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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经的路曲折复曲折……我们偶尔停下来休息,吃顿午餐,顺便聊一聊,然后再专心地骑下去,摆在眼前的是条漫漫长路。到了下午开始有些倦意,正好与第一天早上的兴奋相抵。目前我们行进的速度不快也不慢。

迎面吹来的是西南风,我们的车子斜切进风里,仿佛要感受一下风的威力。最近我觉得这条路有些怪异,总有些令我们担心,好像有人在监视或跟踪我们。然而前头一辆车也没有,后面只有远远落后的约翰夫妇。

我们尚未进入达科他州,但是辽阔的田野告诉我们近了。有些田里种着亚麻,蓝色的花朵随风摇曳,远远望过去像是起伏的波浪。山丘的广袤也是少见的,视线所及除了大地就是高远的苍天。远处的农舍小到几乎消失在视线之外,一路行来,越来越觉得天地开阔起来。

在中部大草原和大草原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就在你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就仿佛你由波涛拍岸的港口出发,不一会儿只觉得海浪深深地起伏着,回首一望,已经不见陆地的踪影。这一带的树也比较少,我忽然发现它们都是人工种植的,围着房舍,成排地立在田野间用来防风。没有种树的地方只长草,有的时候还夹杂着野花和野草,既没有灌木也没有小树。现在我们到达草原了。

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之中没有人知道七月里在草原待上四天会是个什么情景。如果是开车旅行的话,脑海中的印象只是一片平坦和空旷,极为单调乏味,一连开了几个小时之后,仍然看不见要往何处去,一路上都是笔直的道路,不禁令人怀疑究竟还要开多久才会有人烟。

约翰有些担心思薇雅会不适应这种状况,想要她搭飞机直接飞到蒙大拿的比林斯,但是思薇雅和我都劝他打消这个主意。我认为只有在情绪不对的时候,身\_体上的不适才更加明显,那时你就会把不适的原因归咎于环境。但是如果情绪很正常的话,身\_体上的不适就无关紧要了。看看思薇雅,我不觉得她有任何不快。

而且如果搭飞机抵达洛基山,你只会觉得景致很美,但是如果你是经过几天辛苦的旅程,通过这一片大草原,才抵达洛基山,那么你会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那里仿佛是你的目标,是你的应许之地。如果约翰、克里斯和我到达的时候是这种感受,而思薇雅又是另外一种,那么会引起摩擦,它比我们一路上从达科他州所感受到的酷热和单调还严重。反正我喜欢和她说话,我也是为自己着想。

我这么想,在我凝视这些草原的时候可以指点她一起看,我想她会接受的。希望她能感受到我已经放弃告诉别人的事,就是那些其他都不存在,只有它存在它受到注意的事。她一向住在城里,似乎常会因为单调乏味的生活而郁闷,然而我希望她能接受这种单调,这种来自于一望无际的草原和风的单调--就在这里,而我无以名之。

现在我看到了天边一些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在远远的西南边--你只能从这边的山顶看得见--天际有一道黑边。暴风雨要来了,或许一直使我惴惴不安的就是这件事,我刻意不去想它,但是我早就知道在这种--湿--度和风速下,暴风雨极可能会来。真糟糕,第一天上路就碰上恶劣的天气。不过我以前提过,骑摩托车旅游要的就是身临其境,而不是冷眼旁观,暴风雨自是不可避免的一环。

如果只是雷雨云或是狂风还可以骑一阵子,但是这次来的不是,那条黑长的云前面没有任何卷云,所以是冷锋。而冷锋打从西南来的时候特别强烈,通常会伴有飓风。飓风来的时候,最好找个地方避一下,等它过了再出来。它们来的时间不会很长,走了之后会带来凉爽的空气,骑起摩托车十分舒畅。

最糟糕的莫过于暖锋,它们一来就好几天。我记得几年前克里斯和我曾骑车到加拿大一游,走了一百三十英里的时候遇上了一道暖锋,虽然事前有许多征兆,但是我们当时并不明白。那次旅游的情形真可说是难以言表而且十分凄惨。

