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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启事(1-5)

这篇文章是一个寻人启事。

寻的是一个故事的结尾,找的是两个离家太久的孩子。

卉姑娘,故事该怎样画上句号,自己决定吧。

若你愿意继续当你的灰姑娘,有一间小屋永远乐意当你的南瓜马车。

如果你希望这个故事悄悄地结束,仿佛从未发生过。

那么好吧,保重,祝你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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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懂的,都不是命运。说得清的,都不叫爱情。

忘得了的,都不是遗憾。听得见的,都不是伤心。

躲得开的,都不是缘分。猜得透的,都不叫人生。

海鸥在飞。

现在是2016年2月10日,正月初三。

德雷克海峡风速30节,浪高9米。

船颠簸得像过山车,偶尔有冰山在不远处漂过,穿越这片沉船无数的海域,前方是南极。

整整四天,没有网络信号也没有手机信号,整船的人与文明世界暂停了联络。

四天的时间,我攥紧手机坐在后甲板上打字,风浪里写下这篇正在进行时的故事。

晕船的人们在我身旁哼唧,他们艰难地问:Hi,Ice(嗨,大冰),你在写什么?

我说:寻人启事。

寻的是一个故事的结尾,找的是两个吹泡泡的孩子。

(一)

左手是筷子,右手是碗和蒜。

腊月里的一天,我蹲在门口吃面。

吃面就该大口吃,尤其是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微酸微咸却又鲜甜,滚烫滚烫的好似初夜……咔嚓,再啃一口蒜。

那个高个子男生走过来,并排蹲到我身边,冰叔,还记得我不?

长长的一口面挂在嘴上,我甩着面汤点点头……你好你好,你哪位?

他失望地撇了一下嘴:我在小屋过了三次春节了都,包饺子放鞭炮咱们都是一起……

他摇摇头,沉重地叹了口气:你不记得我了……

添堵来了?没看见我正吃饭呢吗?面碗扣你脸上信不信!

每年被我捡回小屋一起过除夕的孩子有十几个,这么多年下来哪儿能记住那么多?有人在我这儿过了六次春节都还叫不上名呢,你委屈个溜溜球啊你。

他慌忙解释:没委屈没委屈……只是,如果留的印象这么不深,那有些话怎么好和你提……

想提什么?又是来借钱滴?

愁死我了,我向来反对盲目地辞职退学去流浪以及什么狗屁说走就走的旅行,一切不负责任的穷游都是在对自己有限的青春耍流氓懂不懂……

你们这帮熊孩子啊,又是穷游缺盘缠了是吧?有困难自己摆摊儿卖装备、打工刷盘子挣钱去,我又不是开银行的,怎么可能天天江湖救急给你们当提款机?

男生慌忙摆手,我咋会是来要钱的……我只是想请你拿个主意!

头立马大了,赶紧端起碗跑,不跑不行,看来又是来找我探讨青春的迷茫、理想的遥远、生活的困惑的伤感文青……

但我一不是垃圾桶,二不是心理辅导员,三不是午夜情感电台的知心大姐,我自己个儿还没活明白呢,有什么资格给你指点迷津?

哎,你拽我裤腿子干吗?撒手!面汤浇你一脑袋信不信!

大个子男生吭哧半天,仰着的额头上憋出来一层汗。

半晌,他艰难地开口:

叔啊,我今天来的目的,和那个姑娘有关……

姑娘海了去了,哪个姑娘?

叔,就是那个神奇的卉姑娘。

(二)

