啊。”

摄影师也笑了:“哈哈,你真会做宣传啊。”

老板也笑着说:“是啊,哈哈。那张照片我一直随身带着,还有她写给我的信也是。只要想她,就看看照片,读读信。”

蒙面女孩也很认真地看着他。

老板说:“当时我是从倒淌河开始步行走家串户去照相的,一天大约能拍完一卷胶卷。走到哪儿天黑了就住在哪家,吃饭住宿也不用花钱。那时洗一张需要两块钱,洗两张需要三块钱,这样可以多赚一点钱。等拍完十个胶卷,我就去西宁冲洗。这样下来每次都有不错的收入。每次我去西宁洗照片,为了节约钱,手抓肉也很少吃,就吃点面片。”

江央问:“你是怎么学会拍照片的?”

老板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不会,就那样随便照着照着就有了那么点意思,后来大家也说我照得不错。主要是因为那时我没什么手艺,又没有做生意的本钱,就干起了给人照相的事。”

江央问:“你照相,他们相信你吗?”

老板又恢复了原来的语调:“我是先照相,洗出来给照片时才收钱,所以青海湖地区的牧民们对我很信任。那段时间我到处打听各个地方的庙会赛马会什么的,没错过任何一个挣钱的机会。好多人都问我你这么拼命地挣钱是为什么,我就把我们的感情和我要娶她的愿望讲给他们听。好多女孩子听了,都感动得流过眼泪哪。”

江央问:“只有女孩子感动吗?”

老板很认真地说:“也不是的。好多男人听了也很感动,说你真是太爱她了,我们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爱过一个女人,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我一心想着挣上钱就去娶她为妻,可是到最后就像是俗语说的‘神药未到,人已断气’了,哈哈。”

江央问:“你是说她已经变了?”

老板挥了一下手说:“你们听我慢慢讲。就这样我跑了很多地方,挣了差不多三千块钱,那时候三千块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有一次我去州上时,收到了她给我的一封信。那封信到我手里时,已经快过两个月了。信上说她已经回家了,大学也没考上,对一切都没有信心了,还说如果还记得她的话就到她家里来找她,她会在家里等我。她还留了一个地址,说如果想给她写信就可以寄到这个地址。那时刚好是贡唐仓活佛在桑科草原举行时轮灌顶大法会的时候,我觉得她反正在家里等我了,想多挣点钱回去就没及时回去,去了桑科大草原。我按那个地址给她寄了一些我在青海湖边照的照片。”

江央问:“你们两个没见面有多长时间?”

老板想了想说:“三个月……不是,大概五六个月吧。从桑科草原回来后,我就打算去找她。那时我有个很要好的藏医朋友,他挺有钱的,以前我给他讲我的故事时他很感动,说你要娶她我一定会帮你。当时就派了他的北京吉普,让他的司机开着,我们就出发了。我们到女孩的村庄时,正好村口有一个小卖部,就下车买了砖茶烟酒哈达之类的准备去她家。售货员是个小媳妇,看我买了那么多送礼的东西就问我:买这么多东西去哪儿?我高兴地说:我们去尕藏吉家里提亲。忘了交代了,那个女孩叫尕藏吉。她用怪异的眼光仔细看了看我后大笑着说:你就是那个还俗的喇嘛吧。我有点意外地点了点头,问:你怎么知道的。她笑着说:我当然知道,我和尕藏吉是好朋友。我就问:那尕藏吉哪?她看着我说:你别傻了,尕藏吉早就出嫁了,你还不知道?听到这话,我当时就像遭了雷击一样,全身一下子瘫软了。我说我根本不相信,这绝对不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啥,我当时买了两瓶啤酒,可是只喝了一瓶就醉成泥了。”

江央问:“只喝了一瓶?”

老板很肯定地说:“对,一瓶!之前我从来没有喝过酒。”

江央笑着问:“那你现在能喝多少?”

老板也笑了:“少说也能喝个二十瓶吧。”

江央问:“后来哪?”

老板说:“后来司机把我拉到了县招待所登记了一间房。”

这时,几头毛驴慢吞吞地从路边走过来站在路中间不动了。司机只好停下来,一个劲地打喇叭。

老板也停下了讲述,看着前面说:“你看你看,咱们光顾着瞎聊,我们要去的村庄到了都不知道,往回倒,往回倒。”

司机往回倒车,在一个路口老板说:“就是这儿,从这儿开进去。”

司机按老板指的方向没开一会儿,老板又说:“咱们走错了,不是这条路,咱们还是问一下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司机又把车倒回到刚才的地方。

