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谈谈油画、牙雕和木刻中的以及刻在铁板、石头、山上和星星上的鲸鱼
第五十七章 谈谈油画、牙雕和木刻中的以及刻在铁板、石头、山上和星星上的鲸鱼
在塔山上，在朝伦敦码头区走下去的路上，你也许曾见到过一个短了一条腿的乞丐（或者照水手说的，“小锚人”），他面前手举着一块画板，上面画的是他如何失了一条腿的悲惨场面。画上有三头鲸鱼和三条小艇，其中一条（想来这个当初双腿齐全的主人就在这艇上）正被最前头的鲸鱼一口咬碎。人家告诉我，近十年来，这个人天天都举着这幅画，向从不轻信的世人展示他的残肢。但是现在已经到了他说明为什么这样做的时候。他的三头鲸鱼无论如何并不见得比瓦平区[1]公开谈论过的哪头鲸鱼更凶残，再说他的残腿跟你所看到的西部开荒时砍剩的树桩[2]一般明白无误。可是这可怜的捕鲸人一天到晚、一年到头立在树桩般的断肢上，却从没有发表过一篇“树桩演说”[3]，而是垂着脑袋低着眼，悲苦地站在那儿，思忖自己是如何缺了一条腿的。
走遍太平洋各地，还有在南塔克特、新贝德福和萨格港[4]，你会遇见一些捕鲸人自己刻绘的活灵活现的鲸鱼和捕鲸场面的速写，刻在抹香鲸鱼齿上或者用露脊鲸骨制成的撑在太太们用的紧身衣胸部的骨架上，以及其他许多诸如此类的水手在大洋上航行空闲时作为消遣而用现成材料雕刻成的精巧的小玩意儿上。有些水手还有近似牙医用的小巧工具箱，专为干这种消遣解闷的活儿。不过一般说来，他们只用一把小刀子，那在水手手里几乎是万能的工具，有了它，你要什么他都能运用一个海员的想象力为你造出来。
一个人长期脱离基督教义和文明，就不可避免地回到上帝把他送到世上来时的原生状态，即野蛮状态。你们的地道捕鲸人正是如易洛魁部族的印第安人一样的野蛮人。我本人就是个野蛮人，只皈依于食人生番的国王，而且随时准备反叛他。
野蛮人在他居家时的特点之一是辛勤劳作中的出奇的耐心。一个古老的夏威夷土人的战棒或是扁平矛尖就其刻工的复杂多样和精细而论，乃是足与一部拉丁文辞典并驾齐驱的人类的坚忍不拔精神的伟大战利品。因为只要有一小块碎贝壳或鲨鱼的一颗牙齿，就可以完成一件奇迹般的繁复精致的镂空雕刻；这要花费多少年月，下多少工夫啊！
夏威夷野蛮人是如此，白种水手野蛮人也是如此。同是以令人惊叹的耐心，同是以一颗鲨鱼牙齿，水手用他的一把可怜的小刀子，就会为你雕出一件骨雕来，虽不到专业水平，但其结构之细密精巧，不亚于一个希腊的野蛮人的作品——阿基琉斯[5]的盾牌；它洋溢着一种原始精神和启示，使人想到那个荷兰野蛮人，一个出色的老头儿，艾伯特·丢勒[6]的画。
木刻鲸，或者说刻在名贵的小块深色的南海战木板上的鲸鱼侧影，常在美国捕鲸船的船头楼里看到。有的木刻刻画得很精确。
在某些有人字形屋顶的乡下宅子上，你会看到朝大路开的门上有铜制的门环，那是一头尾巴朝上吊着的鲸鱼。遇上看门人是个爱打瞌睡的家伙，那铁砧般的鲸鱼脑袋用来敲门极有分量，最是合适。不过这些负责敲门的鲸鱼极少称得上是鲸鱼的忠实代表。在一些老式教堂的尖塔上，你会看到安着用铁片做的鲸鱼风信标；不过它们高高在上，而且简直可以说是贴着“请勿动手！”的标签，你根本不敢就近逼视以决定它们形似程度的高低。
在地球上一些瘦骨嶙峋的硗瘠地区，高高的碎裂的峭壁下，平地上，散布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岩石堆，你往往在中间可以发现部分淹没在草丛中的鲸鱼化石像，遇上大风天气，在草浪翻滚中，这部分鲸鱼便显露出来。
再说，在山区，旅行者不断地被有如古罗马的圆形剧场般的高地所包围，如果你碰巧站的地方视角合适，你会在偶然一瞥间发现起伏的山岭形成一头鲸鱼的侧影。不过你必须是个地道的捕鲸人才能看到这种景观；不仅如此，如果有一天你想再次回到这种景观中去，你必须弄清楚当时所站之处的确切的经纬度交叉点。因为当初观察山形所得只是一种偶然的遇合，要想站到原来的确切之处必须经过寻寻觅觅才能再次找到。这正如所罗门群岛一样，虽然戴高皱领的孟达纳[7]一度登上过，老菲格拉[8]曾经记叙过，可它们仍然是个不为人所知的去处。
如果你心里有着鲸鱼这个题目，仰望太空，你不难发现在繁星点点的苍穹上一样有大鲸和追捕它们的小艇的踪迹。这一点和东方各国相仿佛，它们心中想的尽是战争，于是在白云苍狗中也看到大军在战阵中厮杀的情景。于是在北方，我绕着北极星，一圈又一圈追赶鲸鱼，就凭着那些晶亮的圆点首先为我勾出的它的形状。而在南极的灿烂的天空下，我上了阿尔戈斯-纳维斯星座，参加追赶那熠熠生光的鲸鱼星座的捕猎，到了海德勒斯和飞鱼星座的边界。
用快速帆船的锚作我的马笼头的嚼子，用镖枪的木柄当马刺，我要跨上那头鲸鱼跃上天穹的顶点，去看那神话中的上天以及所有上天的那些数不清的篷帐是否真的散布在我的肉眼所看不到的地方。
[1] 伦敦的一个区。这一段文字作者想是借题发挥，把地方上的恶霸土豪比做鲸鱼。
[2] 残肢、断腿的原文为stump，此词本义为砍去了树干后留下的树桩。
[3] 美国早期选举时，政客到处演说竞选，只要有个大树桩，便爬上去大讲一通，俗称“树桩演说”。这里又把政客比做鲸鱼。
[4] 萨格港，纽约州加德纳斯湾中长岛东端。
[5]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英雄。
[6] 应为艾布莱希特·丢勒（1471—1528），德国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油画和版画家。他不是荷兰人，作者只是在打趣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荷兰移民，把德国籍（Deutsch—德文）念得和荷兰人（Dutch—英文）一词差不多。
[7] 孟达纳于一五六八年费了几个月时间绘制所罗门群岛的地图，但终于放弃了殖民的念头。他第二次远航是在近三十年后，但并未到达所罗门群岛。
[8] 西班牙的“有学问的医生”苏瓦雷兹·德·菲格拉著有《孟达纳的航行史》，1613年出版于马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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