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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的感觉逐渐增强。
就好像电影结束了,虽然你知道那不是真实的世界,但是却无法脱身。
那是一个寒冷的十一月天,没有下雪,风把肮脏的空气从老旧而破损的车窗吹进来。车窗上还有不少灰尘。克里斯当时六岁,坐在斐德洛旁边,穿着毛衣,车上的空调坏掉了。从车窗向外望出去,天空一片灰暗,两旁是灰褐色的建筑,临街的墙是砖造的,上面还有玻璃窗,但是都破了,街上也到处飞舞着垃圾。
"我们在哪里?"克里斯问。斐德洛说:"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茫茫然地在灰色的街道上盲目地开着。
斐德洛说:"我们要去哪儿呢?""去找床。"克里斯说。
斐德洛问:"它们在哪儿呢?"克里斯说:"我不知道,或许我们一直开就会找到它们。"于是两个人一路开下去,边开边找卖床的。斐德洛想停下来,把头放在方向盘上,好好地休息一下。他觉得路上的标识都完全一样,灰暗的建筑也没有什么差别。于是他们又继续去找卖床的,但是斐德洛知道,他永远也找不到了。
克里斯慢慢了解了,有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开车的人没有办法掌握方向。
他并不明了这一点,只是觉得很不对劲,于是喊"停下来",于是斐德洛停下来了。
他们后面那辆汽车猛按喇叭,但是斐德洛没有开走。然后其他的车子也开始按,于是后面的车更是拼命地按喇叭。
克里斯紧张地说,"赶快开走!"斐德洛很痛苦地把他的脚慢慢地放在离合器上,仿佛做梦一样,慢慢地启动了车。
斐德洛问已经被吓坏的克里斯,"我们住在哪儿?"克里斯记得一个地址,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他心想,问问别人就可以找到路了。所以就说:"把车停下来。"下了车,他问别人该往哪个方向走,然后就牵着精神错乱的斐德洛,走过无数的砖墙和破碎的玻璃,带他回家。
不知经过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才回到家,克里斯的妈妈非常生气,因为他们竟然回来得这么晚。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找不到卖床的。克里斯说,"我们已经找遍了。"但是他带着莫名的恐惧看了一眼斐德洛。这就是克里斯开始害怕的时刻。
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想我要做的就是朝旧金山骑去,然后让克里斯搭公共汽车回家。接下来把摩托车卖掉,然后住进医院里……不过最后一点似乎不太重要……我不知道要做什么……这趟旅程终究有它的作用,最起码克里斯长大了以后对我会有些美好的回忆。这样想减轻了我的焦虑。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好好把握的念头,于是我就一直这样想。
同时仍然要像一般旅行一样,时刻期望情况可能有所改进。不要抛弃任何东西,永远、永远都不要再抛弃任何东西。
外面寒冷彻骨,就好像冬天一样。
我们在哪里?竟然会这么冷!我们一定是在一个很高的地方。我从睡袋里望出去,看到摩托车上有霜。油箱上的露珠在晨光的照耀下正闪闪发亮。霜很快就会融化,滴到轮子上。这么冷的天气里躺在地上并不合适。
我想起松针下有积土,于是小心谨慎地踏上去,避免把灰土激起来。我把摩托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然后拿出长袖的衬衣裤,然后再穿上毛衣和夹克,但是仍然觉得很冷。
我离开松针垫,踏上公路,然后在公路上冲刺了一百英尺,然后再慢慢地跑,最后停下来。这时感觉好多了。四周寂静无声,路面上也结了一片一片的霜。经过晨曦的照射,有一些已经融化成水。然而树上的霜却仍然十分洁白,没有受到任何搅扰。我在公路上慢慢地走着,不想去打扰阳光,这正是早秋的感觉。
克里斯仍然在睡,除非等到太阳暖和起来,否则不能出发。正好趁这个时候调整一下摩托车。我把空气过滤器的侧盖打开,从下面拿出一包工具,我的手因为寒冷而变得很僵硬,手背有些皱纹,当然这些皱纹不是因为寒冷的缘故,人到了四十岁,难免会如此。我把工具包放在车座上,然后打开它……它们都完好地躺在那儿……我好像又看到了老朋友。
