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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节

武伯英从侦缉大队出来,交代罗子春到银行取钱去骡马市场转转,罗子春问干什么,武伯英说买你,罗子春不明白,武伯英说买骡子。买两头好健脚骡子,多给些草料钱,让卖主送到水陆庵寄养。罗子春问为啥,武伯英说闲了准备去烧香放生,罗子春说放鱼放鸟谁放骡子还跑那么远,武伯英说水陆庵灵验骡子大心诚,罗子春却一点都不相信这个无稽之谈,觉得一定另有妙用。

罗子春去了骡马市,武伯英自己开车去玄风桥,仁寿里四号院的青砖门柱上,已经挂了白漆牌子。顶上用黑蓝漆漏印了党徽,上部两行十个小字“国民革命军军事委员会”,下部一行十个大字“统计调查局陕西工作站”。牌子新崭崭,亮堂堂,尽扫庭院原有颓废之气,显得生机勃勃、威风凛凛。徐亦觉正在办公室会客间吃午饭,桌上摆了五个盘子,有荤有素,除了大灶的三个菜,还多加了两个菜。勤务员在一旁端茶递水,徐亦觉吃得红光满面,站长派头从饮食上体现无余。

武伯英笑着走进来,微微拱手道:“我这人咋弄着,总是赶在饭时到这陕西站来,哈哈!”

徐亦觉听声转眼,放下碗筷起身迎出饭桌。“看看看,我说,上次来说吃了,没吃吧。你作假,不怪我,客气得不行。我老家有个说法,‘叫你吃,你作假,走到半路把嘴打’,哈哈!”

武伯英真不客气,随身就在桌边坐下:“那行,给我添副碗筷,免得再打嘴。”

徐亦觉用指头点拨勤务员:“赶紧去,拿碗筷,再添两个菜。”

武伯英按手制止:“不用,这就挺好。”

勤务员赶紧又停下脚步,愣着不知到底该听谁的,徐亦觉瞪着眼睛训斥:“不添菜,拿碗筷,瓷锤些,赶紧的!”

勤务员出去后,徐亦觉坐回原位,不再动筷子,等着共进午餐,笑呵呵试探着问:“听说你兼了四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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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伯英不情愿地出了口气:“你知道得还挺快,没办法,你一走,只有我了。”

徐亦觉亲热地凑近:“那边一有动静,我这里全知道,你车轮子哪有电话跑得快。好着呢,四科很特殊,就算去了我们军统这一摊子,也是行营重要机关。单位是小单位,事可全是大事。”

“确实不好弄,你兼管卫勤这二年,有没有方子,给哥过一个?”

“我给你说实话,蒋公馆那个牛队长,办事指得住,你要嫌麻烦,就都交给他,你应个名。其他不说,能给蒋府当卫队长,肯定差不了,蒋主任也肯定信任有加,还有啥给你弄不好的。”

“好,就照你说的办。我说来,就有收获,你看这不是就有了。病是郎中暗药害的,牛队长肯定还听你的。”

徐亦觉听着话味不对,有些尴尬:“你看你这人,我好心,你偏这样说,心里不一定有啥,你这嘴,唉,不得了。”

武伯英哈哈大笑几声,笑成了真正的玩笑。勤务员拿着碗筷回来,借着布置餐具,徐亦觉把心底的不快遮掩了过去。问了武伯英不喝酒,徐亦觉就让勤务员出去了,二人一起吃饭。徐亦觉吃了几口问:“老武,来还有啥事?”

武伯英看看他:“混你的饭来了,还有啥事?今天礼拜天,吃你吃惯了,到了饭时,想去你办公室找你,才发现我的办公室就是你的,就到玄风桥来了。”

徐亦觉恍然大悟,轻拍桌沿:“哎呀,我把这事忘了。好,你去,我立刻给莲湖打电话吩咐。你吃完饭就过去享受,我去不了。刚开张,大事小事一串串,能把我忙死。”

武伯英感激厚意:“唉,享受啥嘛,就是想见你。到玄风桥把你见了,一样嘛,还去莲湖弄啥。”

两个男人的感情,既虚假又暧昧。又吃了一会子饭菜,徐亦觉踌躇片刻,下决心说了不想说的。“老武,最近有几个人,老在城墙外瞄我,是不是你安排的?”