当时我们骑的是六匹半马力的摩托车,载着超重的行李,旅游的常识又十分欠缺。车子只能跑四十五英里,而且是迎着风走,再加上它不是专门旅游用车,所以骑起来十分吃力。头天晚上我们骑到北部森林中的一座大湖边,就在风雨交加的情形下搭起帐-篷。大雨下了一整晚。我忘了沿帐-篷边挖上一道沟,结果凌晨两点的时候雨水涌了进来,浸--湿----了我们的睡袋。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们全身都--湿--透了,加上睡眠不足,心情很坏。我以为继续上路之后不久雨就会停,结果并没有这么好运,到了早上十点,天色暗到所有的车子都把车灯打开,然后又狠狠地下了一阵大雨。

我们穿的是斗篷,前一天晚上曾用来搭帐-篷,这时它们被风吹得像船帆一样,使车速慢到了三十英里。路上的积水有两英寸深,响雷和闪电就在我们身旁呼啸而过。我还记得有一辆车经过,坐在里面那位妇-人吃惊地望着我们,不知道在这种天气里我们还骑车做什么。

车子慢下来了,先是二十五英里,然后是二十英里,一直到它开始出现噼里啪啦的响声,然后车速降到五六英里。我们来到一座废弃的加油站,旁边是一座林场,树木早已被砍光了,我们赶忙进去躲雨。

那个时候我就和现在的约翰一样,对摩托车的维修所知不多,我还记得我把斗篷举到头上,以防雨水滴到油箱中,然后用两腿摇车子,里面似乎还有汽油。我又检查了一下火花塞-,看看仪表和汽化器,然后再踩发动器,一直到我筋疲力尽。

进了加油站,里面还有啤酒屋和餐厅,我们吃了一份全熟的牛排之后,出来再试着发动车子。克里斯在一旁不知轻重地一直问问题,问得我火冒三丈。最后我看发动不了就算了,结果冲他而来的怒气也就消了。我小心地告诉他玩完了,这次度假我们不准备骑车上路了。克里斯建议我检查一下汽油的存量--这我已经做过了,或是去找修理师傅,但是附近根本没有任何修理店,只有砍下来的松树、灌木和大雨。

我们坐在路旁的草丛里,沮丧极了。我两眼呆呆地望着一旁的树和灌木,耐心地回答克里斯所有的问题,幸而他问得越来越少。最后他终于明白我们没法再继续骑下去了,于是大哭起来。我想那个时候他有八岁了。

我们搭便车回到城里,租了一辆拖车挂在我们的车子后面,回到原地把摩托车载回来,然后开汽车重新开始旅行。但是感受却不一样了,而且也没能真正享受旅游的乐趣。

假期结束后两个礼拜,有一天下班后,我又把汽化器拿出来研究,想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但是仍旧看不出个所以然。然后我打算清洗汽化器,于是打开油箱塞-,竟然没有半滴油-流-出来!我真的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到现在还是不相信。

因为这个疏忽,我责怪自己不下一百次,我想到了最后我还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很明显,我听到的油箱里的声音其实是从备用油箱里发出来的;我没有仔细检查,因为我以为发动机熄火的问题是下雨造成的,那个时候我还没想到自己这样骤下结论有多么愚蠢。现在我们骑的是二十八匹马力的摩托车,而我非常认真地保养它。

约翰的车子突然超过我的,他向下摆手要我们停下来,于是我们把车速慢下来,在铺了碎石子的路边找了一块空地,准备把车子停下来,路边的水泥很粗糙,石子也铺得很松散,我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很不满意。

克里斯问:“我们停下来做什么?”

约翰说:“我想我们错过岔路了。”

我回头看看,什么也没有看见。我说:“我没有看见任何标示。”

约翰摇摇头说:“和谷仓的门一样大。”

“真的?”

他和思薇雅都点点头。

他靠过来,然后弯身研究我的地图,指了指该转弯的地方,还有上方的一条高速公路。“我们已经过了这条高速公路。”他说。

我知道他说的没错,因此有些不好意思,我问:“究竟是要回头呢,还是要继续往前走?”

