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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孔雀蝶

这个夜晚令人难忘。如果要我给这个夜晚取一个名字的话,我会叫它“大孔雀蝶之夜”。几乎没人不认识这种蝴蝶,在欧洲,它是最大的蝴蝶。它有着像天鹅绒一样的外衣,“领带”是白毛皮的。一些灰色和棕色的斑点散布在它的翅膀上,中间穿过一条浅色的条纹,而白色的边镶在周围,在翅膀的中央是一个圆斑点,好像黑眼珠一样,黑色、白色、栗色、鸡冠红……像彩虹一样的光芒成了它最显眼的标志。

还处于毛虫时期的大孔雀蝶就已经引人注目了,毛虫的体色隐约呈黄色,稀疏的黑色纤毛将它环绕,身\_体末端是一颗颗如同蓝珍珠的斑点。当它们化成茧时,则变成了棕色,茧十分粗壮,有一个漏斗一样的奇特出口,一般这样如同渔篓的茧都在老巴旦杏树根部的树皮上牢牢系着。

我记得在我的实验室桌子上破茧而出的那只雌性的大孔雀蝶出生的时间是5月6日。虽然它那时刚从茧中出来,身\_体还是--湿--漉漉的,可是我仍然将它送进了我早已准备好的金属网罩中。其实,那时的我并没有研究大孔雀蝶的计划。只是已经习惯将这些昆虫放在方便观察的地方,所以没有放生这只美丽的大孔雀蝶,或许我还能从中了解一些有趣的事呢,不是吗?

我为自己的做法感到庆幸。因为在当晚差不多九点的时候,正准备睡觉的我忽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我的儿子小保尔衣冠不整地跑来跑去,他喊道:“来看啊,来看啊,屋子里都是和鸟那么大的蝴蝶!”

我立刻赶去。处在兴奋和夸张中的孩子没有喊错。一群巨大的蝴蝶不知为什么侵入到了我的住所中,保尔还抓住了其中四只将它们关进了鸟笼,但是仍然飞舞在房间里的远比这四只要多很多。

这番场景让我不得不想到了早晨那只被我关起来的蝴蝶。我对儿子说:“把衣服穿好,鸟笼不要管了,我带你去看更好玩儿的事儿。”

于是我们来到了我楼下的工作室。当我们从厨房经过时,被眼前景象惊呆的还有我们家的女佣。她不得不不断地挥舞着自己的围裙,试图赶走这些打扰她的蝴蝶,她甚至还对我们说,开始还以为这些是恐怖的蝙蝠呢!

大孔雀蝴蝶此时大概已经布满了我住宅的所有角落。应该是我抓住的那只把这些同僚招来的,或许囚犯根本不清楚它的朋友们此时正在我家楼上胡作非为。不过它们畅通无阻,我家并没有天然的障碍阻碍它们飞行。

我用蜡烛照明,来到了自己的工作间。我实在无法忘记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正包围着我的金属罩,它们或者冲向天花板,或者从天花板俯冲下来,一直扑向我和儿子手中的蜡烛。烛火被它们扑灭了,对于我们的肩膀,它们也很好奇,或者从我们的衣服旁边飞过,或者从我们脸旁擦过。我们就如同身陷巫师巢-穴-的两个可怜人一样,保尔显然有些害怕,他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清楚一共有多少只蝴蝶,至少有二十只。如果算上在厨房和保尔卧室中没有方向地飞舞着的蝴蝶,至少得有四十只。这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到处是大孔雀蝶的神秘之夜。我实在不知道这四十多位绅士是怎样知道了公主被囚禁的消息,我更不知道它们是怎样从四面八方赶来,在难以逃走的囚房门外向自己的爱人表白的。

我们恐怕无法在黑暗中继续研究这群不速之客了,蜡烛的烛火只会让这些求爱者丧命。不如等到第二天,等我将问题都准备好了再继续我的研究吧。

接下来要先把场地清理一下,然后我会将八天观察中所得到的结果进行一下说明,这其中每天都会出现一次前面所描述的情景。这些蝴蝶一到天黑之后的八点到十点之间,便飞到我这里来。要知道,此时黑暗已经彻底笼罩了大地,有时甚至是乌云密布,漆黑一片,就算是没有树木遮挡的花园中,也很难看清任何东西。蝴蝶们就是在这黑暗中飞行的,除此之外,它们还有飞进屋子中的困难。首先有一片非常高大的梧桐树伫立在我家房前;其次,在进入我家必经的飞行路线上还有一条茂密的丁香和蔷薇保护的小径;另外还有一排用来阻挡夏季热风的松柏在房前遮挡着;最后,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是小灌木丛组成的一道壁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大孔雀蝶需要穿越这一道道障碍才能进入到我家之中。

