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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燕青再赴汴京,是宣和二年三月末的事情。

燕青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去镇安坊再访李师师。而且不仅仅是去与其晤会,还欲与师师商量为其赎身之事。

为李师师赎身的想法,其实自从燕青初会李师师之后,便曾多次在他的脑海里闪现过,但皆不过是一瞬即逝。因为燕青知道这个念头实乃是匪夷所思、痴人说梦,根本没有可能将它变成现实。然而现在,有了卢俊义的鼎力支持,将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变为现实,却似乎是有了很大的希望。

此事是由卢俊义为燕青提亲引起的。而卢俊义为燕青提亲的源头,又在扈三娘和楚红身上。

楚红自投奔梁山泊落草,被编入扈三娘的女兵营后,以其秀丽的容颜、机敏的资质和超群的武艺,很快受到了扈三娘的关注和喜爱。在参加营救卢俊义的行动后不久,楚红即被调入亲兵队,做了扈三娘的贴身随从。而这样一来,她就不仅与扈三娘朝夕相伴,也会与扈三娘的丈夫王英天天见面的了。

那王英绰号矮脚虎,生得个头不高,却十分敦实。他为人仗义,作战勇敢,是梁山泊步军中的一员猛将。但其浑身上下唯有一样毛病难以克服,就是喜好美色。当年打下祝家庄后,他就是为扈三娘的出众容貌所迷,恳求宋江为他做媒,将扈三娘许配给他的。

成亲以后,在扈三娘的严厉管束下,王英已经收敛了不少,但偷鸡摸狗的事情仍然偶有为之。有时被扈三娘捉住了行迹,王英便奶奶长姑姑短地又是叫饶又是发誓,道是下次坚决不犯了。然而三五日过后,仍是故态复萌。扈三娘对此是急不得恼不得,想到王英对她的种种恩爱和王英身上所具有的种种长处,扈三娘不想为这点毛病便与其分道扬镳,只好就在这一方面多加防范罢了。因此,她将身边的侍卫亲兵,也多是调换了一些姿色平平的姑娘。

对于楚红,扈三娘原也担心她那脸蛋儿生得漂亮了些,对王英具有诱惑力。但由于扈三娘实在是喜欢这个女孩儿,且观其之品质,有凛然难犯之气,非是男人可随意-撩-拨挑逗者,考虑再三后,方决定将其调到了自己身边。

王英一见扈三娘身边来了这么一位俊俏可人、英姿飒爽的妹子,心里果然忍不住地就春波荡漾。因惧着扈三娘的威严,他起初尚勉强绷着劲,努力对楚红做熟视无睹状。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间一长就绷不住了,就开始有事无事地觑着机会与楚红搭话。有时看到楚红一个人在场子上练功,便借口切磋武艺,赖上去与楚红厮磨纠缠。虽然只是言语交谈,还不敢造次动手动脚,每与楚红单独相处,王英身上亦是甜滋滋地感到了某种享受。

因为王英是扈三娘的丈夫,楚红拿他当作大哥看待,对他的态度自然是热情友好,大方坦荡,并不曾向他处去想。而扈三娘却十分警觉,及时地看出了苗头:这只馋猫又想吃腥了。

扈三娘料定楚红不是那种可以被王英轻易搞上手的姑娘,但是看着他那副总想占楚红便宜的样子,心里觉得别扭。为此将楚红调出亲兵队,她又舍不得。如之奈何呢?

一日,扈三娘与楚红聊天,听楚红谈起她与燕青相识的过程。扈三娘于言谈话语间,分明地感受到楚红对燕青乃是一往情深,不禁心头一动,有了主意。这楚红与燕青,倒真是挺般配的一对,若是将楚红许给了燕青,非但可以绝了王英对楚红的那点轻薄指望,还成就了一对美满姻缘,岂不是一件胜造七级浮屠之事吗?

