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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暑去秋来,汴京城又进入了最舒适宜人的季节。

这一日的傍晚,一场细雨刚过,风清月白,天遐气爽,正是一个对酒当歌、烹茶联句、泛舟数星、登阁赏月的绝佳时辰。

但是道士张成体味不到一丝一毫初秋之夜的浪漫情致,甚至连普通百姓的一份恬淡闲适心情,此刻的他也是无有的。与一个朋友在一家酒楼里密谈过,分头走出酒楼后,充斥在张成周身的,除了酒精激发出来的热力,还有隐抑的紧张和亢奋,并且夹杂着几分担忧和恐惧。这与身边大自然的气氛很不协调。

他今夜要做的事,本来就与这个祥和温馨的秋夜不协调。他今夜要做的事是杀人,是要遵照林灵素的指派,除掉京师名妓李师师。

所以他此刻穿在身上的不是道袍,而是一身皂色紧口衣裤。

林灵素是七天前向他摊牌的。

那日闻得林灵素要召见他,张成就预感到,林灵素可能有重要事情要指派他去做。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张成懂得这个道理。如果说当初林灵素主动收他为徒纯属善举,那么在接下来的数月里,林灵素屡屡对他恩惠有加,资助不断,是何缘由呢?难道林灵素对所有的门徒都是这样关怀善待吗?绝对不是。

自己这个无德无能、非亲非故之人却独得其优渥,凭什么?

张成暗忖林灵素必有特别用他之处,并且做了为林灵素竭诚效力的思想准备,只等着林灵素开口。他料想林灵素欲交他去办的准是一桩大事,若自己能办成,今后就真正成为林灵素的亲信,前途必将无可限量也。加 入 会 员 微 信 whair004

因此,当林灵素严肃地问他,愿意不愿意为本师完成一项重要使命时,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只要是小徒力所能及的,虽万死而不辞。林灵素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就沉缓地说出了这项使命的具体-内容。

张成当时吓了一跳。他揣度过林灵素可能会让他干这干那,唯独没想到会让他去杀人。林灵素见他愣着不语,仍是用徐缓的口气道,怎么,这件事你是不想办呢?还是办不了呢?说这话时林灵素面孔上笑容依然,语调里却隐隐地现出了森冷。

张成觉得一股凉气蹿上脊背,不由得悄悄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道,小徒不知那李师师与天师有何过节,乃令天师欲置其于死地。

林灵素收起笑容,板了脸道,这个问题你无须多问,也无须知道,知道了于你无益。本师替天行道,无论做何事,自有其道理。你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行了。本师选中你去做此事,乃是对你的格外器重。这些日子本师待你如何,你心自知,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本师的拳拳苦心。

这一番话林灵素虽然说得和颜悦色,张成还是分明听出了其中的压力和威胁。张成感到林灵素那皮笑肉不笑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

林灵素一再施惠于己,原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去做杀手!如果自己不干,这些日子花销的大量银子,如何去归还他?就算自己归还得起,那便等于与其翻了脸,林灵素能轻易放过自己吗?林灵素在京城里的势力有多大,后台有多硬,张成自是明白。他要想使个法子将自己这般市井之徒置于死地,简直易如反掌。

事到如今,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林灵素所欲除掉者何人?并非是王公侯爵、达官显贵,并非是府衙吏员、富贾鸿儒,不过是区区一青楼歌伎而已。李师师怎的得罪了林灵素,张成不清楚。但在张成的心目中,那些婊子贱货亦属可杀不可留之物。终日里只见她们粉皮白肉、养尊处优,与财势人物调情弄俏、云雨风流,自己却无缘稍近芳泽,是颇令张成红眼忌恨、意气不平的。

前些时,仗着有林灵素赏赐的银两在身,张成曾去一家三等妓馆逍遥过一回。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就被那粉头敲去近二十两银锭,让张成好一阵心疼。

林灵素委派之事既是推托不得,那么就此干掉个柳巷魁首,以泄心头之愤,也算是一举两得,不亦快哉乎!

