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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滴答声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三


有时玛蒂娜会觉得布拉达广场就如同通往地狱的阶梯。最近有个甚嚣尘上的传言说,到了春天,市政府的福利委员会就不再容许毒品在布拉达广场上公开交易,为此玛蒂娜感到十分害怕。反对布拉达广场毒品公开交易的论点是这个地区吸引年轻人吸毒,但玛蒂娜认为如果有人觉得在布拉达广场上殒落的生命很有吸引力,那这个人不是疯了就是从没去过那里。


反对人士认为这个紧邻铁路广场、只以人行道白线和铁路广场做为区隔的地区,有损奥斯陆的形象。况且挪威这个世界上最成功、或起码最富裕的社会民主政体,竟然容许毒品和金钱在首都的心脏地带流通交易,这不等于向全世界承认失败吗?


这一点玛蒂娜同意,失败已成事实,建构无毒社会的这场战役失败了。但如果要避免毒品继续攻城略地,最好是让毒品交易在监视器的监督下进行,而不要在奥克西瓦河的桥下、罗督斯街的阴暗后院,或阿克修斯堡垒的南侧地区偷偷进行。玛蒂娜知道有很多工作跟奥斯陆反毒活动相关的人都持有相同看法,例如警察、社工、街头传教士和妓-女,他们都认为布拉达广场比其他选项来得好。


只不过广场上的活动不堪入目。


“朗格曼!”玛蒂娜朝巴士外一名站在黑暗中的男子叫道。“你今天晚上要不要喝点汤?”


朗格曼只是静静走开,可能已买到毒品,准备去注射。


玛蒂娜拿着长杓,专心替一个身穿蓝色外套、可能来自地中海地区的人舀汤。这时她听见旁边有人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并看见一名身穿单薄西装外套的男子正在排队。“给你。”她说,替男子盛了汤。


“哈囉,甜心。”一个粗嘎的声音说。


“芬卡!”


“过来抱抱,让我这个苦命人暖和一下。”一名老妓-女发出真诚笑声,拥抱玛蒂娜,她身上的紧身豹纹洋装裹着--湿--润的肌肤和身\_体,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十分惊人。但玛蒂娜还闻到另一种气味,这种气味她认得,而且这种气味在芬卡身上的强烈香水味盖过一切之前就出现了。


她们在一张空桌前坐下。


虽然去年大量涌进此地区的一些外国妓-女也使用毒品,但挪威本地妓-女的吸毒情况较为普遍。芬卡是少数没有沉迷毒品的挪威妓-女,而且她说她越来越常在家里服务一个固定客人,所以会遇见玛蒂娜的机会就越来越少。


“我是来找一个女性朋友的儿子,”芬卡说:“他叫克里斯托弗,听说他在吸毒。”


“克里斯托弗?不认识。”


“哈!”芬卡不以为意。“算了,看得出来你忙着在想其他事。”


“有吗?”


“别说谎,我看得出恋爱中的女-人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他?”


芬卡朝一个身穿救世军制服、手拿《圣经》的男子点了点头,他正好在身穿单薄西装外套的男子身旁坐下。


玛蒂娜鼓起双颊。“里卡?才不要呢,谢谢。”


“你确定?从我来到这里,他的眼光就一直在你身上打转。”


“不管怎样,里卡是个好人,”玛蒂娜叹口气说,“他是临时自愿来值班的,原本应该值班的人死了。”


“你是说罗伯·卡尔森?”


“你认识他?”


芬卡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露出开朗神情。“先把死人摆一旁,告诉妈咪你爱上谁了呀?是说也该是时候了。”


玛蒂娜微微一笑。“我连我恋爱了都不知道呢。”


“你少来。”


“才没有,这太扯了,我……”


“玛蒂娜。”另一个声音说。


玛蒂娜抬头望去,看见里卡露出恳求的眼神。


“坐在那边的男人说他没有衣服、没有钱、没有地方住,你知道我们的旅社有空床位吗?”


“可以打电话去问,”玛蒂娜说:“他们还有一些冬衣。”


“好。”里卡却不移动,即使玛蒂娜转回头看着芬卡,他还是站在原地。玛蒂娜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嘴唇上方泌出汗珠。


里卡咕哝地说声谢谢,回到西装男子坐的那桌。


“快跟我说呀。”芬卡低声催促。


巴士外,呼啸的北风已架起小口径的火炮阵线。


哈利将运动包背在肩头向前走去,瞇著双眼抵御寒风,因为寒风中夹带着肉眼难见的细小雪花,会如针一般扎入眼睛。他经过贝利兹屋,也就是彼斯德拉街上被占屋运动占据的地方,这时手机响起,是哈福森打来的。


“前两天铁路广场的公共电话拨出两通电话到萨格勒布,两通拨的都是同一个电话号码。我打了这个电话,结果是国际饭店的柜台接的。他们说无法查出是谁从奥斯陆打电话过去,或是电话要找谁,也没听说过科里斯多·史丹奇这个人。”


“嗯。”


“我要继续追踪吗?”