武伯英见来了真章,放下筷子爽直道:“就是,你都认出来了,还用问。就是他几个,你叫军棍的。”

徐亦觉也放下筷子,正色道:“老武,爽快,你这啥意思?”

“啥意思,还是那意思,你能不知道?”

“宣侠父那事,你还真没完了?”

“我也想完,但是完不了。”

徐亦觉很不高兴,拿手巾擦了嘴角,随手扔在面前。“老武,我给你说,你不要针对我。咱俩私交还算不错,你要这么不近人情,也就莫怪我不顾交情。说真的,你这不是害我吗,知道跟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还要紧咬住我不放?”

徐亦觉尽管生气,还不忘给他取了条干净嘴巾,递了过去。武伯英接过从容擦嘴,保持着暧昧道:“不是针对你,我还能和你过不去?我是怕你做傻事,让人守着给你提醒。上次说贩私酒,我是怕你把酒砸在手里了。”

徐亦觉不相信好心,冷笑道:“酒这东西,倒不怕砸在手里,行情不好存起来,越陈越值钱。”

武伯英好心建议:“只要你给我说实话,我今天下午,就把那几个人暂时撤了。给你留空到晚上八点,把手头的私酒运出去。”

徐亦觉嗤之以鼻,伸下巴道:“我不相信你,我刚把酒运出去,你那几个瓜军棍,从暗处扑出来,都能给我把酒坛子敲了。”

武伯英发狠道:“我说到做到,从你这走,就出城安排。你将来莫说,我没给你面子,是你自己不要。”

“我手里就没私酒,你爱咋就咋!”

武伯英对徐亦觉暗含的威胁有些生气,但承诺过就一定要做,就把监视暂撤一下午,唱出空城计,看他敢不敢。赵庸他们听说下午放礼拜假,都很高兴,同时担心监视事宜,武伯英说另有安排。四人挤进巴克车里,一起回了后宰门武宅,与罗子春一对会合。罗子春找机会偷偷报告,两匹骡子已经采买,掏大价钱找了个老掮客,明天一准送到水陆庵。武伯英比较满意,也让他带着玲子,趁着半天假期出去游玩。年轻人玩兴大,商量决定去浐灞两河戏水。他们邀请头儿一起,武伯英推说老了,和青年人玩不到一起。他深知和领导出游不是美事,不论尽兴,起码美中不足。

武伯英自有休闲方式,他们开吉普车走后,他锁了院门开巴克车去寻蒋宝珍。到蒋公馆先找见牛队长,说了委托打理四科之事,牛队长高兴地眉开眼笑,深感新领导的信任和倚重。蒋宝珍情绪很好,表情欣欣,他私给的侯文选露出马脚消息,让她感到非同一般的信任。蒋宝珍贵为大小姐,休闲方式也是贵族式的,一听他能陪她,赶紧安排了购物活动。

二人先到民乐园,喝咖啡吃西点,为下午的活动储备能量,接着就开始了马不停蹄地逛街。战时物资匮乏,奢侈品更是稀罕,蒋宝珍能看上眼的商品,就几家商店有售,都是走私进来。武伯英陪她去银楼金铺,购了一些新出样式的珠宝首饰,还有被人变卖的传家宝,可遇不可求。他没见平素佩戴,还有些奇怪,蒋宝珍说珠宝首饰除了佩戴,可以储财,可以欣赏。蒋宝珍又去买了些需要特供证的紧俏商品,给他也买了三样东西,一块瑞士进口英纳格腕表,一套英国进口单面华达呢西装,两大铁盒哈德门纸烟。武伯英见她的皮夹里全是限供商品票证,非常羡慕,说要是能倒卖会赚不少钱。蒋宝珍评价他没出息,说票证想要多少就能弄来多少,但自己只是按需而取,对赚钱根本不感兴趣。还劝他一定要把眼光放远,武伯英点头笑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也没真想发国难财。

