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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离境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晚上六点三十分,犯罪特警队里异常忙碌。


哈利在传真机旁找到欧拉·李,他看了一眼传真机送出的纸,是国际刑警传来的。


“欧拉,发生了什么事?”


“甘纳·哈根打电话召回全队的人,每个人都回来了,我们一定要逮到那个杀害哈福森的家伙。”


欧拉的口气十分坚决,哈利一听就知道这正是今晚六楼所弥漫的氛围。


哈利走进他的办公室,麦努斯正站在办公桌前讲电话,话声又快又响。


“亚菲,我可以替你跟你的手下带来更多想像不到的麻烦,如果你不帮我派手下去街上找人,你就会成为头号通缉要犯,我说的够清楚了吗?听好:这个人是克罗地亚人,中等身高……”


“金发平头。”哈利说。


麦努斯抬起头来,对哈利点了点头。“金发平头,有发现再打给我。”


他挂上电话。“外面闹哄哄地忙成一团,每个人都准备随时行动,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嗯,”哈利说:“还是找不到尤恩·卡尔森?”


“连个影子都没找到,我们只知道她女朋友希雅说他们约好今天晚上在音乐厅碰面,他们的位子在贵宾包厢。”


哈利看了看表。“那史丹奇还有一个半小时完成任务。”


“你怎么知道?”


“我打电话问过音乐厅,他们说门票四周前就卖完了,没有票不得入场,连大厅都进不去。换句话说,尤恩只要入场就安全了。打电话给挪威电信的托西森,看他是不是还在位子上,如果是的话,叫他追踪尤恩的手机。对了,音乐厅外一定要布署足够警力,每个人都要带枪,熟知史丹奇的样子。还有打电话去总理办公室,通知他们今晚有额外的维安措施。”


“我?”麦努斯说:“总……总理办公室?”


“打就是了,”哈利说:“你已经长大了。”


哈利用办公室电话拨打他熟背的六组电话号码之一。


另外五组电话是:小妹的电话、奥普索乡老家的电话、哈福森的手机、比雅尼·莫勒以前的私人电话、爱伦·盖登已停话的电话。


“我是萝凯。”


“是我。”


他听见萝凯吸了口气。“我想也是。”


“为什么?”


“因为我正好想到你,”萝凯格格笑说:“我们就是会心有灵犀,你不觉得吗?”


哈利闭上眼睛。“我想明天去找欧雷克,”他说:“就像上次我们讨论的那样。”


“太好了!”萝凯说:“他一定会很高兴,你会过来载他吗?”她听见哈利犹疑片刻,又补上一句:“只有我们在家。”


哈利既想问又不想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会尽量六点左右到。”他说。


根据托西森所说,尤恩的手机位在奥斯陆东部,可能是在赫格鲁区或黑布洛登区。


“这样没什么用。”哈利说。


哈利在六楼踱来踱去,每间办公室都进去听听有什么进展,一小时后他穿上外套,说他要去音乐厅。


他把车停在维多利亚露台大楼附近小街的禁止通行区,经过外交部,步下罗斯洛克路的大台阶,右转朝音乐厅走去。


身穿正式服装的人们快步穿过冰寒刺骨的零下低温,来到玻璃帷幕前的开放大广场。入口两侧各站一名身穿黑色外套、戴着耳机的宽肩男子。音乐厅前方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一名制服警察,共有六人。来看表演的民众边发抖边对他们投以好奇目光,因为奥斯陆警察手持机关鎗是很罕见的。


哈利在制服警察中认出希维德·傅凯,朝他走去。“我不知道戴尔塔小队也被找来了。”


“的确没有,”傅凯说:“是我打电话去警署说我们想帮忙的。他以前是你的搭档对不对?”


哈利点了点头,从外套内袋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傅凯,他摇了摇头。


“尤恩·卡尔森还没出现?”