“不用,”哈利叹了口气。“先放著,直到有线索指出这个史丹奇有嫌疑再说。你离开前把灯关了,我们明天再讨论。”


“等一等!”


“我还在。”


“还有一件事,制服警察接到一通电话,是饼干餐厅的服务生打来的,他说今天早上他在洗手间碰到一位客人……”


“他去那里干嘛?”


“这等一下再说。是这样的,那个客人手上拿着一样东西……”


“我是说那个服务生,餐厅通常都有员工洗手间才对。”


“这我没问,”哈福森不耐烦地说,“听好了,这个客人手上拿着一个绿色的东西,还不断滴下液体。”


“听起来他应该去看医生。”


“真幽默。这个服务生发誓说那样东西是沾了洗手乳的枪,而且给皂器的盖子还被打开。”


“饼干餐厅,”哈利说,让这些信息沉淀下来。“这家餐厅是在卡尔约翰街上。”


“距离犯罪现场两百码。我敢赌一箱啤酒,那把枪就是凶枪。呃……抱歉,我赌……”


“对了,你还欠我两百克朗。先把事情说完。”


“最棒的部分来了,我请他描述那个男子的容貌,但他说不出来。”


“听起来正是这起命案的特色。”


“不过他是凭那男人的大衣把他认出来的,一件非常丑的驼毛大衣。”


“出现了!”哈利吼道,“卡尔森被射杀前一晚出现在伊格广场照片上那个戴领巾的家伙。”


“顺带一提,他说那件大衣是仿驼毛的,而且他听起来像是对这种事很熟的样子。”


“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他们说话都有一种调调啊。”


“‘他们’是谁?”


“哎呦,就是同性恋者啊。反正呢,那个带枪的男人后来就离开了,目前掌握到的线索就是这样。我正要去饼干餐厅把照片拿给那个服务生看。”


“很好。”哈利说。


“你在纳闷什么?”


“纳闷?”


“哈利,我已经越来越了解你了。”


“嗯,我在纳闷为什么那个服务生今天早上没有打电话报警,你问他这件事好吗?”


“其实我也打算问他这个问题,哈利。”


“当然当然,抱歉。”


哈利挂上电话,五分钟后手机又响了起来。


“你忘了什么?”哈利问道。


“什么?”


“喔,是你啊,贝雅特,有什么事?”


“好消息,我在斯堪地亚饭店搜查完了。”


“有没有发现DNA?”


“还不知道。我采集了几根头发,可能是房务人员的,也可能是房客的。不过半小时前我拿到了弹道比对结果。”


“尤恩·卡尔森家的鲜奶盒里的子弹,跟伊格广场发现的子弹是同一把手枪击发的。”


“嗯,这表示杀手有数人的假设变薄弱了。”


“没错。还有,你离开之后,斯堪地亚饭店的女柜员想起一件事,她说这个科里斯多·史丹奇穿了一件很丑的衣服,她觉得应该是仿的……”


“让我猜猜看,仿的驼毛大衣?”


“她是这样说的。”


“我们上轨道了!”哈利高声说,声音在贝利兹屋画满涂鸦的墙壁和荒凉的市区街道间回荡。


他结束通话,打给哈福森。


“是,哈利?”


“科里斯多·史丹奇就是凶手,把那件驼毛大衣的描述通报给制服警察和勤务中心,请他们通知所有的巡逻车。”哈利对一名老妇微笑。老妇穿着一双时髦踝靴,鞋底加了防滑钉,使得她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地磨擦路面。“还有,我要二十四小时监视通联纪录,看看有谁从奥斯陆打电话去萨格勒布的国际饭店,以及发话的电话号码。去找奥斯陆区挪威电信的克劳斯·托西森办这件事。”


“这样算是监听,我们需要搜索票才行,这要花好几天时间才能拿到。”


“这不算监听,我们只需要知道发话地点就好。”


“挪威电信恐怕分不出其中的差别。”


“告诉托西森说是我找他帮忙的,好吗?”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他要冒着被开除的危险帮你这个忙吗?”


“陈年往事了,几年前我救过他,避免他被汤姆·沃勒和他的同伴打成肉酱。你也知道遛鸟侠被带去署里会发生什么事。”


“原来他是遛鸟侠喔?”


“已经退休了,反正他会愿意提供协助,只要我们不再提起这件事就好。”


“原来如此。”


哈利挂上电话。调查工作动起来了,他不再感觉到刺骨北风和风里夹带的雪针。有时这份工作可以给他片刻的纯粹喜悦。他掉头走回警署。


伍立弗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尤恩在床单上感觉到手机震动,立刻抓起手机。“喂?”


“是我。”


“喔,嗨。”他说,难以掩饰口气中的失望。


“你听起来像是希望电话是别人打的。”伦西用过于开心的语调说,透露出她受伤了。


“我不能讲太久的电话。”尤恩说,瞥了门口一眼。


“我只是想跟你说罗伯的事我很遗憾,”伦西说:“我替你感到难过。”


“谢谢。”


“你一定很不好受吧。你在哪里?我打过电话去你家。”


尤恩沉默不答。


“麦兹会工作到很晚,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过去你家。”


“不用了,谢谢,伦西,我应付得来。”


“我很想你。晚上好黑好冷,我好害怕。”


“你从不害怕的,伦西。”


“有时候我也会害怕啊,”她用生气的口吻说,“这里有好多房间,却一个人都没有。”


“那就搬到小一点的房子啊。我得挂电话了,这里不能用手机。”


“等一下!你在哪里?”


