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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沙漠简记,和当时的你

第五季期间,沙漠要比大多数其他地点更可怕。汤基告诉依卡,水的问题将会容易解决;凯斯特瑞玛的创新者们已经组装好了一定数量的特殊装备,他们称为露水收集器。阳光也不会是问题,因为头顶浓重的灰云——你从来没想过哪天还会有机会感谢它们。事实上,天气还是会偏冷,尽管白天能好一些。你们甚至有可能遭遇少数雪天。

问题不是上面这些。灾季期间行走沙漠的风险很简单,就是那里几乎所有的动物和昆虫都要长眠,躺进依然温暖的黄沙下面。有人声称发现了万无一失的方法,能够挖出睡眠中的蜥蜴之类的东西,但通常都是骗局;那些生活在沙漠边缘的少数社群非常严格地保守着这类秘密。地表植物将调零,或者就被长眠之间的动物们吃掉,地表只剩沙尘和灰烬。《石经》对灾季期间进入沙漠的建议很简单:别进去。除非你想饿死。

社群花费了两天时间,在梅兹沙漠边缘扎营,做准备,尽管事实却是——依卡向你承认过,在你们一起分享最后的老叶烟丝时——不管怎么准备,这趟行程都不会容易。总有人会死。你不会是死者中的一员;这感觉很奇怪,你知道如果遇上真正的危险,霍亚随时可以带你疾速逃脱,到达核点。这是作弊,或许吧。只不过它不是。只不过你会尽自己所能帮助社群——因为你本身不会死,所以会眼看着很多其他人承受苦难。这是你能做到的最低限度,既然你已经决定成为凯斯特瑞玛的一员。充当见证,并像地火一样凶猛地战斗,让死神不能够肆意僭越,只得到他应得的份额。

与此同时,那些在篝火旁当值的人加班加点,烤制昆虫,风干块茎,把最后的谷物存货烤成糕饼,腌制肉类。麦克西瑟带来的幸存者们吃饱了恢复体力之后,表现出了超强的粮食收集能力,因为有几个是本地人,记得哪里可能有被抛弃的农场,以及地裂后没有被多次搜寻过的废墟。速度将是最重要的因素;要想存活,就要让凯斯特瑞玛的补给胜过梅兹沙漠的宽度。因此,汤基——她越来越像是创新者阶层的代言人,这让她本人很不爽——主持了一轮简单粗暴又快捷的车辆改造。把补给车改成更轻便、更耐颠簸的式样,这样更容易通过沙地。抗灾者和繁育者职阶重新分装了剩余补给品,确保万不得已失去任何车辆时,都不会导致重要物资短缺。

进入沙漠之前的那天深夜,你蜷在一堆篝火旁,仍然还在适应如何用一只胳膊自如生活,这时有人坐在了你身旁。你受到一点儿惊吓,动作笨拙到足够让粗粮面包从盘中掉落。那只伸入你的视野捡起食物的手宽大粗壮,古铜色皮肤,布满战斗中留下的伤疤,而且还有一小片黄色波纹绸(现在已经肮脏破旧,但依然能够认出材质)缠在那只手腕上。丹尼尔。

“谢谢。”你说。希望她不会借此机会跟你攀谈。

“他们说你曾上过支点学院。”丹尼尔说,同时把面包归还给你。看来,没那么好运气喽。

凯斯特瑞玛人爱说闲话,这个真的不应该让你感到意外。你决心不去在意,用那块粗粮面包抹来又一口稀粥。今天的粥味道特别好,加了谷物粉,还有咸咸的、软软的肉丁,自从上次石林之战后,这种东西就足够用。每个人都需要尽可能加大体脂储备,来准备应对沙漠。你不去细想那些肉是什么。

“我的确上过。”你说,希望自己的语调带有警告成分。

“多少枚戒指呢?”