他想了一下:“我想没有理由走回头路。好吧!我们继续往前走,反正我们总会走到那儿。”

我跟在他们后面一直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我几乎没有注意到高速公路,而且刚才我也忘了告诉他们暴风雨要来的事,事情有些乱了套。

暴风雨的云带现在更宽了,但是并不如我想象中发展得那么快。这样一来就更不妙了,因为它们如果来得快便也去得快。但是一旦发展得较慢,很可能我们被困住的时间会更长。

我用牙齿把一只手套咬下来,伸手去摸发动机边上的铝盖。目前的温度还算正常,虽然已经热到无法把手停留在上面,但是还不至于把手烫伤,所以这一切都还算是正常的。

像这种气冷式发动机,如果过热的话会造成发动机的故障,这个发动机就曾经遇到过一次……事实上是三次,所以我经常检查它,就像检查有心脏病的人一样,虽然目前看起来仍然很正常。

出毛病的时候,活塞-因为过热而膨胀,会很容易就卡住汽缸壁,有的时候甚至会熔化。它会卡住发动机和后轮,造成突然刹车。这辆车第一次出现这种问题的时候,害得我整个人都冲到前轮的上方,后面的人几乎趴在我身上,三十分钟之后,活塞-活动自如了,车子才又能正常运转。但是我仍然在路边停下来,看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后面的人只会问:“你停下来做什么?”

我耸了耸肩,和他一样茫然地站在那儿,傻傻地看着别人的车子从身旁呼啸而过。发动机当时非常热,周围的空气都受到传染,微微地震颤起来。我们几乎可以看到热力所发射出来的光芒。如果我将手指沾--湿--放上去,它一定会像碰到热铁一样嗞嗞地响起来。因此我们就只能慢慢地骑回家了。一听发动机的声音就知道是活塞-出了问题,需要大修一番。

我把这辆车送进了修理店,我可不想插手。很可能需要买其他的零部件或是专门的工具,然后再花上许多无谓的时间,我既然能在短时间之内让别人做好,就不需要自己做,这有些类似约翰的态度。

这家店和我以前去过的那一家不同,里面的师傅和以前的也不同。以前的师傅看起来像是古代的战士,而现在的这些看起来则像小孩子。他们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然后在四周蹦蹦跳跳地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聊着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最后终于有一个人走过来,听我说是活塞-的问题,他就说:“哦!是梃杆出了问题吗?”

梃杆出了问题吗?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

两个礼拜以后我付了一百四十美元的账,然后小心谨慎地低速行驶,骑了大约一千英里之后才恢复正常。但是一骑到时速七十五英里,毛病就又出现了;降骑到时速三十英里,又恢复了正常,情形和以前一样。于是我就把车子送回店里去修,但是他们反倒责怪我使用不当,争论了一阵儿之后,我们都同意打开检查,结果是,他们决定自己做一次高速的路试。

毛病再次出现。

在这次大修之后两个月,他们更换了汽缸,然后换上较大的主汽化器喷嘴,然后使运转的速度减慢,使发动机尽可能不会过热,然后告诉我不要骑得太快。

发动机里面有不少的油脂,而且无法发动。我发现火花塞-与高压电线松了,于是我把它们接上去,然后再启动,结果现在真的出现梃杆的杂音,他们并没有帮我调整梃杆。我把这个告诉他们,修车的小伙子就拿了一把可调整的扳手过来,结果他方法不对,很快就把铝制的梃杆盖子弄坏了。

他说:“我们仓库里还有存货。”

我点点头。

他拿了一把榔头和錾子,要把它们敲松,然而他的錾子却把铝盖凿穿了,我看见錾子直接撞到了发动机头上,后来他的榔头没能打到錾子上,结果把两片散热片给打破了。

我冷静地说:“不要再敲了。”心里觉得这简直是一场噩梦,“请你给我一些新的盖子,就让它这样好了。”