“我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在医院里。”


“哪一家医院?哪一科?”


尤恩感到迷惑。“大部分的人都会先问我怎么会有脑震荡。”


“你知道我讨厌不知道你在哪里。”


尤恩想像明天探病时间伦西抱着一大束玫瑰走进来,希雅用疑惑的眼神看看伦西,再看看他。


“我听见修女来了,”他低声说:“我得挂电话了。”他按下挂断键,看着天花板。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光熄灭。伦西说得对,晚上的确很黑,但害怕的人是他。


伦西·吉尔斯卓闭着眼睛站在窗前一会,然后看了看表。麦兹说他要忙委员会议的事,会晚点回来。这几星期他常说这种话。以前他都会说几点回家,而且非常准时,有时还会稍微提早回家。她也不是希望他早点回来,只不过觉得有点奇怪。有点奇怪,但也仅止于此,就好像上一期市话账单把每一通电话都列出来一样有点奇怪。她并未提出这种列出明细要求,但寄来的账单足足有五页之多,还注明了详细信息。她不能再打给尤恩了,却又无法不打,因为尤恩有那种眼神,约翰尼斯的眼神。那不是善良、聪明、温柔或诸如此类的眼神,而是可以在她自己都还没形成思绪之前,就读出她心思的眼神。那眼神看见真实的她,却仍然喜欢她。


她再度张开眼睛,望着六千平方公尺未受污染的自然景观,这片景观让她想起瑞士的住宿学校。冰雪折射的光线照进这间大卧室,让天花板和墙壁泛著蓝白色的光芒。


当初是她坚持要把房子盖在此地,这片位在都市上方的山上森林里,她说这样会比较不觉得封闭和受限。她丈夫麦兹·吉尔斯卓以为她所说的受限是来自都市,因此很高兴地拿出他一部分钱来盖这栋房子,而这个豪奢之举花了他两千万克朗。他们搬进来时,伦西只觉得自己是从囚室搬到了监狱广场。这里有太阳、空气、房间,但她依然觉得受限,感觉像是住在寄宿学校。


有时就像今晚,她不明白自己怎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她的外在情况可归纳说明如下:麦兹·吉尔斯卓在奥斯陆继承了大笔财产。她是在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郊的一所二流大学认识麦兹的,两人都是念企管系,而这所大学在美国加持下,要比挪威的同等级大学有着更亮的光环。无论如何,美国的大学生活好玩多了。两人都来自富裕家庭,但麦兹的身家更为丰厚。麦兹的家族是传承五代的轮船主,拥有前代祖先累积下来的金钱。伦西的家族则是农人出身,家族财富依然很新,带有养殖鱼类的气味。他们一家人原本是在农业津贴和受伤自尊之间的夹缝中求生存,后来她父亲和伯父索性卖了牵引机,拿出所有财产,赌在一座小养鱼场上。养鱼场位于西阿格德尔郡最南端的多风海岸,就在他们自家客厅外的峡湾里。他们挑选的时机非常理想,竞争对手极少,每磅开出天价,狂捞四年就成了大富豪。于是峭壁上的老家被夷平,取而代之的新家简直有如城堡,面积比谷仓还大,里头有八扇凸窗、两座车库。


伦西十六岁那年,母亲把她从自家的峭壁送到另一座峭壁,也就是亚伦舒斯特私立女校,这所女校位于海拔两千九百呎高的瑞士小镇,镇上有一座火车站、六座教堂、一家啤酒馆。她对外宣称要出国学习法文、德文和艺术史,显然这些科目对于养殖以磅计价、价格屡创新高的鱼类非常重要。


然而她之所以离乡背井,当然是因为男友约翰尼斯的缘故。约翰尼斯有温暖的双手和温柔的声音,他那双眼睛在她自己都还没察觉到之前,就能读出她的心思。但约翰尼斯是个乡下土包子,毫无前途可言。她和约翰尼斯交往之后,一切都变了,她也变了。


她前往亚伦舒斯特私立女校就读之后,脱离了恶梦、罪恶感和鱼腥味,并学到每个女-人都应该拥有一个丈夫和更高的地位。她从父母那里遗传来的生存本能,不仅让她在挪威峭壁上生存下来,也慢慢让她埋葬那个会让约翰尼斯读出心思的伦西,摇身一变成为行动力高的伦西,以及独立自主不理会别人眼光的伦西,尤其是不理会那些来自上流社会、被宠坏的法国和丹麦女同学的眼光。这些人总是躲在角落,嘲笑伦西这类女孩不自量力,以为自己可以摆脱一身俗不可耐的乡下土气。


