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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传统产业的衰落下行和新兴产业的方兴未艾在同时进行。四川攀枝花钢铁城的故事是下行中的传统产业挣扎求生的困境。而在浙江的故事里,虽然同样有中国制造业衰落的影子,但和攀枝花不同的是,浙江经济不是国家产业布局的结果,而是在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般的民营经济,看似孱弱,实则坚韧。

我一直喜欢浙江。在它仅有的富饶平原地区(嘉兴一带),孕育了王国维和金庸这样的文人天才,而在“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其他资源贫瘠之地,则奇迹般地孕育了中国最有活力的民营经济。不管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还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从上海出发驱车往江浙一带的感觉特别美好——富庶、平和、开明。这种感受和从北京出发去周边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wWw.yuedu88.cOm]。

然而从2013年年底开始,“浙江企业不行了”的声音陡然升温,大批企业破产、企业主跑路的传言不断浮现于街头巷尾。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出口加工主导的浙江(轻工业)制造业受伤不轻,同时期珠江三角洲的制造业企业也受到冲击——尽管产业转型升级的日子同样难熬,但是珠江三角洲并没有发生浙江这样严重的大规模破产跑路事件。2014年,经济继续下行,浙江企业面临更大困境,从温州开始的信用危机逐渐蔓延到全省,企业成批倒下,银行坏账不断累积……

浙江怎么了?这是很多人心头的疑问。坊间传闻不少,甚至有人开始质疑浙江民营经济“野蛮生长”的基因。浙江经济在2014年所面临的是“中国制造”陷入困境的一个缩影,但是真正导致全省性信用危机的,是一个曾经被称道的“金融创新”——互保贷款体系。

我国的金融体系一直是国有大银行一统江湖。20世纪90年代以后才开始的股市,2000年以后才发展起来的信用债市场门槛又极高,像江浙一带星罗棋布的中小型企业基本上就是“寂寞山谷角落里的野百合”,无法从“正规”的金融体系内得到阳光雨露。由于历史上经济发达,商业流通兴盛,江浙地区的民间金融体系一直很发达,同时以宗族文化为纽带的乡约社会传统在这个地区的根深蒂固,也使得这种民间金融体系非常依赖以邻里熟人为基础的“互助式融资”(如抬会)。20世纪80年代后,发达的民间金融体系为江浙地区民营经济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

2000年后银行贷款政策逐渐宽松起来,为了在银行取得贷款或者扩大融资规模,企业之间开始用互相担保来增信,逐渐从点到线、从线到网,形成了错综复杂的“互保信贷网络”。在经济高速增长的阶段,这种隐形交错的高杠杆使得企业加速扩张,看上去整个经济形势一片大好,信用市场一片繁荣。本来互保行为还算是部分个人和企业的行为决策,但是进入公众视野,很多业界、学界的人就开始为这种“创新模式”唱赞歌。2009—2010年间,这种模式已经被追捧为“能扩大融资规模,为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提供新思路”的“金融创新”,大加推广。一时间,很多专家似乎找到了破局“中小企业融资难”这个全球化问题的良方。

2010年开始,北大的黄益平教授和徐建国教授带领一个团队进行田野调研,发现真实的情况并不如专家们那么乐观。在调查中,很多企业表示,自己并不愿意为他人“担保”。尤其是那些信用良好的企业,其实他们自己并不缺钱,只是被劝说被裹挟进入担保体系的。做过生意的人知道,在中国的人情社会中,一个人或一个企业想和“主流”对抗是非常艰难的事情。有企业家甚至对他们说:“我宁可让银行把我放入信用黑名单!为什么?因为这样我就不用替别人担保了!”无奈之情可见一斑。经过前后一年多时间的调研和数据分析,研究团队得出了和当时主流观点偏差很大的结论:在强调中小型民营银行和民间金融体系重大意义的前提下,他们对当时大规模流行的“互保信贷模式”提出了保守谨慎的看法,认为一旦经济下行(在2012年来看,已经有兆头),这种连坐式的信用体系可能导致“火烧连营”局面的出现。

可惜的是,这样冷静的声音在“主流”一片的叫好声中并没有引起重视,甚至是被刻意忽略了。被当成创新典范的互保贷款网络被继续推广,蔓延到整个浙江地区,很多企业不用钱也去借钱,然后加入炒金融资产和房地产的大队伍中。2014年,杠杆最疯狂的温州地区泡沫开始破裂,然后通过互保信贷网络迅速扩散,大大小小的企业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引发更大的波澜,一场教科书般的金融信用危机在浙江上演,很多质量优良的企业都不能幸免。当初的预言居然在仅仅两年后就成为现实。

这样“火烧连营”的故事,在一个“90后”的浙江姑娘,北大博士陆佳仪的笔下活生生地上演了。对于佳仪而言,这不是故事,而是现实,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的家庭和个人命运的变迁,是个人在时代大背景下的奋斗、挣扎和选择。因为真实,所以尤其发人深省。

不过,佳仪年轻、充满朝气的眼里,看到的不是绝望,而是希望。

她眼里看到的,是浙江的企业倒闭潮下,“富二代”和继承者们纷纷消失了,但是,这不是浙江故事的尾声,而是新浙江故事的开始。到了哀鸿遍野、经济急速下滑的2015年,在信贷危机中挣扎的浙江企业渐渐地活了过来。这一次的复苏是由信息、媒体、互联网产业为主的第三产业驱动,是消失的继承者们在重新出发,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浙江经济的代际转移和产业升级在安静却坚定地发生着。

前些日子我回上海,去我姐姐和她的合伙人开创的“云部落TMT[1]产业园”做调研。在这个年轻、富有朝气的产业园里,我碰见了好几位来自浙江的“富二代”“90后”创业者。他们的父辈都是当地民营企业的佼佼者,积累的财富几代人传承也足够了。然而他们的孩子还是选择了“出走”,离开至今高利润的传统成衣行业,开始在互联网广告、社交网络、游戏、电商等新兴行业里摸爬滚打。在创业的路上,这些养尊处优长大的年轻人碰到过各种困难和考验:被人骗、被追债公司堵在办公室、技术团队解散、蜗居在一个小小的办公空间……好在都挺过来了,现在开始步入良性循环。以下就是佳仪所说的:

产业升级就在这一刻,在老一代的留守坚持与继承者们的集体出走间,在家庭内部代际间微妙地发生了……无数个他、她、他们,选择褪去继承者的光环,带着父辈们的“市场基因”,披上创业者的战衣,离开父辈们的战场,走向商圈,走向写字楼里窄小的电脑桌,走向互联网……

2016年,全世界都面对着一个冷热不均的中国,传统产业的衰落下行和新兴产业的方兴未艾同时在进行。攀枝花钢铁城的故事是下行中的传统产业挣扎求生的困境,而在浙江故事里,同样有中国制造业衰落的影子。和攀枝花不同的是,浙江经济不是国家产业布局的结果,而是在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般的民营经济,看似孱弱,实则坚韧。

只要企业家精神还在,市场基因还在,浙江的经济就会像离离原上草一样,春风微拂,更行更远还生。

[1]TMT是科技(Technology)、媒体(Media)、通信(Telecom)三个英文单词的首字母缩写,指以互联网等媒体为基础的将高科技公司和电信业等行业连接起来的新兴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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