这时,他们看见刚才那几头驴不见了,那个地方站着一个小男孩,在向这边张望着。

司机一边打喇叭一边从窗户里挥手让小男孩过来。

小男孩跑过来,从窗户里看他们。

老板让小孩上车给他们带路。

有小男孩带路,他们很快就到了纳隆村。因为提前联系过了,藏戏团的几个年轻人在等着他们。

到了一户人家,一个年轻人指着一个矮个儿老人说:“他是我们的团长。”

老板等人也做了自我介绍。

矮个儿老人介绍说:“我们这个藏戏团成立已经三十多年了。我以前也是藏戏团的演员,后来演不动了,但是放不下这个摊子,就帮着年轻人做点事。”

几个年轻人说:“我们这个藏戏团能坚持下来,全靠我们的老团长啊。”

老人谦逊地笑了笑说:“我们这个藏戏团是有传承的,据说是好多年前几个去拉萨朝圣的人历经千辛万苦从拉萨那边带过来的,所以说在方圆几里的地方我们这个应该说是最正统的,其他地方的都是从我们这儿传过去的。”

说到这儿老人显得很自豪,停了一下继续说:“文化大革命期间由于打倒牛鬼蛇神就差点失传了,但是我们的师傅偷偷让我们每年都练,牢牢地记在心里。师傅在‘文革’中死了,但是藏戏就这样保存了下来。”

老板由衷地夸赞道:“你们功劳很大啊。”

老人继续说:“多亏佛祖保佑啊。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落实了党的民族宗教政策,我们也恢复了藏戏团,历经千辛万苦才发展到了今天的规模。”

讲到这儿,老人指着墙上的一面锦旗说:“这是前几年州政府奖励给我们的。”

那面锦旗上用藏汉文写着“藏戏之村”四个字。

老人看着那面锦旗显出很自信很骄傲的样子。

江央也点着头说:“你们为保存咱们的文化立了大功啊,政府给你们这样的荣誉真是名副其实。”

老人很谦逊地笑了一下之后说:“你们拍电影也是为了更好地发扬自己的民族文化嘛,我们藏戏团会力所能及地帮助你们完成这部电影的。”

老人接着又把江央领进一间小屋里,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些奖状和照片,拿出其中的一张泛黄的彩色照片说:“您看看,这是前两年我们给隆务寺献演时的照片,演员都在场,当时大活佛和我们一起合了影。”

江央接过去看时,老人又拿出一张泛黄的奖状说:“这是我个人的奖状。以前去省里学习皮影戏时发的。”

江央看着说:“真不错,真不错。”

老人又拿起一张黑白照片说:“这是十世班禅大师十年前莅临热贡时,我们为大师献演《智美更登》时照的。那时我也很年轻,

上面扮演智美更登的就是我。”

说着指着上面的一个人说:“哦,这个就是我,就是大师右边这个,右边这个。”

江央仔细看了看,感慨道:“那时的你真的很年轻啊!”

老人也感慨道:“是啊,那时年轻,现在老了,演不了了,但也不愿闲着,就帮年轻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江央说:“一个人做了这么多,还能做什么呢?”

老人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江央说:“咱们现在看看你们的演员吧,演智美更登和曼达桑姆的演员都在吧。”

老人指着两个年轻人说:“他们就是演智美更登和曼达桑姆的演员。”

江央仔细地看着他们俩,同时叫摄影师做拍摄准备。

老人说:“你们就演一段给客人看吧。”

男演员问:“演哪一段?”

老人问江央:“你们想看哪一段?”

江央说:“你们能演一下智美更登施舍三个孩子那一段吗,这一段会在电影中用到。”

老人说:“没问题,可是三个孩子在上学,得到学校去叫他们。”

江央问:“学校在附近吗?”

老人说:“就在旁边,很近的。”

江央说:“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老人对两个年轻人说:“你们先换服装布置戏台,准备一下吧,我们去学校看看。”

说着老人领他们出门了。

学校很近,很快就到了。老人让一个在门口玩耍的小孩进去叫。

这时,江央的手机响了:“阿爸,阿妈来电话了。阿爸,阿妈来电话了。”

江央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显示的号码,忧心忡忡地到不远处的一棵枯树旁接电话。

没过多久,十几个学生嚷嚷着冲出了学校大门。

老板叫江央过来看孩子。江央继续说了几句就关上电话过来了。

老人从孩子们中间揪出三个戴红领巾的孩子说:“演智美更登孩子的就是他们三个。”

江央看着他们说:“那你们就随便唱点什么吧。”

小孩们看着彼此不好意思唱。

在老人的再三鼓励下,三个小孩才开始商量着唱什么。

商量了一会之后,转过身背着他们唱起了藏语儿歌《我们都是一家人》:

你的父亲是岩石猴,

我的母亲是罗刹女,

我们都是一个祖宗的后代。

你来自安多,

我来自卫康,

我们都来自一个大家庭。

……

三个小孩开始时很拘谨,慢慢地就放松下来了,转身大胆地对着他们唱歌,声音自然流畅。

大家安静下来,细心地听三个孩子唱歌,看他们表演。

三个小孩真切的演唱,深深打动了江央,不停地称赞道:“你们这儿真是‘藏戏之村’啊,连小孩都唱得这么好。”

老人说:“这几个孩子演得真是很感人,只要他们一唱老人们就哗哗地流眼泪。”

江央说:“我看电影中智美更登的三个小孩就用他们了。”

老人也笑着说:“咱们还是回去看他们演一下智美更登施舍自己三个孩子那段戏。”

江央说:“好,好,这样最好,这样才能品出这出戏的真正的味道。”

他们便领着三个孩子往回走,其他几个学生们也跟来了。

回去时,院子里已搭好了那场戏的布景。

两个演员也早已换好服装等着表演,简单的乐队也做好了准备。

其中一个孩子问老人:“我们也要换戏服吗?”

老人说:“你们就不换了吧,反正也不是正式的演出。”

说着看了一下江央。江央也说:“不用换了,你们就像平常一样地表演吧。”

乐队的伴奏声响起来了,演员们便开始了表演。

智美更登王子在打坐,三个孩子在一旁玩。

三个婆罗门走上前,向智美更登王子叩首致意后说:“王子智美更登,早就听说您有一颗大慈大悲勇于施舍的心,您看看我们这身破衣烂衫,我们多可怜啊,您难道不想施舍给我们什么东西吗?”

智美更登王子:“见到你们很高兴,也很想满足你们的愿望,但我现在一无所有,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施舍给你们。”

三个婆罗门:“那就请把您的三个儿女施舍给我们吧!”

智美更登王子:“三个孩子年幼无知,再说他们还离不开他们的母亲。”

三个婆罗门:“这个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他们,我们只是需要三个侍从。”

智美更登自语:“自己早就发过誓,要对乞讨者有求必应。如果现在不把孩子施舍给他们,就违背了自己的誓愿;如果把孩子施舍给他们,又怕妃子舍不得,我该怎么办啊!”

三个婆罗门:“原来王子只是徒有虚名啊,我们还以为王子有怎样的菩提心呢。”

智美更登王子没说什么,将三个儿女叫过来说:“列丹、列白、列孜玛,世上哪有父母不心疼儿女的,但悲欢离合是世间常情,世间众生皆父母,你们就安心跟着这三个婆罗门吧。”

三个婆罗门准备带三个孩子走。

三个孩子跪向智美更登王子唱了起来。

老大列丹唱道:“为了父王您的行善大业,我们愿意听从您的决定。在这最后的时刻,不能看到慈祥的母后,觉得很伤心。”

老二列白接着唱道:“父王既然把我们施舍给了别人,我们就只能跟着别人走了……”

老二列白停下来不好意思地说:“我记不起词了,我再来一次吧。”

老人挥挥手说:“可以了,列孜玛接着演吧。”

老二列白的脸上显出很遗憾的表情,无奈地看着列孜玛唱。

小女儿列孜玛用悲伤的语气对着智美更登唱道:“父王虽然忍心把我们施舍给婆罗门当佣人,但是我们真的舍不得你们啊,不知还有没有相聚的时刻。”

智美更登王子做感动得流泪状,不时用袖口擦着眼泪。

智美更登王子语气悲伤地说:“我的三个心肝宝贝,离开你们我心里也很痛苦,但怜悯施舍是伟大的善业,不要悲伤,不要流泪,放心跟他们走吧,三宝会保佑你们的。”

唱完智美更登忍不住笑了,说:“穿着戏服对着三个戴红领巾的小孩唱总觉得有点搞笑。”

三个婆罗门也笑着将三个孩子带下了台。

蒙面女孩也在偷偷地笑着。

江央问蒙面女孩:“你觉得他们演得怎么样?”

蒙面女孩马上又不笑了,说:“孩子们演得很好。”

智美更登王子笑着坐下来作修行状。

妃子曼达桑姆从一边走过来,做寻找三个孩子的样子。

曼达桑姆问智美更登:“你是不是把咱们的三个孩子也施舍给了别人?”