伦西进行的小复仇是勾引布里莫老师,他是大家都爱慕的德籍老师,住在学生宿舍对面的校舍。伦西直接穿越卵石广场,去敲他小房间的门,一共去了四次,四次都晚上才出来,踏上卵石地走回宿舍,喀哒喀哒的脚步声回荡在两栋建筑之间。


不久谣言四起,而她几乎没有制止。事情爆发之后,布里莫老师提出辞呈,急忙在苏黎世找了另一份教职。伦西容光焕发,对班上陷入愁云惨雾的同学露出胜利的微笑。


学校毕业后,伦西离开瑞士,回到家乡。她心想,终于回家了。但约翰尼斯的那双眼睛再度出现,就在银色峡湾里、铜绿色森林的影子里、闪亮的教堂黑窗后头、疾驶而过的车子里,只留下一蓬蓬尘埃,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口中苦涩不已。后来芝加哥的大学企管系入学通知书寄来,通知她可以前往攻读四年大学或五年研究所,她立刻叫爹地汇出学费,不得延迟。


离开家乡让她松了口气,她又可以做回新的伦西了。她希望能把约翰尼斯抛在脑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需要计划和目标。到了芝加哥之后,她找到了目标,那就是麦兹·吉尔斯卓。


她预料自己将手到擒来,毕竟她有勾引上流社会男子的理论和实务基础,况且她还有美貌;这是她听约翰尼斯和另外几个人说的。最重要的是她那双眼睛,她遗传到母亲的浅蓝色虹膜,周围是一圈特别白的巩膜,科学证明这能吸引异性,象征强健身\_体和健康基因。因此伦西很少戴太阳眼镜,除非想刻意营造效果,在特别时机摘下眼镜。


有人说她长得像妮可·基嫚,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代表她有一种凛冽的美。也许正因如此,当她在走廊和校园餐厅里试图接触麦兹时,麦兹的反应犹如一头受惊野马,他视线飘移,甩开浏海,快步离开,逃往安全地区。


最后她孤注一掷。


一天晚上,在一场愚蠢的年度传统派对开始之前,伦西给了室友一笔钱,让她去买新鞋,入住市区的饭店,然后自己在镜子前打扮了三个小时。这是她第一次提早抵达派对,因为她知道麦兹不管去什么派对都会提早,以便取得先机,打败可能对手。


麦兹说话结巴,几乎不敢正视伦西那对浅蓝色眼珠和清澈巩膜,更不敢往下看她特意露出的乳\_沟。于是她得出推翻她过去看法的结论:钱不一定能带来信心。后来她认为麦兹之所以有不好的自我形象,是因为他有个聪明、严格、痛恨软弱的父亲,他父亲一直无法接受为什么儿子不像他自己那么优秀。


但伦西并不放弃,她把自己当做诱饵,在麦兹面前晃来晃去,显示自己容易上手,并注意到那些跟她互以朋友相称的女同学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说到底她们都是群体动物。伦西跟麦兹喝了六瓶美国啤酒之后,越来越怀疑他是同性恋,这时他这匹野马大胆进入开放地形,再喝两瓶啤酒,两人就离开了派对。


她让麦兹上她,用的却是室友的床,毕竟她可是花了一大笔钱让室友去买鞋。三分钟后,伦西用室友的自家制针织床罩替麦兹把身\_体擦干净,她知道她已经用套索套住了这匹野马,假以时日就能再套上马具和马鞍。


他们毕业后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回到家乡,麦兹开始分担管理家族财富的责任,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在任何无意义的比赛中受到测试,现在他的工作是找寻并雇用优秀的顾问群。


伦西受到信托公司经理的录用,这位经理从未听过她所毕业的二流大学,但听过芝加哥这个城市,而且喜欢他所听见和看见的。他不很聪明,但要求甚高,并觉得伦西跟他十分契合,因此伦西上班不久之后,就从股票分析师这份要求高度智力的工作,调到了“厨房”的屏幕和电话前;“厨房”是他们对交易员办公室的戏称。伦西·吉尔斯卓就是在这里开始独当一面。她跟麦兹订婚之后,就把姓氏改成了吉尔斯卓,因为这样“比较实际”。如果吉尔斯卓这个姓氏还不足以扩展业务,说服貌似专业的投资者购买欧地康公司的股票,那么她还会撒娇、调情、娇笑、操控、说谎、啜泣。伦西·吉尔斯卓可以去抱男人大腿,若是压力大,还可以去抱女-人大腿,她这样做所成交的股票比她做过的股票分析都来得多。然而她最重要的特质,是她了解股市背后的重要驱动力:贪婪。


后来有一天她怀孕了,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考虑堕胎,在此之前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想要小孩,或至少生一个小孩。八个月后,她生下埃玛莉雅,心中充满喜悦,暂时忘却自己动过堕胎的念头。两星期后,埃玛莉雅因为发高烧而被送进医院。伦西看得出医生神色忧虑,但他们无法告诉她埃玛莉雅究竟怎么了。一天晚上,伦西考虑向上帝祈祷,但又打消这个念头。隔天晚上十一点,小埃玛莉雅死于肺炎。伦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哭了四天。