就算是夜行者猫头鹰也不能轻易克服这些障碍,可是大孔雀蝶却能够办到。这是因为它们有着比猫头鹰更为有效的眼睛,它们生有复眼,因此能够让它们勇敢地来回穿梭,而不会遇到大麻烦。蝴蝶能够非常自如地控制自己的飞行,虽然前路有很多障碍,可是它们仍然能够顺利地到达目的地,每当成功到来时它们便显得分外精神,那对漂亮的大翅膀几乎不会受到层层障碍的损伤而非常完好。好像这些黑暗对于它们来说就如同光明一样。

虽然大孔雀蝶或许真的具有超常的惊人视力,但是克服黑暗越过重重障碍的原因恐怕并非因为这种视力。真正的原因或许是它们发现了在遥远的距离和种种阻挡之外的地方,一些它们看不到却清楚地知道的被囚禁在工作室里的雌蝴蝶。如果不是因为光的折射使它们迷路——这个条件此刻是不成立的——我相信它们会直奔自己见到的东西,光线已经将方向标示得非常清楚了。

不过,大孔雀蝶还是有出错的时候,当然大方向上它们不会错得很离谱儿,可是确切地点它们就往往搞不清楚了。孩子们的房间其实没有雌蝴蝶,关押雌蝴蝶的地方是我的工作室,它在孩子房间的对面。拯救情人的勇士们真正的目标是我的工作室,可是它们却大量拥入了孩子们的房间。它们接收信息的系统肯定出现了一些错误。而另外一些误入厨房的蝴蝶或许是因为厨房中有比较亮的灯光,这也不难理解,夜间的昆虫往往都抵挡不住光的诱惑,而偏离了它们本来的目标。

我们还是集中探讨一下黑暗的地方吧。在这里,还是有不少蝴蝶迷路了。我几乎总是能够在工作室附近找到一些迷途者。虽然雌蝴蝶就囚禁在工作室中,可并不是所有的蝴蝶都能够发现工作室那扇开着的窗户——这是距离金属罩最近、最直接、最正确的通道。很多成功进入房子的蝴蝶选择的不是窗户而是一条恰似死路的楼梯,因为这条路的尽头只有一扇紧闭着的门。

假设为大孔雀蝶带来信息感应的是某种光线的辐射——不管人体是不是能够感觉到这种辐射,那应该出现的结果就是蝴蝶们直接奔向正确的目的地。但是,我所观察到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我认为远处是有一个什么东西在向它们发出信号,引导它们来到准确的地点的附近,但也只是附近,至于确切的地点,蝴蝶们或许只是依靠一种模糊的指引。这就如同人类的听觉和嗅觉一样,它们只能为我们提供一个事物的大致方向。

大孔雀蝶在发情期常常不顾黑暗和长征,是什么感知器官让它们做到这些的呢?触须可能是不少人想到的答案。其实,雄大孔雀蝶的触须是那种宽大、扁平的毛状触须,在华丽的外表下,这样的触须到底只是简单的装饰,还是为它们提供感知气息、指引方向功能的重要感官?只要进行一下实验就能得出结论了。

在蝴蝶们来访的第二天,我在工作室中发现了八只前一天晚上的访客。这是没有跟随大部队在昨晚撤离的失散者,此时它们静静地趴在窗户的横档上。我的实验正好可以从它们这里开始。

我非常小心地将这些蝴蝶的触须完整地剪去,但是没有动它们其他任何部位。而这些失去了触须的蝴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一次大手术。它们仍然保持安静,翅膀几乎都懒得动一下。我的实验有一个非常顺利的开头:蝴蝶们没有受到额外的伤害。在接下来的整个白天里,它们所做的仅仅是保持绝对安静的状态。

另外还需要做几件事。首先得将雌蝴蝶的位置做一下变动,要把它们放到被剪去触须的雄蝴蝶所看不到的地方。于是,我就把关在钟形罩里的雌蝴蝶连同它的监狱一起挪到了全新的地方:门廊底下的地上——它位于住宅的另一边,距离工作室超过五十米。