智美更登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说:“我已经把他们施舍给了三个婆罗门。”

曼达桑姆极度悲伤,腿一软跌倒在地上,悲伤地唱道:“我的宝贝孩子,就像那太阳一样可爱,为什么这黑心的乌云,要把阳光遮挡住。”

唱完,晕倒在了一旁。

智美更登笑着用一根羽毛沾上水,往她脸上洒了洒,又用手揉着她的胸口说:“爱妃,你千万不能这样,你赶紧醒来吧。”

演到这儿时,人群中也传来了一阵笑声。

曼达桑姆也马上改变悲伤的表情,看着智美更登的脸笑了起来。

老人生气地说:“你们太不严肃了,三个小孩换上戏服再来一遍。”

说完老人看了一眼江央。

江央一脸悲伤的表情,说:“不用演了,你们演得很好,这个电影里关于藏戏《智美更登》的部分我看由你们藏戏团来演很合适。”

江央要了他们的联系方式之后就又上路了。

12

拐上马路之后,车里又一点也不晃了。

江央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说话。

老板见大家都不说话,就看了一眼江央问:“喂,导演,这个智美更登演得怎么样,很不错吧。”

江央说:“是啊,虽然有点滑稽,但是感动得我都差点掉泪了。”

老板问:“他能演你电影里的智美更登吗?”

江央说:“电影里的智美更登是个戏里戏外反差很大的人物,但是这个小伙子看上去很仁慈、很小心的样子,我担心他适应不了戏外的现实生活中的那个角色。”

老板问:“那曼达桑姆哪?”

江央没有直接回答老板,看了看蒙面女孩问:“你也演过曼达桑姆,你觉得她演得怎么样?”

女孩认真地说:“她演得挺好的,就是长得不太好,我觉得她演智美更登的妃子曼达桑姆不太合适。”

江央笑了,说:“好了好了,咱们还是不要对别人评头论足了,咱们还是继续听老板的爱情故事吧。”

之后,看着老板说:“你的故事太吸引人了,我们还是听你的故事吧。提示一下,上次讲到司机把你拉到了县招待所。”

老板笑了笑,想了想就继续了他的爱情故事:“后来司机把我拉到县招待所登记了一间房。我躺在床上,往事便历历在目,甚至她那时躺在我的怀里跟我说话时的那些情景,也都像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清晰地浮现着。我不想吃饭,也不想说话,甚至听见别人说话就生气。第二天,司机要我跟他回去,我说我要在这里待两天,先让他回去了。就那样我茶饭不思地在旅店里躺了两天两夜,一直都迷迷糊糊的。第三天我的那个藏医朋友便亲自来接我了,他见我这样狠狠地骂了我几句,具体骂了什么我都没听清楚。他把我拉到西宁,住在了一个旅馆里。我那时已经像个傻子了,其实后来才知道是我病了。在旅馆住了几天,我朋友看我不行了,就把我送到了省人民医院。”

江央问:“你还去了医院?”

老板说:“是的,说了你们可能不相信,可我确实是住院了。为了缓解我当时的情绪,我朋友有时还带一两个漂亮女人来跟我聊天,可我见了女人就生气,一心只想着她。那时我还在幻想,我只要能找到她,她即便是别人的妻子,不管情况怎么样,我相信她会跟我回来的。之后我又想着,她要是过得很愉快,我就让她继续过下去;她如果还需要我,我就会带她回去的。我的藏医朋友见我住了几天医院也没见怎么好转,就说你这不是需要住院治疗的病,这种情况应该多出去散散心才会好。我答应了他,我们就到了兰州。那时我的藏医朋友的一个上师在兰州,我们就想方设法去拜见了上师。因为我以前也给这位上师拍过照,所以上师还稍稍记得我。在上师家里,我朋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讲给上师听。上师很认真地听完了,听完之后没想到上师也说,去散散心就会好起来的,没事的,但是不要再去找她了,没用。”

江央问:“你们是怎么跟上师讲的?”

老板说:“没什么,就是原原本本地讲了。上师叫我们出去散散心,我们就去了成都。在成都我见到了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汉族女孩,就又犯病了,就更加重了我对她的思念之情。我当时就决定回去,而且坚定了去州上找她的决心。在我的坚持下,藏医朋友又把我领到上师家里。上师听了我的话笑着说,既然你执意要去,那就去看看吧,时间不要超过七天,只要你见到了,就会有所结果的。就这样我又去找她了。”

这时,摄影师又插进了一句:“你真执着啊,要是我早就放弃了。”

老板也没理他,继续说:“就这样我在州上找了她整整七天。这期间,我打听到有人看见她在转撒嘎佛塔。这我很清楚,按照这儿的习俗,女人转撒嘎佛塔,那肯定是怀孕了。”

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司机又放慢了速度。

老板摇下自己一侧的窗户说:“这是瓜什则乡,这儿有瓜什则寺院,寺主活佛是瓜什则活佛,这座寺院的因明逻辑学是享有盛名的。”

大家往外看时,一座金碧辉煌的寺院在不远处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再往前,路边出现了一些藏式的小楼,路边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偶尔有骑着摩托车的牧民飞快地经过,还有一些人坐在摩托车上聊天。