扈三娘思忖这件事直接与燕青去说显得有点唐突,便揣着这个想法,先去找了卢俊义商议。自然她只是从成人之美的角度去谈,至于其中防范王英拈花惹草的意图,是不便与卢俊义明说的。

卢俊义其实早就将燕青的婚事挂在心上。以前便曾委托友人为燕青物色过几次人选,却皆未中燕青的意。卢俊义在这上面比较开明,认为这婚姻大事应当是两相情愿方好,并不强行包办。而且由于卢俊义本人结婚就晚,也不觉得燕青的婚事十分急切,事情便一直耽搁了下来。耽搁归耽搁,为燕青寻一门满意的亲事这个心思却未泯,卢俊义将此事看作自己应尽的一份义务。

如今听扈三娘古道热肠地前来提起楚红,卢俊义亦觉她与燕青倒还真不失为一对良侣。卢俊义是在被营救的行动中初次见到楚红的,上山落草后又见过她几次。虽然与之接触不多,但对其印象良好,因此很乐意与扈三娘一同促成这桩姻缘。

不过卢俊义没有大包大揽地马上替燕青应承,他对扈三娘道,此事最好先问问燕青的想法,再说与楚红为好。否则若是事情不成,双方面皮上都尴尬。扈三娘道,卢公所虑极是。我亦是想得到燕青的准话以后再与楚红去提。只要燕青点了头,楚红那边就包在我三娘身上了。

当日下午,卢俊义便带着两名亲随去了燕青驻地。

阳春时节,山野绿遍,轻风拂面,令人气爽神清。一路之上,但见各营都在抓紧练兵,山寨里是一片蓬勃气象。

到得燕青营地时,见燕青正在校场上教士兵练习箭法。这一营的士兵在燕青的教习下进步很快,那飞箭离弦而出,不说是百发百中,十拿九稳已是不成问题的了。看到副帅卢俊义前来巡察,士兵一个个抖擞精神,大显神通,挨个儿单兵演示,都得了三箭皆中靶心的成绩,博得卢俊义连声喝彩。

有士兵闻说过卢俊义的棍法了得,提出要看卢副总头领演练棍术。卢俊义兴致勃勃地道,既然弟兄们想看,我就与弟兄们凑个热闹,上来几个弟兄与我对练如何?那些士兵有意要看卢俊义的真功夫,便执刀挺枪,呼啦啦地一下子围上去了五六个。

卢俊义掂了长棍,摆开门户稳立场中,引而不发地等着对方动手。一个士兵不知深浅,抢上一步便与卢俊义交手。卢俊义让开迎面刺来的枪锋,翻肘使棍轻轻一磕,竟震得那士兵虎口发麻,手中长枪几乎落地。其他士兵见状发一声喊,各挺兵器勠力而上。卢俊义沉着而灵活地将逼至身前的兵器一一挡开,忽然舞动长棍着地一扫,众士兵尚未及变换招式,已被接二连三地尽数扫翻。

卢俊义忙收了棍,笑道,承各位弟兄谦让了。那些士兵从地面上爬起来,皆心服口服地交口称赞,卢副总头领一根长棍端的使得出神入化可敌千军也。便请求卢俊义为他们传授棍法。卢俊义欣然允诺,改日专门过来授艺。

看天色已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之时,燕青命士兵收了操,请卢俊义就在他的步军营中用餐。卢俊义道,好吧,我正有点事想与你商议。

回至营房,燕青命侍从速备了丰肴佳酿招待卢俊义。因为要与燕青私下说话,卢俊义让燕青手下的小厮们不必在跟前伺候。他所带来的两名亲随,亦安排在了另房就餐。

燕青见卢俊义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以为他有什么大事要讲,就为卢俊义斟满了一杯酒放到他面前,恭谨地道,主公有何事要燕青去做,就请吩咐。卢俊义摆了摆手道,无甚大事,不过也不应当说是小事。燕青问道,那究竟是何事呢?卢俊义抿了一口酒道,乃是你燕小乙的终身之事也。你的年岁说来也不算小了,我想为你认真谋划一下,亦算了却一个心愿。