你厌烦地皱眉,考虑到需要努力解释埃勒巴斯特给你的“非官方”戒指,考虑在那之后,你又取得了多少进步,考虑到是否应该谦虚……然而最终你选择了精准。“十枚。”十戒高手伊松,支点学院会这样称呼现在的你,如果元老们能屈尊承认你现在的名字,假如支点学院依然存在。且不管虚名何用。

丹尼尔吹了声口哨表示欣赏。真奇怪,居然还会碰到懂得并且在意这种事情的人。“他们说,”她继续,“你可以用方尖碑做到某些事。这就是你打赢我们的办法,在凯斯特瑞玛;我之前完全没料到,你能用那种方式把那些虫子全都鼓动出来。还能困住那么多个食岩人。”

你装作不在乎,专心啃那块面包。它的味道只有一点儿甜;厨工们想要用光所有的糖,以便腾出地方给更有营养价值的食品。至少面包好吃了。

“他们还说,”丹尼尔继续,一面侧目观察你,“有个十戒基贼打碎了这个世界,就在赤道地区。”

好吧,这过分了:“原基人。”

“什么?”

“是原基人。”这可能有点儿小题大做。因为依卡坚持把基贼变成了一个职阶名称,所有哑炮都在随意使用这个词,就好像它没有任何附加意义。但这不是小事。词语的选择是有含义的。“不是‘基贼’。你不能随便用‘基贼’这个词。你我还没那么熟。”

静默,持续了几次呼吸的时间。“好吧。”随后丹尼尔说,既没有道歉的暗示,也没有迁就你的意思。她只是接受了新规则。她也没有再次暗示你可能就是那个导致地裂的人。“但我还是想说刚才那件事。你可以做到大多数原基人做不到的事情,对吗?”

“对。”你从烤土豆上面吹掉一片飞灰。

“他们说,”丹尼尔说,两只手按在膝盖上,身\_体向前探,“你知道怎样结束这次的第五季。还说你很快就将离开,去某个地方,真正尝试这样做。等你出发时,会需要一些人跟你同去。”

什么?你皱眉看你那颗土豆:“你是在自荐吗?”

“或许是。”

你瞪着她:“你才刚刚被接受,成为一名壮工。”

丹尼尔又看了你一会儿,表情平静,莫测高深。你没发觉她在犹豫,考虑要不要说出她自己的某个秘密,直到她叹口气,真的这样做了。“实际上,我的职阶是讲经人。雷纳尼斯的讲经人丹尼尔,曾经是的。凯斯特瑞玛的壮工丹尼尔永远都不会顺耳。”

你一定显出了猜疑的样子,试图想象她有一双黑嘴唇的模样。她翻了个白眼,看别处。“当时的雷纳尼斯不需要讲经人,首领说的。它需要战士。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讲经人善于战斗,所以——”

“什么?”

她叹气:“赤道区的讲经人,我是说。我们职阶里那些来自古老讲经人家庭的成员,会接受徒手格斗、兵法之类的训练。这让我们在第五季期间更为有用,也更能完成捍卫知识的任务。”

你对这些完全没概念。但是——“捍卫知识吗?”

丹尼尔下巴上有块肌肉颤动:“一个社群熬过灾季,或许要依靠士兵,但整个桑泽坚持过七次灾季,靠的却是讲故事的人。”

“哦。好吧。”

她显然是极力忍住,才没有摇头,对中纬度居民的目光短浅表示藐视。“反正呢。做将军胜过充当普通炮灰,因为别人只给了我这两种选择。但我一直在努力,不去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忧虑起来。“跟你说哦,我已经不能精确背诵第三板经文了。穆萨蒂皇帝的故事也一样。才两年没讲故事,我就已经在忘记它们了。从来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得这么快。”

你不确定该怎么接这个茬。她看上去那么沉痛,你几乎想要开口安慰她。哦,现在没事了,你已经不用整天想着批量屠杀中纬度居民,或者其他类似的话。你觉得自己很难说完这种句子,还不暴露出嘲讽态度。

尽管丹尼尔再次犀利地看你时,已经是一副决心已定的样子:“但是,当我看到新的故事正在成形,还是会有感觉的。”

“我……我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

她耸耸肩:“故事里的英雄,从来都不了解他们的故事。”