小镇的景象很快从车窗里消失了,车又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老板收回目光,说了声“我还是讲我的故事吧”,就开始了讲述:“到第七天早上,我碰见了在车站工作的一个服务员,我们以前认识,我就向她打听,她说有一个嫁到我们这儿的新媳妇,每天来转经,但是今天早上转了一圈就回家了。经详细了解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我就对她说了尕藏吉的名字和有关情况。她说尕藏吉是我的同学,当然认识啊,她现在嫁给了我们这儿的一个小学老师。正说话间对面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那个人戴着一顶礼帽。她说,看,看!就是他,他就是尕藏吉的丈夫,叫更藏加。他是去学校上班,我就在学校门口等到他下班,跟踪他找到了他们的家。他家就在一个离州府很近的村子里。我在那儿等到她丈夫下午去上班之后,就进了她家的门。”

江央问:“你就直接进去了?”

老板说:“是的,我直接就进去了。刚进门时就看到她的公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进去时说你们家来客人了,她公公说好好,进来,进来。我说我是尖扎的,她公公说,噢,是我儿媳妇老家的人啊?你快上去,儿媳妇尕藏吉就在楼上。我听见他说‘儿媳妇尕藏吉’时,感觉心里一阵一阵地刺痛。交谈几句之后我发现她的公公是个瞎子。他们家是那种小木楼房,当我上去把门推开时,她也同时开了门。她可能是听见了我的声音,也要出来吧。当时我们一见面,两人一下子都愣着了,足足有一分钟没有说话,呆呆地互相对视着。最后我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走进了房子。进去后我们额头对着额头站了一会儿,她就让我坐下了,并准备去倒茶,我挡住她说我不是来喝茶的,茶我喝过了。我们就坐在那儿,可是我们都无话可说,无从谈起。她让我吃水果,我又说我也不是来吃水果的。她说给你做点吃的吧,我又说我也不是来吃饭的。她问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因为太喜欢你,太想念你,就找到了你的家门。这样我就跟她谈了起来。问她在这儿习不习惯?她说已经习惯了。我对她说,你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的想你吗?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的痛苦吗?她说,你是个浪迹天涯的人,我找不到你在哪里。我一直在找你,你说过你在玛曲有一个拜把兄弟,我到那儿也找过你,就是找不到。也给你写过信,你也不给我回信。我以为你在外面已经忘了我,已经不记得我了。后来就遇到了这个缘分中的人,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她就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强忍着不让流下来,不眨眼地让眼泪在眼眶里干掉。”

江央问:“一眨也不眨吗?”

老板说:“是,我看见她强睁着眼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对她说,你不必这样,不是我抛弃了你,而是你抛弃了我。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在拉卜愣贡唐佛塔前对我说的一句话?你说你对我的爱如果能化为有形物的话,它要比贡唐佛塔还要雄伟,还要庄严啊!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每当想起你就能想起这句话。可是到现在八九个月工夫,就消失得连一粒尘埃都不见了吗?你现在变了,而且是真的变了。她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问我是不是变丑了?我说我不觉得,你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主要是你的心变了,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尕藏吉了。过了一会儿,她说她已经怀孕了,听到这话,对我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打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但是我那天没看出她已经怀孕了。那天下午的时间过得真快,她说我丈夫快要下班回来了。我就起身准备走,临走时我用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说,你好好看看我,我还是以前的多贝,可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尕藏吉了。那时,她才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江央问:“一直到那时她都没有流泪?”

老板说:“是,一直没有流泪。我对她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可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在我面前你是不会失去尊严的。这时她婆婆也进来了,我就说我是你儿媳妇家乡的人,她家人托我来看看她,我顺便来看看她。这下她婆婆就啰嗦起来了:我儿媳妇就是这样一个人,有病没病都躺着不动,你看客人来了也不倒茶,连个火都没生。我家更藏加是有文化的人,有很多朋友同事,朋友同事来了她也不知道起来倒个茶什么的。她是流落到这儿才和我儿子成了家的,也不知恩图报,我两个女儿老是说哥哥怎么就找了这样一个女的。听到这话我很生气,说,是啊,人在他乡就是这样,就像有句俗语说的‘虎落平阳不如狗’啊。在我们家乡,她可算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娶个这样的媳妇,想攀攀不上,就是想买也买不起啊!她婆婆看看我又看看她,没说什么。我拍了一下尕藏吉的肩膀说:好好的,好好的……你要努力啊!说完我就出来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找其他女人了。”

江央问:“这之前你没有过其他女人吗?”

老板说:“没有。我心里只想着她,对其他女人我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江央问:“这么说,如上师说的在七天之内真的就应验了?”

老板说:“是,刚好是七天,第七天我就见到了她,心里也放下了她。在找她的那段时间里,只要是稍稍认识的人,我都忍不住要把我们的事讲一遍,甚至见到她家乡的人都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江央问:“你大概跟多少人讲过这个故事?”

