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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宣和三年五月末,接受招安已毕,纳入了朝廷军队建制,正在汴京郊区休整训练的宋江部队接到朝廷旨意,敕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兼正先锋,命其率本部人马随同以童贯为帅的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去征讨方腊。

这是蔡京、童贯等继意图借招安之机收拾掉梁山泊义军未成后,策划于密室的又一招借刀杀人计。

方腊起义,是北宋末年最著名的一次农民武装起义。史载其正式举旗起事的时间为宣和二年(1120)十月间,被朝廷剿灭的时间则为次年初夏,所持续者未足一年,不如宋江义军活动得时间长久。但是它的规模声势和影响,却远远地超过了宋江义军。

方腊其人,原本是浙江睦州青溪县即今浙江淳安的一个漆园主,属于当地的富户。当时花石纲之役盘剥极重,乃至像方腊这样的殷实人家亦被造作局压榨破产。方腊就是在这种忍无可忍的情势逼迫下,聚众举起了义旗。两浙一带各阶层人士特别是广大农户,饱受盘剥已久,满腔怒火早已蓄势待发,方腊举事正当其时。

方腊又是个颇有心计的人,他利用一个由外邦传入中国的什么摩尼教,后来改称作明教的教旨来发动民众,将自己神化为可拯万民于水火的伟大教主,由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数日里竟聚集了十万之众。尔后其部又迅速蔓延发展,分路出击,四面开花,连克睦、歙、杭、婺、衢、处等六州五十二县。一时之间,大宋王朝的东南半壁江山呼啦啦为之倾倒。

方腊为这唾手而得的赫赫战果和大好局面刺激得兴奋不已,鸿鹄之志急剧膨胀,以为华夏大地已经到了改朝换代之时,就自称圣公,建元永乐,登基即位,封将署官,直欲与大宋分庭抗礼甚至将其一鼓荡平取而代之了。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为之大震。赵佶被迫采取了下罪己诏、撤造作局、废花石纲、免江南赋等一系列安抚民心的措施,并立罢与金国相约的北伐击辽行动,遣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令其统领原准备用于北伐的西北二十万健卒南下去平定叛乱。加 入 会 员 微 信 whair004

圣旨颁下后,蔡京邀童贯至府中叙谈。蔡京问童贯此次出征欲以何人为前部先锋。童贯言其手下颇有几员大将皆堪重任,正在斟酌中。蔡京摇头道,现有一个最佳人选,就在童帅眼皮子底下,童帅为何视而不见?童贯问老太师所言者谁人也?蔡京抚须笑道,新近归顺朝廷的宋江宋公明是也。

童贯被猛然提醒,拍案叫绝道,高,实在是高!本帅怎的忘了,现今这里正窝着一群梁山好汉无用武之地呢。此番出征,正好成全他们了。

两个巨--奸-心照不宣地相视大笑。

次日童贯便向赵佶举荐宋江领先锋印。他冠冕堂皇地奏道,宋江所部已在京郊整训月余,兵强马壮可堪一用。目下正值为国效力之际,正好令其随同大军出征,建立一点汗马功劳,将来论功封赏,便可名正言顺也。

自打宋江归顺,朝中的大臣对该将宋江封何官职,该将其部安置何处一直意见不一,未有定论。而让这些人长期滞留京郊也不是个办法。赵佶正为此事挠头,听了童贯的奏言,觉得是个好主意,当下便欣然照准,而丝毫没有想到在童贯的这个建议里,其实包含了极为险恶的用心。

宋江、卢俊义比赵佶敏感得多。他们得到朝廷的旨意后,都觉得有点不大对劲。送走宣旨钦差,两人即召集吴用、公孙胜、林冲、关胜等,开了一个核心将领会议。与会者皆认为,他们面临的情况有点复杂。

出征作战他们不怕,军人的职责就是打仗,招安以后闲了这些日子,他们甚至还有点心急地盼望,能早日开赴北部边陲,狠狠教训一下作为中原宿敌的辽寇,打出一番梁山泊英雄的威风让朝廷瞧一瞧。然则现在出征的对手并非强虏外贼,而是与梁山泊义军在接受招安前性质相同的一支农民武装,这便让人心理上有点别扭。

更让人别扭的,是那领兵的统帅正是他们过去在战场上的死敌童贯。而且这个童贯在招安将成之际,还阴谋向义军下过毒手。在这样一个人的麾下出征作战,不能不引起众将的警惕和担忧。因此大家都觉得这种安排里边有点名堂,说不定就包藏着朝中那些敌视这支被招安部队者的祸心。

这便如何是好?