吃晚饭回到蒋宝珍房间,两人都有些走马观花地疲惫,却还保持着物欲满足的兴奋。武伯英和她说了一会子话,见时间不早,叮嘱好好休息,就告别离开。蒋宝珍跟在身后,把他送出门,武伯英回手关门,却被她用身-子挡住,拉不动门扇。武伯英回过头来,她正紧贴着门扇,火辣辣盯着自己。武伯英被这媚眼吸引,也挪不开目光,手抓着门把手,也看着她。蒋宝珍上次索吻遭拒,这次自然而然,情愫在对视中升华成暧昧,被男人特有的味道陶醉,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武伯英是过来人,难以拒绝诱惑,不知怎么就举手轻轻捏住她的两颊,把嘴凑上去在樱唇上轻轻触碰了一下。蒋宝珍条件反射似的朝后躲避,却被门扇堵住了后脑勺,没有退路动弹不得,任他更有力的热吻覆盖过来。武伯英被她柔软的嘴唇吸引,犹如坠入了温柔乡,也闭上了双目,陶醉在这甜美之中。蒋宝珍睁眼看着他,奉献了初吻,倒不是深谙,只是好奇,见他闭着双目,犹如贪吃的孩子,不禁幸福从心底升腾上来,用更热烈地回吻来回应他的热情。武伯英能感受到她身\_体的颤-抖,时重时轻,抑-制不住,控制不了,于是吐舌轻叩她的银牙,想要更深地占有。蒋宝珍感觉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中轻启皓齿,把他的舌-头迎了进来,一股男人特有的气味伴随着淡淡的烟草味道,顷刻充满了全身每一个毛孔。武伯英感受到了她的香舌,似有似无,柔软--湿--润,于是想要抓住那感觉般用力地-吮-吸。蒋宝珍被这略带技巧性的吻法惊骇,灵魂瞬间被抽空,想保住一丝元气似的,也用力抽吸,似乎两只雏鸡在争抢一条粉嫩的蚯蚓。

亲昵终于告一段落,两只嘴逐渐分开,武伯英还在用嘴去触碰磨蹭她的下唇,不时用双唇夹咬她的上唇,回味刚才的美妙感觉。蒋宝珍的灵魂重新回到躯壳,这才想¨wén rén shū wū¨起还在门口,幸福地笑着朝房内退去,眼睛中笑意盈盈不离情人,似乎在退避又似乎在诱惑。武伯英重新踏进了闺房,顺手关上了房门,不约而同,两人又-搂-抱在了一起,开始新一轮幸福甜美的拥吻。蒋宝珍喘着粗气,似乎体力已经不能支撑,身\_体朝下滑落。武伯英不愿就此分开双嘴,几乎是强硬地揽住她的身\_体,不管她有多么弱不禁风,只要保留住这个香吻,把她的双唇保持在自己口边。蒋宝珍轻轻挪动着身\_体,逐渐来到床边,曲腿坐在床边,终于有了支撑和着落,仰头和他打造着属于二人的甜蜜。

二人再次分开,是武伯英主动,因为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沈兰的面孔,那样清晰光洁,就像一片冰凉的刀刃,劈开了他已经陷入模糊的意识。这是在报复沈兰的无情,还是在报答蒋宝珍的深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次是蒋宝珍主动,把武伯英拉倒在闺床-上,然后站起身来,侧趴在他身上,死死压住,用嘴去找他的嘴。蒋宝珍细长的身\_体,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头就只剩下一张嘴,活像一条成精的灵蛇,拼出全身力气,去采集武伯英的元气。又亲-吻了一阵子,蒋宝珍主动进攻也主动撤退,放开武伯英,稍微坐起了身-子。

此情此景之下,蒋宝珍不顾身份和矜持,傻笑着用脏话自责:“我他妈的,真不要脸,不过这滋味儿,确实太美妙了!”