想到这里,张成决心下定,一挺腰杆,铿锵陈词道,张成受天师大恩,没齿难报。今日天师既有用得着张成之处,张成自当效命,更无他言。

林灵素满意地微笑道,贤徒果然是忠肝义胆,本师没有看错人。此事的缘由不便对你说明,但确属造福社稷之事,你只管坦然去做,不必存负疚之心。这里有纹银百两,你且拿去,事成后还有重赏。话说至此,林灵素脸色一紧,严厉嘱道,但是切记,事情须做得机密,不要留下痕迹把柄。万一出现了纰漏,你要善自处之。

这最后几个字,林灵素说得极轻,却极阴森。张成听得心头一颤。

但事至此间,只能义无反顾了。

张成牙关一咬,答道,天师放心,小徒此去,不成功便成仁。倘有意外,一切概由小徒一人承担,与天师绝无牵连。

林灵素相信他说的不是假话,拈着黑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辞别了林灵素,张成就去着手准备。他花了几天时间,将镇安坊前后的进退路线,以及禁军逻卒的巡逻规律等情况一一探明。还以嫖客身份进入坊内侦察,摸清了李师师的居住方位和起居习惯等。他了解到,李师师素日里独处的时间比较多,只要瞅准了时机,干脆利落地将其除掉不是难事,心里对做这件事基本上有了底。

但因家中有个卧病在床的瞽瘫老娘,张成终是有后顾之忧。他怕万一遭遇不测,丢下老娘孤苦伶仃,无人照管,便违了绝不向除林灵素外的第二个人提起此事的诺言,在行动之前悄悄约一个换帖兄弟于顺进行了密谈。

当然,张成没有把全部情况告诉于顺。他只是拜托于顺,近日密切关注有关他的消息。如闻有不吉之讯,而且三日后他仍没再去找于顺,就让于顺秘密去找林灵素索要一笔巨款,并代他为病瘫老母养老送终。

这个于顺曾经在街头遭泼皮欺侮,张成出面解围而与之结识,嗣后成为张成的至交。于顺见张成郑重相托,自然无有不从。但他对张成说的这番话感到很奇怪,便问张成究竟遇到了何事乃出此言,兄弟我能否助大哥一臂之力。

张成道此事与你无关,你知道了于你我都不利,就不要打听了。你只须照我说的做,就是对大哥最大的帮助。或许大哥彼时平安无事,所得巨款自有你的一份,你我兄弟从此均可发达也。于顺听张成如此说,不好再深问,便揣着一团疑惑,按照张成的吩咐先行一步离开了酒楼。

张成自以为事情行得诡秘,殊不知他与于顺酒楼密谈的整个过程,俱已落入林灵素亲信的监视之中。

张成出了酒楼,径奔镇安坊而去。

路程不远,转眼即至。因时间尚早,他先踅进了近旁的一家小妓馆,唤了一个三流歌伎,拨弦弄管地胡乱消磨时光。挨到亥时左右,他觉得差不多了,丢几块碎银子与那歌伎,便起身出了这家妓馆。那歌伎原指望他听过曲后有进一步的生意与她做,不料他未到半夜就抬脚走了,心里懊恼,少不得要重抖精神,添脂补粉,再去前面-搔-首弄姿,拉拢新客,也无须赘言。

但道张成,来到街上后,便顺着道旁房屋的暗影,向镇安坊的侧后方迂回过去。这个时辰,镇安坊的门前灯火明亮,车水马龙,狎客连绵,喧声不绝,正热闹红火得紧。李姥姥众粉头和护院的男仆,基本上都集中在这里忙碌。而一转过侧面的院墙,就安静得多了。

这个去处张成早已窥好。由此潜入院里,不易被人察觉。

院墙经过整修后建得很高,但以张成的攀越功夫,对付它还是不成问题的。张成来到墙下,看看前后无人,稍稍后退猫腰,噌噌几步飞跑,便拧身借劲蹿上了墙头。

跃入院中,略作观察,张成便按照已经探好的路径,在花枝月影的掩映下,隐形匿迹地向后院摸去。师师从来不到前院接客,而她的后院则不是闲杂人等可随意踏入的,这些情况张成均已勘实。他认为只要动作迅速,必是万无一失。在翻入院墙之前,他的心情还甚是紧张忐忑,而此时进入了情境,事到临头,反倒完全地镇定了下来。

曲折的花径很快走完。张成蹑手蹑脚地摸至师师居室窗下,仄着身-子,透过细细的窗纱向房中窥视。

师师和蕙儿都在房中。

这一段日子师师过得还算平静。赵佶时来临幸消遣,经常在此留宿,其间赐赠师师的珍宝玉器、书画古籍,不知又有多少。唯师师终是有燕青一段情结积郁在怀,却又无可言说,只将那一片怅惘压在心底暗自消磨,不免衣带渐宽、玉容清减。赵佶不明就里,只道是师师保养不善、体质羸弱,便甚为体贴地不时赐些药膳与之滋补。