我听到克里斯的声音,于是从车座上望过去,他只是翻了一个身,并没有起来。过了一会儿,太阳愈来愈温暖,我的手也不像刚才那样僵-硬-了。
今天我准备谈一些有关修理摩托车的事情。修理车子的时候你会学到很多东西。它们不但丰富了你的修理经验,同时也带给你美感。但是现在谈这些似乎有些琐碎,当然,我不应该这样说。
现在我想转到另外一个方向,把他的故事说完。其实我永远不可能说完它,因为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是我想,在剩下的时间里应该这样做。
工具冷得有些伤手了,但是伤手才好,这才让我有真实的感受,不像是在幻想,而是真真实实地握在我手中。
……当你在路上前进的时候,发现了一条呈三十度角的岔路,过了不久又发现一条呈四十五度角的岔路,后来又有一条呈九十度角的岔路,这时你就会发现,所有的路都通往某一点,因为很多人都认为值得朝这个方向走。于是你也开始好奇,怀疑自己是否也应该走同样的路。
在斐德洛探索良质的路上,他不断看到各种岔路,它们都通往相同的一点。
他知道大家走的就是古代希腊人的路。
但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忽略了什么。
他曾经问过莎拉,就是那位常常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手里拿着浇花水壶,同时也灌输良质观念给他的同事,她曾经在英国文学的领域里研究过良质。
她说:"天晓得!我不知道,我不是英国文学专家,我是研究古典文学的,我的研究范围是希腊人的著作。"他曾经问过她,"良质是希腊人思想的一部分吗?"她说:"良质渗入希腊人所有的思想。"他曾经深思过这一点,有的时候从莎拉的口吻当中,他觉得自己仿佛探测到了一种神秘的语气,就好像希腊的神谕一样。其中隐藏着特殊的意义,但是他一直无法明白是什么。
古代的希腊人。很奇怪,良质渗入了他们所有的思想,但是在今天,要提出良质这个概念似乎都是相当困难的事。其中发生了哪些改变呢?通往古希腊的第二条路,就是由这个问题--"什么是良质呢?"--指引的。这个问题曾经产生了整套的系统哲学。斐德洛以为自己早已脱离了这个范畴,但是良质又把它带回来了。
系统哲学是属于希腊人的,古希腊人先发明的,所以永远有他们的印记在上面。怀特海曾经说过:"所有的哲学都只不过是柏拉图的注脚。"这句话可以证明这一点,所以有关良质的问题,必须回溯到那个时代。
第三条路则是在斐德洛决定从波斯曼回去拿博士学位的时候出现的。他必须到大学去教书,他想继续研究良质的意义。但是该去哪儿研究呢?哪里才有这样的训练呢?很明显,除了哲学的范畴之外,没有任何科系在研究良质。而由他过去的经验得知,就算继续研究哲学,也不可能阐释英语作文里一个神秘的词语。
斐德洛越来越清楚,没有任何学科适合让他研究良质,因为它根本就在学校的训练之外,同时也不在理性教会的管理之下。它值得大学颁与博士学位,然而研究它的博士却拒绝界定他所研究的事物。
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看各大学的目录,芝加哥大学开设了一门独立于各科系的研究课程,叫做"观念分析和方法研究"。其中的委员包括英语教授、哲学教授、中文教授,而主席是研究古希腊的专家。这门课燃起了他的希望。
现在摩托车已经调整妥当,只剩下换机油。于是我把克里斯叫醒,整理好行李就上路了。克里斯还有一丝睡意,但是路上的冷风使他清醒了过来。
路一直向上延伸,两旁都是松树林。
早晨路上没有多少车,松树林里的岩石黝黑,好像是火山岩。我在想,我们是否睡在火山灰上面?有所谓的火山灰吗?克里斯说他很饿,我也一样。
我们在拉派恩城的一家餐厅停下来,我叫克里斯帮我点火腿和蛋,自己到外面换机油。
我在餐厅旁边的加油站买了一罐机油,然后来到餐厅后面的石子路上,把机油塞-子打开,让机油-流-出来,然后换了一个塞-子,把新的机油加进去。换好之后,我看见测油的铁杆在阳光照耀下好像清水一样干净,哈!我把工具收拾好,走进餐厅,看见克里斯和我的早餐已经在餐桌上了,我赶紧到洗手间洗手。