众人经过严肃的讨论,得出的结论是,如今既已接受了招安,就必须服从朝廷调遣,拒不出兵是不行的。以童贯为帅是皇上的委任,也不是我们认为不妥就能够加以变更的。至于这种安排是否别有用心,我们可以怀疑和戒备,却端不到桌面上去谈。所以,这个征不能不出,这个仗不能不打,那个龟儿子童太监的指挥也不能不接受。

既然要上战场,就得把仗打好,打出威风,打出名声,打出一支钢铁劲旅。唯其如此,我们这支部队方能在大宋朝堂上站稳脚跟,确立住自己的地位。

对童贯那种阴险小人的警惕性当然是要保持的,在战场上要时时提防童贯的暗算,并且要注意保存实力。这是须根据情况随机应变的事情,事前难以定出具体对策,现在只能先让大家做到心中有数。

基本方略议定,宋江便向全军下达了奉旨出征的军令,命令各营从即日起停止日常操练,马上动员起来,做好南下作战的准备。

南征的命令下达后,有些将士是颇有点跃跃欲试、斗志昂扬的意思,打算在这场征战中建勋立功,以便将来封妻荫子。但这个命令也在一部分头领中引起了不同程度的抵触情绪。如李逵、鲁智深、杨志、武松等,皆对由童贯那鸟人统领出征骂骂咧咧,牢骚满腹。不过牢骚归牢骚,出于对宋江的忠诚服从,该执行的军令还是在一丝不苟地严格执行着。而且在这几个人的内心里,也还是洋溢着扬威疆场的渴望和激\_情的。

另有一些将领的抵触情绪,就来得比李逵那些人深刻得多了。他们不仅是对童贯统军不满,而是压根不想受朝廷这样摆布。燕青便是这其中之一。

燕青原是个性喜洒脱散淡的人,对政治仕途功名之类没有多大兴趣。卢府事变,使他迫不得已落草梁山泊,身不由己地掉进了政治旋涡。在山寨里他与众弟兄厮混得感情不错,但在其潜意识里,实际上是始终存在着勉从虎-穴-暂栖身之念,希望有朝一日如有机会,还是回去过那种无拘无束的民间生活。

再者,在梁山泊义军的这些日子里,他也已将宋江其人看得比较透彻了。他认为宋江这个人,总的来说还算是比较重义气的,作风也比较民主,善于笼络人心,但究其才学胆识,却实属平庸。从长远上看,这个人不仅成不了大事,而且下场堪忧。因而燕青早就有离队之意,只是每觉时机不太合适,为顾全大局计,未曾提出过。

如今部队要在童贯的指挥下去征剿方腊,燕青是一百个不愿意。方腊是与梁山泊义军一样的绿林英豪,童贯、高俅之辈去打他是理所当然的事,而我梁山泊人马去与之刀枪相见,却是要留下不仁不义的千秋骂名的。这显然是童贯欲利用此次征剿,削弱梁山泊人马实力的一箭双雕计。无论战事是胜是负,对这支招安部队来说都是有百弊而无一利。

那么我做什么要去参加这场无义之战,为童贯去充当炮灰?我不趁此时候急流勇退,更待何时?

燕青在营中几度徘徊,去意已定,便去了卢俊义的军帐,将这个想法向卢俊义单独谈了出来,并劝卢俊义放弃功名之念,亦抓住时机全身而退,是为上策。

卢俊义沉吟有顷,乃道,小乙你说得有些道理。其实此次出征之弊,我卢俊义岂看不出来,宋总头领和吴军师岂看不出来?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圣旨既下,若不出征便是抗旨,这不正给了童贯之流诬陷我军的口实吗?关于征讨方腊是否不义之战,要看怎么说了。如今国之大势,辽寇猖獗,边关吃紧,倘国内叛乱不止,一旦强虏入袭朝廷将首尾难顾,我黎民百姓岂不横遭涂炭乎?由这个意义上讲,出兵平定方腊叛乱乃是利国安邦之举,非为不义之战也。况且,你没听说那方腊在江南攻城略地,滥杀狂抢,其残暴之状与土匪无异吗?所以我们去征讨方腊,于道义方面不必多虑,千秋功过自有后人去评说。可堪顾虑者,还是朝中那些--奸-佞小人,你方才在这一点上所言极是。恐怕此役无论胜败,我部官兵的下场均甚堪忧也。