今日赵佶又遣张迪送来了一个驻颜密方。师师对养生之道颇有几分研究,见了这个方子,细读一遍,觉得有些道理,这时正在灯下给蕙儿讲解何药是何性能,与何药配伍可起什么作用。讲过后便吩咐蕙儿按药方煎制了来,两人都可试服之。

蕙儿道,这药是皇上赐予姐姐的,蕙儿哪里敢服。师师道,皇上既赐予我,这药便是我的了,我愿意与谁同服,却与皇上无干。蕙儿逗笑道,姐姐不怕蕙儿服了此药,出落得追上姐姐的标致模样吗?师师道那才好呢,让皇上看上你,却不省了我的麻烦。

蕙儿红了脸道,罢了罢了,我这张嘴横竖说不过姐姐,还是老老实实煎药去吧。师师又逗她道,可不许一边煎一边偷着尝,烫坏了嘴倒变成个丑婆子。蕙儿道那可没准,尝着味道香甜,说不定我连药渣子都吞了呢。一面说,一面咯咯笑着跑了出去。师师便顺手取了一本诗词,在烛灯下静吟默诵。

隐在暗影里的张成待蕙儿走远,闪身挪步来到了师师房间门侧。此时房门半开半掩,四周再无他人,正是一个绝好的下手时机。张成只要疾步跨入房中,向着毫无防范的李师师要害处猛扎一刀,事情便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顷刻间做完。张成可以全身而退,一星痕迹都不留。

到底是师师命不该绝,就在张成即将动手之际,发生了一个意外。这个意外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张成的体-内。

原来张成在看到师师那柔如柳枝、艳若桃花的倩影时,心旌突然遏制不住地摇动起来。一时间他只觉得通身如焚,一股强烈的欲念汹涌而起,不由自主地吞没了头脑里的理智和使命感。这样天仙一般的美人他生平还是第一次得见,于此唾手可得之际,若不把玩享受一下就断然结果了她的性命,真是天大的遗憾。

在这种潜意识的支配下,张成扑进房中时没有拔刀,而是猛地伸出双手,由背后向前一-搂-,紧紧地握住了师师那对饱满丰挺的乳房。

师师猝然一惊,一转头张嘴要喊,张成腾出一只手狠狠地将她的喊声堵了回去。师师被张成凶残地一捂,憋得几乎窒息。张成乘师师身\_体瘫软,随手扯下她的一片衣衫塞-入其口中,继之便在师师身上肆意揉捏起来。师师的使女煎药去了,短时间内不会返回,但此地非久留之地,脱-了衣服彻底地享受这美人玉体是不可能的。在这一点上,张成还是清醒的,因此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过过手瘾,这已足够张成销-魂。

师师如凝脂酥玉般的秀乳真是妙不可言,张成的手掌在那两只勃勃玉兔上大把地揉-搓,难以名状的快感通过手掌电流似的一束束传遍全身。张成恨不能就这样不停地揉它一夜,揉它一年。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你是什么人?

这一声厉喝如同天外炸雷,惊得张成全身一抖,魂魄俱散。坏事了!这个念头刚在张成脑际里一闪,一件重物已经狠狠地砸到了他的后脑壳上。

来者乃是蕙儿。她方才与师师说笑一阵离去后,到了灶间打开药包,才想起药方落在房间里没拿。因那药中有先煎后入之分,她怕记不清爽弄错了次序,特地折返回来取药方查对,却看到张成在穷凶极恶地向师师施暴,脱口一声厉喝后,情急之下便随手抄起一个大花盆向张成后脑砸去。

这一记重击,砸得张成皮开肉裂,满目金星,身\_体忽地向一旁倾倒下去。师师乘机一脚将他踹开,掏出了口中的布团。

张成到底是体格强壮,倏忽已负痛爬了起来,并且记起了自己的使命,伸手由怀-里掣出匕首,便向师师扑去。师师见有蕙儿在侧,胆气大增,顺手扯过一把椅子挡住张成,同时叫道,快喊人!蕙儿被提醒,一面奋不顾身地撕掳张成,一面放开喉咙大呼,快来人哪,有强盗!