他说:"我好饿啊!"我说:"昨天晚上很冷,为了御寒,我们耗去了不少的能量。"蛋很好吃,火腿也一样。克里斯提起昨天晚上做的恶梦多么可怕。他看起来好像是要问我问题,但是没有问,只是看着窗外的松树发呆。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向我。
"爸爸?""什么事?""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做什么?""一直骑摩托车。""只是来看看乡野的风景。度假啊!"这个回答似乎不能令他满意,可是他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对。
突然他觉得有点失望,我没有和他说真话,这就是症结所在。
他说:"我们只是一直骑下去。""当然,不然你要做什么?"他没有回答。
我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上路之后,我想起一个回答,那就是我们正在做我认为最有良质的事。但是这个答案跟刚才我说的一样不能令他满意。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是如果他真的不满意的话,我必须得给他个答案,最迟在我们说再见之前,我们一定要好好地谈一谈。如果不让他明白过去发生的事,对他弊多于利。他会听到我谈斐德洛,虽然有很多东西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尤其是结局。
斐德洛到芝加哥大学的时候,整个思想体系已经和你我了解的完全不同。
即使我记得所有的资料,也很难完全讲清楚。我知道,代理主席根据斐德洛过去的教学经验以及言论的深度,接受了他的申请。当时他发表的言论已经没有记录了。之后的几个礼拜他等着主席回来,希望能够拿到奖学金。主席回来之后,两人见过面,但是对方只问了一个问题,斐德洛没有回答。
主席问他:"你实质研究的范围是什么?"斐德洛说:"英语作文。"主席大声说:"那属于方法学的范畴。"这就是会谈的重点。然后两个人又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会儿,斐德洛有些迟疑有些结巴地说了一些很抱歉的话,然后就回到山里来。过去他离开学校就是因为他这种个性,一旦他回答不出一个问题,他就再也没有别的思路了。而课堂上没有他,课依然会进行下去。这一次,他花了整个夏天思考,为什么他的研究范畴应该属于实质,或者为什么应该属于方法。整个夏天他就只做这一件事。
在雪线附近的森林里,他吃奶酪,睡树枝堆成的卧铺。渴的时候就喝山里的泉水,同时思考良质、实质以及方法的问题。
有实质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而方法则没有所谓的永久。实质和原子的主体有关,方法则和原子的功能有关。在科技的写作上,也有主体和功能的差异。
如果想把很复杂的组合描述清楚,就必须把它的主要部分和零件与操作的方法分开。如果你把实质和方法混淆了,那么读者就不可能了解你说的是什么了。
然而要把这种划分的方法应用在英语作文当中,似乎并不实际。因为所有的学院训练都包含这两种层面。而良质似乎与这两者都无关。良质没有实质也不是一种方法,它超越这两个范畴。如果一个人盖房子的时候会用到铅垂线和水平仪,那是因为垂直的墙壁比弯曲的品质要好,不容易塌毁;所以良质不是方法,而是方法所追求的目标。
实质其实和客观是相当的,而这正是非二元化思想的良质所排斥的。如果所有的事都分成实质和方法,也就是主体和客体,那么良质就不存在了。所以他的理论不属于实质的范畴。一旦接受主体和客体之分,也就否定了良质的存在。如果要让良质有生存的空间,就必须取消二元化的分法,因而必然会和委员产生争执,这是他不愿意做的。但是他很愤怒,他们用第一个问题就摧毁了他整个的思想。实质的范畴?他们想要把他捆在怎样的普克斯汀床(Procrusteanbed,古希腊的强盗把抓到的人施以酷刑,将人置于床-上切掉多余的部分--译者注)上?他很怀疑。
于是他决定进一步研究委员会的背景,他到图书馆去查资料。他觉得这个委员会的思考方式很奇怪。他看不出这种思考方式和他的思想有交会的可能。
对于委员会目的的解释,他特别困惑。虽然委员会的说明用的都是非常平常的字,但是却用非常难以理解的方式组合。所以解释显得比问题本身更复杂。
这和他原来的期望颇有出入。