燕青道,所以小乙才奉劝主公,及时抽身归隐为上。

卢俊义缓缓摇头道,但我眼下实是还归隐不得呀。倒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那官场上的角逐非我所长,远不如我做买卖来得如鱼得水,这你清楚得很。然皇上刚敕封了我一个平南副都总管兼副先锋的衔,我刚刚领旨谢过恩,能接着就递辞呈吗?再者说,逢着这种征战大事,宋大哥是倚我与吴军师为左右臂膀的。每临大事宋大哥皆是用我不疑,可算有知遇之恩。这一仗是我军接受招安后的第一仗,无论如何,我也得佐助宋大哥将这一仗圆满地打下来为是。

燕青熟知卢俊义的脾气和为人,见其说得坚决,料是再劝亦无效,沉默了一下道,罢了,既是如此,小乙也等这一仗打完再说吧。

卢俊义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我倒是赞同你于此际先行一步抽身。我心里明白,你我长远的安身立命之本,皆既非朝堂亦非军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狡兔尚有三窟也。你先出去替我铺一条退路,正好免了我的后顾之忧。

燕青豁然领悟地点了点头,却又担心地道,主公的意思小乙懂了,小乙出去将主公的退路铺好是没有问题的。但只是在金戈铁马、流矢飞箭中,没有小乙追随左右,主公的安危让小乙有些放心不下。

卢俊义哈哈笑道,这有何妨,我卢某人自临阵以来,何曾损过一根毫毛?再说即便是你不走,难道我还能拿你当我的亲兵护卫使唤不成?你当去则去,无须为我挂心。

于是两人商议停当,卢俊义让燕青且回营房,待来日由他先将燕青请求退役的事向宋江打个招呼。

次日卢俊义来到宋江帐中时,宋江也正要找他议事。原来自从南征方腊的军令下达全军后,已有若干头领和士兵提出了退役的请求。个中原因,既有不服童贯的指挥,不愿与朝廷禁军协同作战者,亦有因家境困难或体力不佳,不愿再上战场厮杀者。宋江与吴用正商量处理方法,见卢俊义来了,就请他一陈高见。

卢俊义就问宋江,从心里讲,哥哥是否情愿跟随童贯那厮去打这一仗?

宋江苦笑道,那个阉货,给我提尿壶我还嫌他腌臜,我能情愿为他打头阵卖命?圣命难违而已矣。

卢俊义道,这就是了,我们就不要为难那些想走的弟兄了。

吴用道,小可也是这般说。那些想走的人,多半是在当初接受招安时便有去意,看来强留终是留不住的,还不如就此精减掉,免得到了战场上临阵脱逃甚至倒戈叛变,反而会误大事。

宋江寻思了一阵,也感到恐怕只能是这样了。好在这一部分人多非宋江起事时的旧部和嫡系,少了他们对整个部队的战斗力影响不是太大。他便叹了一声道,既然二位都是这个主意,就由他们去吧。弟兄们跟随我宋江一场,也不容易,多发点盘缠,让他们今后安分守己,好生度日。遂命吴用亲自去主持办理此事。

卢俊义接着便将燕青也要退役的意思禀报了宋江。

宋江听了,甚觉惋惜。在宋江的心目中,燕青这个人不大容易驾驭,但绝对是个人才,是个无论文武皆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应当说这样的全才在梁山泊队伍里是不多的。此次征战失掉这样一员强将,真正是一件憾事。然而宋江也知道,燕青的这个请求,绝不会是随随便便地提出来的,他既正式提出,那基本上就是无可更改的了。