这一喊就将张成喊毛了。本来凭他的功夫,在这种情况下对付师师和蕙儿还是游刃有余,但这时他的下意识里全是夺路逃命的念头。此即所谓做贼心虚也。蕙儿的喊声在深夜里显得异常响亮,不多时便听得有喧嚷声、脚步声嘈杂而来,不知有多少人闻风而至。

这时候的张成哪里还有心杀人,他心慌意乱地摆脱开师师、蕙儿的撕打,拔腿便向外逃。早有动作快的护院男仆提着哨棍已经赶到,看见张成狼狈地从师师房里逃出,又听蕙儿大喊休教走了这厮,抢上去照着张成的小腿抡圆了就是一棍。只听咔的一声脆响,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张成咚地栽倒下去,再也奔走不得。

镇安坊里的一干护院杂役和李姥姥及众丫鬟陆续赶到,密匝匝地围拢上来。张成情知自己被拿后即便是不被判斩,林灵素为防泄密也必会将他弄死。他懊悔地咬了咬牙,双目一闭,扬起匕首刺入自己的左胸,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气绝身亡。

镇安坊从未出过这等凶案,众人皆被唬得惊骇不已。幸而李姥姥还撑得住事,她按下心头的慌乱,吩咐护院男仆保护好现场,差人速报巡夜的官役前来查验,又命人去安抚前面的嫖客。嫖客们得知此事,哪里还有宿柳眠花心情,顷刻间都溜了个精光。

不多会儿,一群巡夜的军士在一个都头带领下赶到了镇安坊。得知事情出在李师师房中,他们不敢怠慢,立即传报了宫中。但凡镇安坊有紧要事宜,无论何时一律即报,这是赵佶亲颁的御令。

宫中当值太监得报,马上禀报了张迪,张迪又即刻奏报了赵佶。这边李姥姥刚指派杂役丫鬟将李师师的房间收拾干净,赵佶就带着张迪及侍卫经由地下通道赶到了镇安坊。

赵佶今晚时至子夜尚未就寝,亦是有其缘由。当张成鬼祟地潜入镇安坊之时,他正与郑皇后以及众嫔妃在刘安妃宫院里,怀着极大的兴趣观看所谓祥瑞吉兆。

这是林灵素与刘安妃相互沟通、精心安排的一个活动。

林灵素与张成敲定了动手的日期后,忽然担心万一彼时赵佶驾临镇安坊,那岂不坏了大事。于是他秘密觐见刘安妃,声称降灾李师师的天时已到,他要在某日夜里大力作法除妖,要求刘安妃是夜必须拖住皇上,切勿使其临幸镇安坊,以免破了法术,并且授予刘安妃一个拖住皇上的方法。

刘安妃觉得林灵素说的那个方法比较荒唐,且有欺君之罪。但为了配合他成功地作法,也就顾不得许多,欣然同意依计而行。

是日午后,刘安妃便像煞有介事地去见赵佶,奏曰她夜得一梦,有一个白髯过胸的老者在梦中告诉她,今夜子时前后揭开宫院里的一口枯井石盖,当有祥瑞吉兆出现。皇上若亲临睹之,可得四海永镇,享寿百年。觉醒梦去,言犹在耳。她颇感奇异,不敢不即奏之。恭请皇上届时亲往观视,倘果有此事,则天下幸甚矣。

赵佶当日无事,原本有晚间去镇安坊坐坐之意,听了刘安妃的这番言语,他却被激起了兴趣和好奇。自从盘古开天地,作为华夏统治者的历代君王,对于天意征兆均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的。尤其是对于所谓的吉兆,更是宁愿它是灵验的。这与他们强烈地希望自己延年益寿并维持长久巩固统治的心理,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赵佶便答应刘安妃,夜里朕与后宫诸妃同往观之。

晚膳后,赵佶传了郑皇后和乔、崔、韦、王各妃,以及众贵仪、淑容、婉容、修媛、婕妤,熙熙攘攘地都到了刘安妃的宫院里聚齐,临风赏月,听弦品茗。消磨至子夜,刘安妃向赵佶奏报时辰已到,赵佶令其按梦中所示去办。刘安妃便装模作样地焚香祈祷一番,然后命两个体格壮健的太监上去,用力掀开了镇井石板。

果然有奇迹出现。

但见那石板刚被挪开,便忽地从井中跃出一条细长黑影,曲折柔软却又极其迅速地滑行着蹿上井台旁的一棵参天大树,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安妃惊呼道,是龙。皇上,分明是一条龙!