老板说:“那段时间里我基本上每天都讲一次。”

江央问:“那你现在回想起来有什么感觉?”

老板说:“现在想起来还是心痛啊,这是我心里一生都挥之不去的事情,有时忽然想起来还想跑去见她。”

江央问:“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老板说:“让我想想看,那年是贡唐仓活佛举行时轮大法会的时候,这样的话就是十一年,我今年都三十五岁了。”

江央问:“后来你见过她吗?”

老板说:“见过,有一次我在拉卜愣见到了她,一见我她就很快地走了。”

江央问:“你没有叫她吗?”

老板说:“我叫了,她也没有转身,装作没听见就走了。”

江央问:“那时离你去她家有多长时间?”

老板说:“大概一年多吧,她抱着婴儿和她丈夫走在一块儿。”

之后老板又笑了一下说:“人生真是很好笑啊,再后来在去西宁的班车上遇见了她的丈夫,我谎称是她老婆的同学,聊了一路,后来我俩居然成了酒友。在西宁一块儿喝酒,他还要了我的一张照片带走了,说是要给她看看我这个同学长什么样。”

江央也不禁“哈哈”地发出了笑声。

老板笑着说:“后来听说他调到乡下去教书,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江央问:“你要是现在见到她,或者她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你对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老板很认真地说:“我觉得我对她的感情没有变,我还是依然喜欢她的,即使她的容貌不像以前那样了。”

江央问:“你那么的喜欢她,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而且只是那么短的一段恋情?”

老板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女人,第一次跟一个女人接触的缘故吧,另外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对我说的‘即使我俩要去乞讨,我此生也要跟你在一起’的那句誓言。”

江央问:“还有别的原因吗?”

老板又笑了:“其他的就是不能说的秘密啊,哈哈。”

江央问:“那你以后做生意的本钱是从哪里来的?”

老板说:“主要还是靠那时候拍照挣来的那点钱,后来也做了很多事,比如当中间人拿回扣、开小旅馆等等,慢慢积攒了一点钱,认识了一些商人,开始做起生意来了。”

江央没再问什么,感慨地说:“你这一路走来真是很不容易啊。”

老板的语气也有点感慨:“哎,这些事情现在说起来还是有点伤感啊,马上要到州上了,前面要路过她在的那个村庄。顺便指给你们看看吧。”

摄影师赶紧说:“好好,我很想看看。”

老板叫司机把车拐进一条通向小山坡的土路。

车在山坡上停下了,老板第一个下车看着对面的某个地方。等大家下车之后,老板指着对面的某个地方说:“那就是我一路上说个不停的那个女孩嫁过去的人家。”

大家循着老板指的方向望过去时,看见对面的小山坡上有一户人家的庄廓墙,庄廓墙里面有一座很小的木楼,木楼上的烟囱里冒着一股青烟。

几个人表情不一地看着木楼,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老板第一个回到车里,然后司机也回来了。

江央、摄影师、蒙面女孩都还在看。老板摁了一下喇叭喊道:“咱们走吧,马上就到州上了。”

三个人还是没有听到似的站着,老板也就没再摁喇叭。

13

切诺基驶进州师范学校的大门,老板准备向门卫打听蒙面女孩要找的小伙子的办公室时,才突然记起还不知道小伙子的名字,就回头问蒙面女孩:“唉,这一路上都忘了问你要找的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他叫什么名字?”

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叫仁青东主。”

老板又回头问门卫:“请问仁青东主老师在哪儿?”

门卫也问:“是今年毕业分过来的那个小伙子吗?”

老板赶紧说:“是是,就是他。”

门卫指着前面的一栋楼说:“他的办公室在这栋楼的308房,你们去吧,他刚才还在。”

老板谢过门卫之后,司机就在学校大门的左边停下了车。

老板回头对蒙面女孩说:“咱们走吧。”

女孩有点吞吞吐吐地说:“你们先去吧,我在外面等,等你们谈完事叫他出来一下就行了。”

江央想了想说:“这样也好。”

他们就下车进了那栋楼,女孩也下车走到操场中间的篮球架子旁站着。

江央等人走进308房时,里面只有一个小伙子。他的前面摞着一层厚厚的作业本,他正在闷头批改作业。

小伙子见他们进来就站起来问:“你们找谁?”

江央说:“我们找仁青东主。”

小伙子仔细看了看江央说:“我就是仁青东主。”

江央也仔细地看着小伙子。

小伙子说:“快坐吧,我给你们倒茶。”

江央说:“我们要拍一个关于智美更登的电影,在找演员。”

小伙子一下子明白过来似的说:“噢,是你们啊,我早就听说了。”

江央看着他说:“噢,消息还很灵通啊。”

小伙子笑着说:“我是听一个朋友说的。你就是导演吧?”