英雄?你干笑了一下,这笑声难免有几分嘲讽。不由自主就会想起埃利亚,还有特雷诺,还有喵呜,以及雷纳尼斯和凯斯特瑞玛。英雄们才不会召唤梦魇一样的甲虫,吞食他们的敌人。英雄在他们的女儿们面前,不会像妖魔一样凶残。

“我绝不会忘记自己是谁。”丹尼尔继续说。她单手扣在膝盖上,身\_体向前,很坚定的模样。过去几天的某个时间,她搞到一把刀,然后用刀把两侧头皮剃干净。这让她有了一份自然的精干又饥饿的气质。“如果我有可能是现存唯一的赤道讲经人,我的义务就是跟你同去。记载将要发生的一切——然后如果我活着回来,将确保全世界都能听到这段故事。”

这真是荒谬,你瞪着她:“你甚至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我本来觉得,首先应该解决我是不是要去的问题。我是在按顺序提问,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能先讨论行动细节。”

“可是我并不相信你。”你说,主要是出于绝望。

“我也不相信你。但我们不需要互相喜欢,就可以彼此协作。”她自己的餐盘已经空了;丹尼尔操起盘子,向一名负责清洗的小孩挥手,叫他来拿。“反正呢,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杀掉你。这次。”

丹尼尔提到这件事,真的是雪上加霜——这表明她记得召唤一名赤luo上身的守护者来对付你,而且丝毫不觉得抱歉。是的,当时两军交战,而且是的,你后来屠杀了她的整个军队,但是……“像你这样的人,杀人并不需要理由!”

“我觉得,你并不真正了解‘像我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有哪些特色。”丹尼尔并不生气;她的断言只是就事论事。“但如果你需要更多理由的话,再给你一个:雷纳尼斯简直是臭狗屎。当然,那儿有食物、饮水,还有住处;如果那城市现在真的空了出来,你们的女首领带你们去那里,肯定是正确的决策。要比没有社群更好,也胜过在没有物资储备的情况下新建城池。但除此而外,那儿糟糕得很。我宁愿继续奔走。”

“放屁。”你说,蹙起眉头,“没有社群能糟糕到那种地步。”

丹尼尔只是幽怨地哼了一声,这让你心里不安起来。

“考虑一下吧。”她最后说,然后起身离开。

“我同意丹尼尔跟我们同去。”勒拿说,当天晚上,在你告诉他这次谈话的内容之后。“她是个优秀的战士,又擅长旅行。而且她说的没错:她没理由背叛我们。”

你已经是半睡半醒,因为性活动。这事现在真的发生了,却有点儿不如预期的感觉。你对勒拿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太炙热,也摆脱不了负疚感。你总是觉得自己太老,不适合他。但是,好吧。他要求你给他看被切除过的乳房,你照办,以为这会终结他对你的兴趣。那块砂质皮肤已经变得板结粗糙,处在你躯干上平滑的棕色皮肤中间——像一个伤疤,尽管颜色和质地都不对。检查那个部位时,他的手很温柔,事后宣称那里愈合得不错,不需要更多包扎。你告诉他,那儿也不痛。你没说自己曾担心过,以后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担心自己在变,在硬化,不只是在一个方面,成为每个人都想让你成为的那件武器,别无其他。你并没有说,也许有了一份单恋你的爱情,你的生活会更好一些。

但尽管你没有说过这些话里面的任何一句,检查过后勒拿还是看着你,回答说:“你现在依然美丽。”你显然很需要听到这句话,比你所知的更强烈。现在你们就这样了。

于是你慢慢思忖他的这番话,因为他已经让你感觉放松下来,柔若无骨,而且又一次成了人类,你愣了足足十秒钟,才反问:“‘我们’?”