于是他尽量去研究主席的著作。他发现主席所用的词句也深奥难懂。艰涩的文体与他所见到的主席本人大相径庭。在和主席短短的会面当中,他认为主席心思敏捷,而且个性利落。然而他所看到的文体,却是高深莫测,就好像百科全书里用的词句。主语和述语往往一前一后隔得很远,甚至常常在句子中间的括号里面再加入一些无法解释的括号,因而使读者很难了解整个句子。
最让人惊奇的是,其中有许多抽象观念似乎有特殊的意义,但是却没有进一步说明,读者只能猜测。这样的例子有许多,让斐德洛不得不承认,他不可能了解眼前的文章,更不要说和它唱反调了。
一开始斐德洛认为,它之所以深奥难懂,是因为它超过了他的理解能力。
你必须具有某些基本的学识,才能进入其中。然而他发现,其中有某些文章是写给根本就不具有这种学识的人看的,因此这种推测不能成立。
他的第二个推测是主席是搞技术的出身。他的意思是,作者过于投入自己的研究范围,以至于丧失了与外界沟通的能力。如果情形真是如此,这个委员会为什么会给这门课这种非技术性的名称--"观念分析和方法的研究"?主席并没有技术人员常有的个性。所以这个推测也站不住。
斐德洛干脆放弃研究主席的文章,转而研究委员会的背景,希望能对他的遭遇有所解释。结果证实这个方向是正确的,他开始看到问题是什么了。
主席的文章充满了像迷宫一样的文句,让别人几乎完全无法了解他究竟在说些什么。这种情况就像你进入了一个房间,里面的人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的辩论,每一个人都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我记得一个片断,斐德洛站在芝加哥大学的长廊里,和委员会主席的助理交谈,他用侦探似的口吻说道:"在提到委员会的时候,你们漏了一个很重要的名字。"主席助理说:"谁?"斐德洛用很权威的语气说:"亚里士多德……"对方震惊了一下,然后像被抓到但没有犯罪的被告一样,大声笑,一直笑了许久。
他说:"哦!我明白了,你不知道……任何有关……"然后他自己又想了一下,决定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我们来到通往火山口湖的岔口,然后沿着一条干净的公路进入国家公园--里面清理得非常整洁。虽然完全在意料之中,但是并不表示它具有良质。然后我们转到通往博物馆的路上。这里仍是白人到来之前的景象--到处流淌着美丽的熔岩,参天的树林里,看不到任何啤酒罐。白人来了之后,一切看起来都虚假多了。或许国家公园管理处应该在熔岩的中央堆起一些啤酒罐,那样可能就显得有生气多了。没有啤酒罐仿佛缺少了什么。
我们在湖边停下来,然后下车舒展四肢,一面忙着和拿着照相机的观光客聊天,一面大叫:"不要靠得太近!"来露营的人车牌都不一样。站在火山口湖边,只觉得它就像在相片里一样。我发现其他观光客的脸上也是一片木然。我不是厌恶这一切,只是觉得这里的景致缺乏真实感,这个湖的良质被它所刻意强调的特色掩盖住了--如果你强调某一样东西具有良质,那么良质很可能就消失不见了--良质不是刻意强调的,而是你从眼角瞄到的事物。于是我望着下面的湖面,身后照来寒意逼人的阳光,吹来凝重的风,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克里斯问我:"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来看湖。"他不喜欢这里,他觉得它太做作,于是皱着眉头,想要找出个准确的词来形容,最终他说:"我讨厌这里。"一位女观光客很惊讶地看着他,然后面露厌恶的表情。
我问他:"那么我们能做什么呢,克里斯?我们必须一直走下去,一直到我们找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或者找出为什么我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你明白吗?"他没有回答。那位女士假装不听我们的谈话,但是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可以看出她仍然在听。我们走回摩托车旁,我想说什么,但是又想不出来。我看到他在流眼泪,但是他把头转开,不希望让我看到。
于是我们离开公园朝南而行。