“还没,”傅凯说:“等总理来了以后,我们就不会让其他人进入贵宾包厢。”这时两辆黑色轿车驶进广场。“才说呢,人就到了。”


哈利看见总理下车,迅速被引进音乐厅。前门打开,哈利瞥见在门口恭候的迎接队伍。戴维·艾考夫露出灿烂笑容,希雅·尼尔森的笑容则没那么灿烂,两人都穿着救世军制服。


哈利点燃香烟。


“干,好冷,”傅凯说:“我的双-腿和半颗头都没感觉了。”


哈利心想,我真羡慕你。


哈利抽了半根烟,大声说:“他不会来了。”


“看来是这样,希望他没找到卡尔森。”


“我说的是卡尔森,他知道游戏开始了。”


傅凯看了一眼这位高大警监,在哈利蛮横又酗酒的传言尚未流传开来之前,他曾想过哈利是加入戴尔塔小队的优秀人才。“什么游戏?”傅凯问道。


“说来话长。我要进去了,如果尤恩·卡尔森出现的话,立刻逮捕他。”


“卡尔森?”傅凯一脸茫然。“那史丹奇呢?”


哈利放开手上的烟,烟掉落在他脚边的雪地中,发出嘶的一声。


“对,”哈利慢声慢气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那史丹奇呢?”


他坐在黑暗中,手里摸弄著放在大腿上的大衣。扩音器播放著轻柔的竖琴音乐。天花板上的聚光灯投射光柱,在观众席间扫动,他心想这应该是替待会舞台上的表演制造兴奋期待的气氛。


他前面几排的人出现一阵骚动,因为有十几位宾客来到现场,有几个人稍微站起,但经过一阵交头接耳后,他们又坐了下来。看来在这个国家,人们并不会以起立的方式来对民选领导者表达敬意。那十几人被引导到他前三排的位子坐下,那些位子在他这半小时的等待期间一直是空的。


他看见一名西装男子身上有条电线连到耳朵,但不见制服警察的踪影。外头的警察见了他也没有任何警觉。原本他期待碰上更庞大的警力,毕竟玛蒂娜说过总理会来看音乐会。但话说回来,警力多又怎样?他是隐形的,比以往更为隐形。他对自己感到满意,环视周围观众。现场应该有上百名身穿小晚礼服的男士吧,他已经可以想像那个场面会有多混乱,他也已经计划了简单有效的脱逃路线。昨天他来过音乐厅,已经看好了。今晚开始之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检查男厕的窗户,确认没锁上。那扇结霜的素面窗户可以向上推开,而且够大够低,足以让一个男人爬到外面屋簷,再跃下九呎,落在停车场的车顶上,然后穿上大衣,走上繁忙的哈康七世街,快步行走两分钟四十秒,抵达国家剧院站的月台,那里每二十分钟有一班机场特快列车停靠。他计划搭乘的列车将在八点十九分离站。离开厕所之前,他在外套口袋了放了两块除臭锭。


为了进入音乐厅,他得两度出示门票。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指着他的大衣,说了几句挪威语,他只是微笑摇头。她验票之后,领着他前往贵宾包厢的座位。原来所谓的贵宾包厢不过是观众席中央四排的一般座位,特地用红色分隔绳围起来。玛蒂娜说明过尤恩·卡尔森和女友希雅会坐在哪个位子。


他们终于来了。他看了看表。八点零六分。观众席间灯光微亮,台上灯光又过于强烈,让他难以辨识代表团中的任何人,但突然间有张脸被小聚光灯照亮,在那一瞬间,他很确定地认出那张痛苦苍白的脸。那是在歌德堡街跟尤恩·卡尔森一起坐在车子后座的女-子。


前方有几个人似乎搞混了座位号码,但情况很快就解决,人墙坐了下来。他紧握大衣中的枪柄。弹仓中有六发子弹。他不熟悉这种左轮手枪,它的扳机比手枪重,不过他练习了一整天,找到击锤击发子弹的临界点。


接着众人仿佛接到隐形讯号般,安静了下来。


一名身穿制服的男子走上台,他心想应该是要欢迎现场来宾。男子说了几句话,大家都站了起来。他跟着站起,并看见周围的人都静静低下头来。一定是有人死了。过了一会,台上男子说了几句话,大家都坐了下来。


布幕终于升起。


哈利站在舞台侧翼的黑暗中,看着布幕升起,脚灯令他看不见观众,但他感觉得到他们的存在,宛如一只正在呼吸的大型动物。


指挥扬起他的指挥棒,奥斯陆第三军团唱诗班唱出哈利在救世军会议厅听过的歌曲。


“挥舞救赎的旗帜,展开圣战!”