设身处地为燕青想想,以燕青那疾恶如仇而又潇洒不羁的性格来看,将来于军阶仕爵上的升迁可能确实不会很大。连我宋某人都难以容忍他的恃才傲物,不能对他不次擢拔,更何况在那城府深沉、关系复杂的官宦场中。既然燕青对其之前途另有考虑,也就顺遂其意罢了。

想到这些,宋江长叹一声道,彼等千余众离队尚不足惜,吾独惜一个燕青也。但卢公既留其不住,我宋江强留又何益。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唯愿其今后能够宏图大展,另有一番新鲜作为。燕青兄弟是为招安立下了大功的,我等当以盛宴送之。

于是在燕青退役之际,宋江于军中大摆送行酒宴,邀来众头领作陪。席间宋江向燕青连连敬酒,留恋之情溢于言表,感动得燕青差点动摇了离队的决心。

筵终席散,带众将与燕青泣别后,宋江回到大帐,黯然独坐良久。在此后的数日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甚至掺杂着一丝不祥感,就始终飘浮在宋江的心头,挥之不去。

且按下宋江、卢俊义整顿兵马南下征战不表,单道燕青。

燕青离开了军营以后,即先进了城去向师师辞别。师师听燕青道明了离队的情况,且喜且忧。

喜的是,她认为燕青选择的急流勇退的做法是明智的。那方腊该不该打,师师殊难论断,但师师可以预料到梁山泊人马在童贯的指挥下作战肯定凶多吉少。看来皇上是又中了权--奸-们的圈套。燕青没有阻止梁山泊人马去参战履险的力量,那便只好抽身撤步,明哲保身了。这不能说是怯懦、怕死、不讲义气,燕青也不是那种人品。这是在面对无奈境遇时燕青所能采取的唯一的反抗形式,也是燕青头脑清醒的表现。师师很高兴燕青于招安成功后没有去做不切实际的升官美梦,而能一直保持住这样一种清醒认识。

所忧者,则是燕青这一离京,又不知何日何时才得与之相会。大约此生自己与燕青就是这样的一种聚少散多的萍水缘分了。

师师不禁暗自戚然,却又不想让燕青察觉,弄得场面凄恻,乃努力保持着甜润的微笑,对燕青说些祝福之语。其实燕青内心里与师师是同样的感受,但碍着师师那明妃的身份,自然更不便稍有表露,只得将那儿女情长埋在心底,做出一副大丈夫气概,坦坦荡荡地与师师作别。

送去燕青,师师又是落落寡合多日。其思其忆唯蕙儿一人心知肚明。

按照卢俊义的策划,燕青仍回大名府发展家业。燕青揣着卢俊义交付与他重新创业的本钱,骑一匹白马,出了汴京向东行走,不日便踏进了京东西路地界。他并不急于直奔大名,而是曲折迂回地缓缓行进,对所经之处的绸缎、棉麻、油料、茶叶、竹木、瓷器、家具、古董等物品的生产销售情况,留心地做了些考察,以便确定将来的经营方向和策略。

这日午后,燕青行至一个小县城,看到当地的集市贸易甚是繁盛,意欲逗留了解一下,便拉马进了一家小客店,将马匹交给店家饲喂,他自己稍事休息,就出去上街闲逛,饱览民间市场。

他发现这里出产的板栗不错,果实饱满,个头均匀,味道甘美,却因商情闭塞-、运输不畅而大量堆积,卖不出大价钱。燕青就在心里盘算,若是以当地的市价收购板栗转卖他处,除--去运费还会有相当大的利润。如能将这板栗加工一下,比如做成栗粉细点什么的,利润便会更高。看来将来这板栗的生意很值得一做。

就这样边走边看,边了解琢磨市场行情,倏忽间两个来时辰的光景便溜了过去。燕青有点饿了,便信步走进路旁一处敞棚面馆,要了一碗肉卤汤饼打尖。就在店小二将汤饼端上,燕青刚吃了一两口时,有一个民妇打扮的青年女-子由面馆外走过,被燕青于不经意中瞥见。

