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谈谈错误较少的鲸鱼图像以及捕鲸场面的逼真图画
第五十六章 谈谈错误较少的鲸鱼图像以及捕鲸场面的逼真图画
说了那些荒乎其唐的鲸鱼画像之后,我在此处实在难以抑制自己不谈更加荒唐的鲸鱼故事,这些故事见之于一些古今书籍,特别是普林尼、珀切斯、黑克卢特[1]、哈里斯和居维埃这伙人的著作。不过不谈这些也罢。
描画大抹香鲸的略图见之于书籍的我知道有四张;科尔内特画的,哈金斯画的,弗雷德里克·居维埃画的以及皮尔画的。科尔内特和居维埃已在上一章中提到了,哈金斯[2]的比前两位的好得多;而皮尔的又比前三者高出甚多,堪称第一。皮尔所画的抹香鲸图全都很好,只有冠于第二章之首的一张所画三头姿态各异的鲸鱼中居中的一头除外。他的卷首插图,几艘小艇围攻几头鲸鱼,虽然无疑是有意要激起一些大人先生们从文明观点出发的质疑,然其总的效果却是画得既正确又活灵活现,令人赞叹。J.罗斯·布朗的书中画的抹香鲸像[3],有几幅鱼的轮廓画得也很准确,可惜刻工糟糕之极。不过那不能归罪于他。
露脊鲸画得最好的是斯考斯比的略图[4],只是为了传达作者希望传达的印象,画的比例太小了点。他只有一张捕鲸场面的画,这是令人遗憾的不足之处;因为要想得出一个从活生生的捕鲸人眼中看到的一头活生生鲸鱼的较为真切的概念,只有通过这样的图画,如果画得好的话。
然而总括起来说,法国的刻画鲸鱼和捕鲸场面的两幅大型版画远胜于各地所能看到的任何其他同类作品,虽则其某些细节并非最为准确;这两幅版画刻得非常精美,所根据的是一位名叫加纳利[5]的画家的作品。一幅画的是进攻抹香鲸,另一幅是进攻露脊鲸。第一幅画出了一头抹香鲸的雷霆万钧的威势,它刚从海洋深处升起,用脊背把船板被撞成片片的小艇的残骸拱到了空中。小艇头部部分未损,被画成正好平衡地搁在那海怪的脊梁上,就在那说时迟那时快的瞬间,你看见有一个桨手站在艇头,他全身半隐在鲸鱼喷出的激得沸沸扬扬的海水中,正处于犹如从峭壁上纵身下跳的动作之间。整个画面的动作态势逼真精彩,令人击节叹赏。那半空的绳索桶在泛白的海面飘浮;一些散乱的镖枪木柄斜插在桶里随之摆动;在海里奋力游着的水手的脑袋散布在鲸鱼四周,惊怖之状各不相同。而在风急浪高的黑乎乎的远处,那艘捕鲸大船正向现场急扑过来。从解剖学角度看,鲸鱼的细节画得还有大可斟酌之处,但又何必去管这些呢,反正砍我脑袋,我也画不出如此精彩。
在第二幅版画中,小艇正在向一头泅着水的大露脊鲸的侧腹靠拢;它的积满了海草的肥大身躯在大洋中翻腾,犹如从巴塔戈尼亚悬崖上滚下来的一块长满苔藓的巨石。它喷的水柱粗而且直,黑得好像煤炱;你从这冒出如此多浓烟的烟囱中,可以想象底下那口大锅里在煮着多么丰富的一顿晚餐。海鸟们在啄食小蟹、贝壳和其他海里的糖果和通心粉,这些东西往往就聚积在露脊鲸的肮脏不堪的背上。这厚嘴唇的巨怪始终在深海中疾进,身后留下了成吨的白豆腐般的汹涌奔腾的浪花,使得那一叶小舟像靠近远洋巨轮的大明轮似的在波涛中摇晃。因此画的前景是一场杀得天昏地暗的厮斗;而背景呢,则是大洋波平如镜,无力相助的捕鲸船上风帆垂头丧气,一头死鲸好似一座攻克的要塞般软塌塌的,了无生气,一根镖枪杆插在鱼的喷水孔里,杆上懒洋洋地飘着一面攻占者的战旗,这些在艺术上形成鲜明对比,令人叫绝。
这位画家加纳利是何许人,在世还是已故,我不得而知。不过我敢用生命打赌,他不是实地了解他画的内容,便是受了经验丰富的捕鲸人这类高人指点。法国人是描绘紧张战斗场面的好手。不信请去看看欧洲所有油画,除了凡尔赛的凯旋宫[6],在哪儿你能找到如此虎虎有生气的描绘动乱的油画画廊,又在哪儿你能挤过乱糟糟的人群,一幅又一幅地观赏法国接二连三的大战场面;其中每一把战刀都闪着北极光一般的寒光,一个个手持武器的帝王奔驰过去,好似一批头戴皇冠的希腊神话中的半人半马的怪物在冲锋?加纳利的这些海战画作未尝不可在这个画廊里占上一席之地。