好几年了,卉姑娘每年都会出现,每次都是除夕前的三天。

除夕之前,许多人都会专程赶来小屋。

大都风尘仆仆,大都单身一人,大都是孤儿。

这是小屋多年的传统:除夕不打烊也不做生意,大门敞开,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

和情怀无关,也并非悲悯,结个小善缘而已。

小就是不深不浅,善就是天性使然,缘就是聚合离散。

有戈壁就应有绿洲,有沧海就该有礁屿,前路远且长,总有些单飞的鸟儿乏了累了,那就来嘛,停下来歇歇脚,攒攒心力。收留族人本就是小屋存在的意义之一。

来嘛,一起放鞭炮一起包饺子,一起抱团取暖,再各奔东西。

大年下的,有家没家,总要吃顿饺子。

每年除夕一起吃饺子的人很多,可惜我神经大条、记忆力低下、脸盲症严重,大多嗯嗯啊啊记不住姓名,可唯独对卉姑娘例外。

神奇的小卉姑娘是个谜。

张卉王惠刘辉李绘赵慧?不知道。

哪里人?什么星座?搁哪儿上大学?学的啥专业?现在做啥工作?不知道。

问她也不说,她话极少,只是笑眯眯地揉揉鼻子,含含糊糊地嘟囔一声:哦……头发垂下来,轻轻遮住眼,睫毛扑闪扑闪,让人不知不觉就心软了。

没人会舍得继续逼问她。

没办法,谁让人家真会打扮真好看。

卉姑娘真好看。

哪种好看?

第一眼哦还行,第二眼哎哟不错哦,第三眼啊呀我去咋这么好看的那种好看。

眉毛也弯弯,睫毛也弯弯,一头Biu Biu的小自来卷儿晃呀晃,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刚出炉的小蛋糕一样,看起来很好吃的那种好看。

长相如果70分,打扮就又加了30分,小靴子小裙子小绒帽小披肩,洋气得嘞。

同样是粉底口红假睫毛黑眼线,搁在有些人脸上像极了葫芦娃的女主角,可搁在小卉这儿,却分寸把握得舒服得当又自然,怎么看怎么养眼。

同样是化妆,和她一比,别人成了刷墙。

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有着耐人寻味的地方,卉姑娘也不例外。

她有许多很神秘的地方,比如永远戴着小手套。

屋外也戴屋里也戴,也不怕焐得慌。

有时是皮的,有时是布的,有时候是毛线绒绒球的,包饺子时也戴着手套,医院里用的薄薄的胶皮的那种。她24小时细心呵护,裹得严严实实的,没人有机会看到她的手到底娇嫩成什么样。

戴手套的原因怎么问她也不说,只是笑眯眯地揉揉鼻子,含含糊糊地嘟囔一声:哦……

我和她开玩笑:

卉,你是个江洋大盗吗?手保护得这么好是为了保持敏锐度吗?好用来拧金库的密码锁是吧,电影里演的那样?她腼腆,喜欢捂着嘴笑:叔的脑洞好大。

啊哈小卉,那你是个手模是吧,手是不是上过保险啊,是不是还需要天天在牛奶里泡?

她抿着嘴笑:牛奶泡手啊,太浪费了才舍不得呢……

我说:浪费啥,用两块钱一袋的那种不就得了。

她摇头,那也浪费……

语气不是在矫情,表情也不是假的,那小眉头皱的,看来是真的在心疼牛奶。

但“浪费”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让人感觉怪怪的,从衣着打扮来看,小卉的经济状况应该不是一般地好,她这样漂亮精致的小白领还会吝啬两块钱一袋的牛奶?

这么惜财,我猜她是金牛座。

事实证明,卉姑娘其实是大熊座。

她力气太大了!这是她第二个奇特的地方。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需要买够十几个人吃的菜,忠义市场离小屋远,石板路窄,车开不过来,只能靠人背。第一次背菜时就把我骇住了,小卉两臂一抡,力从腰起,嗖的一个漂亮的背篓上肩动作……熊的力量啊!

一个背篓装满,几十斤重的米面瓜果菜,我背都吃力,她一个娇娇小小的丫头子是怎么做到的?

练过摔跤吗?天生神力吗?

来不及问她,她走得太快了,同样沉的背篓,我们四五个大老爷们儿喘得吭哧吭哧,人家姑娘边走还边哼着歌,脚下穿的还是高跟靴。

怀-里还比我们多抱了一头大冬瓜!

脑补一下,一个你在大都市街头经常会遇到的那种白领打扮的漂亮小姑娘,穿着精致的小套装,背着冒尖的大背篓,咯噔儿咯噔儿地蹦跶在青石板路上,抱着冬瓜哼着歌,散步一样,跳宅舞一样。

饶了我吧,这幅画面真的太二次元了。

我冲着她的背影叫唤:卉,你慢点儿你注意点儿形象好吗?你是码头扛大包的吗,你是建筑工地扛水泥的吗……你他喵的是个女的吗你!