燕青的心不由呼地一跳──他觉得那女-子极像是楚红。

但旋即转念一想,燕青又暗自摇头否定。楚红不是早已在那场反围剿的战斗中阵亡了吗?如何会出现在此地?敢是自己看花了眼吧。然而埋头吃着汤饼,燕青的一颗心却总是放不下来,他感到自己似乎没有看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楚红她没死吗?燕青越想越坐不住,胡乱扒了两口汤饼便付钱起身出了面馆,他要追上那女-子去看个究竟。

那青年女-子就是楚红。她如何会出现在此地,详述起来话长,这里只能简短捷说。

原来楚红和龚定国杀死了那个前去逼婚的恶霸元超逃离小山坳后,起初的打算,是到南方去投奔方腊义军。但是在这个寻找过程中,就听说了不少的传闻,道是方腊义军不仁不义、军纪散乱、烧杀--奸--yin-、无恶不作。这种现象,是农民起义队伍在发展过程中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亦不排除有些歹徒打着方腊的旗号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再加上官府的刻意渲染宣传,就十分耸人听闻了。

楚红、龚定国听了这些传闻,对方腊义军非常失望,便打消了前往投奔的念头,转而折返向北,去寻找他们曾有耳闻的另一支绿林队伍,但是找来找去没有找到。

在辗转奔波中,他们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都是些饱受官府欺压早就心怀反意,却又投奔无门的汉子。后来这些志同道合者坐在一起一合计,与其这样东奔西跑地找别人,不如索性我们自己拉起一支队伍来得了。于是他们就以结拜的方式先形成了一个小团伙,进而便筹划发展力量。由于这些人多数乃京东京西两路人氏,其活动范围也就主要确定在了这一带区域。楚红、龚定国等秘密聚义后的首要任务,一个是积极联络百姓发动民众入伙,一个便是筹集资金。根据线人提供的情报,他们得知在这个县里有一户为富不仁的豪绅,其家财在方圆百里乃首屈一指,便决定对其下手。楚红这时就是刚刚去那豪绅宅院附近侦察过地形,要返回隐蔽处与龚定国沟通情况。

燕青奔出面馆,紧赶慢赶地又觅得了楚红的身影。遥遥望去,燕青越看越认定其人就是楚红无疑,不胜诧异惊喜,正欲再加快脚步追将上去,却突然间注意到,有几个布衣汉子,一直拉开一段距离尾随着楚红,形状颇为鬼祟。燕青便留了个心眼,没有急着追上去呼唤楚红,而是稍稍地放慢了一点步伐,随在那几条汉子的身后,一路跟踪了下去。

拐过几条小街,楚红跨进了一个衰颓的小院。据说这小院是个鬼宅,房东一家数口均系患怪病死于其内,后来无人敢入其宅,这座院落变成了无主的去处,正好成为楚红、龚定国进城进行地下活动的隐蔽所。

此刻龚定国亦是刚打探过县衙的缉捕力量情况折返小院,正等着楚红回来将情报汇总分析,研究行动方案。听得楚红进了院,龚定国从破屋里走出迎上去,问道,都弄清楚了吗?楚红匆匆地低声道,弄清楚了,对那家豪绅下手,比我们想象的要困难得多。详情回头再说,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原来方才在路上,细心的楚红已然察觉了背后似有尾巴,故而东拐西绕地多走了好几条街才回到这小院。

龚定国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即应道好,那就快走,从后面走。

但两人还未及挪步,院门便被突然撞开,几条布衣汉子掣着钢刀凶猛闯进,口中大喝着强贼休走,要命者乖乖受缚。楚红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这帮家伙来得这么快,看样子是遇上了训练有素的专业捕快。

楚红猜得不错,这帮跟踪者正是县衙里的缉捕高手。

原来,那家豪绅的万贯家财近日恰恰亦被另外一伙流寇盯上了。前几日那伙流寇小试牛刀,摸进宅去捞了一把。豪绅预感他们有可能再度光顾,除命家丁加强护卫外,还出重金请县衙派出了这些缉捕高手蹲守于宅院周围,以期擒下盗贼强寇,免除后顾之忧。楚红靠近豪绅宅院侦察地形时,被蹲守的捕快窥出破绽,以为她即是那伙流寇的探子,因之意图跟至贼窝一网打尽。

楚红、龚定国一见捕快拉出的架势,就明了了他们的身份。两个人皆是负案在逃之人,一旦落入官府,验明正身,哪里还有活路。所以两人都未有半点迟疑,相互一使眼色,就分别与捕快交上了手。