“请问一下,”哈利听见一个声音传来,转头就看见一名戴着眼镜和耳机的年轻女-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她问道。


“我是警察。”哈利说。


“我是舞台监督,我得请你离开,你站在这里会挡路。”


“我在找玛蒂娜·艾考夫,”哈利说:“听说她在这里。”


“她在那里。”舞台监督说,指了指台上的唱诗班。哈利凝目望去,看见了玛蒂娜。她站在最高台阶的最后一排,神情严肃地唱歌,几乎像在受苦,仿佛口中高唱的是逝去的爱情,而不是奋战和胜利。


她旁边站着里卡。里卡和她不同,嘴角挂著欣喜微笑,脸容在唱歌时变得很不一样,压抑的刻苦表情不见了,年轻的眼睛放出光芒,仿佛打从心底相信这些歌词:为了慈善和悲悯,有一天他们将替上帝征服世界。


哈利惊讶地发现圣歌的旋律和歌词确实能撼动人心。


唱完之后,观众热烈鼓掌。唱诗班下台朝舞台侧边走去。里卡看见哈利,露出讶异表情,但未发一语。玛蒂娜看见哈利只是低下双眼,从他身旁绕过。哈利横踏一步,挡在玛蒂娜面前。


“玛蒂娜,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请你好好把握。”


她重重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哈利抓住她的肩膀,压低嗓门嘶声说:“你会因为协助及教唆他人而被逮捕,你希望让尤恩称心如意吗?”


“称心如意?”她露出疲惫的微笑。“他要去的地方一点都谈不上称心如意。”


“那你唱的歌呢?‘祂总是慈悲为怀,是罪人最好的朋友。’难道这不具任何意义吗?难道这些只是空话而已?”


玛蒂娜默然不答。


“我知道这比较困难,”哈利说:“比你在灯塔餐厅给予廉价的宽恕和自我满足式的施舍还困难,因为你在灯塔做的事,就像是无助毒虫从无名氏身上偷东西来满足自己的需要一样,可是这算什么?比起要你原谅一个需要你原谅的人、一个正朝地狱走去的罪人,这算什么?”


“别再说了。”她呜咽地说,伸出无力的手想推开哈利。


“玛蒂娜,你还来得及拯救尤恩,这样等于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他在烦你吗,玛蒂娜?”里卡说。


哈利并未回头,只是握紧右拳,做好准备,直视玛蒂娜泪珠盈眶的双眼。


“没事,里卡,”她说:“没事的。”


哈利听见里卡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眼睛依然望着她。这时台上有人弹起吉他,钢琴声也随之加入。哈利认得这首歌,他在伊格广场和厄斯古德庄园的收音机里都听过这首歌。这首歌是〈早晨之歌〉。哈利觉得那已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你不帮我制止这件事发生,他们两个人都会死。”哈利说。


“为什么你这样说?”


“因为尤恩有边缘性人格障碍,容易被他的愤怒所左右,而史丹奇什么都不怕。”


“你是说你急于想救这两个人是因为你必须克尽己职吗?”


“对,”哈利说:“也因为我答应过史丹奇的母亲。”


“母亲?你跟他母亲说过话?”


“我发誓说我会救他儿子。如果我现在不阻止史丹奇,他一定会被射杀,就跟上次在货柜场一样,相信我。”


哈利凝视玛蒂娜,然后转身离开,走到楼梯口时,他听见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在这里。”


哈利猛然停步。“什么?”


“我把票给史丹奇了。”


这时台上灯光全数亮起。


前方人影在瀑布般的闪烁白光衬托下显得十分清楚,他低坐在位子上,缓缓举起了手,将短枪管搁在前方椅子上,在他和希雅左方那个身穿小晚礼服的男子之间拉出一条清晰的射击线。他打算开两枪,有必要的话再站起来开第三枪,尽管他知道两枪就够了。


扳机感觉起来比先前轻,他知道这是肾上腺素的作用,但他不再感到害怕。他的手指越扣越紧,接着便来到没有阻抗力的一点,这是扳机上零点五毫米的无人之境。到了这点,你必须放松,手指一扣到底,因为接下来就无法回头,一切将由无可阻挡的物理法则及手枪机械装置接管。