“囊肿纤维化,”医生私底下对伦西说:“这是一种遗传疾病,这表示你或你丈夫带有这种基因。你知道你或他的家族里有这种病史吗?它可能会以经常性气喘或其他方式来呈现。”


“我不知道,”伦西答道:“而且我想你应该会遵守医病保密原则。”


这段悲恸时期她寻求专业协助,过了几个月才有办法再度开口跟人说话。夏天来临时,他们前往吉尔斯卓家族在瑞典西岸的农舍,试着再怀下一胎,但有天晚上麦兹发现伦西在浴室镜子前哭泣,说这是对她的惩罚,因为她动过堕胎的念头。麦兹安慰她,但是当他温柔的抚触变得越来越大胆时,她把他推开,说她暂时不想。麦兹以为她说的是她暂时不想怀孕,当下便即同意,后来才发现她指的是暂时不想跟他发生性关系。这令他感到失望且忧伤,因为他喜欢上跟伦西做-\_爱的感觉,尤其是当他让她产生自己所认为的明显小高潮时,这提高了他的自信心。但他接受伦西的解释,说这是因为悲伤和产后荷尔蒙出现改变的缘故。其实伦西无法开口对麦兹说,过去两年来她跟他做-\_爱都只是出于义务,而且她对他激起的一点点性兴奋全都已在产房中消失殆尽,因为她在生产时抬头只见他张大嘴巴、满脸恐惧的愚蠢表情,而且他跟所有新手爸爸一样应该剪断脐带时,却不慎掉落剪刀,让她看了只想痛打他一顿。她也无法对麦兹说,在性方面,过去一年来她跟她那个不很聪明的上司,一直都在满足彼此的需要。


伦西请产假时被擢升为可分红的合伙人,这在全奥斯陆的证券经纪人中是绝无仅有的例子,但是令大家跌破眼镜的是,最后她还是辞职了,因为她得到了另一份工作,负责管理麦兹的家族财产。


她在道别之夜对上司说,她之所以选择离职,是因为觉得该是让那些证券经纪人来找她聊天,而不是她去找客户聊天的时候了。但背后真正的原因她一个字也没说:很遗憾,麦兹连他被赋予的仅仅一项工作──找寻并雇用优秀的顾问群,也都搞砸了,以致于吉尔斯卓家族的财富以惊人速率快速缩水,因此伦西和她公公埃布尔·吉尔斯卓不得不插手。这是她最后一次和上司碰面,几个月后,她听说他请了病假,因为他已经跟气喘缠斗了好多年。


伦西不喜欢麦兹的社交圈,她发现麦兹自己也不喜欢,但他们受到邀请还是会去参加派对,否则下场更惨,被排除在政商名流的圈子之外。跟这个圈子的男男女女交际,完全是两回事。这些男人深信财富让他们有权浮夸自满,至于这些男人的妻子,伦西都在心里暗暗替她们贴上“贱人”的标签。这些喋喋不休、有购物癖、健康狂的家庭主妇,挺著一对看起来非常自然的乳房,还把全身都晒成古铜色,不过这身肤色倒是真的,她们刚带着孩子去法国圣特罗佩镇“放松”度假回来,因为家里那些工人吵死了,游泳池和新厨房永远无法完工。她们装出关心的态度,谈论去年欧洲的购物买气非常低落,但除此之外,她们的生活只有去史兰冬区滑雪和去玻克塔区游泳,这两处离奥斯陆都很近,必要时她们会去南边的克拉卡罗镇。这些贵妇的话题尽绕着衣服、拉皮和健身器材打转,因为她们必须用这些工具来把富有而浮夸的丈夫抓在手里,这是她们在地球上唯一的使命。


每次伦西想到这里,都会胆战心惊,心想难道她跟这些女-人真的不一样吗?也许差别只在于她有工作,只在于当这些女-人在芬伦区的咖啡馆里露出高傲的神情,哼的一声抱怨这个“社会”的福利滥用和逃税现象时,她会无法忍受。又或者另有原因?因为她的生命里发生了一件事,一场革命。她开始关心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自从埃玛莉雅、或者说约翰尼斯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这件事肇始于一场计划。由于麦兹投资失利,吉尔斯卓家族所持有的股票价值持续滑落,因此必须使出激烈手段,不仅得将资金移转到风险较低的基金,还需要弥补累积的负债。简而言之,他们必须进行一场金融奇袭。伦西的公公想出一则妙计来达到奇袭的效果,或者说是抢劫。不是抢劫戒备森严的银行,而是抢劫老太太,救世军的老太太。伦西仔细研究救世军的房产清单,发现相当惊人。救世军的房产屋况不是很好,但潜力和地段极佳,尤其是在奥斯陆市中心麦佑斯登区附近的房产。救世军的这种状况告诉伦西至少两件事:第一,他们需要钱;第二,他们的房产价值被大幅低估。他们很可能不知道自己坐在多少资产上。伦西高度怀疑救世军的决策者并不是组织中最优秀的人物。此外现在正是逢低买进的好时机,因为房市和股市同时下滑,而其他领先指标已开始向上攀升。