我刚才说到委员会的主席助理当时大吃一惊,他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他发现,斐德洛不知道自己正身处本世纪最著名的学术纷争之中。一位加州大学的校长将其形容为史上为改变一座大学的课程所做的最后努力。
斐德洛的阅读挖掘出一部简明的历史,也就是在三十年代早期发生的、对实验性教育的著名反叛。
"观念分析与方法研究委员会"就是那个反叛留下的痕迹。那个反叛的领导者是罗伯特?梅纳德?哈钦斯,他当时已是芝加哥大学的校长;还有莫蒂默?阿德勒,他的作品主要研究证据规律的心理学背景,有点类似于哈钦斯在耶鲁所完成的工作;斯科特?布坎南,一位哲学家与数学家;其中对斐德洛来说最重要的是委员会的现任主席,时为哥伦比亚大学的斯宾诺莎主义(一种一元论哲学主义,认为所有实体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物质,通常称为上帝或自然,而人的头脑及身\_体都是这种物质的象征--译者注)者与中世纪研究者。
阿德勒将对证据的研究与对西方经典著作的阅读相结合,产生了深具说服力的信念,即人类的智慧在近代进步得相当少。他持续地追溯圣?托马斯?阿奎那的观点。阿奎那吸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使其成为自己对希腊哲学及基督教信仰的中世纪综合的一部分。
阿奎那的作品及他所诠释的希腊人的作品,对阿德勒而言是西方智慧遗产的精华,因此也成为好书的准绳。
在由中世纪经院学者所诠释的亚里士多德传统中,人被视为理性的动物,能够找寻并界定优良生活,而且最终可以实践它。当这个有关人的本质的"第一原则"被芝加哥大学校长所接纳,不可避免地,它会在教育界产生回响。芝加哥大学有名的伟大典籍计划,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脉络重新组织的大学结构,还有"学院"的建立,以及学生从十五岁开始阅读经典著作,都是某些回响的表现。
哈钦斯拒绝这样的观念,即实验的科学教育能够自动产生一个"优良的"教育。科学是"价值中立的"。科学抓不住良质,无法将其作为探究的对象,这使得让科学提供价值等级成为不可能的事。
阿德勒和哈钦斯基本上是关心生活的"应为"、价值、良质以及良质在理论层面的哲学基础。因此很明显地,他们曾跟斐德洛走过同样的方向,可是都或多或少地以亚里士多德为尽头并停在那里。
那里就有了抵触。
有些人想承认哈钦斯对良质的界定,却不愿意将最终的权力交给亚里士多德传统去定义价值。他们坚持,价值不能被固定,而一个有效的现代哲学,不需要考虑古代与中世纪典籍表达过的观念。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整件事情只是就一些含糊概念而发出的崭新而自负的胡话。
斐德洛并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个抵触。但是它似乎的确与他想研究的领域相关。他也认为没有任何价值可以被固定,但是说价值应该被忽视,或者价值并不以实体存在是毫无道理的。他也对将亚里士多德传统作为价值的定义者存在敌意,但是他并不认为应该不考虑这个传统。这种种问题使他陷入困境,而他想知道得更多。
在创造这样一种狂热的四个人之中,委员会的现任主席是惟一在世的。
大概是由于阶级的衰微或其他什么原因,他在斐德洛所提到的人中并未获得和蔼可亲的评价。他的和蔼可亲不为任何人所承认,而且很锐利地被两个人所驳斥。其中一个是大学主要科系的系主任,形容他是"可怕的人",而另一个人则持有芝加哥大学哲学学位,说这位主席以他自身的副本为事业标准。这两个人没有一位是生性爱报复的,而斐德洛觉得他们所说的是真实的。这点后来更被他在系办公室的一个发现所证实。他想跟委员会的两位研究生谈谈,以对委员会了解更多,而他却被告知,委员会有史以来只颁发了两个博士学位。很显然地,要想让良质的现实走到台面上,他必须战斗并征服委员会主席,但由于他的亚里士多德观点,这战斗甚至不可能开始,而他的脾气也极不能容忍反对意见。所有这些加起来,就构成了一幅非常沉郁的画面。
于是他坐下来,提笔写信给芝加哥大学"观念分析与方法研究委员会"主席。这是一封只可被描述为想被开除的挑衅信,作者拒绝安静地闪躲到后门,取而代之的是,他创造出有分量的一景使对立者不得不把他轰出前门,从而给与这挑衅前所未有的重量。稍后,他提起精神到街上去,在确定门已完全关上之后,他使劲地捶着它,让自己疼痛,并说着:"好吧,我试过了!"通过这个方式来减轻良心的负荷。
