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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腹狼蛛

很多人不喜欢蜘蛛,它们的名声并不好,不少人一见到蜘蛛就会毫不犹豫地踩死。我无法认同这种十分鲁莽的看法和行为。在我这个观察者看来,蜘蛛具备了高超的手艺,并且十分擅长织网和捕猎,而且它们的爱情是悲惨的,但它们却有着有趣的生活习性。我认为即使不是从科学的角度考虑,蜘蛛也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当然,不少蜘蛛都有毒,这或许就是很多人不喜欢蜘蛛的主要原因。蜘蛛确实是用自己的毒牙在瞬间将被它捕获的小猎物送到阴曹地府的,从这点上说,蜘蛛确实是残忍的昆虫。可是,这与让一个人中毒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虽然对于其他小虫子来说蜘蛛是带有毒液的危险对手,但它对人类造不成重大的伤害,人类没有必要将蜘蛛视若仇雠。至少在我们这个地区中的蜘蛛,大多数还是不会威胁到人类的。

让人感到畏惧的蜘蛛并不是不存在,比如科西嘉农民总是很担心的红带蜘蛛就是如此。它们常会在农田中的犁沟上结网,并对比自己大得多的昆虫对手毫无畏惧之感;它们的外衣让人炫目,黑绒之上点缀着胭脂色的红点。我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它们的种种不光彩事迹。它们在阿雅克肖和博尼法乔[14] 一带,人们认为让红带蜘蛛咬伤是一件十分危险,甚至可能是致命的事件。这种说法不仅乡下人认同,就连医生也不会否认。到了阿维尼翁[15] 附近的皮若一带,人们更是十分畏惧死神一样的球腹蛛,对于这个名字,人们经常谈之色变。莱昂·杜福尔[16] 最早发现了这种蜘蛛,那是在加泰隆[17] 地区的山上。一些农民收割者说,如果被这种蜘蛛咬伤,将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意大利人更是将狼蛛描述得非常恐怖,说要是被狼蛛蜇过,整个人将会痉挛甚至狂舞乱跳;而治好所谓的“狼蛛病”——意大利把被狼蛛蜇过之后叫“狼蛛病”——的唯一办法就是靠音乐的帮助,这种方法最为有效。有人还为这种病的治疗记下了一些非常特殊的曲调和针对这种病的治疗舞谱和音乐。这也并不稀奇,塔兰泰拉舞[18] 不也是我们所熟悉的吗?或许这就是从卡拉布里亚[19] 农民的奇怪治疗法中传到我们这里的。

我不能完全否定这些传闻,但是否可以对这些传闻一笑了之呢?我没有亲眼见到过这些场景,因此不好直接判断。但是,如果一个身\_体虚弱或非常敏感的人被狼蛛蜇了,那么他肯定会神经紊乱的,这时音乐确实能够帮助他减轻紊乱;同样,运动剧烈的舞蹈会让身\_体大量出汗,而这或许也会让体-内的毒素更多地排出,从而让病情有所减轻。所以,对于这些看似荒诞的民间治疗法,我不能一笑置之,我需要思考和研究。我曾经访问过卡拉布里亚是如何面对狼蛛的,也听到过皮若的收割者在面对死神球腹蛛时的经历,我也询问过科西嘉的农民是如何看待红带蜘蛛的……我只能说,这些蜘蛛包括一些其他的危险蜘蛛确实应该承担那种可怕的名声,至少它们之中有一部分是符合事实的。

蜘蛛是不是危险的这个问题,还会在我们研究黑腹狼蛛——它是我们这个地区中最强壮的蜘蛛——的过程中有所阐述。要知道,我并不想探讨有关医学的问题,昆虫才是我关心的重点。可是,蜘蛛在捕猎的时候总会运用自己的毒牙,因此我不免要谈到一些有关毒牙的其他作用。至于我研究的主题,它们是:狼蛛的习性是什么?狼蛛如何捕猎?它怎样埋伏?怎样施展诡计?怎样将猎物杀死?莱昂·杜福尔有一段话曾经给过我很多东西,我觉得有必要用他的这段话来为自己做一个开场白,因为这段话让我和昆虫之间有了十分紧密的联系。这位朗德[20] 学者所说的话的内容刚好谈及了普通狼蛛和他从西班牙发现的卡拉布里亚狼蛛,他说:

“干旱、没有农作物、向阳的开阔地是狼蛛最喜欢待的地方。它们成年之后居住在地下的坑道中,这是它们自己挖的,但是那里非常狭窄和肮脏。它们的坑道是圆柱形的,一般直径都是一寸,深度却达到一尺之多,不过不是垂直的。居住在这里的狼蛛不但捕猎的手法很灵巧,而且也算得上是优秀的工程师。建造出这样一间地下陋室可以让它们不用担心敌人的追捕,同时还会设置好望站,从而隐蔽地侦察猎物活动。当它们出手时,会像离弦之箭一样迅速。狼蛛对于自己的居室考虑得非常周到:它的地下坑道开始是垂直的,不过到了五六寸深度的地方便出现了一个钝角,然后是一段与地面平行的拐角,之后又呈垂直之状。它就如同十分警惕的哨兵一样躲在坑道的起点处,非常仔细地观察着洞口的情况;它发起攻击的地点也是这里,每当捕猎开始时,你首先看到的就是它像钻石一样发亮的眼睛,如同黑夜中看到了一双猫眼。

“一般在洞口上还会有一段管子,这是狼蛛整合各种材料精心建造的。堪称名副其实的建筑物,它常常会超出地面一寸,直径甚至达到两寸,远远宽过坑道本身。这种结构的管子就像蜘蛛经过了精心计算之后所建造的一样,非常利于它隐蔽自己。通常说来,管子是由干木块和黏土黏合起来的,形成了十分巧妙的相互重叠的结构,其内部是如同柱形的空心,像脚手架一样。在圆柱内壁还有一层由蜘蛛丝织成的保护层,这个保护层一直通到整个坑道内部,这让堡垒显得更为坚固。应该说,如此精巧的保护层肯定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首先,坑道塌方或变形因为保护层而被避免了;其次,这让建筑更为干净;另外,狼蛛可以借助保护层从而更容易地攀爬自己的堡垒。

“当然,不是所有的狼蛛坑道上都有类似的堡垒,应该说很多狼蛛洞上面是什么都没有的。之所以会这样,可能是由于天气恶劣而将堡垒毁掉了;也可能是狼蛛根本找不到建筑堡垒的合适材料;还有可能是因为它还没有建筑这种堡垒的能力,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成长之后才能建造出这样的堡垒。

“但是我仍然多次看到过狼蛛洞-穴-之上完好地保留着这样的堡垒。有些堡垒就像石蛾的鞘那样大。建筑这样的堡垒应该是有目的的:它可以让居室不必成为洪水的排泄口;它可以阻止一些异物将洞口堵住;它可以成为狼蛛吸引猎物的陷阱,为狼蛛在捕食时提供一个突起的地方从而方便它们歇脚。解释这些奇怪的计谋恐怕都是不容易的。

“看看狼蛛的捕猎吧,那是精彩又有趣的行为。每年的五六月份都是狼蛛捕猎的最佳时期。为了深入进行我的研究,我需要抓一只狼蛛。于是,我找到了一个蜘蛛的洞-穴-,在这个洞-穴-的二楼,即洞-穴-坑道的拐角处,我发现了一只虫子,因此我认定一定有狼蛛生活在这里。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只要我主动进攻、拼命追捕,就可以生擒这只狼蛛。但是,在我浪费了数个小时之后,我仍然没有捉到狼蛛。我不仅用出了挖掘地道的手段,还将挖掘扩大到了其他几个洞-穴-,可最后还是两手空空。我想,要抓住这只狼蛛恐怕得借助十字镐了,可是,这附近没有什么人家,没有地方能找到十字镐。蛮力的手段行不通,只好用智慧了。真是急中生智啊。

“智慧就体现在了我手中的那个顶端带着小穗的麦秸。由于我不断地拿它在狼蛛洞口前晃动,所以狼蛛的注意力和胃口很快就被调动起来了。它不知道这只是诱饵,十分小心地靠近小穗。当我看到狼蛛上钩之时便迅速将麦秸往洞外拉了出来,同时没给狼蛛思考的时间就把它的洞口给堵住了。没有了洞-穴-保护的狼蛛似乎非常惊慌,它在我的逼迫下不得不钻进我早就准备好的锥形纸袋里,而我此时则轻松地将纸袋口封住了。