她打了通电话,安排会面。


一个美好春日,她驾车前往救世军总部。


总司令戴维·艾考夫接见她,两人寒暄,才三秒钟她就看出艾考夫是个跋扈的领导者,而她非常懂得操控这种人。她心想,这件事可能会很顺利。艾考夫领着她进入会议室,里头放着格子松饼和难以下咽的咖啡,还有一名年长男子和两名年轻男子。年长男子是总书记,官拜中校,退休在即。第一名年轻男子是里卡·尼尔森,他个性-羞-怯,乍看之下颇像麦兹·吉尔斯卓。伦西和第二名年轻男子握手时大吃一惊,只见他露出犹豫的微笑,自我介绍说他叫尤恩·卡尔森。令伦西吃惊的不是尤恩高大驼背的外型,不是开朗孩子气的脸蛋,也不是温暖的声音,而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直视着她,看透她的内心,就像他过去那样。那是约翰尼斯的眼睛。


会议前半部,总书记报告说挪威救世军的收入仅将近十亿克朗,其中大部分来自救世军两百三十笔房产的租金收入。伦西坐在椅子上近乎出神,不断制止自己盯着尤恩看,看他的头发,看他的双手静静放在桌上,看他的肩膀有点撑不起那件黑色制服。伦西小时候也有一套救世军制服,她总是会把救世军和老先生、老太太联想在一起,这些老人虽然不相信死前的世界有何意义,但仍面带微笑唱着三和弦的曲调。她虽未认真思考过,但脑子里跑过这个念头,认为救世军是由那些无法在世上立足的单纯人士所组成,这些人都是傻瓜,毫无生气,没人想跟他们玩,但他们知道救世军里有个团队就算是他们这种人也可以符合标准,那就是在后头的背景里唱歌。


总书记报告完毕后,伦西向他道谢,打开她带来的档案夹,把一份文件递给总司令。


“这是我们开出的价码,”她说:“以后我们会再提出有兴趣的是哪些房产。”


“谢谢。”总司令说,细看那份文件。


伦西想判读他的表情,但知道这没有多大意义。他面前桌上摆着一副阅读用眼镜,但并未使用。


“我们的专家计算之后会提出建议。”总司令微笑说,将文件传下去给尤恩。伦西注意到里卡的脸部肌肉微微抽动。


她把名片越过桌面递给尤恩。


“如果有什么地方不清楚,请打电话给我。”她说,感觉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仿佛肢体的真实抚慰。


“谢谢你特地跑一趟,吉尔斯卓夫人,”总司令说,拍了拍手。“我们一定会给你答复,大概要多久时间……尤恩?”


“不会太久。”


总司令愉快地露出笑容。“不会太久。”


四人送伦西到电梯,等电梯时众人静默不语。


电梯门滑开时,她朝尤恩微微倾身向前,低声说:“请打手机给我,随时都可以。”


她想跟尤恩目光相触,再次感觉他的眼神,但没成功。独自搭电梯下楼时,她突然觉得全身血液奔腾,仿佛就快爆炸,十分痛苦,全身不由自主地发抖。


三天后,尤恩打电话来表示拒绝。他们评估过她开出的价码,最后决定不想卖。伦西慷慨激昂地为她所开出的价码辩护,指出救世军的房产在市场上很值钱,但缺乏专业经营,房租过低,使他们不断亏损,因此救世军应该让投资多元化。尤恩静静聆听,并未打岔。


“谢谢你,吉尔斯卓夫人,”她说完之后,尤恩说:“这么周全地思考过这个提案。我是读经济的,并非不同意你的说法,但是……”


“但是什么?我的计算结果非常清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呼吸声,十分兴奋。


“但还有人的因素需要考虑。”


“人的因素?”


“也就是房客,他们都是人,很多老人已经在那里住了一辈子,像是退休的救世军军人或难民,他们需要安全的住所。这就是人的因素。为了整修房屋,以利之后出租或贩卖牟利,你一定会把他们都赶出去。就像你说的,计算结果非常清楚。这是你所注重的经济考虑,我接受,那么你接受我的考虑吗?”


伦西喘了口气。


“我……”她开口说。


“我很乐意带你去看看这些人,”尤恩说:“这样你就会比较了解。”


她摇了摇头。“关于我们的用意,我很乐意澄清一些误会,”她说:“星期四晚上你有事吗?”


“没有,可是……”


“我们约八点在美馔食府。”


“美馔食府是?”


她微微一笑。“是家餐厅,在福隆纳区,出租车司机应该会知道在哪里。”


“如果是在福隆纳区,我可以骑机车过去。”


“好,到时见。”


她把麦兹和公公找来开会,报告结果。


“听起来关键在于这个顾问,”埃布尔·吉尔斯卓说:“只要对付得了他,那些房产就是我们的了。”


“可是我跟你说,他对我们开的任何价码都没兴趣。”


“喔,他会有兴趣的。”埃布尔说。


“他不会的!”