后来斐德洛决定写一封信给主席,说明他现在实际研究的范围是哲学而不是英语作文。接下来他说,把研究分成实质和方法两个范畴,是源自于亚里士多德二分形式和实质的方法,对拒绝二元论的人而言没有多大用处,因为他们认为这两者其实是一体的两面。
他说,他并不是很确定,但是支持良质就是反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如果这个论点是真的,他必须要找到适当的地方发表。任何一所伟大的学校必然能接纳对它基本理论的挑战,否则就是二流的学校。斐德洛宣称他的研究正是芝加哥大学所期待的。
他承认这种说法有些夸大,但他自己无法完全公正地判断自己的论点,有谁能毫无成见地评价自己的论点呢?如果有人能提出一个突破东西方哲学的理论,同时还能结合宗教的神秘主义和科学的实证主义,那就具有历史性的重要意义了,这样的理论会把这所大学推到前所未有的地位。然而在芝加哥大学,没有人真正接受这种理论,除非他把某个人给赶出去--那就是亚里士多德。
接着他说得更夸张,充满了幻想。
你会察觉,他已经不再重视他的言论对别人的影响力。因为他深陷在良质的形而上学之内,无法看清外界的事物。由于没有人了解他的内在世界,因此他完了。
我想当时他一定觉得自己说的是真的,所以他的态度或是表达方法是否恰当并没有多大关系,因为他认为自己说的太重要了,没有时间做修饰的工作。
如果芝加哥大学对他说的美学比对理性更感兴趣,那么它就丧失了建校的原始目的。
情形就是这样,他真的这样相信,这不是另外一个需要现有理性方法考验的新思想,而是对现有理性思想的修正。
一般来讲,如果你在研究中要发表新思想,你必须保持客观和冷静的态度。但是研究良质则推翻了这种假设。这种态度只适合用在二元化的学科上,因为只有通过客观才能产生精辟的二元论,但是具有创意的良质则不然。
他深信已经解决了宇宙间一个巨大的谜团。用一个字眼--良质--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二元论思想的难题。他不愿意再让任何人把良质分成两半。如此一来,他就无法明白为什么别人认为他的言论难以置信。就算他明白,他也不会在意。他的说法是很夸大,但假如是真的呢?如果他错了,没人会在乎。
但是假如他对了呢?如果为了取悦老师,而把自己对的成果抛弃,那才是最恐怖的做法!所以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而是自己一味狂热地投入研究。那些日子里,他活在孤独的宇宙中,没有人了解他。
愈多人表示无法了解他,或是厌恶他的理论,他就变得愈狂热,愈不受欢迎。
他这封信意外地得到了回响。委员会接纳了他的申请。但由于他实际研究的范围是哲学,所以他应该申请哲学系,而不是这个委员会。
于是斐德洛按要求申请,然后他和家人收拾好行李,向朋友道别,准备出发。正当他把门锁上的时候,邮差送来了一封信,是芝加哥大学寄来的。信上说,他没有得到入学许可。
很明显,委员会主席在其中作梗。
斐德洛向邻居借了纸笔写信给主席,声明他既然已经被委员会接受,就应该去报到,这是合法的。但是斐德洛的言词有些火药味。从这位主席千方百计地想把他排斥于哲学系之外,可以看出他很可能没办法真正地摒弃他。即使他收到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也无法再有任何举动。这让斐德洛增加了不少信心。
他们不准备暗地里做手脚,他们要不把他从前门给轰出去,要不就接纳他。或许他们连这个也做不到。这样倒好,他希望自己的论文不要欠任何人情。
我们沿着克拉马斯湖的东岸而行,那是一条三线道的公路,颇有二十年代的风味。那个时代建造的公路都是三线道。我们在路旁的餐厅吃午餐,这间餐厅也是二十年代的情调。早已需要油漆的木头窗框,窗户上闪着啤酒招牌的霓虹灯,屋前的草坪上铺着小石子。
洗手间里的马桶早已龟裂,洗手台上也布满了油垢。吧台后面的老板也有二十年代的长相,十分单纯,一点儿也不冷漠,挺着腰杆子。这里仿佛是他的城堡,我们就像他的宾客,如果我们不喜欢他的汉堡,最好闭上嘴。
汉堡端上来,里面夹着大片生洋葱,吃起来非常美味。用餐的时候,我从地图上发现我们很早就转错了弯,因而可能提早骑到海边。现在的天气十分炎热,紧接着西部沙漠的酷热,西海岸粘--湿--的空气让人的情绪颇为低落。希望尽快到达海岸边,那儿要凉快多了。