黑暗终于再次重现,我来到八位实验者跟前进行察看。其中六只已经顺着开着的窗户飞走了;还有两只掉在了地板上,它们似乎失去了力气,奄奄一息。假如此刻我将它们翻过来,恐怕它们也已经没有再翻回去的力气了。这个结果与手术没有关系。即便不剪掉它们的触须,迅速的衰老也会降临到它们头上。

离开的那六只显然精力要更加充沛一些。它们会不会去寻找雌蝴蝶呢?它们在已经剪掉触须之后是不是可以找到那座监狱呢?这可是离原来地点很远的全新地方。

黑暗早已隐藏了钟形罩。我隔一段时间便带着自己的灯笼和网兜去察看新地点的监狱。网兜就是用来捕获那些来访者的,我会对这些被诱惑的囚徒进行辨认和分类,然后把它们带到隔壁房间中释放。我可以通过这种一一排除的方法知道蝴蝶的准确数量。另外,隔壁的房间是空的,对蝴蝶来说非常宽敞,而不会让它们受到损伤。这也是我在以后的实验中,需要采取的预防措施。

到了晚上十点半的时候,基本上就不会再出现新的来访者了。实验到此结束。一共有二十五只雄蝴蝶成为了我的俘虏,只有一只是失去了触须的。手术之后而成功逃离的蝴蝶一共是六只,可是只有一只最后重新回来了。我对于这个不是很丰硕的结果有一些不放心,因为这让我既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蝴蝶的触须是不是具有导向作用。实验的规模需要进一步扩大。

我于第二天的早上去探访昨晚被俘的囚犯,但结果却有些让人失望。大多数被俘者都毫无生气地掉在了地上。一些蝴蝶虽然还有生气,可也非常勉强了。这些失去了光彩的瘫痪者,是无法帮助我进行实验的,但是能怎么办呢?先试一试吧,或许它们会在爱情的滋润下重新活泼起来。

接受手术的成员增加到二十四只。最早进行手术又返回来的那只蝴蝶并不在这些成员中,因为它已经命不久矣,濒临死亡了。这一天,我为它们敞开了大门,任由它们逃离。当然,对于作为诱饵的雌蝴蝶被囚禁的地点,我再次进行了变动:它被放在了住宅另一侧底楼的一个房间中。到达这里是畅通无阻的。

在二十四名新成员中,有十六只成功逃离。其余八只走向了死亡。我对这十六只逃离者中能够重新返回的蝴蝶数量心里没底,最后,实验的结果告诉我,它们一只也没有重新回到这里。当天晚上,有七只蝴蝶被我抓获,可它们全是新被俘者。从这个结果中还能够知道的是,将蝴蝶的触须剪去显然是后果非常严重的事情。但是我并不想现在就得出结论:因为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疑点没有得到解决!

小狗穆菲拉尔在被人残酷地将耳朵割去时说:“我仍然可以以现在的样子出现在其他狗的面前!”难道大孔雀蝶们的想法不能与穆菲拉尔一样?在自己没有了华美羽饰的时刻仍然有勇气和其他竞争者站在一起,对自己倾心的雌蝴蝶表露爱意?它们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手术后的打击吗?还是确实因为没有了导向器官?要不是因为这期间耗时太久,它们已经失去了恋爱的热情,筋疲力尽了?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会通过实验得到解答。

第四晚,被我捕获的雄蝴蝶一共有十四只,都是新成员,我让它们身在一个房间中,度过狱中的第一夜。当新的一天到来时,我悄悄地将它们腹部中央的一些绒毛剪掉了。按道理说这是不会给它们带来不便的,因为绒毛在很短的时间内可以重新长出来,而且这个小手术不会让它们损害什么器官。我之所以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给我的俘虏们做一个能够被辨识的标记。

没有进行触须手术的蝴蝶们,显然身\_体都很好,它们全部逃离到了野外。当然,雌蝴蝶诱饵的位置再次被变换。当晚我的收获是二十只蝴蝶,其中两只是先前被标示过的老朋友,只有这些。至于之前曾经进行过触须手术的蝴蝶们,已经消失了。或许它们的婚期已过,或许它们已经死了。

做了标记的蝴蝶有十四只,但却只有两只重新回来了。其他的十二只触须并没有被剪,假如触须是蝴蝶的导向器官,为什么它们仍然没有回来?另外,为什么蝴蝶在被囚禁了一晚上之后,总会大批量地出现虚弱和衰竭呢?我的推测是:强烈的交-配欲望将这些大孔雀蝶折磨得精力大损。