楚红、龚定国的武功自然是在这帮捕快之上的,但他们这次进县城侦察都没带兵器,面对着个个手挥利刃且武功亦不算太弱的捕快的围攻,便一时难占上风。

就在这时,燕青从墙头上跃了下来。

当燕青离开部队时,卢俊义对他谆谆叮嘱了千言万语,其中一条就是让燕青改掉爱管闲事的习性,免致引火烧身。燕青当时郑重应之。但今日这事涉及楚红,燕青岂能作壁上观!这便唤作该出手时就出手也。

正在格斗中的众人忽见有人从天而降,俱是一愣。燕青趁机于一瞬之间就拳脚并用地击翻了两个捕快,同时向楚红、龚定国急叫,快冲出去。

楚红陡然认出这个突如其来的帮手乃是燕青,不禁惊喜交集,勇气倍增,一时却也顾不上答话,一个飞脚将面前的捕快旋倒,顺势便夺刀在手。龚定国亦就着这个转机夺得一把钢刀,呼呼飞舞着杀开一条通路,就与楚红冲出了院门。

燕青用凌厉的拳术连续打倒了两三个纠缠在身边的捕快,随之夺门而出。捕快陆续爬起来欲待追赶时,燕青嗖嗖几支袖箭飞出,洞穿了两个捕快的掌心,同时冲着众捕快高叫道,识相的请留步,若再追赶,下一支箭便要取你的首级了!那班捕快被唬得都住了脚,眼睁睁望着一行三人遁去,负痛扼腕,暗自叫苦,竟不知本县境内还有如此厉害的强贼,今后恐是难得太平矣。

燕青三人一口气跑过七八条街巷,回头看去,见确实无人再追踪过来,才放缓了脚步。几个人也跑得累了,看到前面有个茶肆,就势便踅了进去。

却喜这茶肆虽不大,却辟有精巧雅间。那雅间的门上都挂着细密的竹帘,放下竹帘由里向外看得很清晰,由外往里却模模糊糊什么也辨不清楚。这就正合燕青他们的需求。

三个人坐下,胡乱点了一壶茶,吩咐店家未经招呼不得入内,然后方得了从容说话的机会。

因燕青与龚定国不相识,楚红先为他们相互做了介绍。楚红称龚定国为自己的义兄,称燕青为梁山泊头领,至于她与燕青的那层情恋关系,则暂未对龚定国提及。

燕青与龚定国相互抱拳施礼。龚定国谢了燕青的拔刀相助之恩,说兄弟我原亦有意去投梁山泊,却不料山寨竟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不免令人大失所望。燕青道那其实也是件很无奈的事,宋总头领的本意,是想为众位弟兄谋一条好出路,但事情恐未必尽如人愿也。遂将招安前后的情形,对楚红和龚定国约略地说了一遍。

龚定国听了,说道,依我看,梁山泊接受招安这步棋走得差矣。燕青大哥及时退出官军,倒是颇有见识。燕青笑道,我有什么见识,不过是山野草民自在惯了,穿不得那身官服罢了。

此时天近黄昏,龚定国想着城外还有弟兄在等候消息,便向燕青口称怠慢,要先走一步。燕青正想与楚红单独叙谈,忙道不妨不妨,定国兄弟有事尽管去办。

龚定国离去后,燕青与楚红四目相向,细细地打量着对方,便都有千言万语涌上了喉间。

燕青先打破了沉默。他问楚红,在那次战斗中你不是摔下悬崖了吗?我们百般寻找,没找到你的踪迹。你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又怎的在这里遭到衙役围捕?

楚红轻叹了一声道,这事说起来,其中的曲折就多了。遂将其在山涧边被龚定国搭救以来的经历,扼要地对燕青叙述了一番。燕青缓啜着茶水,静静地听下去,不禁暗暗地拍案称奇。

诉说完了,楚红泪光盈盈地看着燕青道,真没想到今日竟有此奇遇,我还以为从此再难见到你小乙哥了呢。燕青亦叹,人生聚散,宁非天意乎!