我在克拉马斯湖的旁边想这些事。
--湿--热的空气,还有二十年代的恐慌……这正是当年夏天芝加哥的感觉。
斐德洛和他的家人抵达芝加哥之后,就在学校附近住了下来,由于他没有奖学金,所以必须到伊利诺伊大学专任修辞学老师,这座大学坐落在海军码头,突出于海面上,不时会飘来恶臭,温度也很高。
这里的学生和蒙大拿州的不一样。
优秀的高中生都去了钱皮恩和厄巴纳校区,他所教的学生都属于丙等。由他们交上来的报告,你分辨不出好坏。在其他情况之下,斐德洛还可能想些别的办法来提升他们的水平,但是由于这份工作关系生计,所以他不愿意出任何意外,于是他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另一所学校。
他来到芝加哥大学的注册处,把他的名字告诉正在负责注册的哲学教授。
他注意到,教授听到他的名字后,表情变得不一样。教授表示,委员会主席已经让他去上"理念和方法"的课,由主席亲自教授。他给他课程表,斐德洛发现上课的时间和他在伊利诺伊大学的课有冲突,所以就选择了另外一门课,主讲的人不是主席,而是替他办注册的哲学教授。这位教授对他的选择有些惊讶。
斐德洛回到伊利诺伊大学教课,然后准备上哲学课时该读的书。现在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就是拿出前所未有的研究精神,去研读一般古典的希腊书籍,其中最重要的一种是亚里士多德的书。
在芝加哥大学成千上万的学生当中,读过古典著作的人,很难找出比他更用功的。学校有引导学生接近古典经籍的计划,但是却与现代思想背道而驰。
因为现代人认为,这些古典书籍对二十世纪没有多大助益。所以大部分选择这些课的学生必须刻意表现出顺从的态度,假装这些古典书籍对他们颇有意义。
但是现在斐德洛不想这么虚伪,所以就不接受这种做法。他十分清楚,自己来到这里,就是要激烈地反对这些思想,然后用各种方法攻击它们。攻击并不是因为它们与二十世纪无关,反而是因为关系太密切了,读得愈多就愈相信它们。
没有人知道,不知不觉地接受这些思想,对世界会有多么大的影响。
在克拉马斯湖的南边,我们穿过一些似乎是郊区的地方,然后朝西海岸前进。这条路通往森林,而林里的树与前面沙漠里的树完全不同。高大的枞树耸立在路的两旁,我们骑着摩托车,抬起头,看见树干笔直向上,大约有好几百英尺高。克里斯想停下来到树林里走一走。于是我们就停下来了。
他走到林子里去了,我小心谨慎地靠着一棵树,然后向上望,想要回忆起……他学到了些什么都已经没有记载了,但是通过后来发生的事,我知道他吸收了大量的知识,他用照相一般的能力做到了这一点。要了解他如何诅咒古希腊的思想,就有必要稍微了解一下神话先于理性的论点。这是研究希腊的学者很熟悉的理论,而它本身也有十分值得研究的魅力。
理性是指建立我们对世界的了解的方式,而神话则是指史前人类的世界观。
神话不仅包括希腊神话,同时也包括旧约、吠陀经,还有各种文化的早期传说,它们对我们现在的知识都有贡献。神话先于理性的论点认为,现代的理性都是由这些传说而来。我们今日的知识和这些传说的关系,就像大树和它原先还是小灌木时候的关系一样。我们只要研究简单的灌木结构,就能获得对大树的了解。因为它们属于同一种类,只是大小有些差异罢了。
因此在包括希腊文化的各种文化当中,你一定会发现强烈的主客观之别。
因为根据希腊文化,宇宙可以分为主体和客体。而不是像中国文化,主客之间的关系在文字上并没有僵化的界定。而在犹太人的文化当中,旧约所谓的"道",本身就很神圣,人们愿意为之牺牲。所以在这种文化中,法庭可以要求证人"说实话,所有的实话,除此之外,还是实话。所以请上帝帮助我",因而能期望证人诚实。但是一旦把这样的法庭搬到印度,就像英国人过去所做的,并不能消除伪证。因为印度神话的观点不同,人们对于文字的神圣有不同的感受。同样的问题也在印度其他文化背景的种族当中出现。所以我们能找出无数的例子,证明不同的神话就有不同的行为模式。
而神话先于理性的论点认为,每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像山顶洞人一样无知。而这个世界之所以不再回到山顶洞人的时代,是因为每一代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神话。虽然神话已经被理性取代,但是理性仍然是一种神话。整个庞大的常识体系把我们的心连在一起,就像细胞把我们的身\_体连在一起一样。如果认为一个人和社会并不这样相连,而且可以随意接受或是拒绝神话,那就不了解神话的意义了。