蝴蝶们用自己非凡的天赋努力朝着唯一的目标——结婚去奋斗。它们不惜长途跋涉,克服黑暗和各种障碍,去寻找自己倾慕的对象。在两到三个晚上,每个晚上花上几个小时时间,纯粹地追逐自己的爱人。但是,如果目的没有达成,后果将是十分严重的:指示方向的系统出现了故障,导航灯发出的亮光有时也失色了。它无法找到爱人便不知道继续活着的意义。于是,它决定独自退居一角,孤独终老,将美好的幻想与苦难的现实一起终结。

大孔雀蝶所展现的美丽的蝴蝶形态只是为了繁衍后代。它不吃什么东西。这与其他蝴蝶不太一样,它们多数时候是在花丛中到处穿梭的食客;相比之下大孔雀蝶无疑是一个禁食者,它几乎不怎么进食。口腔器官对它来说如同一个没有意义的摆设,它不会用自己的嘴去吸任何一口花蜜:假如它的生命能够更长一些的话,不用进食简直就是一个伟大的特长。有油的油灯才能发光,而大孔雀蝶简直就是将自己的“灯油”放弃了,当然,它的生命也同时被放弃了。一般说来,它只能活两三个晚上,这正是它们进行繁殖的时段,世俗一点说:大孔雀蝶应该也算是享受过生活的了。

触须已经被剪去的蝴蝶不再返回表示了什么?触须的失去让它们难以找到钟形罩以及罩内的雌蝴蝶?不是!触须手术与绒毛手术差不多,它对蝴蝶的身\_体有害但是并没有达到损害蝴蝶身\_体官能的程度,它们之所以没有返回来大概是因为它们的生命已经结束。不管它们的肢体是否进行过“手术”,寿命的短暂决定了它们所有的命运,因此,没有回到我的实验室的蝴蝶并没有给我带来惊人的发现。由于受到大孔雀蝶寿命的时间限制,我无法进行更为细致的实验,因此触须对于大孔雀蝶的意义我并不清楚。这个问题之前没有人能解答,现在它仍然无法被回答。

雌大孔雀蝶被我关在金属罩里活了八天。它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我住宅中的不同位置为我吸引大批访客。这些访客都没有逃过我的网兜,被我关进了门窗紧闭的房间里过夜。到了第二天,我会在它们的身上做好标记,最简单的也要给它们剪掉一点绒毛。

一共有一百五十只雄大孔雀蝶被吸引到这里。当我想到作为研究对象的大孔雀蝶非常难找的时候,尤其觉得一百五十只实在是一个让人吃惊的数字。虽然我也能常常在自家的附近找到大孔雀蝶的茧,但这毕竟是十分罕见的,因为它们的毛虫常常只是在老巴旦杏树上,但我们这里却很少有这种树。大概在两个冬天里,我将附近这些衰老的树木仔细搜索了一遍,无论是树根还是将树根覆盖得如同给树根穿了一双鞋子一样的坚硬草皮,我都没有放过,但是两手空空的情况还是占到多数。如此看来,被吸引到这里的一百五十只大孔雀蝶很可能并不是附近的,它们可能从很远的地方而来,或许是方圆两公里之外或者比这还要远的地方。我很奇怪它们是怎样知道囚禁在我工作室中的雌蝴蝶的呢?

在信息经过远距离而得到传递的过程中可以借助三种元素:光、声音和气味。大孔雀蝶通过远距离而得到信息是不是因为感光的视觉元素呢?这个说法当然在蝴蝶们进入到打开窗户的房间之后的情况中是无可非议的。可是在陌生的房子之外,它们真的有这样神奇锐利的视觉能力吗?而且,这种说法成立的前提是必须肯定它的视觉是非常敏锐的,能够在几公里远的距离中一直保持这样的视觉能力。显然,这样的假设有些夸张,没有必要去讨论这些假设,不如让我们讨论一下其他方面吧。

信息传递和声音的关系也不大。虽然雌蝴蝶确实将遥远的情郎吸引而来,但是这位女主人公一直都是十分安静的,它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或许它的内心会颤动,在一种十分灵敏的器官协助下能够接收到这种颤动,这并非不可能;可是,要知道的是,接收这些信息的可是远在几千米之外的雄蝴蝶。因此,声音这个元素就不必再考虑了。