那个转过来跟希雅说话的后脑勺将吃上一发子弹。


就在此时,他的大脑观察到两个奇怪现象。第一,尤恩·卡尔森怎么会穿小晚礼服而不是救世军制服?第二,希雅和尤恩之间的身\_体距离不合理,在音乐这么大声的音乐厅里,照理说情侣应该会依偎在一起才对。


在这急迫的一刻,他的大脑试着翻转他已进行的一连串动作,他的手指蜷曲在扳机上。


一声巨响响起。


那声巨响震耳欲聋,哈利耳中嗡嗡作响。


“什么?”他对玛蒂娜吼道,试着盖过鼓手突然猛力敲钹所产生的巨响。那声巨响让哈利一时之间什么都听不见。


“他坐在第十九排,在尤恩和总理后方三排,二十五号,就在正中间。”她试着微笑,嘴唇却抖得太过厉害。“哈利,我替你拿到音乐厅最好的位子。”


哈利注视着她,转身拔腿狂奔。


尤恩·卡尔森在奥斯陆中央车站的月台上奋力冲刺,但他的速度一向不够快。自动门发出长声叹息,关上了门,闪烁微光的机场特快列车开始行进,这时他才赶到。他-呻-吟一声,放下行李箱,卸下小背包,在月台上的设计师长椅上瘫坐下来,把黑手提包放在大腿上。下班列车十分钟后抵达。没问题,他还有很多时间,而且是非常非常多时间,多到他几乎希望自己的时间少一点。他看了看隧道,下班列车将从那里出现。苏菲亚离开罗伯家之后,他终于一觉到天亮,还做了梦,一个恶梦,梦中伦西的眼珠把他吓得不知所措。


他看了看表。


音乐会已经开始,可怜的希雅一定独自坐在座位上,搞不清楚状况,其他人也一样。尤恩朝双手呼了口气,但冷空气立刻降低--湿--润吐息的温度,令他的双手感觉更冷。他必须离开,别无他法可想,因为一切都已失控,他无法再冒险待在奥斯陆。


一切都是他的错。昨晚他对苏菲亚完全失控,他应该预见这件事才对,他的紧绷情绪整个宣泄出来。他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苏菲亚不发一语、不作声响地接受一切,只是用封闭退缩的眼神看着他,就像只羔羊,一只献祭的羔羊。于是他打了她的脸,用紧握的拳头,打得指节破皮,接着又是一拳。真是愚蠢。为了不看见她的脸,他把她翻过去面对墙壁,一直到射精之后才冷静下来,但为时已晚。他看着苏菲亚离开的模样,知道这次她再也无法用撞到门或在冰上跌倒的理由瞒骗过去。


他要逃走的第二个原因是昨天他接到一通无声电话,他查过来电号码属于萨格勒布的国际饭店。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拿到他的手机号码,因为这个号码并未公开。但他知道这通电话代表什么意思:虽然罗伯死了,但他们之间还没了结。这不在计划之中,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也许他们会再派一个杀手前来奥斯陆。无论如何,他都得离开才行。


他火速买了经由阿姆斯特丹飞往曼谷的机票,用的是罗伯·卡尔森的名字,就跟今年十月他买机票的方法一样。同样的,这时他的外套内袋也放著弟弟罗伯的十年效期护照。没有人会说他看起来跟护照相片上的人不像,海关人员也都知道年轻人在十年间的长相会出现很大变化。


买完机票后,他前往歌德堡街整理行李和背包。距离班机起飞还有十小时,他需要找地方躲藏,因此他前往救世军在赫格鲁区的公寓,公寓里只有简陋装潢,而他手上有钥匙。这间公寓已经空了两年,虽然里头有发霉问题,但仍有沙发、填塞-物从背后冒出来的扶手椅、床铺。床-上有张沾有污渍的床垫。这里就是每周四晚上六点苏菲亚被命令前来的地方。床垫上的污渍有些是苏菲亚留下的,有些是他单独在这里时留下的,而这些时候他总是想着玛蒂娜。他跟玛蒂娜的事就像是只被满足过一次的饥-渴,自此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饥-渴的满足,如今他终于在一个十五岁克罗地亚少-女的身上找到。