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你。

“我×。”你说,用一只手臂盖住双眼。

第二天,凯斯特瑞玛进入了沙漠。

你迎来了人生更为艰难的一段时期。

所有灾季都艰难。死亡是第五季,它主宰一切。但这段时间还是不同。这是亲身经历。这是一千人试图穿过一片平时就足以致命的沙漠,哪怕没有酸雨铺天盖地洒落。这是一队人急行军,沿着一条摇摇欲坠,坑洞足以塞-进一座房子的大路前行。公路本来是可以抵御地震的,但总有限度,而这次的地裂绝对是超过了那个承受极限。依卡决定冒险,因为即便是被破坏的公路,也胜过穿越黄沙,但这个决定也有代价。社群里的每一名原基人都必须保持警惕,因为在此期间,任何超过微震的地下活动,都可能造成灾难。有一天,贲蒂太累,没有注意她的本能,意外踩上了一块开裂的柏油路面,那里完全不稳定。另外一名原基人孩子赶紧把她扯开,一大块路面直接穿透地下空腔,直直坠落下去。其他也有人没那么小心,但没那么幸运。

酸雨意外来临。《石经》上并没有讨论过灾季怎样影响天气,因为这种事情,即便在平时也难以预测。但这里发生的事,也不能说完全意外。北方,在赤道附近,地裂不断将热气和颗粒物泵入空气。富含水汽的热带风从海面吹来,与这道催生云朵、注入能量的热墙相撞,而墙面又把热风化作风暴。你记得之前曾经担心过降雪。落空了。实际遭遇的,是没完没了的凄风冷雨。

(其实就客观指标来说,这雨并没有很酸。在土翻季——远在桑泽时代之前,你不可能听说过——曾有过足以让动物皮毛褪掉,橘子皮剥落的酸雨。这雨跟那个无法相比,而且还掺了更多水。就跟醋一样。你们会活下去。)

在公路行进期间,依卡设定的脚程要求特别狠。第一天,每个人都到夜幕降临后很久才扎营,而且在你支起帐-篷之后,勒拿也并没有回来。他在忙着照顾半打瘸着腿的伤员,因为滑倒或者脚踝扭伤,另有两位老人呼吸出现问题,还有那位孕妇。后面三位都还行,他终于钻进你地铺里的时候说,当时天已经快亮了。陶工昂特拉格还在坚强地活着,那位孕妇有她的家人和一半的繁育者照顾。麻烦的是那些受外伤的人。“我必须得告诉依卡。”勒拿说话,你把一片雨水浸透的耐储面包和酸肠塞-进他嘴里,然后给他盖好被子,让他安静地躺着。他咀嚼、吞咽,几乎毫无感觉。“我们不能保持这样的速度前进。会有人丧命的,如果不——”

“她知道。”你告诉他。你已经尽可能温和地说这件事,但他还是无语了。他瞪着你,直到你重新躺回他身旁——有点儿笨拙,因为只有一只胳膊,但成功了。最终疲惫压倒了痛苦,他睡着了。

有一天,你跟依卡一起走。她在像一名优秀的社群首领那样确定步阀,不会迫使任何人比她自己走得更快。有一次中午休息,她脱掉一只靴子,你看到她脚上有很多血迹,是水泡破裂导致的。她说:“这双靴子太大了。一直都以为我有更多时间解决这事的。”

“要是你这双脚完全烂掉……”你开口说,但她翻了个白眼,指向营地中央的补给车。

你迷惑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准备继续你的批评,然后停下。想。再看补给区。如果每辆车上有一箱腌制过的耐储面包,加一箱肉肠,而如果那些罐子里是酸制蔬菜,另外那些是谷物和豆类……

补给品规模太小。太少了,给一千人,而且还要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穿过梅兹沙漠。

你闭了嘴,不再说靴子的事。尽管她从某人那里得到些额外的袜子,这个有帮助。

你感到震惊的,是你自己目前的状况还能这么好。你不算健康,这样说不准确。你的月经周期停止了,而且很可能还不是绝经期。当你脱下衣服在水盆边洗澡时(这样没太大意义,因为雨一直在下,但习惯就是习惯),你发觉自己的肋骨在松垮垮的皮肤下相当显眼。但这只有一部分是因为走路太多;另外一部分原因,是你总忘记吃饭。每到天晚,你都会感觉劳累,但那是一种遥远的、不太真实的感觉。当你触碰到勒拿——不是为了做-\_爱,你现在没有那份活力,但抱在一起取暖可以节省热量,而且他需要这份抚慰——感觉会很好,但也会有些不真实。你感觉,就好像自己飘在肉身以上的某个地方,看到他叹气,听见另外某个人打哈欠。