她嘎地刹住脚步,扭头笑笑,神情略微紧张略微尴尬。

哎呀,她说,是哈,我今天的力气怎么忽然这么大……

她抬手擦擦汗:唉,好沉啊……

脑门上一滴汗都没有,装什么装?装又装不像,愁死我了你。

没人要求她背菜,她其实只是跟着来当当财务管管钱而已。

其实她一进菜市场就已经把我给吓着了。

菜摊前一站她就变身,菜贩子没有一个比她精,没一个能说得过她,她居然掌握我妈那一辈老太太的买菜必杀技——边翻边拣,边拣边贬,再新鲜的菜也先贬成没人要的烂菜叶子,充分打击完菜贩子的自信心后,慢悠悠地说,便宜点儿呗……不仅会杀价,她居然还会看老式木杆秤,还不停地唠叨说:高高的……

菜贩子怒吼:够高了!她回吼:把你小拇指收回去,别压着!

除了我三姨和我大姑以外,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会买菜的人,要不是那身洋气的小套装,真以为是俩职业菜贩子在搞业务切磋。

难得难得,大超市惯坏了现代人,更何况真刀真枪砍价的说。时下的年轻小姑娘个顶个自称吃货,每个人的手机里都能翻出一堆美食照,可真要扔进菜市场,分分钟挂科,保不齐油菜当菠菜、山药当萝卜,更何况看秤的说。

好吧,若买菜有职称,小卉应该是教授级别。

我拽拽卉教授,得了得了,人家也不容易,大年下的,别为了那块儿八毛的争急眼了……你省那几毛钱干吗?留着买别墅啊?她眼神中明显在心疼那笔巨款,不过倒也听话,不砍价也不唠叨了,只是临走时非要多饶一个土豆,还对菜贩子说:买了你这么多菜,你多给我们一个塑料袋子。

好神经的姑娘,几毛钱都不舍得,一个塑料袋子也不放过!

(三)

会买菜,会背菜,那会不会做菜?

当然会,不然怎么叫神奇的小卉。

那一年的团圆饭小卉主厨,她客客气气地把所有人撵出厨房,让我们到餐厅里包饺子去,然后把厨房门紧紧一关,谁都不让进,谁都不让看。

难得难得,家境这么好的孩子居然还精通厨艺,小卉真不错,只是她把门关那么严干吗?做饭而已,又不是洗澡冲凉,有什么可保密的?

……

水龙头哗哗淌,抽油烟机轰轰响,没过多久,菜香依次飘荡出来,好闻好闻,有鸡有肉有海鲜,一闻就馋了。

我忍不住扔下擀面杖跑去推门,浑蛋,怎么还用拖把把门顶住了?搞什么飞机?

我不吃我就光尝一尝行不行……开门!

门没叫开,一堆人堵在门外咽口水,有些没出息的还趴在门缝上闻菜香。

真的香啊,不是家常菜那种温馨体贴的香,也不是酒店酒楼里那种浓墨重彩的香,有点儿像学校食堂里那种接地气的香,可以狼吞虎咽,可以大撕大嚼,可以勺子刮着饭缸噌噌响,可以馒头蘸着餐盘擦菜汤。

侧头看看两旁的人,像极了刚踢完球赛的大学新生,个顶个饥肠辘辘饿死鬼的脸,小卉好手艺,做菜懂得因地制宜,小屋除夕的团年饭可不就是食堂开饭吗……

不行了,越闻越饿,我带头砸门,咣咣咣,大师傅,啥时候开饭啊哈……

咣当一声,锅盖掉落的声响,卉姑娘隔着门结结巴巴地回应:快快快快了。

两个小时不到,小卉变了一场魔术,厨房里干干净净,餐厅里琳琅满目一大桌,全由她一个人搞掂。她一边调整着手上的胶皮手套,一边冲众人笑,好神奇,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连个油点子都找不到,她是怎么做到的?