气味是另外一个信息传递所要借助的元素。大孔雀蝶是因为某种散发出来的气味吸引而进行远征、匆忙赶来、经过迟疑后发现了自己的倾慕对象。这种解释似乎是很合理的。问题是有没有这样一种被称为气味的物质呢?这种散发出气味来的物质至少是人类难以感知的非常细微的物质,但是嗅觉比我们更加灵敏的昆虫能够感知这种气味。要验证这个问题还需要一个简单的实验:用一种更为强烈和持久的气味将这种所谓的特殊气味盖住,我们就能够得到一个答案了。

在用来隐藏雌蝴蝶的房间中,我事先准备了很多樟脑,并且在关押雌蝴蝶的金属罩旁边也放了一只盛满樟脑的小圆盘。迎接雄蝴蝶到来的是一股浓浓的奇怪味道。但是这种气味没有影响到雄蝴蝶,它们跟以前一样,找到了房间,从怪味强烈的空气中穿过,十分精确地找到了金属罩,似乎强烈的怪味根本没有对它们起到干扰作用。

实验让我对气味元素的影响也产生了怀疑。而且,我也没有机会再继续我的实验了。因为在第九天时,雌蝴蝶死了,死之前它还产下了很多没有受精的卵。雌蝴蝶的死让我失去了实验对象,这甚至影响到了我今年剩余时间的众多研究计划。

因此,再次对大孔雀蝶进行研究,我一定会非常精心地准备有关大孔雀蝶的实验,把我想进行却没有进行的实验也一并做了。

夏天的时候,我“买”到了一些大孔雀蝶毛虫,每只一个苏[12] 。卖家就是邻居的几个孩子,他们对于我的提议非常感兴趣。当他们在每个周四完成了自己枯燥的动词变位练习之后,便会跑到山上去尽情地玩耍,而某些肥壮的毛虫就会顺便被找到,他们会用小棍子的顶端挑着毛虫送到我面前。看起来他们因为胆小而并不敢用手去拿这些毛虫,所以在我用手将毛虫抓起来的时候,他们是用一种十分震惊的表情看着这一切的。

毛虫们的食物就是巴旦杏树叶,几天之后,它们就变成了好看的茧。到了冬天,我依然没有停下而是去巴旦杏树底下寻找其他茧,作为一种实验储备。搜寻工作也得到了对我的研究感到好奇的人的帮忙。在我四处搜寻、讨价还价的努力之后,我拥有了数量可观的大孔雀蝶的茧,而且有十二只特别大、特别重的茧,我猜这可能是雌蝴蝶的茧。

但是,等待我的是一场我并不清楚的挫折。到了五月份,天气变得异常莫测,这种不稳定的天气最终毁了我的所有准备,让我心烦意乱。应该春光明媚的五月就像冬天一样,寒冷的西北风将所有梧桐树的新叶撕碎,就好像又回到了刚刚过去的寒冷的十二月份。刚刚去掉冬衣的人们又将自家的炉火燃起,又不得不穿上了厚厚的棉服。

而大孔雀蝶们自然也无法逃脱这种诡异的天气。它们孵化时间比正常时候长了很多,而且当蝴蝶孵出来之后也明显没什么精神。雌蝴蝶们仍然被我安排到了钟形罩里,我按它们的出生顺序进行了标示;可雄蝴蝶光顾罩子周围的时候却非常罕见,甚至根本就没有。这周围并非不存在雄蝴蝶,在我收集的那些茧当中,只要雄蝴蝶们孵化出来,经过我仔细辨认并记住它们之后,就会被我放生到花园里。但结果令人失望,重新回来的蝴蝶少得可怜,就算回来了也毫无激\_情。它们走马观花地在这里绕上一圈,向参观博物馆一样,然后就飞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低温导致了蝴蝶们散发的气味不能很好地传达。如果天气炎热一点或许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而寒冷只会削弱这种气味的影响。总之,这一年的心血基本上没有价值了。唉!实验被季节和气候限制,让我觉得这项研究实在是太艰难了!