“对救世军来说,他不会有兴趣,他可以去尽情挥舞他的道德旗帜没有关系,但我们可以诉诸他个人的贪欲。”


伦西摇了摇头。“他不是这种人。他……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每个人都有价码,”埃布尔微笑说,在伦西面前像节拍器般摇了摇食指。“救世军是以虔敬主义做为基础,这是他们朝向宗教的实际方式,所以虔敬主义在缺乏生产力的北方受到欢迎:面包优先,然后再祈祷。我开两百万。”


“两百万?”麦兹倒抽一口气。“就为了……建议卖出?”


“当然条件是让救世军愿意出售房产,不解决这件事就不付钱。”


“但这个金额还是太荒唐了。”麦兹抗议道。


埃布尔瞥了他一眼,说:“荒唐的是我们的家族财富竟然在景气开始复苏时还大幅缩水。”


麦兹张大了口宛如水族箱里的鱼,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们这个顾问如果认为我们开出的价码太低,是不会有兴趣议价的,”埃布尔说:“所以我们必须一拳就把他打倒。两百万。你说呢,伦西?”


伦西缓缓点头,望着窗外,只因她不想看丈夫低头坐在台灯后方的阴影中。


她抵达美馔食府时,尤恩已在位子上等候。他看起来比她记忆中小了一号,可能因为他穿的是廉价西装而不是制服,她想那套西装应该是在福雷特斯慈善商店买的。又或者是因为他在这家时髦餐厅里看起来很不自在。他站起来迎接她,却把桌上花瓶撞倒,两人同时出手去营救花瓶,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之后他们谈天说地,他问起她是否有小孩,她只是摇了摇头。


那他有小孩吗?没有,原来如此,那他或许有……?没有,也没有。


话题来到救世军名下的房产,伦西发现尤恩在辩论时没有平常的火花,只是露出礼貌的微笑,啜饮红酒。她把价码提高百分之十。他摇了摇头,依然微笑,称赞她的项链十分衬托她的肤色。


“这是我母亲送我的。”她说起谎来毫不费力,心想他欣赏的应该是她的双眼,那对浅蓝色虹膜和清澈巩膜。


在主菜和甜点之间,伦西抛出两百万佣金的条件。她没注视尤恩的眼睛,因为尤恩只是静静看着酒杯,突然脸色发白。


最后尤恩终于轻声说:“这是你的主意吗?”


“是我跟我公公的。”伦西发现自己有点喘不过气。


“埃布尔·吉尔斯卓?”


“对,除了我们两个人和我先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万一这件事曝光,我们受到的伤害会……呃,跟你一样。”


“难道是因为我说过或做过什么吗?”


“什么?”


“你跟你公公为什么认为我会接受这一把银币?”


尤恩抬眼朝伦西望来,她感觉自己满脸通红,她记得自己自从青春期以来就没有-脸-红过了。


“甜点不要上了好吗?”尤恩拿起大腿上的餐巾,放在桌上的餐盘旁边。


“请你花点时间考虑再答复,尤恩,”伦西结巴地说:“这是为了你好,这样你就有机会实现一些梦想。”


这些话就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十分刺耳。尤恩对服务生打个手势,表示买单。


“什么梦想?成为腐败的仆人,还是悲惨的叛逃者?开著名贵轿车,同时却看见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想达到的一切在我四周变成废墟?”他愤怒得话声发颤。“这就是你拥有的梦想吗?伦西·吉尔斯卓?”


她无法回答。


“我一定是瞎了眼,”尤恩说:“因为你知道吗?当我见到你时,我以为我看到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人。”


“你看见的是我。”伦西低声说,感觉自己就要开始颤-抖,就跟那时在电梯里一样。


“什么?”


她清了清喉咙。“你看见的是我。很抱歉我冒犯你了。”


接下来的沉默中,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洗三温暖似的。


“当我没说过这件事,”她说。服务生走来,从她手中接过信用卡。“这不重要,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不重要。你可以陪我去维格兰公园散散步吗?”


“我……”


“请你陪我好吗?”


他是不是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那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怎么可能惊讶?这时伦西低头朝侯曼科伦区自家窗外望去,看着下方的黑暗广场。维格兰公园,一切的疯狂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午夜过后,救济巴士停进车库,玛蒂娜感到一种愉悦的疲惫感,而且觉得受到祝福。她站在救世军旅社前的人行道上,旅社位在阴暗狭小的汉道斯街上。她正在等里卡把车子开过来,这时听见后方地上传来冰雪嘎扎声。


“嗨。”


她转过头去,感觉心脏停了一下,她看见孤单街灯下有个高大身影。


“你不认得我了?”


她的心脏停了一下、两下,然后是三下、四下。她认出了那个声音。


“你在这里干嘛?”她问道,希望自己的声音并未透露出刚刚她有多害怕。


“我得知今天晚上你在救济巴士值班,午夜之后巴士会停到这里来。案情有了进展,我也做了一些思考。”男子踏前几步,灯光洒在他脸上。他的面容比她记得的还要坚毅苍老,没想到一个人可以在二十四小时中忘记这么多。“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这么急吗?”玛蒂娜微笑说,看见她的微笑让那警察的脸部线条软化下来。


“你在等人吗?”哈利问道。


“对,里卡要载我回家。”


她看了看哈利的肩包,一侧写着比利时都市“热特”的名字,但肩包太过破旧,看起来不像是复刻版。


“你的运动鞋应该换鞋垫了。”她指了指。


哈利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就算不是葛奴乙也闻得出那个味道。”


“徐四金,”哈利说:“《香水》。”


“原来你是会看书的警察。”玛蒂娜说。


“原来你是会看杀人小说的救世军,”哈利说:“恐怕这正好跟我来找你的原因有关。”


一辆绅宝九○○型轿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窗嗡嗡作响,降了下来。


“准备要走了吗,玛蒂娜?”