武伯英笑看着她自责的神态,回味刚才的激\_情,有更多的激\_情被回味出来。这张娇艳欲滴的小嘴,就是在杜府花园长篇大论的那张,许多人听过那颇有见地的莺歌燕语,而唯有自己尝到了这妙不可言的滋味。他坐了起来,感觉自己的思维有些变态,经过激\_情之后的男女,最不会掩藏内心的想法,脸上显得有一点自责。

蒋宝珍很敏感:“怎么,又觉得不痛快了?”

二十九号星期一收假,武伯英干脆没去上班,安排那四个继续监视陕西站,只让罗子春应卯。上午是周会时间,蒋鼎文按例召开联席会议,把掌控的几个机关科长以上官员,全部召集到新城黄楼开会。今天会议内容非常重要,通报武汉会战最新战况,安排部署大战之后诸多事宜,中层以上干部不能缺会一人,唯独就缺了武伯英。秘书去通知却没找见人,罗子春在办公室闲坐,理直气壮地说专员陪侄小姐出去游玩。秘书回来给蒋鼎文附耳报告,他虽有点生气,却也不便发作,毕竟自己的专员在陪自己的侄女,说出来让人笑话。整个例会武伯英的椅子就空在那里,不撤不好看撤了也不好看。蒋鼎文觉得他将来之于自己,也是这种鸡肋感觉。

武伯英和蒋宝珍的活动,与昨天如法炮制,多了见缝插针的亲-吻。下午时分突然落了一场暴雨,才迟滞了游玩的脚步。先是东南方天空黑沉如墨,不久移到西安城上空,全城景物都在阴暗中发出诡异的亮色,黑天白地是大暴雨的先兆。隔了一会儿蚕豆大的雨滴落下,砸在地上散成朵朵菊花,落在人身上透皮冰凉,应是冰雹化水。接着密集的雨滴就泼了下来,一片一片带着力度,排水再好的路面,立刻有了齐脚深的积水。雨雾太密,水汽太浓,一丈开外不甚能看清人影。油纸伞根本不顶用,雨的力度似乎能将伞面压塌,更不用说蓑衣、苇帽,行人只好都躲在房檐下避雨。二人坐在茶餐厅喝下午茶,说着悠闲的话题,看着窗外的景物,景物就只有雨水。直至傍晚时分,雨由暴转大,由大转中,最后突然停了,土墙上的水沁有一尺多深。武伯英陪她出来,一阵凉气袭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雨便成秋,暴雨不会再下,天也不会再热。武伯英开玩笑说,昨天买的华达呢西服,这下子就要发市了。

八月三十日星期二,武伯英似乎过足了玩瘾,本分地到办公室上班,安静地坐了一上午,处理各类事务。如今新城大院警卫员、门卫兵碰见难题,都是向他汇报请示,其中最多的是告状人,以司法不公、经济不平喊冤求见蒋鼎文。快到午饭时刻,武伯英也没料到,有个想要强行进入的女-人,居然就是前妻沈兰。大门口当值警卫排长在电话里非常谦逊,带着谄媚:“武专员,有个叫沈兰的女-人,自称是你过去的老婆,闹着要见你。我看样子,来者不善,估计要找你闹事,让不让进,你见不见?”

武伯英很不高兴,自己和蒋宝珍不同寻常的关系,新城大院上下都知道,自己和前妻离婚的事,却没几个人知道。听这口气,似乎自己当了陈世美,攀附公主得了富贵,秦香莲到衙门闹事来了。“让进来,你亲自带到我办公室来。”

警卫排长连声答应挂了电话,片刻后把沈兰引到办公室。沈兰脸色阴沉,满肚子怨气,抽鼻瞪眼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警卫排长觉得没巴结够:“长官,她以后再来,直接放进?”

武伯英带着点气恼:“不放,按规定办。”

警卫排长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唯诺诺出去带上房门。几乎就在门缝合严那一瞬,沈兰爆发了,带着怨气问:“你怎么不找我?”