就像这些都发生在另外一个人的世界里。你记得,埃勒巴斯特身上也曾发生过这种事。一份出离肉-体的感觉,而肉身也渐渐变得不再是肉身。你下定决心,每次有机会,都要尽可能多吃一点儿。

进入沙漠三个星期,正如预料,公路折而向西。从那里开始,凯斯特瑞玛人不得不下到荒地里,跟沙漠地形肉搏,人人各自为战。在某些方面,这样更容易,至少地面不太可能在你脚下塌陷。在另一方面,沙上行走又显然难于柏油路面。每个人都减慢了速度。麦克西瑟证明了他的价值,具体做法是:从表层沙子和灰烬中抽取足够的水分,令地面以下几英寸结冰,这样每个人脚下都会更为坚实。但长期这样做的话,会让他筋疲力尽。于是他留着气力,应付最艰难的路段。他试过教特梅尔怎么做同样的处理,但特梅尔只是个普通的野生原基人。他无法达到足够的精准。(曾经你能做到这种事。现在你不允许自己去考虑这个。)

派到前方寻找更好路线的探子回来,报告内容全都一模一样:到处是可恶的沙子——灰尘——泥浆。没有捷径。

公路期间,曾有三个人被落在后面,都是因为扭伤或者骨折无法继续行进的。你不认识他们。理论上,他们身\_体恢复之后,就可以追赶上来,但是在没有食物和住所的情况下,你想不出有什么康复的可能。这边,在荒野里,情况其实更糟糕:已经有六人扭断脚踝,一人断腿,拉车的壮工中有一人背部扭伤,全都发生在第一天。过了一段时间,勒拿就已经不再主动跑去照顾这些人,除非他们要求帮助。多数人不求救。勒拿做不了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有个冷天,陶工昂特拉格直接坐在地上,说她不想继续走了。依卡还真的跟她争执了好半天,这是你没有料到的。昂特拉格已经把她的陶艺技能传授给了两名年轻的社群成员。她是多余的负担,也早就过了能生育的年龄。对首领来说,这事应该很容易选择,不管是依照旧桑泽帝国的习俗,还是遵照《石经》指引。但最终,还是昂特拉格自己不得不让依卡闭嘴走开。

这是个值得警惕的迹象。“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你后来听到依卡这样说,当昂特拉格消失在你们身后。依卡还在继续向前跋涉,步幅稳定,像平常那样一路向前,但她垂着头,几绺水--湿--的灰吹发挡在面前。“我做不到。这样不对。不应该是这副样子。不应该让一切只是——作为凯斯特瑞玛的一员,重要的不应该只是他妈的有用,看在大地的分儿上,她以前在童园里还教过我,她记得很多故事,我他妈真是受不了。”

凯斯特瑞玛的领导者加卡——这个从小就被教育,知道有时需要杀死少数人,以便确保多数人生存的人,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你还是要做必须去做的事。”

随后几英里,依卡没有再说一句话,但或许只是无话可说。

蔬菜是最先吃完的,然后是肉类。依卡想让耐储面包支撑尽可能长的时间,但事实就是:人们不可能用这样的速度赶路,然后还不吃饭。她不得不让每个人每天至少吃到一小块面包。这不够,但胜过没有——直到食物真的没有了。然后,你们还是要继续走。

没有其他任何凭借之后,人们就靠希望来支撑。在沙漠另一端,还有另一条帝国大道可以行走;有天深夜,丹尼尔在篝火旁告诉所有人。那条路很好走,可以直通雷纳尼斯。那里还是临近河道的三角洲地区,土壤肥沃,曾经是整个赤道地区的粮仓。任何社群外围,现在都有被废弃的农场。如果你们能穿过沙漠,就能找到食物。