“某些时候,狼蛛也会怀疑面前的诱惑可能就是圈套,或者它此刻还没有感受到真正的饥饿,因此它的行动十分谨慎,始终停留在洞口附近的地方,或许它并不知道自己不应该从这道门槛跨过。说实话,我对蜘蛛的耐性感到厌倦。这让我不得不再换一种引它们出洞的办法:首先,我拿一把刀从洞-穴-上面一刀斜插下去,然后我便开始展开对狼蛛的征服,先把它们的洞-穴-堵住,不给它们留后路。这个办法非常奏效,特别是在没有多少石块的地方更加好用。面对突如其来的‘天灾’,狼蛛可能从自己的老巢出逃;要么爬到刀刃之上没有什么活动,似乎有待在上面不下来的意思。新的办法让我在一小时之内最多捉到过十五六只狼蛛,绩效斐然。

“狼蛛有时也不会上当。我惊奇地发现,当小穗伸到它窝里的时候,它不屑地看着小穗,玩弄了几下便把小穗推开了,然后回到了小屋深处。

“巴格利维[21] 曾经在报告中说,普伊[22] 的农民在捉狼蛛时,不但用一根麦秸引诱它,而且还会模仿昆虫的叫声。他说:‘我们这里的农民在抓狼蛛的时候,手里拿着细麦秸,然后还模仿蜜蜂的声音,这是为了让狼蛛误以为一只昆虫进入到了它的捕猎范围,狼蛛被骗了,被逮个正着。’

“从外表上看,狼蛛的样子让人讨厌,特别是人们见到它们时总会想到被它刺伤的情景;其实,驯服狼蛛还是很简单的,我的经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我记得很清楚,1812年5月7日,西班牙巴伦西亚[23] ,我在那里曾经抓到了非常大的雄性狼蛛,它被我抓住时毫发无损,我将这个俘虏装到了一个玻璃瓶中,在封闭的瓶盖中央,我开了一个小口。狼蛛对于被囚禁的生活很快就适应了,而且不久之后似乎就对这一切很熟悉了,有时它还会爬到我的手上取食我为它准备好的活苍蝇。一般的蜘蛛在吃掉自己的猎物时是从猎物的头开始吸-吮-其体液的,但狼蛛的习惯并不是这样的,它通常会碾碎整个猎物的身\_体,然后将这些碎肉一点点地送到嘴里,唯一剩下的就是猎物最后的外皮,而且,这些残骸会被狼蛛打扫得远离自己的住所。

“狼蛛进餐完毕后还会清理一下自己,它会将自己的触须和大颚里外弄干净,完成了这些之后才重新一动不动地摆出十分庄重的样子。它常会在晚上和夜间散步。我总能在这个时候听到一些声音,这是狼蛛弄出来的。这让我认定:蜘蛛应该也具备夜视的能力。

“到了6月28日,狼蛛出现了蜕皮的现象。它身\_体的外表特征没有在这次蜕皮中有明显的改变。7月14日到23日之间,我没在巴伦西亚,而狼蛛在这些天里也就没有人喂养,但当我回来时却发现它依然非常精神。8月20日以后的九天我又一次离开,可狼蛛在这段时间中虽然没有进食,却仍然非常健康。10月1日到21日的整整二十天,我不在狼蛛身边,也没有为它准备吃的,当我重返巴伦西亚之外二十里的地方,准备将我的狼蛛取回到这里时,我的仆人告诉我,狼蛛已经找不到了。它以后是什么情况,我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最后,我想谈谈有关狼蛛之间的一次战斗。一次,我抓到了许多狼蛛,我把其中两只最强壮的成年雄性狼蛛挑选出来,放到了一只瓶子中,准备看一场它们之间的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它们都围着瓶壁绕圈,似乎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无法从这里离开的现实让它们走上了战场,就好像有什么信号告诉它们必须搏斗一番一样。它们留出了彼此之间的距离,非常严肃地将身\_体支撑起来,在大约两分钟的时间里,它们一直保持对峙的状态,可能是彼此正在挑衅对方。突然,在同一时间里,它们扑向了对方,并纠缠在一起。战斗呈胶着状态,它们都想把对方击倒。战斗正酣的时候,它们却突然停手了,或许是累了,或许是有什么协议;片刻之后,两位斗士重新进入状态,似乎新一轮的较量就要开始。很快,战火就重燃了,这一次比刚刚那次要激烈得多。经过艰苦的较量,其中一位失败了,代价惨重:它的头部被对手击中,自己也成了对手的美餐。战斗中活下来的狼蛛像吃其他虫子一样,碾碎了同类的身\_体,一点点吞下去。它在这场战斗结束后的几个星期才死去。”