那些嫔妃也有看见了的,也有没看见的,听她这一叫,都看见了一般,齐声地附和着赞叹起来,哎呀,是龙,果然是一条龙啊!

其实哪里来的什么龙。那物件就是一条普通的大蛇,是刘安妃依照林灵素的主意,差人预先放入井里的。那蛇在枯井里蜷了半日,憋闷得难受,井口一开便迫不及待地蹿将出来。又见院里人多,那蛇胆怯,出了井口就本能地向枝高叶密的古树上逃去。其中并无半点神奇之处。

离井口不远的郑皇后窥得真切,看出来那不过就是一条蛇,心中暗哂刘安妃为取悦皇上不择手段,嘴上却不说破。她在皇宫磨炼多年,深知这种煞风景的话万万说不得。莫说是后妃们在皇上面前,就是任何一个官吏在其上司面前,如果只会据实直言,不会虚言奉承,那绝对无有好前程,无有好下场,这是人世间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所以郑皇后也做出了喜悦的神情,向赵佶娴雅地一笑道,神龙腾飞,预示皇上将宏图大展,大宋将倍加昌盛,端的可喜可贺。

嫔妃见皇上抢先祝了贺词,哪个甘于落后,阿谀献媚之语便争先恐后而来,顷刻间几乎将天下的吉祥动听词语道尽。赵佶被这群脂粉裙钗的马屁攻势捧拍得龙颜大悦,传旨就此摆上酒宴,欢庆天赐洪福。

就在盛筵备好、觥筹将举之际,侍奉在侧的张迪得到了由宫外报来的镇安坊出事的消息。张迪知道这个消息对赵佶延搁不得,立即悄悄上前耳语着向赵佶做了奏报。

赵佶一听就坐不住了。他与众嫔妃同饮了一杯,就起身道,朕还有事,这里就由皇后主持继续庆贺,大家尽可开怀畅饮,一醉方休。说罢,便带张迪匆匆离席,点齐了侍卫,赶赴镇安坊。众嫔妃不知出了何事竟要皇上去连夜处理,不免暗自猜疑。只有刘安妃料到,此必是李师师那边着了林灵素的手段,大约是大事不好了。刘安妃心中窃喜,抑-制不住地四面劝酒,高声谈笑。好在众人皆以为她是因今夜的吉兆而兴奋,不曾往别处去想。

赵佶来到镇安坊,在院里先查看了刺客张成的尸体,向守卫在旁的军士和闻讯赶过来的李姥姥询问了有关情况。李姥姥是在张成逃出师师房间后才知道出事的,军士们来得更晚,对事情经过说不出完整轮廓,对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有个军士奏称以前见过这个贼人,记得他仿佛是个道士。

赵佶想了想,命将张成的尸体运至开封府冷房暂存,责成开封府衙查清此人身份。军士们得了旨意,自去传达办理。赵佶让张迪和侍卫在廊下候着,自己便步入了师师房中。

李师师刚刚服过镇惊丸药,正由蕙儿陪伴着倚在床头休息。因为外面一直乱哄哄的,她们的心情也不安定,方才竟没有留意皇上已经驾临。及至赵佶-撩-帘而入,二人才骤然发现皇上来了。蕙儿忙欲跪拜,师师也要下床,均被赵佶连道免礼而止。

蕙儿搬过一个绣墩放在床边,请赵佶坐了,便主动退至外房。

赵佶拉过师师的纤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关切地问师师可否受到了伤害。师师道皇上放心,贱妾主要是遭贼人冷不防偷袭,受了点惊吓。幸得蕙儿来得及时,奋力拖住了那贼人,令其未得便向贱妾下手。赵佶道如此便好,朕闻这边出了事,急得六神无主,生怕你有个好歹,怎生了得。今日你有惊无险,亦是天佑。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你师师姑娘福运长久也。

师师勉强笑道,多谢皇上吉言。师师不奢望有多少福分,只盼日子能过得平安,也就心满意足了。赵佶道,若说平安,你一向过得也算平安,今日之事可谓是祸从天降也。

师师沉静地摇摇头道,我又未做什么亏心事,何致便遭天谴。这分明是有人在算计我。贼人今夜来此,显然是欲取我的性命的。她遂将张成袭进房中后的情形向赵佶扼要诉说了一遍,当然是隐去了张成揉她胸乳的情节,而着重强调了他持刀行凶的行为。

赵佶听罢,皱起眉头道,此人既与你素不相识,缘何要对你下毒手?看来必是受人指使而为之。你想一想,近日可曾开罪过什么人,或者与什么人有宿怨?