燕青听了这话,不觉叹息了一声道,人生情缘自有分定,苍天不遂人意,人意也是枉然也。

原来,自落草梁山泊诸事安定下来后,燕青于闲暇时候,又不免时时地想起了李师师。那个摄人魂魄的倩影,每每在燕青眼前挥之不去,却又苦于无有机会再赴汴京造访。燕青正惆怅烦闷得紧,听得卢俊义提起婚姻方面的话题,不禁有感而发,便脱口发出了这么一句叹息。

卢俊义听燕青话里似有隐衷,便探问道,小乙此言何意?何谓苍天不遂人意,你所谓之人意又是若何呢?燕青自觉失言,脸上一红道,小乙信口开河,主公不必理会。

卢俊义窥出燕青心里有事,认真地道,小乙还有何话不能对我说吗?你只管直说罢了,能帮你处,我自会帮你。

燕青沉默了一下,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既是主公相问,小乙便实话实说了。只是小乙这念头甚是荒唐,主公听了莫笑。遂如实地将去年秋天进京办事时结识了李师师,竟致念念盈胸无可忘怀之事,向卢俊义叙说了一遍。

汴京李师师之名卢俊义曾有耳闻,却没想到这个青楼歌伎对一向眼光甚高的燕青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看来此女非同一般也。卢俊义不禁好奇地问道,一面之识乃至如此,那李师师究竟魅力何在?

燕青道,其实小乙亦觉茫然。只是自见过李师师之后,小乙似乎将世间一切女-子都看得淡了。这里面的理由,端的是理不清道不明。卢俊义微微点头,他理解这种茫然正是青年男女真正爱悦的标志。看来燕青是真为这个汴京名妓动了心了。于是他接着问道,那么小乙意下如何,是有心要娶那李师师为妻吗?

燕青苦笑道,小乙岂敢妄生此念。李师师身价不下百万,我燕小乙哪有赎娶之力,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待何日有机会去汴京,能再与其见上一面,此愿足矣。

卢俊义看着燕青那一脸的无奈之色,沉吟一下,又问道,若是能够赎娶李师师,你不嫌她曾陷风尘吗?燕青不假思索地道,当然不会。小乙只觉得自己配她不上,没有那个福分。

卢俊义又思忖了一会儿,对燕青郑重地言道,既是如此说,你可即去汴京走一趟,将那李师师赎娶出来,一应赎资自有我来承担。

卢俊义断然做出这个决定,一方面是为燕青对李师师的一片痴情所动,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为了报恩。疾风知劲草,烈火识真金,从卢府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故中,卢俊义是真正地和深刻地认识了燕青的赤胆忠心。燕青不仅忍辱负重千里跋涉,不辞艰辛地搬动梁山泊人马救下了他这条性命,而且在抓获贾氏、李固的同时,机敏果断地安排冻结了卢府的资产账目。此后的几个月中,燕青又奉卢俊义之命,数次潜回大名府办理卢府家产的变卖转移事项,秘密地为卢俊义回收了数额巨大的资金。卢俊义将其中一部分资金捐给山寨充为军需,因之很快地树立和巩固了作为山寨副总头领的威望。

对于燕青立下的这些汗马功劳,卢俊义没齿难忘。他深感似燕青这样的忠义之士,实在是万金难求。卢俊义是个衔恩必报的人,总想着寻找个恰当的机会,重重地回报燕青一番。如今听得关于李师师之事,卢俊义觉得是个机会,因此他决定实实在在地助上燕青一臂之力。

燕青听了卢俊义的话,却是大感惶然。他为卢俊义所做的一切,均发自于对其的深厚情意和衷心拥戴,根本没有任何居功图报之意。当下他连忙说道,这却使不得,小乙没有这个意思,主公也不值得为此事破费偌大资财。