第三次实验准备还是继续进行了。我到处寻找虫茧,除此之外还饲养了很多幼虫。当又一个五月到来时,我的虫茧数量已经很庞大了。这一次比上一次幸运得多,天气非常合乎我的想象。众多的雄蝴蝶破茧而出,就如同当初它们不请自来到我家做客时一样,只不过那一次我非常震惊,而这一次则是我期望看到的。

每到晚上,雄蝴蝶们就成群地飞到我家里,十二只,二十只,甚至会有更多。雌蝴蝶仍然在钟形罩中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它好像不是很关心周围发生的事情,也好像没有发出什么气味;至于蝴蝶是否发出了声音,我也没有发现。我在实验中发现的是雌蝴蝶完全不动,只是静静地等待。

雄蝴蝶三五成群地朝钟形罩圆顶飞去,它们的翅膀一直在挥动着,不时地拍打着圆顶。它们彼此之间似乎没有矛盾,也没有什么争斗,它们所有的心思只是想进入到钟形罩之内。最后当然没有成功,这时它们放弃了,然后飞走,像其他在房间里没有目的地飞舞的蝴蝶一样,它们也加入到了其中。还有几只则有些灰心地从打开的窗户飞走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前来拜访的其他蝴蝶。直到晚上十点钟,金属罩圆顶周围总是出现各种雄蝴蝶,它们一直在尝试,也一直感到厌倦,就这样不断地重复着。

我会在每个晚上都变换一下金属罩的位置。有时我将金属罩放到房屋北面,有时放到南面;或者把它放到住宅右侧的底楼或二楼;要不就把它放到住宅左侧离房子约有五十米的地方;还有一些时候我会将它放到露天的环境中或者放到一个非常偏僻的房间里。所有的变化都十分突然,就算比较熟悉我家格局的人找起来都有些困难,而这正是我的目的:我就是希望雄蝴蝶不能轻易地找到金属罩和罩子中的爱人。

它们不是靠记忆寻找爱人的。虽然雄蝴蝶能够在前一天夜里准确地找到关押雌蝴蝶的地点,但是它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第二天,当我再次变换地点时,虽然有一些雄蝴蝶是在我这里过夜的,可是它们完全不知道我是怎样变换金属罩的位置的。这些雄蝴蝶尽管寿命短暂,却仍然有足够的能力去继续寻找自己的爱人,它们甚至连续三次不顾黑夜地进行远行。我很想知道的是这些朝生暮死的痴情者再次开始寻爱之旅时会先飞到哪里。

它们能够准确地找到前一夜的地点,记忆或许起到作用。这些寻爱者如果没有发现自己的爱人在那里,便会飞到他处进行寻找。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它们之中没有哪一只会先飞到前一夜的约会地点,更没有哪一只要在那里停留一下。或许记忆没有为它们提供什么信息,不过之前热闹的约会现场如今确实非常冷清。另外一种系统将它们吸引到了另外的地方。

雌性大孔雀蝶直到现在依然是暴露在金属罩中的。或许那些从黑夜中飞来的访者,是凭借人类无法分辨的弱光找到爱人的。要是将雌蝴蝶关进一个完全不透明的地方,又会出现什么结果呢?如果是一个质地不同的容器,将信息进行传递的媒介如气味是否还能顺利传播呢?

我们知道,由于物理学的发展,人类如今已经知道了电磁波也可以传递信息。那么,大孔雀蝶会不会有比这个更加先进的传播手段呢?或许雌蝴蝶为了使得自己周围的同类都充满激\_情而通过我们尚未了解的电磁波或者其他手段将信息传递给了这些风度翩翩的雄蝴蝶?它们能穿越一些屏障的阻隔,而另一些屏障也同样无法阻止它们。总之,蝴蝶们是不是有一个独立的无线电报系统呢?我觉得这并非不可能,因为在昆虫的世界中还有很多人类未知的秘密。

出于这种想法,我试着将雌蝴蝶送进了各种材料的盒子里,它们有白铁皮的、木头的,还有硬纸板的。这些盒子都非常严实,而且用胶泥进行了密封。最后我还安排了一个玻璃钟形罩来丰富我的实验。

我想这种严密的封闭已经隔断了雄蝴蝶们的信息来源,不管夜色多么柔美,恐怕很难再有雄蝴蝶飞来了。无论是金属盒还是玻璃罩,无论是木头盒还是硬纸板盒,所有这些我都进行了密封处理,看上去信息想传递出来是很困难的。我还在上面加了两指厚度的棉花层。雌蝴蝶被我放进了一只大口瓶子中,瓶盖就是棉花塞-上的。这些处理让我有信心确信附近的雄蝴蝶们已经完全不了解我工作室内发生的事情了,我相信雄蝴蝶不会再来了。

事实还是否定了我,不论我怎么加密、怎样隐藏,大批的雄蝴蝶仍然会像往常一样前来拜访,其数量和飞行方向与之前开放金属罩时遇到的情况差不多。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将雌蝴蝶送进一只密封的帽盒中关押并将这个盒子藏到壁橱、关上壁橱门之后,这天晚上还有大批雄蝴蝶飞到了壁橱门前,并用自己的翅膀拍打着撞门,显然它们知道壁橱里面有什么。