师师动了动嘴唇,隐忍着将话咽了回去。

赵佶道,朕劝你进宫去住,你又不肯。若早是随朕去宫里安居,焉得遭受这般凶险事故?师师忍不住道,皇上让贱妾进宫自是好意,但只怕这凶险的根子,正是来自宫里呢。赵佶不解地道,你这个想法倒是奇怪,这凶险怎的会来自宫里?

师师顿了顿,轻声叹道,话既至此,请皇上恕贱妾直言了。皇上不是问贱妾开罪过什么人吗?贱妾刚与蕙儿议过此事。贱妾自忖平日行事还算谨慎,就算对客人偶有得罪,也不致招来杀身之祸。况且自皇上亲近妾身以来,妾身也很少再与外人接触了。那么若说得罪,恐怕唯一能够得罪的,就是宫里的那些女-人。皇上宠幸贱妾太甚,能不令她们心生忌恨吗?

赵佶瞪大眼睛道,你认为这件事是宫里的某人指使人干的吗?师师道,我无凭无据,岂敢断言。我只是说若是得罪,那么我如今得罪得最厉害的,恐怕也只有她们了,尽管我是无心的。

赵佶愣了一会儿,摆了摆手道,你恐是多虑了。宫里的女-人相互倾轧争斗是有的,但是说到雇凶行刺,谅她们还没那个胆子。此案朕一定命人认真追查,给你一个明白结果。师师道,多谢皇上,贱妾就等着案子的结果。

赵佶又问,那么你入宫之事呢?师师道,待这案子水落石出后再议如何?赵佶了解师师的执拗性子,只得应道,朕便依你。又嘱了些让师师好生调理,安心将息休得多虑之类的话。因今夜出宫皇后和嫔妃都知道,赵佶就此留宿多有不便,就带着张迪和侍卫起驾回宫了。临行前给师师留了一块可通行于宫禁中的御牌,嘱师师今后如有紧急事宜,可由地道穿行入宫去找他。

李师师谢恩将御牌收起,自忖她是决不会主动进宫去找皇上的,却不料这块御牌日后还真正派上了用场。

赵佶离去后,蕙儿过来要服侍师师睡下。师师道,我这会儿横竖是睡不着的,你陪我坐一会儿吧。蕙儿便挑了烛花,温了热茶端来,与师师依偎着坐在床头。

师师问蕙儿,我与皇上说的话你听见了吧,皇上压根不信这事与宫里有关。蕙儿道,那就等着查呗,查出来若与宫里无关最好。师师道,若是有关呢?蕙儿忧心忡忡地道,那今后姐姐的日子,无论进宫与否,怕是都不得安生了。

两人一阵沉默。

蕙儿忽然叹道,也不知那位燕青公子现在何处。假如他来为姐姐赎身,姐姐会答应他吗?师师伤感地一笑道,燕青对我来说,是水中月镜中花。不可能的事,不提也罢。

蕙儿道,我是担忧姐姐的归宿。如今眼见得是前渊后谷,进退两难,不知将来会是个如何结果。师师道,谁知道呢,听天由命吧。尘世间的路若是走不下去,大不了我入观为道,倒能省去多少烦恼。只是你这丫头,我得寻思着找个好人家安置了。

蕙儿道,姐姐休提这话,我是打定了主意终生陪伴姐姐的。不瞒姐姐说,我偷偷求人为我和姐姐算过命。算命人说,我的命与姐姐是连在一起的。若要我与姐姐分离,除非是我离开人世。

师师听她这话说得不祥,心里不觉一跳,却又不便多问。转了转脑筋,她迂回着问道,那算命的是如何算我的?蕙儿道,我为姐姐抽的签上有一句诗,算命先生说,请施主自去体味其中意蕴可也。师师问,是一句什么诗?蕙儿想了想道,留得残荷听雨声。

师师将诗句咀嚼了两遍,没再说什么,舒开手臂,默默地将蕙儿-搂-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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