眼前的餐桌热气腾腾,远处的鞭炮声隐隐约约,烟花开满落地窗,电视里热热闹闹地唱着歌……有眼眶浅的姑娘当时就忍不住了,眼泪稀里哗啦掉落: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哦……

我伸手拦住她的筷子:少侠,忍住!

不忙吃,饺子还没包完呢,赶紧把鼻涕擤一擤,继续给我擀饺子皮儿去!

小卉却说:大家先吃吧,我一个人来包就好了。

逞什么能?十几张嘴几百颗牙呢,起码要包300个饺子,你累了半天了,赶紧躺沙发上歇会儿去。

她不肯歇着,我卡着她的脖子把她推出去,她自己又颠颠儿地跑回来。

我说,我打哭你信不信!她说信,于是怯怯地倚在餐厅门口揪手套,又远远地指指那些已经包好的饺子:这种包法,一下锅就开口笑了。

过年讲究吉利,她说的笑,是散的意思。

细看看包好的饺子,真想掀桌子,天南海北什么籍贯的人都有,饺子自然也是千奇百怪的,有大有小有花边,有馄饨形状的,也有鱼丸模样的,奶奶的,还有心形的,陶艺课吗!

……

好吧小卉,你行你上吧。

……

小卉包饺子的技术好神奇,右手筷子左手皮儿,馅儿挑进皮儿里的同时,手嗖地一握,我的天,一个饺子包好了……我的天,机器人儿吗?一个一个接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

那顿饭吃得香甜,男男女女打饱嗝。

我端起杯子给小卉敬酒,辛苦了,好吃!……明年你来不来?明年你必须还来!我们等你哈,说好了哈。

水晶杯叮的一声轻响,杯中绯红色的醇酒荡漾,莫名其妙,小卉的眼圈怎么也红了?她咬了一下嘴唇,小声问:……我真的可以再来吗?

什么话!醉了吧,我送她一个大白眼儿:废话,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吗?

想了想,又补充说:……最起码每年的这几天,咱们都是一家人。

她使劲点头,小鸡啄米一样。

她说:嗯嗯嗯,足够了足够了……

门外开始点炮仗了,一堆人稀里呼隆地拥出去看热闹,小卉也跟着,姹紫嫣红里我回头,她独自站在屋檐阴影处的角落里。手套摘下来了。

手摁在脸上,脸是--湿--的,左手擦完了是右手,右手擦完了换左手……

大过年的哭什么哭嘛,怪让人心疼的……

手绢掏出来,脚步却停下来了。

哭就哭吧,这帮没有家的孩子。

……

小卉留下的小故事还很多。

我脑洞大,根据种种迹象脑补出一个揣测:

神奇的卉姑娘从事的工作,应该是餐饮行业,从采购到厨房,经验如此丰富,想必是父辈有意培养的,自然是从小耳濡目染得来的,我猜,她或许隶属于某一个家族连锁餐饮企业。

豪门恩怨的故事不仅仅会在TVB电视剧里发生,她在她的家族里,或许也是个众矢之的的角色。寻常人家的孩子不会这么懂打扮,从衣着妆容可以看出,衣食一定是无忧的,但心情也一定是阴霾的。

辞世的父母留下了产业,她刚成年,尚无力全权承接,有人觊觎没人罩着,谋她的人比帮她的人多……这种故事若按常规的走向,除非她自己加速成长,否则住别墅和住大杂院,不过是一线之间。

按这个揣测来解构,倒是容易理解她出类拔萃的自理能力,以及她的懂事和怯怯。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结和沉默,身世她不愿开口诉说,那就不说吧。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鸟与礁,绿洲与骆驼。

小屋和年夜饭,礁石而已,一年一度浮出海面生起篝火,只能提供短暂的温暖和停歇。

(四)

高个子男生说:那年除夕,小卉偷偷躲在屋檐角落里哭,我看见了……忽然就关心上她了。

男生说他一关心就关心了整整两年。

喜欢就说喜欢,什么关心不关心,真是个薄脸皮儿的男生。

白搭,死了这条心吧!