而法国人的那种善于抓住事物最足以入画的瞬间的天赋,在他们的描绘捕鲸场面的油画和版画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在捕鲸上,他们的经验不及英国人的十分之一,美国人的千分之一,然而他们却为这两个国家提供了惟一足以传达猎鲸人的真精神的一些力作。大体说来,英美的捕鲸画匠似乎全然满足于画出了实际情状的外表,诸如鲸鱼的毫无神韵可言的侧面,就其传神入画的效果而言,与勾勒一个金字塔的侧面一般无二。就连名下无虚,以捕露脊鲸著称的斯考斯比,在为我们提供了一幅刻板的格陵兰鲸的整体像以及三四幅精细的独角鲸和海豚画像之后,请我们看的是一系列捕鲸艇钩、砍肉刀和四脚锚的古典版画;同时以列文虎克[7]研制显微镜般的辛勤复制了九十六张放大了的北极雪花晶体图,供这个打着哆嗦的世界考察之用。我无意去贬低这位出众的航海家(我把他看做一位老资格的前辈尊崇他)。但雪花既然如此重要,他却偏偏忽略了为每一晶体取得一张格陵兰的治安推事发给的宣誓公证书,这不能不说是个疏忽。
除了加纳利的两张出色的版画之外,还有由一个自称是H.杜朗的人画的两张法国版画值得一提。其中一张,虽然并不是专门为我们谈鲸鱼像的目的而作,却值得从其他方面说上两句;那一张画的是太平洋上一群小岛的了无声息的正午风光,一艘法国捕鲸船停在风平浪静的港湾里,正在往船上装淡水。那松下的篷帆,背景里长长的棕榈叶子,它们都在纹风不动的空气中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画的效果从表现顽强拼搏的捕鲸人偶得东方式的憩息这一点来说颇有意趣。另一幅版画则大不相同:捕鲸船顶风停在大洋上,停在鲸鱼活动的正中心,旁边是一头露脊鲸;船正在靠近它,使劲曳着捕鲸索,像在靠一个埠头一般;而一艘小艇正急忙驶开这活动现场,去追逐远处的鲸鱼群。镖枪长矛平放在那里,随时可以取用;三个桨手在把桅插进桅孔;同时一个浪头突然打来,这小艇半竖立在空中,犹如一匹直立的马。船上,一头鲸鱼正在受沸水的煎熬,烟冒得像一村开着几家铁匠铺冒的那么浓。在上风头,一片乌云挟着狂风骤雨涌了上来,像是催那些已经铆足了劲的水手们加紧干。
[1] 老普林尼(公元23—79),古罗马作家。其所编著的《博物志》第7—11卷为动物学,其中介绍了鱼和其他水中动物。塞缪尔·珀切斯(1577—1623),他继续英国地理学家黑克卢特所开始的百科全书式文集的编纂工作,编成《黑克卢特遗作,或珀切斯游记》一书,其中包括英国和其他国家的探险家所写的航海日记。
[2] 威廉·约翰·哈金斯(1781—1845),英国海军画家。皮尔曾提到“哈金斯先生的精彩画片”。他的集成的鲸鱼略图题为“科尔内特、哈金斯与皮尔所作。”
[3] 纽约1846年出版的J.罗斯·布朗的一次捕鲸巡游的蚀刻版画集共有八幅由J.哈尔赛根据布朗提供的速写刻成的钢刻版画。
[4] 斯考斯比船长所著的《北极地区纪实》第2卷附有十二幅图片,其中两幅画的是露脊鲸。
[5] 应为路易·加纳雷(1783—1857),他在作为英军战俘的八年间开始从事海景油画。其画作以及他在南海历险记事,在当时法国流传甚广。
[6] 法王路易·菲力普将凡尔赛宫南翼改为陈列表现各次大战的油画的画廊。小说作者曾于一八四九年十二月参观了凡尔赛宫。
[7] 安东·范·列文虎克(1632—1723),十七世纪最著名的显微镜学家之一。一生磨制四百块以上的透镜,最大的能放大三百倍。他是有史以来最早用透镜观察细菌和原生动物的人,一六八四年在前人工作基础上准确描述血红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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