卢俊义不悦地道,燕小乙你如此讲话就见外了。你我之间何须客套?在我看来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既喜欢李师师,就该将她娶回来。若是我们无此能力另当别论,有能力去做而不做,非是大丈夫所为。花钱多少你不必挂心,钱财挣了来就是要办事用的,否则空留着它何用?有道是千金散尽还复来,难道你小瞧我卢俊义,将来便坐吃山空无有进项了吗?我倒是担心你纵出得起赎资,那李师师却未必愿意跟从你走呢。

燕青被卢俊义后面这句话一激,自尊心腾地涌了上来,昂然答道,这个小乙却有把握,只是先不与她提起上山落草之事罢了。卢俊义就拍案叫道,如此甚好,这才像好汉讲的话。

燕青真没想到,今日与卢俊义的谈话,谈来谈去居然谈出了这样一个结果。他望着卢俊义顿了一瞬,离席扑通跪倒,噙泪叩首道,主公如此厚待小乙,叫小乙怎生回报!卢俊义忙将燕青扶起,说道你我乃生死之交,不要再说什么回报的话。今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是。赎娶李师师之事既然要做,就须快做,免得夜长梦多。你将营里的事务交代一下,不妨明日便动身。

燕青踌躇道,宋寨主处却如何去说?此事未成之前,小乙不想再说与旁人。

卢俊义略略一想道,这个不难。我只向宋寨主说汴京还有些生意上的事,须得你去料理便了。你到了汴京,往常与我们素有来往的那些老客户处也去走动一下。我已粗略考察了这梁山泊一带的物产,有些土特产贩至汴京能卖大价钱。将来我们的生意还是要再做起来,这也是山寨的需要。打家劫舍仅仅是解决山寨供给的一个方面,不能全指望它。无有稳定的银饷来源,何以养兵备战耶?

燕青道,生意的事好办。只要让商贾有利可图,说动他们继续与我们往来交易不成问题。

计议妥当,卢俊义偕燕青随他回到中军大寨,交与燕青万两银票,让燕青与镇安坊谈好李师师赎价后先押付上订金,余款待师师正式离开行院时一并交割清楚。燕青收了银票,回到营地,将一应军务向副将做了交代。次日上午,卢俊义将欲遣燕青走一趟汴京之事禀过了宋江,燕青便上马登程而去。

由于发生了这个变故,关于楚红的事卢俊义便暂未对燕青提及,欲待燕青从汴京返回后再做道理。在卢俊义心里,是为燕青与楚红的姻缘留着一条后路的。因为卢俊义看出,此时的燕青,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整个脑子皆被那李师师占满,任是再将什么姑娘说与他,恐怕也是挤不进去。但对燕青与李师师能否成事,卢俊义的估计却有保留。想那李师师乃何等风光人物,身边围绕着多少名流贤士、贵人达官,是否竟可意属燕青,结果自是难以预料。如李师师果真是慧眼识英雄,当然皆大欢喜。而若是她拒绝了燕青,彼时再劝燕青面对现实接纳楚红,亦未为迟也。

扈三娘听说燕青已出差汴京,只好待其回寨再说。在这段时间里,她便一直让楚红不离自己左右,以防王英觑着缝隙狎昵芳泽。

却说燕青扮作客商模样,离了梁山泊,一路策马扬鞭轻骑捷进。时值三月阳春,望不尽山峦葱翠,桃李盛开,杨柳飘荡,蝶舞莺飞。遐迩之间,俱是一派大地复苏、万象更新的明媚气象。

燕青的心情,亦如春光般地灿烂。

李师师的倩影丽容、才华气韵,在去年秋日的那一晤之中,便似魔法般痴迷了燕青的魂魄。但彼时燕青之所求,仅仅是能有机会时常见到师师一面。至于赎娶其身,是压根不敢去想的。而今在卢俊义的鼎力支持下,这件事却是说办就要办了,焉不令燕青兴奋激动得如同做梦一般。