孩子你没戏的,不光是你,你们所有男生都没戏。

小卉之所以叫神奇的小卉,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没人知道她的过去,没人知道她任何身份信息,没人知道她每次来古城住在哪个客栈,甚至没人知道她每年会在大年初几忽然离去。

她享受小屋这种族人式的团聚,却排斥任何一种形式的联系。

没有任何一个男生能成功留下她的手机号码,和她最要好的那几个女生都没她的QQ号码、微博、微信。再怎么套话,她也只是冲人家笑,嘴抿得紧紧的,一个字都不漏,和和气气地婉拒。

我拍拍那男生的肩,算了吧,拉倒吧,省省吧。

看过画展没?参观者和艺术品之间永远要保持一点儿安全距离,好看就好好看,莫要伸手摸,同理,关心就默默关心,卉姑娘每年出现时都是同样的光鲜亮丽,知道她过得挺好就行,何苦操那么多心。

男生方(慌)了一会儿,反驳道:这个心我必须操……

他说:只有我知道她的生日是每年的除夕!

这么笃定的语气不像是瞎掰,轮到我方了。

小卉姑娘的生日是除夕?过去几年她从未提及,×,那她岂不是好几年没吹蜡烛没吃蛋糕没许生日愿望了?是怕给我们添麻烦吗?是不好意思被人瞩目吗?这叫怎么个话说的……

男生说,你没发现吗?每年的除夕,她都会独自躲到角落里哭一会儿,再自己给自己唱一会儿歌……

他说,她唱的,是郑智化版的《生日快乐歌》。

她有在唱歌吗?别人都没发觉,连我都没发觉,怎么偏偏让你发觉了她唱的是什么歌?

男生说:因为除夕这天我我我……因为这首歌我我我……

我什么我?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男生没有说,男生扭转话锋:冰叔,咱们不能再让小卉过不上生日了,你能不能拿个主意?

我说走!买大蛋糕去!

唉,浑蛋!你怎么又把我裤腿子拽住了?什么,不能买蛋糕?为什么不能买?

男生嘴笨,组织了半天语言,方大体表明心意:

小卉不肯公布生日,一定有她的原因,生日是一定要给她过的,但一定要过得巧妙才行,无论如何,既要让她过好今年的生日,又要让她不会感觉到丁点儿的不自在。

他说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靠谱的主意,所以今年预支了年假提前一周来寻我,希望我能给小卉一个完美的生日除夕。

他手塞-进领口,从内\_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农业银行的储蓄卡,说:这一万元钱是我准备的小卉生日经费,这钱您怎么安排都行,我相信您,但无论如何,小卉面前请替我保密。

保什么密?为什么要保密?

男生的耳朵瞬间红了,脸却没红,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害--羞-害得好稀奇。

我捧着面碗,把那个男生看了半天:小伙子,看来你对卉姑娘动的是真心。

既如此,钱他妈给我收回去,不就是出个主意吗?叔脑袋里除了糨子剩下的全都是主意。除了帮小卉生日出个主意,另外私人无偿奉送你小子一个主意。

你听说过五大人生建议没?条条都是真谛:

1.喜欢就买

2.不行就分

3.重启试试

4.多喝热水……

还有5.果断表白!

大个子男生的耳朵由红变白,他低着头苦笑了一下,说:叔,你知道我是干吗的吗……

他伸手比画了一个切菜的动作。

他说:我是个厨子,刚出实习期……

他苦笑:我一个月的薪水,估计都换不来小卉两双手套。

他嘟囔: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她?

(五)

我隐约有印象了。

想起来了,过去几年,每年的除夕团圆饭前,都有一个高高的身影蹲在门口忙活着净菜,有时候剥葱有时候捣蒜,有时候刮鱼鳞。

小卉话少,他的话也不多,他的袖子好像总是挽起来的,很多准备工作他默默地就做了。

……

总有一些人默默地躲在人群中,不声不响却又踏踏实实,他们站在焦点的外围,总是甘当配角。好似一只托盘,又好比一小片不起眼的胶垫,有他们存在的地方,酒是不会洒的,桌子也是稳的。

不冰冷也不炙热,他们永远26摄氏度,总是恒温的。

小厨子,要想帮小卉过好这个生日,光我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够的,你也帮帮忙吧。

一张图纸搁面前,会蒸胶东饽饽大馒头吗?按这个图的样子去蒸吧,能蒸多大蒸多大!