由此看来,我假想的蝴蝶们靠类似无线电报的形式传递信息的手段,也不是一个可信的理由,因为无线电报在传递过程中如果遇到屏障是无法顺利地传递信息的。蝴蝶的信号会因为这些屏障而不能顺利传递到外界。如果信号想顺利传出去而且是远距离传递的话,其中一个条件是必不可少的:雌蝴蝶所处的容器不能被完全密封,让容器内部和外部的空气有一个流通。但很显然,蝴蝶的信号传递不需要这个条件。

我所搜集的蝶茧都已经孵化完成了,但是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难道第四年我还要进行这个实验吗?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因为:总是需要在夜间观察大孔雀蝶的婚礼和它们的行为习性是很困难的。雄蝴蝶可以穿越黑暗找到自己的求偶对象,而这一点是人类微弱的视力很难进行观察的。至少我得有一根蜡烛,可是一旦有光蝴蝶们就会一拥而上将烛光扑灭。灯笼是一个解决办法,但是它的光线达不到观察的要求,而且还有很大的阴影总是伴随着亮光,无法进行细致清楚的观察。

另外,灯光对于雄蝴蝶们的影响远不止这些,它们总是禁不住亮光的诱惑而忘记正事,如果它们追随光的时间过长,蝴蝶的约会成功率也会大大降低。它们从进门的一刻就成了追逐光亮的执著者,为此不惜烧坏身上的绒毛;假如绒毛被烧到了,我也就失去了辨认它们的标志,因此实验还是无法进行。假如很幸运,它们没有受伤,火光已经被玻璃罩罩好了,那么它们仍然不会放弃光亮,而不会想起它旁边的寂寞情人。

有一天晚上,我将雌蝴蝶放置在餐厅正对着打开的窗户的桌子上,而发出光亮的汽油灯则吊在餐厅的天花板上,而且还被一个宽大的白色搪瓷罩罩着。但是,在这一夜前来拜访的雄蝴蝶中,除了两只仍然钟情于金属罩圆顶之外,其他的七只则全部飞向了天花板上的吊灯,它们只是对着雌蝴蝶有一个轻微的致意而已。它们停在了灯上,接着好像沉醉其中一样便不再活动了,似乎在享受这份光亮带给它们的幸福感。孩子们准备将灯拿到别处,我说:“不用管,让它们随意。这也是好客之举,以便成就这些崇拜光明的朝圣者。”

那七只蝴蝶在整个晚上都保持安静,直到第二天,它们依然停留在那里。看来光明已经完全让它们忘记了爱情的重要性。

大孔雀蝶确实非常痴迷于光明,这也使得我难以借助光亮精确而长久地观察它们,因为对于黑暗中的观察者来说,灯光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这也是我不得不放弃观察大孔雀蝶的原因。如果有一种蝴蝶的生活习惯与大孔雀蝶完全不同,而又是在白天进行恋爱和约会的,那么,我想观察应该会很顺利的。

符合这些条件的实验对象也是有的,不过先让我们说说新来的蝴蝶,它出现在我已经决定放弃观察大孔雀蝶之后。它是小孔雀蝶。

我不知道是谁帮我搜集蝶茧的时候捡到了这只十分漂亮的茧子,它上面有一层白色的丝套,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这样的丝套。在丝套上面的是很多不规则的折皱,茧子能从这丝套中很容易地抽出,它与大孔雀蝶的形状是相似的,只是个头要小不少。而裹在外层的丝套显然能保护茧子不被其他东西入侵,但这却毫不阻碍茧的主人从茧中出来。根据经验,我认为这是一种与大孔雀蝶相近的同样在夜间活动的同类。

到了三月底,大约是圣枝主日[13] 的上午,从这枚漂亮的小蝶茧中爬出了一只雌性小孔雀蝶。当然,我为它安排的家早就准备好了,那就是金属罩。我将窗户打开,希望这只小孔雀蝶能够为我吸引更多的蝴蝶,而打开的窗户不但可以让信息更容易传出去,也能够让雄蝴蝶更容易飞进来。这只雌性小蝴蝶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它整整一周都没怎么活动。