上述的记录已经说明了普通狼蛛的生活习性是怎样的,不过,这种蜘蛛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地区,生存在我们这里并与它相似的是黑腹狼蛛,它的另一个名字是纳博讷[24] 狼蛛。比起普通狼蛛,黑腹狼蛛显得十分渺小,大约只有普通狼蛛的一半大小。它的肚子下面长着黑色的丝绒,腹部还有棕色的条纹,而爪子上则是灰色和白色的圆环。它们最喜欢居住的地方是干旱多石、阳光充足、百里香茂盛的地方。我家的花园里能够发现二十多个黑腹狼蛛的地洞。我常常去它们的住所拜访,因此能够经常看到它们在洞口向外张望。

假如走出家门,去离我家几百步之外的高地上,你将会发现更多的黑腹狼蛛,那里以前曾被森林覆盖,如今却很荒凉,随处可以看到觅食的蝗虫,当然也能看见在石头间穿梭的飞鸟。这片荒凉的地方或许不被人喜欢,但狼蛛们却十分钟爱。如果我仔细搜寻一番,只需要一个小时,肯定就能在这里找到上百个狼蛛的巢-穴-。

狼蛛的巢-穴-非常深,开始是垂直的,之后有一个拐角,其洞口直径大约是一寸。洞口之上是一个城堡,由稻草、各种细枝,甚至像榛子一样大小的石子围成。它们被蛛丝覆盖。很多蜘蛛喜欢用木块构造自己的地上建筑,但狼蛛似乎对小石子更加偏爱,这可能是因为小石子是周围最容易找到的材料。狼蛛的习性是:材料本身并不重要,关键是离得近。

建筑的材料不同,也决定了工程周期的不同。相同的是,整个建筑是非常精致的,而且工程得到了蛛丝的严密保护。黑腹狼蛛并没有像意大利狼蛛那样在洞口还建造一个可供舒展手脚的小平台。它似乎缺乏亚平宁半岛的艺术气质,它的洞口建筑并不复杂,只有一口“井”和一个“井栏”。

另外,这里到处都是石头,不像平地,因此狼蛛的巢-穴-也会受到这种地形的影响。它无法建造一个纯圆柱形的洞-穴-。所以,比起平地上的狼蛛巢-穴-,这里的洞府显得粗糙很多,它的形状也可能是不规则的。因为在它们挖洞-穴-的过程中,或许不得不绕开无法撼动的石山。但一层非常厚的蛛丝是不会少的,这样也可以避免洞府坍塌。

巴格利维告诉了我怎样去抓狼蛛。我按照他说的方法不但用麦秸引诱狼蛛而且模仿昆虫的鸣叫声。狼蛛果然上钩了,它从洞中纵身跳了出来。不过我的捕捉计划还是失败了,狼蛛虽然从洞中出来了,可是它一下子就看到了洞口外面鸣叫的到底是什么,它识破了我设计的陷阱,停在出击路程中的一半便不再继续。之后,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让它决定重回自己安全的老巢,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此时若是采用莱昂·杜福尔的方法或许是有效的,我可以用一把刀截住狼蛛返回洞-穴-的路线,让狼蛛没有退路。可这里到处是小石子,没有将刀插入泥土里的条件。要想捕捉狼蛛,我还得想别的办法。

我的办法中有两个收到成效,我想这可以为后来人捕捉狼蛛提供借鉴。我的方法是:用一根结满麦粒的麦秸引诱狼蛛,这样狼蛛就可以咬住麦粒。将这些带有麦粒的麦秸在狼蛛洞口来回晃动,只要碰到狼蛛,它就会以为遇到危险而起身自卫,它攻击时会咬住麦粒。于是,我就可以缓慢地、小心地将麦秸从它的洞中拉出来。当麦秸被向外拉到垂直通道时,我需要隐蔽一下自己,不让狼蛛看到我,否则它会放弃进攻,再次逃回洞-穴-深处。即将从洞口拉到地面上来的时刻是最困难的,因为操作不慎就会让狼蛛觉察到自己正在被引出巢-穴-,这样的话它依然会逃回去,前功尽弃。所以,这个时候动作一定要快,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麦秸从洞口拉出来。狼蛛是没有时间反应而决定是不是放弃对麦粒的撕咬的,只要它被引到地面上来,再想抓住它就非常容易了。因为没有了洞-穴-的保护,狼蛛会十分惊恐,甚至意识不到要逃跑。所以将它收服就易如反掌了。