兴奋激动中自然也掺杂着紧张忐忑。对去做这件事原本相当自信的燕青,越是事到临头却越觉得心里没谱了。一路上他不停地回味咀嚼那次与师师晤会时的情形,将当时的细微感受,一点一滴地反复琢磨。琢磨来琢磨去,他认为师师是应当有意于己。

燕青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感受,大抵上是对等的,男女间的情爱尤其如此。他回忆着,在当时自己与李师师的接触,特别是眼神的碰撞中,确实是产生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内容。只因拘泥着彼此的身份,当时双方都有意压抑回避着这种内容,没有再作进一步的传递。但那触电似的感受既然留给了我燕小乙,又焉知未在师师身上留下经久不息的震颤?

大约在师师的心里,也有着“不可能”这三个字在作怪。如今我燕小乙将这不可能变成可能端到师师面前,她会不会拒绝呢?即使她因感事出突兀而一时不允,我也要努力去争取她,说服她,感动她。我燕小乙应当是有这个能力和魅力的。

可是,自上次一别,毕竟是已经有半年多了。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师师又会见到多少风流倜傥的客人,其间又会发生多少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呢?难道她不会再遇上另外的令她心仪之人吗?难道不会有其他什么人为师师所倾倒,而不惜一掷万金地去赎娶她吗?这样的一些变化,都很有可能,太有可能发生了。

想到这些,一阵危机感陡然掠过脊背,燕青的心情不免急迫躁动起来。他恨不能插上翅膀,顷刻间便飞降到师师面前。

好在眼下行程已然过半,掐指算来,再晤李师师,也就是一两日间的事了。

这一日燕青又是黎明既起,沐霜踏露,离店起程。

一路奔驰,马不停蹄。临近正午时分,赶到了一个小镇上。燕青已是跑得人饥马乏,就去寻找酒馆饭铺歇脚打尖。

燕青拉马转过一条街口,望见在前面的路旁围了一群人,好像在看什么热闹。燕青好奇,就牵着马凑了过去。只见那人群中央,是两个汉子在吵架。燕青立在人群后面听了片刻,便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个四方脸膛上生着一双浓密的扫帚眉的汉子方才在此如厕,不慎丢了一个装有银子的包裹,就在附近打听可曾有人捡到,声称捡到送还者可分银一半。恰有一个圆脸蒜鼻汉子捡了包裹,正徘徊着寻失主。碰到扫帚眉询问,蒜头鼻子便反问那包裹乃是何布何色,对上了号后,便将包裹交还了扫帚眉。

不料扫帚眉打开包裹查验过后忽然变了脸色,叫道我这里面明明是八十两银子,怎的变成了五十两?那三十两须是被你匿了起来,你却要如实还我。蒜头鼻子辩道,我根本就没打开过包裹,不知里面有银几何。因惦着失物之人着急,好心在此等候,岂会昧心匿你银子。原本我是想做件善事,不求报答的,既然你如此无礼,我就要认个真了。你须将你应诺的那一半银子付给我。

这件事,明眼人一看便知孰是孰非,但围观者中却无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燕青遵着卢俊义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招惹麻烦的嘱咐,原也不想去管这事。他正欲拉着马走开时,却见那扫帚眉竟蛮横地对蒜头鼻子动起手来。这一动手,就从旁跳出一个泼皮,嚷着要帮邱二哥教训这厮,一面上前揪住蒜头鼻子抡拳便捣,一面横眉立目地吼着你这厮快将三十两银子拿出来,否则休想走脱。

蒜头鼻子是个敦厚之人,无有还手的本事,只是抱着脑袋向四周的看客求助道,请各位君子言个公道。

燕青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恃强凌弱的行径,当时便动了气。他将马向路边的树桩上一拴,挤进人群中,喝道,你们两个且慢动手,凡事总要讲个道理吧。扫帚眉回头扫了燕青一眼道,你是何人?我自讨还我在银子,关你屁事。燕青道,我是过路的,见你这件事做得无理,想为这位兄弟讨个公道。扫帚眉哼道,他匿了我的银子,我向他讨还,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怎生便是无理?