这是一只十分漂亮的蝴蝶。棕色的带有波纹的天鹅绒外衣覆盖在它身上,它的颈上则是一条白色的毛皮围巾,它的上翅上点缀着一个胭脂红色的斑点,而四只眼睛则由黑色、白色、红色和黄褐色的斑点如新月一般地聚在一起。这与大孔雀蝶的外貌非常相似,不过,小孔雀蝶的颜色要更加鲜艳。我一生中见到这种身材和装束的蝴蝶的机会都没有几次,而能够在破茧之后不久就被我看到的机会更是绝无仅有。至于雄性的小孔雀蝶,到此前为止我都没有见过。书本上告诉我,它们比雌性小孔雀蝶还要小约一半,雄蝶的颜色也更加鲜艳、花哨,而下翅的颜色还是橙黄色的。

我们这一代人尤其少见雄性小孔雀蝶。现如今,雌性小孔雀蝶能不能把美妙绝伦的雄性小孔雀蝶吸引到这里呢?我对此抱着很大的信心,而结果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雄性小孔雀蝶真的来了,而且比我料想的还要更早。

全家人正在吃中午饭的时候,小保尔却一直没有过来,他现在的心思全在雄性小孔雀蝶上。突然,他非常得意地朝我们跑来,手里有一只正在扇动着美丽翅膀的蝴蝶,它被保尔在工作室里抓获。保尔把它展示给我看,似乎想让我告诉他一些什么。

“哎呀!”我说,“这就是我们在等的雄性小孔雀蝶。先不要吃饭啦,让我们去看看那边到底有些什么。饭可以回来再吃。”

奇异的景象最终让我们把吃饭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雌蝴蝶像施了魔法一样为我们吸引来了大批漂亮的雄蝴蝶。它们或左或右地曲折飞行着,一只紧接着另一只,只是全部是从北面飞来的。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细节。

一周之前,寒流刚刚重回这片土地,如今北风依然没有停止,好像暴风雨将要来临的前一刻,这个时候的巴旦杏树开花常常是很不利的,“倒春寒”会毁了这棵树。当然,春天也会在这场风暴之后真正来临。虽然此刻的温度已经有了不少回升,可是北风却没有停下来。

第一次观察的结果表明,被雌小孔雀蝶吸引而来的雄蝴蝶全部来自北面,它们从那里飞进花园,顺着没有停下的北风而来,一只逆风而来的雄蝴蝶都没有。假如让蝴蝶辨别方向的是像人类那样的嗅觉感官,那么空气中散布的气味微粒正是它们用来辨别方向的凭借,而这些微粒会随着风向在空气中移动。如果雄小孔雀蝶是从南面飞来的,正好可以证明它们嗅到了北风吹过去的气味微粒;可现在事实相反,这说明蝴蝶依靠气味元素来辨别方向的假设是不对的,至少不是全对的。

明媚的阳光让来访的雄蝴蝶兴致很好,它们围绕着工作室前后左右飞了将近两个小时。其中的大多数似乎花了很长的时间在寻找、探测、贴着地面飞行。人们或许因为它们的犹豫而认为这些求爱者遇到了麻烦。它们在远征时都没有出现什么错误,可是近在咫尺时却迷失了自己。但是,它们总能够找到想找的地点,然后向还在金属罩中的雌蝴蝶致意,只是它们留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所有一切便结束了。这次一共吸引来了十只雄性小孔雀蝶。

接下来的一周之内,大概每天中午时分,也就是太阳光照射最强烈的时候,总会有雄蝴蝶被吸引而来,不过吸引来的蝴蝶数量却在渐渐减少。总的算起来,大约有四十只蝴蝶被吸引到此。我没有打算再次重复这个实验,因为通过这个实验该知道的东西我都已经知道了。有两点是应该注意的:第一,小孔雀蝶的活动发生在白天,它们的婚礼是在一天中太阳照射最强烈的时候进行的。充足的阳光是它们所需要的。在这一点上与它有着很多共同点的大孔雀蝶则完全相反,后者更喜欢黑暗。我不知道什么人才能解释清楚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习俗。第二,虽然大风将信息传递所凭借的元素之一——气味微粒吹走了,可是蝴蝶们仍然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想要到达的目的地。

我的观察是不会失去对象的,我很想研究一下白天活动的蝴蝶,不过对象并非小孔雀蝶,因为它的出现有些晚,关于它的问题我已经从它的近亲大孔雀蝶身上得到了不少答案。所以,我要研究的是另外一种蝴蝶,不管它是哪一种,只要它在婚礼时能保持自己的激\_情和荣耀就可以了。这样的蝴蝶找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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