我又扔给他一张歌谱一把吉他,小厨子,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好好练吧。

他吓了一跳:我不会啊,从来没摸过吉他啊……

没问题的,会唱这首歌就行。

和弦都是最简单的,一个星期足够了,对别人我没信心,对你我信心大大的。你不是个鲁菜厨子吗?鲁菜刀工冠天下,切得了蓑衣黄瓜的手难道还拨不了吉他?

七天的时光眨眼即逝,和往年一样,单飞的鸟儿们接踵而至,小卉也来了。米白色的羊毛小大衣,手套是粉红色的,人比去年消瘦了不少,却越发显得眉清目秀了。

我说:卉啊,没事别瞎减肥哈,排骨永远不如五花肉实惠,网红锥子脸什么的最没劲了。

她捂着嘴咯咯笑,又轻车熟路地翻出背篓:叔,我买菜去了。

我说去吧去吧,多带几个人去扫荡菜市场,把门口那个大个子也带上……记住哈,大年下的,别往死里杀价!

年夜饭依旧是小卉主厨,吃饭的人却并非同一拨。

铁打的小屋流水的过客,有些人来了又来,有些人来过后再没来过。

不是不长情,贺年短信还是发的,不过是告别了单身组建了家庭,各自找到了栖息地,不再需要礁石了而已。

卉,和你同一年同一茬的那几个女生都已经把自己嫁出去了,没嫁出去的今年也是带着男朋友一起来的,你现在是啥情况啊?还是单身一个人吗?

小卉姑娘不搭话,隔着厨房的门板,她假装没听见。

我挠挠门:姑娘,我和你说哈,做人如果没追求,和咸鱼有啥两样?明年如果还是找不到男朋友,以后你就别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卉一只手把着门边儿,半个脑袋探出来,满脸抑-制不住的慌张,她撇着嘴问:真的?

卷卷的头发微微颤,这副委屈紧张的小模样,像极了一只即将被遗弃的波斯猫。

干吗?这是要哭吗?我一掌推在她脑门上,把她给推了回去。

假的!赶紧做你的饭去吧。

想了想,又隔着门叫:你那爪子是金子打的吗?做饭还戴手套,你不怕焐出脚气来吗?

菜板响,她躲在里面又在假装听不见。

我溜达回包饺子的人群中间,冲小厨子使个眼色,可以行动了,开始包饺子吧。

小卉的生日计划是只双响炮二踢脚,引信被包进了饺子里。

年夜饭开动前,我端起酒杯站起身发言:

看到大家身心健康地又活了一年,我很欣慰……

众人笑,集体说:呸!

我正色道:今天在座的,有新人有老人,大都是没有家的人,此时此刻却又仿如一家人,we are family(我们是一家人)……为了欢迎新的族人家人,从今年起,我们定一个新规矩,每年选一个人当吉祥物,跨年钟声敲响之前,所有人都要作死地爱他,作死地宠他,送给他一吨惊喜。

生命本没意义,有了爱才有意义,如果爱意有分量,咱们给他1000公斤。

戳起一个饺子,我说:谁吃到,谁就是吉祥物!饺子里藏了一个硬币,每个人都只许吃自己面前那份饺子……话音未落,桌上的饺子少了三分之一。

一半夹在筷子上,一夹就是两个三个,一半塞-进或大或小的嘴里,见过猴子的颊囊没?一模一样……身为庄家,自然讲究风度,我耐心地给予他们鼓励:慢慢吃别噎死……不许上手抓!

有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小卉,卉姑娘,你怎么吃着吃着不吃了?你不吃我可吃了哈。面前的盘子被拖走,瞬间一扫而空,小卉向来好脾气,任由掳掠完全不生气。

她胳膊擎在半空,筷子头含在嘴里,眼神发直,怔怔地蠕动着嘴唇……

半晌,唇一启,一枚硬币滴溜溜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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