一番苍凉感慨过后,说起今后的打算。

在这个问题上,两人就产生了分歧。燕青希望楚红放弃四处流浪奔波、蓄意再度起事的念头,随他去大名过一份正常稳定的生活。至于楚红的罪名,他可以通过李师师向皇上去讨一纸赦令。燕青当然很不愿意走这种裙带关系,但如果是为了楚红,他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去做。包括对龚定国的赦免,都可以一并提出。赦免一两个平民百姓于皇上而言无非是一句话的事,凭李师师的面子不难做到。楚红自然是不想再度与燕青分开,但她的打算,是希望燕青能加入他们的组织,再举义旗共图大业。

燕青劝楚红道,通过落草梁山泊的经历,我已经看得非常清楚,民众的起义最终成不了大事。宋江已经折腾出了那么大的气候,尚且以接受招安了之,你有多大能耐?你能折腾过宋江吗?再说目下北虏大兵压境,一直虎视眈眈地窥我中原,我们内部再争斗不已,必会削弱国力,与国与民都是很不利的。

楚红则劝燕青道,小乙哥你倒是有一副忧国忧民的心肠,但那朝廷何曾为百姓着想过?仅一个花石纲,便压得全国的百姓喘不过气来了,再加上层出不穷的税赋徭役,数之不清的敲诈盘剥,你想在那里平平安安地过上安稳日子,那是不可能、不现实的。你不是不知道,现今的官府都是腐败透顶,蛮不讲理,说不定哪一天哪一件事,就会逼得你忍无可忍,不得不反。那么晚反就不如早反!你怎么知道民众造反就一定成不了气候?宋江受招安,是因为他骨头太软,私心太重,未必宋江成不了事,别人便都成不了事。莫看我们现在势单力薄,但若能获得民众的支持,我们就能够逐渐壮大。

燕青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既接受了招安,岂能转脸又反。

楚红道,你接受招安才叫吃回头草呢,现在我是让你把那回头草给吐出来。

两个人各执一词,言锋语刃地争论了半天,仍是相持不下。最后都明白了,这种认识上的分歧,一时是难以相互说服的。

燕青苦笑着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们好不容易劫后重逢,何苦争个-脸-红脖子粗的。既然你我各有各的道理,那不妨先按各自的想法走吧。

楚红亦含着苦涩,伤感地一笑道,看来只好如此。不过依你燕小乙的品性,我料你迟早要走到我这条道上来。我等着你来找我。

燕青道,你漂泊四方,居无定所,我到哪里去找你?倒是你找我还容易些。倘你走不下去时,随时可以去大名府找我。楚红道,由此看来,我们是后会有期了?燕青道,当然,不是我去找你,便是你来找我嘛。

话说至此,两个人再度相互凝视,不觉都潮--湿----了眼眶。

一场意外重逢,转瞬间竟因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分手,燕青和楚红皆深感遗憾。

燕青只道是今后虽不致形同陌路,但此生恐是与楚红的缘分绝矣。却不知楚红仍然对他一往情深,而且抱定了迟早要争取燕青来到自己身边的愿望。

回到县城郊外的驻地,楚红将与燕青交谈的大体情况对龚定国说了说。龚定国虽与燕青仅一面之识,却明显地感到他是一条不可多得的好汉,心里亦有邀其加盟之意,并认为这种可能性比较大,就依着楚红的建议,特遣一名弟兄常驻大名,其任务之一就是关注燕青的状况,以便在必要时与其联络。后来义军的根据地相对稳定后,楚红又在驻地与大名府联络点配置了传书的信鸽,有关于燕青的信息传递得更为及时。

能够经常得到关于燕青的信息,令楚红感到燕青离自己并不遥远,心底里就感受着一层安慰和温暖。当然,这种隐秘心理龚定国是无从得知的。大名府是京东重镇,即便没有燕青存在的因素,在那里安插一个联络点亦不为多余。所以龚定国也没将楚红看重与大名府方面联络的用意往深里去想。

自此以后,虽然燕青与楚红天各一方,虽然燕青对楚红的状况只能常存惦念却难以知晓,而楚红对燕青的状况却始终能够得到较为清楚的了解。

楚红的这番心思没有白费,仅隔数月后,她便及时抓住了邀燕青重新走上造反之路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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