“你想把我害死是不是?”武伯英看看门扇,咬牙切齿压低声音,“要不是徐亦觉独立出去了,我兼了四科,你今天这举动,就能要了我的命。”

沈兰知道冒失,只好把怨气再压了压,看他过去反锁了房门。

武伯英反身看看幽怨的前妻,觉得于心不忍,但还是颇为不满。“你原来说的,不让我找你,我找你干啥?”

“那我现在找你来了。”

“你找我干啥?”

“看你忙些啥。”

“我在忙工作。”

“你别忘了,你也在为我们工作。”

“我们不是一事吗?”

“不是,我们是革命的中坚,你是革命的边缘。”

武伯英知道她要讨伐自己,听到这个说法更不愉快,敏感且愤懑,不觉抬高了声音:“我要不为他们工作,第一个被揪出来的,就是我!”

沈兰原本是来问罪的,被武伯英一抢白,反倒觉得理亏,不由怨气减了几分,只好含点醋意问:“那你和蒋宝珍,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怎么不是?我和你之间都是工作的一部分,为什么和她不是?”

沈兰不自觉露了嫉妒,短处被拿住,更被他抓准了性子,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柔和了不少。“郝连秀叛变,被你处决。今天刘天章才公布,昨晚畏罪自杀了。可师孟被当做陆浩捕杀,你怎么解释?除少数几个,没人知道陆浩这个化名,更不知道是你。”

除了王立,最让武伯英伤心的就是师孟,站起来轻轻用指尖敲敲桌子。“又是你自己想的,还是组织的猜测?难道我走在边缘,你们就可以这样?周副主席给我定了性,谁都别想推翻。师孟早都被监视了,抓他根本和我无关。你知道他怎么被抓的吗?他都坐上了去宝鸡的长途车,特务一包围汽车,他不想伤及无辜自己站了起来。他冒认自己都不知是谁的陆浩,也是想以身挡罪。难道要我给刘天章说,你们抓错了,实际我是陆浩?”

沈兰的问责气焰被打得一点不剩,又沉默很久才说:“师孟一死,陆浩也死了。”

武伯英得理不饶人:“武仲明一死,武伯英也死了。”

“不,武伯英一死,武仲明也死了。”沈兰不想争执,用冷冰冰的面孔提醒着现实变化的残酷,看看他继续道,“尽管你不向我通消息,但是我知道,你的调查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不管揪出谁来,徐亦觉、刘天章,都太渺小。就算把蒋鼎文揪出来,也不过是余震,要给宣侠父同志报仇,必须揪出更大的幕后主使。一定要找到震中,这也是我提出的,上级已经同意,算是给你的新任务。”

武伯英长叹一声,明白她所谓更大主使,最大也不过就是蒋介石。“我也这么想的,但是难度太大,需要好好筹谋。不过请组织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达到这个目的。”

下午上班不久,胡宗南的副官打来电话,说总指挥已从信阳返回西安,想见一见武伯英。这从侧面说明,武汉会战快要结束,中方已经做出了撤退的最后决定,现在恶战不过是放弃前的挣扎。武伯英答应明早就去司令部拜见,叙旧报新。挂上电话,武伯英去蒋鼎文办公室报告,明早要去拜见胡宗南。蒋鼎文有些惊讶,自己一介总镇居然不知,错愕中准了假。

快下班时师应山打来电话,邀请武伯英吃晚饭。他知道电话已被监听,就含糊问是否确定了地方,实际在问他是否确定了侯文选逃亡的地方。师应山也是聪明人,先说确定了地方,然后才说在陕北会馆。武伯英很兴奋,开车只身赴约,师应山已在陕北会馆备好了晚餐。武伯英一看几样菜品,商芝扣肉,橡子凉粉,干炒八丝,洋芋糍粑,坐下来笑问:“都是商州菜,这是要给我送行?”