到了秋天,有一天罗伯气冲冲地跑来找他,说苏菲亚向他吐露心事。尤恩听了大发雷霆,几乎失控。


这实在是……太令他-羞-愧了,就好像十三岁那年父亲拿腰带抽他,只因母亲在他的床单上发现-精-液-痕迹一样。


当罗伯威胁说如果他敢再看苏菲亚一眼,就要把事情告诉所有救世军高层时,他就知道自己只剩一条路可走,而这条路并不是再也不跟苏菲亚碰面。其实罗伯、伦西或希雅都不明白,他非得保有苏菲亚不可,这是他能达到救赎和真正满足的唯一方式。再过几年,苏菲亚的年纪就会太大,那时他只得再去找别人。但是在那之前,苏菲亚会是他的小公主、他灵魂的亮光、他-胯-间的火焰,就如同当年的玛蒂娜一样。当年她在厄斯古德庄园让性的魔法第一次起了作用。


月台上来了许多人。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许他只需要在泰国待个几星期就能回来,回到希雅身旁。他拿出手机发短信给希雅:爸生病了,我今晚飞去曼谷,明天打电话给你。


他按下发送键,拍了拍黑手提包,这里头装有相当于五百万克朗的美钞。爸一定会非常高兴,他终于可以还清债务,重获自由了。尤恩心想,我背负著别人的罪愆,我会让大家自由。


他看着有如黑色眼窝的隧道。八点十八分,机场快速列车呢?


尤恩·卡尔森呢?他扫视前方的背影,缓缓放下左轮手枪。他的手指听从命令,放松了扣在扳机上的压力。他永远不会知道刚才究竟距离击发子弹有多近,只知道尤恩·卡尔森不在这里。这就是为什么刚才那些人找位子会出现混乱的原因。


音乐变得安静下来,鼓刷在鼓面上轻轻掠过,吉他的拨弦缓和下来。


他看见尤恩·卡尔森的女友低下头去,肩膀上下活动,仿佛在包包里找东西。她低头坐着不动几秒钟,接着就站起身来。他的视线跟随着她,看着她慌忙移动,以及那排观众纷纷站起来让她走过。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抱歉。”他说,站了起来,几乎没注意到受他影响而站起来的观众对他怒目而视、烦躁叹息。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女-子身上,她是他找到尤恩的最后机会,而这个机会正要离开会场。


他走进大厅,停下脚步,听见通往会场的隔音门关上,仿佛只是一弹指间,音乐就消失了。女-子没走太远,正站在大厅中央的两根柱子之间发短信。两名西装男子站在会场另一个入口旁说话,寄物处的两名女工作人员坐在柜台内望着远方发呆。他查看挂在手臂上的大衣内依然藏着左轮手枪,正打算接近女-子,这时却听见右侧传来奔跑声,一转头就看见一名双颊泛红、双目圆睁的高大男子朝他疾冲而来。是哈利·霍勒。他知道这时已然太迟,大衣阻碍了他,使他无法清楚瞄准。他蹒跚后退,靠上墙壁。哈利的手撞上他的肩膀。他一脸惊异地看着哈利抓住会场入口的门把,猛力把门拉开,消失在门内。


他靠在墙上,用力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直起身-子,张开眼睛,看见女-子把手机拿在耳边,脸上露出焦急神情。他走上前去,站到女-子面前,将大衣拉到一侧,让女-子看见手枪,并用缓慢清楚的声音说:“请跟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你。”


他看见女-子目光一沉,瞳孔因恐惧而涣散,手机掉落。


手机掉落到铁轨上,发出砰的一声。尤恩看着依然响个不停的手机。在他看清楚来电者是希雅之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又是昨晚那个不出声的人打来的。那人没说一句话,但现在他很确定那人是个女-人。是她,是伦西打来的。停下来,别再乱想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疯了?他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这时他可不能再失控。


火车驶入车站,他抓起黑手提包。


车门打开,激起一团空气。他登上列车,将行李箱和背包放到行李置放处,找到空位坐下。


一排排坐满观众的座位上有个空位,看起来像是少了颗牙。哈利一张张脸仔细看过去,但不是太老、太年轻,就是性别不对。他跑到第十九排的第一个座位旁蹲下,这个位子上坐着一名白发老翁。


“我是警察,我们正在……”


“什么?”男子高声说,把手靠在耳边。


“我是警察,”哈利拉高嗓门说,他看见前几排有个耳朵后方有电线的男子动了动,对着翻领说话。“我们正在找一个人,这个人坐在这一排中间,你有没有看见任何人离开或……”


“什么?”