“等一下,里卡,”她转头望向哈利。“你要去哪里?”


“毕斯雷区,但我比较想……”


“里卡,我们顺道送哈利去毕斯雷区好吗?你不是也住那附近?”


里卡凝望窗外的黑夜,然后才慢吞吞地说:“好啊。”


“上车吧。”玛蒂娜说,朝哈利伸出手。哈利惊讶地看着她。


“我的鞋底很滑。”她低声说,抓住哈利的手。她感觉哈利的手温暖干燥,而且立刻紧紧握住她,仿佛她就要滑倒似的。


里卡开车甚是小心,目光经常在后照镜和侧后照镜之间跳跃,仿佛担心后方有人偷袭。


“怎么样?”玛蒂娜在后座说。


哈利清了清喉咙。“今天有人要杀尤恩·卡尔森。”


“什么?”玛蒂娜高声说。


哈利和里卡在后照镜中目光相触。


“你已经听说了?”哈利问道。


“没有。”里卡说。


“是谁……?”玛蒂娜说。


“还不知道。”哈利说。


“可是……罗伯和尤恩都碰到这种事,会不会是跟卡尔森家族有关?”


“我想凶手的目标只有一个人。”哈利说。


“什么意思?”


“凶手延迟了回家的行程,他一定是发现自己杀错人了,目标不是罗伯。”


“罗伯不是……”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来找你的原因,我想请你告诉我,我的假设正不正确。”


“什么假设?”


“罗伯之所以丧命,是因为他很不幸地正好帮尤恩去伊格广场代班。”


玛蒂娜转过身来,惊恐地看着哈利。


“你们有班表,”哈利说:“上次我去找你父亲的时候,我看见接待区的布告栏上挂著班表,每个人都能看见那天晚上去伊格广场值班的人是尤恩·卡尔森。”


“你怎么……?”


“我离开医院后去查过班表,尤恩的名字就在上面,不过罗伯和尤恩是在班表打出来以后才换班的对不对?”


里卡驾车在史登柏街转弯,朝毕斯雷区开去。


玛蒂娜咬著下唇。“班表经常都在变动,有人换班我也不一定知道。”


里卡开上苏菲街。


玛蒂娜突然睁大眼睛。“啊,我想起来了!罗伯有打电话跟我说他们两个换班,所以我什么都不用做,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想到的原因。可是……这代表……”


“尤恩和罗伯长得很像,”哈利说:“又穿制服……”


“而且那天又黑又下雪……”玛蒂娜低声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想知道的是,有没有人打电话来问你班表的事,或是问你那天晚上的事。”


“我记得是没有。”玛蒂娜说。


“你可以想一想吗?我明天打给你。”


“好。”玛蒂娜说。


哈利直视玛蒂娜的双眼,在街灯照耀下,他再度看见她瞳孔的不规则形状。


里卡把车停在人行道旁。


“你怎么知道?”哈利问道。


“知道什么?”玛蒂娜敏捷地说。


“我是问开车的人,”哈利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你说过啊,”里卡答道:“这附近我很熟,就像玛蒂娜说的,我也住毕斯雷区。”


哈利站在人行道上看着车子开走。


那年轻小伙子显然被爱情冲昏了头,他之所以先送哈利回家,是因为这样可以跟玛蒂娜多相处几分钟,跟她说说话,有个安静的地方清楚表达自己,卸下灵魂的重担,探索自己,进行所有年轻人会做的事。哈利很庆幸自己已过了这个时期。这些行为都只为换得一句话、一个拥抱、下车前的一个吻,像个昏头的傻瓜般乞讨爱,而傻瓜不分年龄。


哈利缓步朝大门走去,一只手下意识地在裤子口袋里找钥匙,头脑搜寻着那个每次他一靠近就溜走的东西,眼睛找寻着耳中依稀听见的声音。那是个非常细小的声音,由于这时是深夜,苏菲街非常安静,他才听得见。他低头朝白天铲起的雪堆望去。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龟裂的声音。会不会是融雪?但是不可能,今天气温是零下三度。


哈利把钥匙插进门锁。


这时他听见那不是融雪的声音,而是滴答声。他缓缓转身,仔细查看雪堆,看见玻璃的微微亮光。他往回走,弯腰捡起一支手表。那是莫勒送给他的礼物,玻璃镜面沾了水,闪闪发光,一丝刮痕也没有,连秒针都还十分精准,整整比他的手表快了两分钟。当时莫勒是说什么来着?好让你赶上你以为已经错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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