“你最好还是不要亲自去,我有些担心你的安全。”

武伯英知他真情,苦笑道:“我不去谁去,别人办不好,如果不把稳,连根猴毛都别想捞到。”

“你这样急切,看来这案破了之后,真能立一件大功。为了上调中统局,跑这一趟,还是划得来。”

武伯英不置可否,问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师应山给武伯英斟了一杯酒:“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敢着实打问。侯文选回了老家,这个消息千真万确错不了,是商县保警队长汪增治说的。他原来也在警察局听差,今年初才放了外任,和我是过命朋友。本来我提大队长,准备选汪当副手,侯文选活动得紧,张毅那时候还在陕西,保举他当副大队长。张毅力挺,我就明白他已经被秘密发展了。为了平衡我这边,把侯原来拟任的商县保警队长,叫我来推荐人选。侯文选是商县人,当时定他回原籍工作,也是杭局长的意思。既然叫我选,那肯定就是汪增治,总算给他升了职。”

武伯英笑着点头,师在官场上比较圆滑。师应山捉起筷子催促吃菜,自己却又放了下来。“我给汪增治打电话,根本没提侯文选,倒是他先说的。侯把他位置占了,虽说去商县升了官,毕竟和在西安不同,要说他心里没有点嫉恨不可能。侯文选回商县老家休假避暑,找他安顿,看在我面子上,给照顾了下。我没动声色,顺着他的话说话,让他不要计较以前,该顾的面子还是要顾住。”

武伯英拿起筷子没有动菜,听完也放下:“好得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师应山还想劝阻:“实际不必你跑一趟,我有办法把他钓回西安。你放心,我有的是手段。只要他一回来,你就抓了,我假装不知道。”

武伯英拒绝了好意:“现在这件案子,牵扯面太大,就算把他抓住,在西安还是难免要出差错。实际侯文选逃出西安,是我最希望的,要不然也不必处心积虑把他逼走。他藏得我寻不见,主使人也肯定联系不上,就通不了消息。在商县把他一抓,没人求情没人灭口,是突破的好机会。”

师应山是办案高手,也同意:“确实比在西安好。”

武伯英心急,站起来就要走:“那这样,送行饭不吃了,回来庆功酒,我请你。”

师应山一把将他拽住:“那不行,回来还不知是个啥情况。你甭忘了,我托你的事。效贤的冤魂,还要靠你超度。”

武伯英听言坐下来,有些动情:“行,我吃,光吃饭菜不喝酒,酒回来喝。学圣,这事不用你一再嘱咐,效贤也是我的小兄弟,刘天章他该还的账,赖不了。光他和侯文选搭把把,暗通消息把洪老五灭了口,就逃不了,肯定要把他咬死。”

回到家中,武伯英就让罗子春送玲子回家居住,理由是一起要出差几天。罗子春虽不知出何差到何地,却意识到要去办大事,立刻照办。武伯英又去了趟赵庸他们盘踞的旅店,得知军统逃生洞一直没有异相,更坚定了去商县追捕侯文选的决心。虽然侯文选是整个环节的最后一环,但毕竟在异地躲藏,不是自己势力所能到达,山高皇帝远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发现徐亦觉真将宣侠父尸体运出城外,自己的推断得到落实,那么就可以直接拿下徐亦觉。从而抓住链条中段,提起来对折上查下查,自然就会使案情真相大白,也逃不了他侯文选。但监视结果让人失望,人赃不能并获就不能给他定性,独独就只剩侯文选这一条线索。如不紧急行动,侯文选听到风声觉得老家不把稳,再继续南下躲藏,再要挖出来就是大海捞针般困难。那么这条最后的线索也就断了,给任何人都不能定性,不说给沈兰、伍云甫、周恩来乃至组织交代不了,给葛寿芝、戴笠、徐恩曾乃至蒋总裁都交不了差。那么自己前一段在西安几近疯狂的行为,将会招来肆无忌惮的报复,也许不小心遗留的破绽,就会被无情地抓住并加以扩大。只有抓住侯文选直至破获整个链条,才能继续隐蔽、生存乃至为组织出力,不然没有好下场。