燕青冷笑道,你这厮这点伎俩不值一驳。他既要匿你的银子,全匿了去岂不更好,何苦拿来归还,再讨你那一半酬谢呢?分明是你不愿兑现那一半银子酬谢之诺,才编出来所谓匿银之说罢了。人家好心还你银子,你倒诬陷欺侮人家,你的良心难道是让狗吃了吗?

众围观者见燕青揭露讥讽得痛快,哄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扫帚眉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道,我的良心便是让猫叼了,与你何干?我说他匿了银子,便是匿了银子。你若要想图个清净,我邱爷这事你少来掺和。

燕青眉毛一挑道,我要是非掺和不可呢?

扫帚眉恼道,好个不晓事的东西,这个不自在可是你自找的。扬起一拳就向燕青面门上捣去。一旁那泼皮亦来助阵,从斜刺里向燕青袭将过去。

燕青一看这两个人纯粹是市井街头打群架的架势,没有一点拳脚章法可言,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莲步轻移闪过扫帚眉拳头的同时,一个侧出腿将那泼皮踹飞。扫帚眉的第二拳尚未及使出,燕青那腿已收回,顺势一扫,扫帚眉的七尺之躯便咚地被掀翻在地。只这轻松的两下,燕青的双手还未动,便教扫帚眉和那个泼皮摔跌得几乎折了肩胛。

围观者们仿佛观看了一场精彩的杂技表演一般,蓦地发出一片喝彩声。

扫帚眉明白了自己远非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对手,嚣张气焰全无,爬起身来低眉叩首道,小爷莫再动手,小可知错知错。燕青道,知不知错你休说空话,将你方才应诺的事兑现了去。扫帚眉连连称是,当场数出几锭银子交与蒜头鼻子,然后与那泼皮钻出人群灰溜溜而去。

蒜头鼻子对燕青千恩万谢,要问姓名,燕青摆手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因恐张扬过甚,燕青赶紧牵马离开了这条街,另择了一处小馆填饱肚子,旋即登程上路。却不知因了这一段小插曲,于归途之中险遭歹人暗算。此乃后文情节,权且按下不表。

翌日未时左右,燕青抵达汴京,下榻泰和旅店。

这泰和旅店是梁山泊设在汴京城里的一个秘密据点,兼有办事处、接待处和情报处的职能,表面上亦对外营业。燕青入店后,向店家出示了联络牌号,便被安置在了为接待山寨来人而置的专用房间里。

燕青要来热水洗了个澡,略作休息,恢复了一下精神体力,天色已到了酉时。因为去见李师师心切,燕青就出了店门,准备在大街上找个地方随便吃点东西,便径奔镇安坊。店家对燕青的来由行止一概不予过问。除非山寨来的人主动向他们交代任务,或者要求他们协助做什么事情,客店伙计对来者的情况不可探询,这是泰和旅店的规矩。

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感觉就是与在别处不同。大名府论繁华也算得上是玉树银枝,花团锦簇,但那威重雍容的气度,却仍不可与汴京同日而语。燕青很喜欢感受这种一览众山小的王者气度,沐浴在这种气度里,每个人的身心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出某种尊贵感。皇城脚下的役匠脚夫,在外地人面前都兀自带着三分牛气,就是缘于此理。尽管这种盲目的自尊自大,其实很可笑,很没有道理。

自去年金风送爽时节来京,倏忽已过去了半年有余。半年多的时光说来并不算长,其间却经历了沧桑巨变。燕青此时漫步在喧闹的汴京街头,既体味到了一种久违了的亲切熟悉,又有一种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感觉。

走过几条街,到了店铺林立的商业区。暮色渐重,有些店门铺首的灯笼开始点亮。看到前面有座酒楼,规模不大,却装点得大方雅致。燕青便信步而入,沿着木栏楼梯走上去,选一个临窗的座位,要来了一壶陈酒、四样小菜,一面自斟自饮,一面欣赏着窗外渐次璀璨起来的京城夜色,而心里边却在对一会儿将要见到李师师时的情形,做着各种各样的推测想象。