江央点了点头说:“是是,听说你还演过电视剧?”

小伙子说:“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喜欢演戏。”

江央问:“演过什么电视剧?”

小伙子说:“小时候演过《勒巴佛传奇》,我演小时候的勒巴佛。”

江央问:“那时你多大?”

小伙子想了想说:“那时我大概十二三岁吧。”

江央问:“还演过什么?”

小伙子一边想一边说:“还有,噢,对了,我大学时演过一个叫《高原骑兵》的电影,我演一个骑兵的兄弟。我喜欢上了一个叫卓玛的姑娘,叫卓玛的姑娘不喜欢我。她经常出去溜达,我找不到她,找到后我要回头骂她。演了几次都不到位,导演就在大家面前骂我:你作为一个大学生,连这个角色都演不好,你还算大学生吗?父母送你上学、老师精心培育,这点戏都演不了!我既羞愧又很生气,回头这样看了一眼导演。”

说到这儿,小伙子回头眉头紧蹙地瞪了一会儿旁边的凳子之后,又笑着说:“导演马上说:‘噢,

就是这个感觉!你额头的双眉之间有藏族男子汉的气质。’后来这样一演就演好了。”

听着小伙子的讲述,江央等人笑了起来。

等大家笑过之后,江央很满意地看着他说:“不错,不错,你有一些这方面的天分。”

老板等人也纷纷说很不错。

江央又问:“听说你还演过智美更登?”

小伙子说:“对,我从小演到现在,每年过年都回去演。”

江央问:“能不能给我们演一段。”

小伙子说:“当然可以啊,你们想看哪一段?”

江央想了想说:“就智美更登给婆罗门施舍眼珠子那一段吧。”

小伙子拿出一支钢笔当小刀作刺向眼眶取出眼球、将两个眼珠子塞进前面并不存在的婆罗门的眼眶状,唱道:

一双眼珠已取下,

满足欲望施予你。

望你从此见光明,

看清三域辨是非。

祈佛降恩赐予我,

一双永存之慧眼。

就像明灯光闪闪,

照亮我行看更远。

唱到这儿,小伙子问:“要不要再唱另一段?”

江央说:“唱得挺好,不用再唱了,你今年回家过年吗?”

小伙子想了想,显出很惆怅很无奈的表情,说:“今年可能去不了。”

江央问:“为什么?”

小伙子说:“不为什么。”

江央问:“没有你这个演智美更登的演员,他们怎么演啊?”

小伙子说:“村里会再找的,我已经参加工作了,不能再每年回去了。”

江央想了想说:“我们去过你们村庄。”

小伙子“噢”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江央看着小伙子又说:“演曼达桑姆的女孩跟我们来了。”

小伙子有点意外地问:“她在哪儿?”

江央说:“她就在你们学校的操场里。”

小伙子看着窗外又不说话。

课间操的铃声响了,随后喇叭里播出了锅庄舞的音乐。

江央走过去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说:“课间操时间也到了,我们出去吧。”

他们就走出了办公室。

操场里大约有一千多名师生在合着悠扬的锅庄舞曲跳着锅庄舞。

江央指着远处操场篮球架子边的女孩对小伙子说:“她在那边,你自己过去吧。”

女孩在跳锅庄舞的人群中孤零零地站着。

小伙子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过去了。

小伙子走到女孩面前,女孩低着头不说话。

江央他们各自点了烟抽着,偶尔看看那边的小伙子和女孩。

小伙子在向女孩说着什么,但锅庄舞曲的声音淹没了他们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女孩只是低头听小伙子说话,好像没说什么话。

江央抽着烟,时不时地看看他们,似乎很替他们担心的样子。

锅庄舞结束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了,有些还走到蒙面女孩和小伙子跟前好奇地看着。

上课的铃声响了,操场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了。

女孩独自走过来对江央说:“谢谢你们带我来,现在我要回去了,谢谢你们。”

说完,女孩就独自离开了。

江央回头看小伙子时,小伙子也站在原地怔怔地在看着女孩离去。

江央走过去说:“快去送送她吧。”

小伙子还怔怔地站着。

江央又说:“去吧,快去吧,去送送她。”

小伙子看着江央点了一下头,就向蒙面女孩的方向去了。

江央看着他们走出了学校的大门,就走过来对摄影师等人说:“我们也去州歌舞团看看吧。”

几个人忧心忡忡地上车之后,车子掉头驶出了学校大门。

歌舞团只有门卫一个人,其他人都下乡演出去了。

江央向门卫打听了一些情况就出来了。

正赶上下班时间,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也多了起来。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老板的电话响了。一接电话,他的语气就变了,充满着一种欢快的气息。江央等人只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喂。是。孩子没感冒吧?让孩子接电话。什么?在做作业?不接?噢。不要耽误了学习。做作业时你要仔细盯着。好的。前几天你不是感冒了吗?没事?需要打针就去打个针吧。什么?是。出门穿暖和点。我也想早点回去啊。还有点忙。好,再见。好,好,再见。”

老板挂上电话时,十字路口的绿灯也亮了,车都动了起来。

没走多久,老板突然指着前面说:“前面那个小伙子不是仁青东主吗?”