武伯英再回到后宰门家中,罗子春已经先一步返回,不停询问出差的地点和目的。武伯英只说明天要去水陆庵放生,安排他去采购香蜡纸表。罗子春对这个解释带有极大怀疑,却也不好再追根问底,到香蜡店买回了老处长安排的祭祀物品。武伯英凌晨三点多就推罗子春,他还睡得迷迷糊糊,被拧了两把才完全清醒。二人简单收拾,武伯英换上一身旧夏衣,罗子春身形较小,换上了武父留下的衣裳。武伯英还把父亲早年间走乡串村收购古董的一套行头,褡裢、铜铃等物,一股脑装进了汽车。带足了盘缠,锁好了门户,罗子春驾车,没开灯悄悄向南门而来。把守南门的军兵是胡宗南部队,武伯英声称公干,趁连长验看证件之机,给了他两个信封。一个没有封口,里面是一沓钞票,让他替自己请辛苦的弟兄们喝茶。一个封口严密并打了火漆,嘱咐转交总指挥副官,事关机密要务必须亲手传递。误了大事长官怪罪下来,轻饶不了要吃军法,连长满口答应一定办好。

汽车出城沿沣峪官道朝南开了一段,然后东拐开到蓝关官道上,才打开了车灯。沿着官路朝蓝田县城方向疾驰,一路指向东南,开到浐河边。过桥时武伯英突然叫停,取出香蜡纸表下车,站在桥上朝着下游看了片刻。然后选了一片地方,点蜡焚香,烧纸化表,非常虔诚。最后接连点燃三根香烟,吸一口后扔进水里,让它们顺流而下。罗子春看着怪异举动不知所以,离着水陆庵还有几十里,先把奉神物品全都用尽了。狐疑套着狐疑,觉得放生之说是假话,自己还相信了,到骡马市精心挑选骡子也选卖主,花钱送至水陆庵。罗子春不知,武伯英在祭奠尸体不知漂到何处的师孟,给自己一个安慰。

车过蓝田县城时,天色刚泛了一点灰气,阳历八月三十一日清晨不觉间驾临,街上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人影。有些发情的夜猫,被马达声惊吓,纵高越低,攀房登脊,迅速逃离。快到水陆庵天才泛起明光,东方天空染上了鱼肚白。水陆庵东就是悟真西寺,罗子春顺利打听到寄养骡子的农家,把汽车停在院中。又给了点钱,二人换骑吃饱喝足的骡子,进入秦岭山口。蓝峪官道古时就有,近可通商州、安康,远可至南阳、武汉。山道向来沿河,上善若水会选平,灞水即由此出。走了一段就遇见第一个过水点,山洪暴发冲毁了路面,汽车根本不能通过。罗子春才明白不开汽车的周到考虑,越发佩服:“老处长,你真是能掐会算。”

武伯英笑笑,不是自己未卜先知,一切都在计算之中。师应山打探情况,自己注意天气,一同考虑各种准备工作。早在侯文选不辞而别那天,就决定如果去商县追踪,只能骑牲口。“还是骑你兄弟灵便,虽然慢些,却最保险。”

罗子春外号骡子,兄弟自然指--胯--下这两头,他大笑一声抽着骡子,一溜烟跑在了前面。“啥我兄弟?没有公母,都是二尾子!”

秦岭全是高山,没有矮峰,摩肩接踵,携手而立。山虽高却不单薄瘦弱,座座都显雄浑之气,岿然稳固。山虽大却不荒芜,植被茂盛,座座都被绿色完全覆盖,偶尔露出石壁,也被灌木藤条掩饰。骑着骡子走在其中,让人有种错觉,似乎走着走着就飘了起来,如仙御风。蓝关官路走的是商洛川道,一直没有翻山越岭,顺河绕山,在山谷里前行。川道宽处几里,窄处几丈,特别宽的地方就有集镇,为了赶时间没有歇息,早饭在骡背上吃干粮,下骡子喝山泉了事。武伯英这才说了此行缘起和目的,罗子春感到老处长的信任大打折扣,事先感到有大事要办,却得不到一点讯息。直到进了这渺无人烟的山中他才露底,那次无心泄密,真是害人害己,不知何时才能完全消除影响。