斐德洛认为,只有一种人能接受或是拒绝环境中的神话,这种人就是所谓的疯子。所以摆脱神话的人就会发疯。
天啊!我明白了。我以前不知道是这样。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真相开始显露出来了。
这些片断就好像拼图一样,你把它们拼成几块大的图形,但是不论你多么努力还是无法拼成完整的图形。突然间有一块能把所有的都凑在一起,神话与疯狂之间的关系就是那块拼图。我怀疑以前是否有人说过:疯狂就是围绕在神话外围未知的领域。而他知道!他知道他研究的良质就在神话之外。
是良质酝酿了神话的诞生。那就对了。那就是他所谓的"良质是持续不断的刺激,让我们创造出目前的世界,所有的世界,世界上的每一样事物"。宗教不是由人发明的,人是由宗教发明的。
而人也创造对良质的反应。由这些反应当中人进一步了解了自己。你知道某些事后,良质就会给你刺激,你就会想把良质所给你的刺激界定下来,但是你必须根据自己所知的界定。所以你的定义是由你的知识组成的。情形必然是如此,不可能有其他状况。于是神话就这样展开了。根据已知的类推。神话就是不断地累积这种类推。它搜集了人类所有的知识--它是一辆装满了意识的列车,而良质则是引导这辆列车的铁轨,在这辆列车之外是疯狂的领域。他知道要了解良质就必须离开神话。这就是为什么他觉得会出意外。他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
我看到克里斯从树林里回来,看起来十分轻松愉快。他拿了一块树皮给我看,问我是否可以留作纪念。我不喜欢留这些东西在车上,因为回到家的时候就会丢掉。但是这一次我答应他了。
过了几分钟之后,我们顺着这条路骑到了山顶,然后又笔直地往山谷落下。
一路风景十分优美。我觉得这个山谷和美国其他的山谷完全不同。往南边一点就是所有葡萄美酒的产地。山坡像波浪一样起伏,呈现出优美的曲线,而路也是蜿蜒曲折。我们的身\_体和车子缓缓地顺着山路向下走,同时向路边倾斜过去,几乎可以碰到树叶和树枝。高山地区的岩石和枞树远远落在身后,在我们周围是平缓的山坡和葡萄树,还有许多紫色和红色的花朵。从山谷冒出了浓郁的雾气,那是森林的气息和花香融合在了一起。在遥远的那一端,则是看不到但可以微微嗅得到的海洋气息…………我如此地深爱着这一切,却怎么会疯了呢…………我不相信!是神话。神话就是疯狂。这是他所相信的。神话认为这个世界的组成成分是真实的,但是这个世界的良质是虚假的。这就是疯狂。
他相信在亚里士多德以及古希腊哲人之中,他找到了最初塑造这种神话的人,是他们让我们把这种疯狂视为真实。
是它了,就是它了,它把这一切都联结起来了。此时终于如释重负。要得到这种结论非常困难,得到之后就有一种筋疲力尽的感觉。有时我觉得是自己得到的结论,有时又不确定。有时我知道不是靠自己的力量,但是,神话和疯狂,还有二者之间的关系,还有我所确信的这一切,都是从他而来。
我们经过一片丘陵地,来到了梅德福城,这里有一条高速公路通往格兰茨帕斯城。这时已经夜幕低垂,迎面吹来的风非常强劲,我们向上骑的时候很吃力,甚至需要把节流阀完全打开。到达格兰茨帕斯城的时候,我们听到一声巨响,于是赶紧停下车来,发现链条护罩绞进了链条里。现在护罩完全变形了,情况不太严重,但是需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换好。其实几天之内就要把车给卖了,换它可能很傻。
格兰茨帕斯似乎足够大,明早应该能找到摩托车修理店。当我们抵达的时候,我只想找个汽车旅馆休息。
从蒙大拿州的波斯曼出发后,我们还没有睡过床。
于是我们找到一间汽车旅馆,有彩色电视、温水游泳池,还有第二天早上可以用的咖啡壶、香皂、白毛巾以及铺了瓷砖的浴室和干净的床。
我们在床-上躺下来,克里斯在床-上跳了一阵子。我记得小时候在床-上跳可以缓解不少压力。
不管怎样,明天这些都会有结果,或许,但不是现在。克里斯跑下去游泳,而我静静地躺在干净的床铺上暂时把一切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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