在这个过程中一定要有耐心,尤其是将狼蛛从洞-穴-深处拉到洞口之时。不过还有一个方法似乎更容易。我的方法是用一些活的熊蜂来做诱饵。将其中一只装到一个细颈小瓶之中,这个瓶子的瓶口要和狼蛛的洞口差不多大小;用这个装着熊蜂的瓶子塞-住狼蛛洞口。被囚禁的活熊蜂会在瓶子中乱飞,它的动静正好惊动了垂涎欲滴的狼蛛,就在熊蜂发现有一个无底洞可以让它逃离瓶子的时候,狼蛛也已经到达了洞口附近准备攻击。熊蜂最终会丧命,但是狼蛛也会进入瓶子的陷阱中,就像巴格利维的描述那样:“设下圈套的农民把狼蛛抓住了。”不过还得补充一句:“靠着熊蜂的帮助。”

捕捉狼蛛虽然让我费尽心机,可是我的目的并不在此,我也没有饲养几只狼蛛的打算。让我感兴趣的问题是另外一个。关于狼蛛,我常常想到的是:这个热忱的猎手,虽然总是打猎,却很少有为后代储备食物的想法,所有捕猎的成果全被它自己享用了。它并非麻醉师,也没有让猎物苟延残喘长时间保持新鲜的想法。它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杀手,当场就会干净地处理掉杀害的对象,它可以按照自己的步骤将被害者一一解剖,而且它有一种本领,能够在不夺走对方生命的情况下彻底摧毁猎物的运动能力,以便更快地制伏猎物,而不是和猎物纠缠从而遭到对方的反击。还有,它的对手未必是温和的弱小者,有可能是十分强壮的强大对手。不论是性情暴躁的胡蜂、蜜蜂、熊蜂以及其他揣着有毒匕首的昆虫,还是长着有力大颚的大蝗虫,它们都可能败在狼蛛手中。它们之间的决斗可能十分惨烈。面对着带有毒针的胡蜂和强有力的蝗虫,狼蛛的武器只有毒牙,至于防护手段,它完全没有。应该说,在狼蛛的捕猎过程中,似乎运气更加重要。但是,胜利者往往是狼蛛,不知道它用了什么方法,能够让它勇敢地扑向危险的猎物,并迅速将对方干掉。

我拿来引诱狼蛛的熊蜂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在我将狼蛛引到瓶子中时,强壮的熊蜂已经死去了。虽然它是刚刚咽气的,可是熊蜂在这瞬间丧命还是让人吃惊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攻击速度,什么样的厉害招式啊!

要知道,我选的这只熊蜂并不是一个弱小者,之前我甚至认为它们之间的力量不相上下:狼蛛有毒牙,可是熊蜂有毒针;而且熊蜂的体形比狼蛛显得更大。我原本以为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因为太过容易可能会使我捕捉狼蛛的计划落空。可是,我不明白的是狼蛛为何能如此迅速地获胜?它为什么可以速战速决而自己安然无恙?狼蛛肯定懂得某种十分精巧的战术。因为单凭毒液,我实在无法相信它能够让被蜇了一下的对手瞬间失去了还击的能力。我想,与其说狼蛛的毒液厉害不如说它进攻的部位精确,不然它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对手毙命。

狼蛛会攻击哪里呢?这次熊蜂的试验肯定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因为谋杀熊蜂是在狼蛛洞口处发生的,那里并不是最合适的观察角度。另外,狼蛛的致命武器并不显眼,它留在熊蜂尸体上的伤口也很难找到。要想弄明白狼蛛身上的秘密,只有全程观察它们之间的格斗过程才有可能做到。有几次,我尝试着将狼蛛与熊蜂关在一个玻璃瓶中,希望看到它们之间的战斗。可是它们却没有彼此攻击对方,反而有些逃避。被关的二十四个小时之中,它们没有任何一个事先挑起战争。它们似乎对于谁先出手打败对方的问题并不着急,让它们迷惑的是自己怎么被关起来了,至于对手在干什么,它们显然都不是很关心。

熊蜂的实验总是失败。于是我用蜜蜂和胡蜂来代替,我确实发现了它们的残骸,显然发生过战斗,可是却是在夜里发生的,因此我的观察依旧失败了。我只能再次给狼蛛安排新的对手,等待观察。