中午赶到了牧护关,人打尖骡子吃草料。水陆庵到牧护关整整五十里路,按计划时间走完,到商县全程一百四十里左右,如今过了三分之一。就在路边饭馆多歇息了一会儿,武伯英新买的手表派上用场,频频抬腕观看。按计划掐表,休息够一个小时,又开始上路。牧护关到黑龙口三十三里,在黑龙口小休息半个小时,其他时间就都在骡背上颠簸。从黑龙口镇出来,河水已经向南流淌,从黄河流域跨入了长江流域。下午四点多光景,二人走进了一段峡谷,路变在了人左河右,前面有个急弯,对岸山峰突进了山谷,如绿色屏风完全遮住前路。河水有个锐角急拐弯,因为右山完全伸到左山脚下,在河道形成一道坎坝,抬高水位冲击出一个很大的深潭。水汪流清,石潭隐在山影之中,阳光照射不到,水色墨绿更显得幽深。武伯英决定休息片刻,罗子春拽着两根缰绳,让骡子在沙石路上打滚儿,解了疲乏。然后拴在路边树上,缰绳放至最长,自由吃草。河岸陡峭怕崴了骡蹄,他拿两人的白塑料凉帽,下河舀水上来饮牲口。武伯英也随他下了河岸,脱-了鞋袜,挽起裤腿,赤脚站在临岸的潭水中。

人虽没有行走,但一路骑骡子,腿脚血液循环不畅,已经非常肿胀困乏,插入冰凉的河水中,就像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浑身畅快舒坦。武伯英在岸边石头上坐下来,看着罗子春把凉帽当桶,提着防风带跑上跑下提水。他将脚放在石头缝隙里,用通道变窄而加速的水流按摩,非常惬意。突然脚面一痒,被什么触碰了一下,不是水中沙砾,有袭击有退缩,带着温柔的力道。接着触碰越来越多,试探性地一触即收,脚面和小腿都遭遇了挑逗。他低头透过水纹细看,终于看清是一群冷水野鱼,在啄食肌肤。鱼的颜色和水色接近,在漩涡和波纹里游动,很难分辨。鱼大多一指来长,细长轻巧,机敏灵动,每次触碰都让人痒到也舒服到了心窝子里。

武伯英喊罗子春来看,他也非常稀奇,赶紧脱鞋伸脚,感受天然按摩。野鱼越聚越多,肌肤就像雨打沙滩,被鱼吻掐得舒服异常,不由舒坦地大呼小叫。也有几条半尺长的大鱼游过来,力道比小鱼超出很多,每下触碰都似乎啃走了一片污垢,更加过瘾。武伯英突然心有所思,自己调查宣案也如同这小鱼儿,出其不意触碰一下,让人酥麻难当,然后迅疾收手。而看不清的对手也像这大鱼,每次反击都很猛烈,却见好就收,不敢太过分。这次如果抓住侯文选,就不是触碰那么简单,首先自己就要结束互相逗弄然后分定输赢,却不知对方会用怎样手段回应,会用何种方式报复?

突然罗子春尖叫一声,沿着潭边朝下游追赶,随手放在岸边的凉帽,杂草终于支撑不住重量,缓慢弯曲倒伏,逐渐滑落后一下子掉进了水里。塑料质轻,沿水流朝下游漂去,罗子春就像一只青蛙,叫嚷着双脚大跳,在浅水边奔跑。他追出去二三十丈,终于一把抓住了凉帽檐,抄了起来,浑身除了衣领基本--湿--透。

武伯英看着他滑稽的样子,高声大笑。笑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最后越来越弱只剩嗡嗡声。他冲天放开喉咙,痛快地大叫:“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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