江央也从后面探出头来说:“是吗?不可能吧?”

老板看着前面说:“是,是他。他手里拿着女孩的红头巾呢。”

这时,江央也看出是那个小伙子,就对司机说:“你在前面停一下。”

快到小伙子后面时,司机打起了喇叭。

小伙子也回头看。当他看出是江央他们时,就走到路边等他们。

车子在路边停下了。江央等人下车走过去跟小伙子打招呼,小伙子也问候他们。

江央看着他手里的红头巾,好奇地问:“你手里的是不是那个女孩的头巾?”

小伙子说:“是,这是我去年送给她的,她上车之后从窗户里把头巾还给我了,她说她再也不用戴它了。”

老板不无惋惜地说:“真是个好女孩啊。”

小伙子说:“我也答应她今年过年回去和她一起最后演一次《智美更登》。”

老板说:“是应该回去一次。”

小伙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噢,对了,她说老板的故事很感人。”

老板问:“是她这样说的吗?”

小伙子说:“是她说的,我去车站送她时这样说的。一定是个很感人的故事吧?”

老板说:“是啊,是我的一段情感经历。”

江央看着小伙子说:“很可惜就是没有见到这个女孩的芳容啊。”

小伙子说:“班车很快地从我身边开过去了,都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句话。”

江央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对老板说:“他们村的藏戏负责人不是给了我一张他们藏戏团的合影吗,当时没看,现在不是正好可以看一下嘛。”

说着翻衣服的每个口袋。

最后,找出了那张照片,交给小伙子说:“快给我们指指这个女孩到底是哪一个?”

小伙子盯了一会儿那张照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不错,这确实是我们村藏剧团的一个合影,但是那天她正好外出,不在这里。”

大家都很失落,摄影师遗憾地说:“看一个美女的真面目真难啊。”

江央对小伙子说:“我觉得你们的故事很有意思,将来想把它拍成电影。”

老板笑着对小伙子说:“导演前面也答应好几个人拍电影了,你就不要轻信他了,哪有那么多电影可拍啊。”

江央严肃地说:“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小伙子看着江央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之后,他们跟小伙子告别,开车走了。

14

车子驶出小镇之后,便进入了一片开阔的大草原。

车在笔直的路上行驶着,路两边的草地上看不见牛羊,也看不见一个人,就连一只鸟雀也看不见,似乎这里的生物都一下子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车里的气氛也是一样的沉闷,谁也不说话,而且每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

最终,还是老板耐不住寂寞了,笑着问江央:“你老是说要把别人的故事拍成电影,怎么对我的故事却无动于衷啊?我也想演一个角色,试一下演电影的感觉。”

江央认真地说:“说实话,我没有能力拍出这么精彩的人生经历,再说,这样的经历一旦拍出来也许就显得苍白无力了。”

老板笑着说:“你就不要找借口了,我可是记在心里了啊,而且一定要自己演自己。”

江央看着老板,没再说什么。

摄影师说:“老板,又要开始无聊的旅程了,能不能再讲一个那样的爱情故事,反正路上也挺寂寞的。”

老板看了看大家说:“一个人哪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啊!现在也该你们讲讲了吧。”

摄影师说:“我们没什么好讲的,要不司机讲讲吧。”

老板笑着说:“别看他年龄小,他的爱情故事可多了,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爱情故事,我对你们还是很好奇的。”

摄影师说:“比起你的爱情故事,我们的爱情故事真的没什么好讲的,讲了也肯定没有你的爱情故事那么感人,挺平淡无奇的。”

老板笑着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虚伪,导演,你的爱情故事一定很精彩,你来讲讲吧。”

江央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摄影师赶紧说:“我看导演就算了吧,这一段时间他还要想选演员的事,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老板笑了,对着摄影师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算了吧,从你们嘴里掏出一句实心话比掏出一疙瘩金子还要难。”

之后,又问江央:“刚才那个小伙子能演你们的电影吗?”

江央反问道:“你是说演智美更登吗?”

老板说:“是啊,我觉得他演得挺好的,而且有很强的表现欲。”

江央显出沉思的样子,说:“这一路走来,我觉得我慢慢失去了对智美更登这个角色的把握和判断的能力,也许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具有智美更登的秉性吧,现在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演员最适合演这个角色了。”

老板疑惑地看着江央,没再说话。

车里也一下子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似乎在各自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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