前提是,你们要活着走出沙漠。

你知道这件事的结局,对吧?要是你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坐在这里听这段故事呢?但有时候,最重要的不只是结局,而是一件事的过程。

所以我们先讲结局吧:进入沙漠时有将近一千一百人,到达那条帝国大道的,有八百五十多个。

那之后的几天里,社群实际上是解体状态。人们很绝望,再也不愿意等待猎人采集食物回来,他们摇摇晃晃离开,在酸性土壤里面挖掘腐朽了一半的块茎、苦涩的杂草,还有勉强能嚼动的木质根。这附近的区域非常贫瘠,没有树,半沙漠,半肥沃,居民早就被雷纳尼斯人灭绝。在失去太多手下之前,依卡命令社群在一座老旧农场扎营,这里有几座谷仓神奇地撑过了灾季降临以来的种种考验。四周的围墙状况没有那么好,只剩框架,但毕竟还没有倒。她要的是房顶,因为在沙漠边缘这里,雨还在一直下。尽管小了点,时断时续。终于能在干爽的地方睡觉,感觉挺好。

三天,依卡批准了这个。三天时间里,人们三三两两地回来,有的带了食物,来分给其他虚弱到无法出去采集的人。愿意返回的猎人们带来了抓到的鱼,来自不远处的一条河道支流。有一名猎人找到了最终救活大家的东西,在经历了那么多死亡之后,你终于感受到某种生命和希望的象征:一位农夫个人存储的谷物,封存在罐子里,藏在一座毁弃房屋的地板下面。你们没有任何东西能跟它混合,没有奶,没有鸡蛋,也没有肉干,只有酸涩的雨水,但是《石经》说了,有营养的,都是食物。那天晚上,整个社群都吃谷物煎饼。有一个罐子破了,长了好多肥嘟嘟的小虫,但没人在乎。蛋白质更多啊。

很多人都没回来。这是第五季,一切都会变。

三天结束,依卡宣布,目前在营地里的,都是凯斯特瑞玛人;任何没回来的都已经被驱逐,从此成为无社群者。这样更容易,胜过担心他们会怎样死掉,或者被什么人杀死。剩下的人拔营起寨,你们继续向北行进。

这样讲是不是太快?也许悲剧不应该被如此简略地概括过去。我的本意是要宽厚,不想残忍。你不得不经历这些,本来是很残酷的事……但距离感和解脱感可以疗伤。有时候是这样。

我本来可以带你离开沙漠。你并不需要像他们一样受苦。但是……他们已经是你生命的一部分,这个社群的人。你的朋友,你的同伴。你需要见证他们脱险。这份折磨就是对你的治愈过程,至少暂时如此。

为了避免你说我没人性,只是一块石头,我也尽可能帮忙。有些在沙子下面冬眠的动物,其实也是可以伤人的,这个你知道吗?你们经过的时候,有那么一些动物被惊醒过,但我把它们挡在了外面。有一辆车的车轴在下雨天部分解体。我改变那块木头的状态,也可以说让它硬化,如果你愿意那么想的话,反正它又变得耐用了。在那座被遗弃的农舍,也是我挪开了破旧的小地毯,以便让你们的猎人找到隐藏的谷物。昂特拉格,她没有跟依卡说过自己胸腔和体侧疼痛加剧的事,还有气短的感觉。在社群丢下她之后,她没有活太久。她死的那天晚上,我回去陪她了,并且用歌声抹掉了她的病痛。(你听过那首歌。安提莫尼曾经给埃勒巴斯特唱过。将来我也可以为你唱,如果你……)在生命的终点,她并非独自一人。

这些,有没有让你感到欣慰呢?我希望有。我还是人类。我跟你说过。你的观点对我来说很重要。

凯斯特瑞玛存活了下来。这个也很重要。你活了下来。至少暂时是的。

最终,一段时间之后,你们来到了雷纳尼斯领土的最南端。

安全者光荣,危难时求生。困窘之时,便宜从事。

——第三板,《构造经》,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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