邻座有几个文人墨客模样的人,正在对饮闲聊,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一副倜傥不羁之状。燕青起先只独自静静地想着心事,没留意他们在聊什么。然而不时之间,竟有李师师的名字由那几个人的谈笑中不断地飘将过来,令燕青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原来那几个人闲聊的正是李师师与赵佶的逸事。

一个瘦脸文人仿佛亲眼见过似的,说起周邦彦造访李师师,被突然驾临的赵佶堵在床下一节。他充分运用着创作想象力,添枝加叶借题发挥,将当时的情形演绎得神龙活现,惟妙惟肖。说到周邦彦在床下听赵佶与李师师行事,大受刺激,众文人皆十分过瘾地开怀大笑。

有人就诘问道,此等细节你是从何得知?众人便又喷酒大笑。

一个黄面文人对周邦彦冒犯龙颜后,竟又升任大晟府提举一事,感到不好理解。瘦脸文人道,这便全赖李师师的求情庇护之功了。一个白面文人反驳道,非也非也,主要是当今圣上爱惜人才,周先生那一首《柳荫直》,写得端的脍炙人口,优美绝伦,令圣上一阅之下不忍弃之也。瘦脸文人道,怪不得老兄屡试不第,闻此言足见老兄太过迂腐。天下人才无可胜数,皇上曾爱惜提拔过几人?

座中一黑面皮文人就道,李师师能如此庇护周邦彦,力息皇上雷霆之怒而反致其官职升迁,料来那周某人与李师师的关系,亦非同一般也。但那周邦彦,论年岁已是李师师爹爹辈分。李师师与那等鸡皮老翁相狎昵,却又意趣安在哉?

于是乎众人又对李师师究竟与周邦彦有无肌肤之亲,以及李师师还与哪些风流才子过从甚密等,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大家皆滔滔不绝,兴致高涨,忘乎所以地将酒楼堂柱上张贴着的闲谈莫论国事、莫议人非之类的戒律,一股脑地抛到了九霄云外。

燕青在相邻座位上听着这些个议论,早已是胸闷气喘,变了脸色。

李师师身为青楼歌伎,关于她的传闻逸事,免不了要被人当作酒桌茶案上的谈资。李师师素喜与风流名士交往,乃众所周知之事,不足为奇。这帮无聊文人,闲来无事拿着李师师的话题取乐消遣,言语间必多有道听途说及随意编造的成分,本也不足为信。令燕青不能将这些议论等闲视之的是,那些文人在谈笑中,竟肆无忌惮地牵涉了皇上。

这就不是一般的流言蜚语了。

文人都有喜欢议论贬损当权者的毛病,时常地会编出一些莫须有的段子,对当权者进行挖苦讥讽。但那种话一般都是在私宅里才敢说。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公众场合,出言不当是要招祸的。然而这帮人竟敢在这里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赵佶与李师师的传闻和笑话,说明此事在市井中流传甚广,已是到了家喻户晓、言者无忌的地步。

这恐怕不会是凭空捏造。

难道李师师果真被皇上占有了吗?若果真如此,自己此次来汴京还有何意义?李师师是自愿顺从的皇上,还是被皇上强行霸占的呢?

燕青的心像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忽忽悠悠地直往下沉。他犹豫着,还有没有必要去镇安坊见李师师。

但燕青的犹豫只是在片刻间。他很快便断然做出决定,无论如何,先见到李师师再说。事情真相若何,我要亲自弄个明白。主意既定,燕青便一刻也坐不住了。他马上唤来酒楼的伙计付了账,起身-下楼,大步流星地直奔镇安坊而去。

燕青哪里想到,他这一去,竟然像上次周邦彦的遭遇一样,也被突如其来的赵佶堵在了李师师的卧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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