我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梃杆的杂音,梃杆的盖子也坏了,发动机里又都是油脂。骑回去的路上,我发现时速二十英里左右的时候就会有强烈的震动。我在路边停下,发现四个发动机接合螺钉中的两个不见了,还有一个的螺母丢了,所以整个发动机的接合螺钉就只剩下了一个。上盖凸轮的链条松紧控制器的螺钉也不见了,这就意味着调整梃杆也没有用了。这真是一场噩梦。

我总是想到约翰把自己的宝马车子交给别人修理的事,这个问题我从来没跟他谈过,或许我应该和他谈谈了。

几个礼拜之后,我找到故障的原因,在内部供油系统上有一根二十五分的销子被剪断了,以至于在速度高的时候,油没有办法流进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这个问题不断在我脑海中出现,这就是我想要写这本书的原因。为什么他们的动作这样粗鲁呢?他们不像约翰和思薇雅一样害怕科技,他们都是专门人员,然而做起事来却像猩猩一样,没有真正地投入,似乎没有明显的原因。我试着回想那间修理店,就是让我做噩梦的那个地方,想要找出问题的真正答案。

那架收音机是一条线索,一边工作一边听音乐是没有办法真正思考的,或许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工作需要任何的思考,只不过是玩弄几把扳手罢了。如果你一边工作一边听音乐或许会更愉快一些。

他们动作的速度是另外一条线索,他们把东西到处丢,而且也不记得丢在哪里。如果你不反省一番,你就不知道这样做往往会浪费时间,而且成效不佳--也就是说需要花更多的钱。

但是最重要的线索似乎是他们脸上的表情。然而实在很难解释,虽然他们看起来很随和、友善、轻松自在,但是却没有投入工作之中,他们就像旁观者一样,你会觉得他们只是在那儿晃来晃去,然后接过别人递给他们的扳手。他们对自己的工作没有认同感,不会说:“我是师傅。”一旦到了下午五点,八个小时一满,你知道他们会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即刻离开,然后尽可能地不去想他们的工作。在这一方面,他们与约翰和思薇雅一样,虽然想运用科技的成果,但是却不愿和它发生任何关系。或者说他们之间的确有关系,但是他们都没有投身其中,而保持冷淡疏离的态度,他们参与了这方面的工作,但是却没有真正地关心它。

这些修理师傅没有发现销子断了,那是前一个修理师傅在组合侧盖板的时候,不小心剪断的。我记得以前的车主说过,有一位修理员告诉他侧盖板很难盖好,这就是原因了。一般摩托车手册中都会提到这一点,但是他太匆忙而疏忽了。

在我编辑电脑手册的时候,也在想这个问题。一年当中我有十一个月都在编写这方面的手册,我知道一般这方面的资料都充满了错误,以至于解释不清,而且漏掉了不少重要的资料。有的时候需要读上五六遍才能略微了解它们的意思。但是让我惊讶的是,这些手册编写者的态度和这些修理人员的态度一样,竟然都是旁观者,所以它们可以被称为旁观者的手册。在字里行间,你隐约可以嗅到这样的意味:“这是机器,它和周围环境中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你和它也没有关系;你只需要懂得操纵某些开关,维持电压的强度,检查某些毛病等等。”就这么一回事。修理人员对这些机器的态度就和这些手册所透露出来的态度是一样的,都是保持旁观者的立场。于是我联想到市面上没有一本手册谈到保养、维修摩托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人们认为关心自己所做的事一点都不重要,要么就视之为理所当然。

在这次旅行当中,我想应该注意这一点,更深入地研究,看看是否能够了解究竟是什么把人和人的工作分离开来,进而了解20世纪的人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并不想仓促行事,因为仓促本身就是20世纪最要不得的态度,当你做某件事的时候,一旦想要求快,就表示你再也不关心它,而想去做别的事。所以我想慢慢来,用我找到被剪断了的销子的态度,有了这种态度才能发现原因,这样才能仔细而且透彻地进行这件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突然注意到,大地现在变得一片平坦,没有小丘,甚至也没有任何凸起之处,这表示我们已经进入红河谷,很快就会到达科他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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