一名老妇倚身过来,她显然是老翁今晚的同伴。“他刚刚离开,在表演当中离开观众席……”她强调“表演当中”这几个字,显然以为警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要找那个人。


哈利奔上走道,推门而出,冲过大厅,跑下通往前门的楼梯,看见外头有个制服警察的背影,便在楼梯上大喊:“傅凯!”


希维德·傅凯转过头来,看见哈利开门出来。


“刚刚有没有一个男人从这里出来?”


傅凯摇了摇头。


“史丹奇在音乐厅里,”哈利说:“发布警报。”傅凯点点头,翻起领子。


哈利奔回前厅,看见地上有支红色手机,就询问寄物处的两名工作人员是否看见有人离开会场。她们互望一眼,异口同声说没有。哈利问说除了通往前门的楼梯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出口。


“还有紧急出口。”其中一人说。


“对,可是紧急出口的门关上会很大声,我们一定会听见。”另一人说。


哈利站在会场门外,把大厅自左而右看了一遍。史丹奇真的来过这里吗?玛蒂娜这次说的是真话吗?就在此时,他知道玛蒂娜说的是真话,因为他再度在空气中闻到那股甜腻气味。就是刚才他跑过来时挡在路上的男子。他立刻知道史丹奇会从哪里离开。


哈利拉开男厕的门,冷风立刻从另一侧开启的窗户吹了进来。他来到窗边,低头往屋簷和底下的停车场望去,并用拳头猛搥窗台。“妈的,干!”


这时一个隔间传出声音。


“哈囉!”哈利吼道:“有人在里面吗?”


那声音再度传来,听起来像是啜泣。哈利扫视一整排门锁,找到一个显示为红色“使用中”字样的。他趴到地上,看见一双穿着女鞋的脚。


“我是警察,”哈利吼道:“你有没有受伤?”


啜泣声停止。“他走了吗?”一个颤-抖的女性声音说。


“你说谁?”


“他叫我待在这里十五分钟。”


“他走了。”


隔间门荡了开来,希雅·尼尔森跌坐在马桶和墙壁之间的地上,妆都哭花了。


“他说如果我不说出尤恩在哪里就杀了我。”希雅语带哭音,仿佛在道歉似的。


“那你怎么说?”哈利问道,扶她坐到马桶盖上。


她的眼睛眨了两下。


“希雅,你跟他说了什么?”


“尤恩传短信给我,”她说,目光涣散地看着厕所墙壁。“说他爸生病了,今晚他要飞去曼谷。你想想看,什么时候不选偏偏要选今晚。”


“曼谷?你这样告诉史丹奇了?”


“今晚我们本来要一起招待总理的,”希雅说,泪珠滚落脸颊。“可是他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他……他……”


“希雅!你有没有说尤恩今天晚上要搭飞机?”


她梦游似的点了点头,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哈利站起身来,大步走进大厅。玛蒂娜和里卡正在大厅里跟一名男子说话,哈利认得男子是总理随员。


“取消警报,”哈利喊道:“史丹奇已经走了。”


三人转头朝他望来。


“里卡,你妹妹坐在男厕里,你可以去照顾她吗?玛蒂娜,你可以跟我来吗?”


哈利不等玛蒂娜回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出口的方向走,她得小跑步才能跟上。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道。


“加德莫恩机场。”


“那你拉我去干嘛?”


“亲爱的玛蒂娜,你要来当我的眼睛,你要替我看见那个隐形人。”


他在火车窗户的映影中细看自己的脸孔,诸如额头、鼻子、脸颊、嘴巴、下巴、眼睛,想找出他脸孔上的秘密究竟藏在何处,却在红领巾之上找不到任何特别之处,只看见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眼睛和头发映照在奥斯陆中央车站到利勒史托市之间的隧道墙壁上,看起来跟外面的夜色一样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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