在瓶子竞技场的两端,两位角斗者坚守着自己的一方,看上去,它们对于对手都有些敬畏,但是同时,它们彼此也被对手敬畏着。这种敬畏让它们迟迟不会进入战斗,于是我把瓶子换成了试管。其底部只有一只昆虫的空间。这次送进试管的是一只熊蜂,与此前的和平不同,这次出现了战斗,但是却没有严重的后果。熊蜂尽量蹬腿不让狼蛛靠近,而狼蛛则试图抓住光滑的试管壁,从而远离熊蜂。它一直保持纹丝不动的状态,十分安静地看着局面的发展。但是熊蜂一直没有安分下来,局面似乎被熊蜂搅乱了。如果熊蜂处在高位,狼蛛便会将自己的长腿收起来,把自己的身\_体护住,仍然和熊蜂保持一段距离。总之,只有在它们彼此出现接触时才会发生一些混乱的搏斗场面,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在警惕中。你死我活的战斗没有出现在试管竞技场中。或许应该这样说:当狼蛛从自己的巢-穴-中离开之后,它就成了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任何战斗它都尽量避免;至于熊蜂,它很了解自己身边的家伙有着怎样的实力,因此绝对不会首先发起进攻。鉴于这样的结果,在我的工作室中观察狼蛛的计划不得不放弃了。

巢-穴-中才是狼蛛斗志昂扬,施展快如闪电的进攻手段的场所。要想观察狼蛛的习性,研究明白它身上的未解之谜,我必须将自己的眼睛送到狼蛛巢-穴-中,把决斗地点放在狼蛛的家门口。熊蜂是一个喜欢自投罗网的家伙,如果它钻进狼蛛的地洞,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因此,安排给狼蛛的对手必须另换其人。我花园中的昆虫世界里还有不少其他的居民,其中就有紫木蜂,它个头高大、身\_体强壮,是我们这个地区最大的膜翅目昆虫之一。它的外衣也是黑绒的,一对紫红翅膀像舞动的薄纱一般。比起熊蜂,紫木蜂的体形更大,它长达一寸;它的毒针也十分厉害,如果你被它蜇到,那将肿疼很长时间。这样看来,紫木蜂对狼蛛来说应该算是一个非常强劲的对手了。这些强大的对手被我一个个地放到了体积不大但瓶颈很宽的瓶子中,这些瓶子的瓶口正好可以卡住狼蛛洞-穴-的洞口。

这个对手对于狼蛛来说很有威慑力,因此我准备观察的狼蛛也应该是强壮、勇敢和饥饿的。当我将小穗麦秸送入洞中时,如果狼蛛急不可耐,又是强壮和勇敢的,那么它就有资格和我安排的对手进行一番较量了,不然,我不会让它和对手见面。合适的选手终于找到了,紫木蜂还不了解这一切,它嗡嗡地叫着,寻找着从瓶子中逃脱的出口;此时,狼蛛也出动了,它已经悄悄地出现在了洞口,但是还没有作好出击的准备,它在等待。而我也准备好了观察这场战斗。时间一点点地流走,半小时之后也没有发生打斗。狼蛛竟然又回到洞里去了,难道是它认为这个对手太强大而放弃了?之后我又找了几个狼蛛洞-穴-,结果都一样,它们全部选择了放弃。

我不想放弃,继续进行着阴险的实验,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出击的狼蛛,它从自己的洞中跳了出来,这或许是因为它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什么东西了。正在我为自己的设计成功而兴奋之余,结果出来了:强大的紫木蜂死了!这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所有的一切竟然都结束了。狼蛛到底攻击了紫木蜂的什么部位?幸好此时狼蛛还没有松口,它的恶毒獠牙此刻就插在紫木蜂脖子根部的颈背上。这真是高超的技术!它十分精确地找到了紫木蜂的命门,并且一击致命。在强大的紫木蜂身上,这里正是它最缺乏保护但又最致命的弱点。我对狼蛛刮目相看,也为自己见证到这一幕而感到庆幸。

但这次的结果是不是偶然呢?狼蛛是不是每次都能这样精确地找到对手的致命弱点?我还得继续我的观察,看一看其他狼蛛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屠杀技术。我依然十分耐心地寻找着我的实验主角,可是最终决定与紫木蜂进行一番较量的狼蛛非常之少。大概是因为对手太强大了,这让狼蛛心有顾虑。虽然它们也很饥饿,可是这并不能让它们一定出手,除非它们饿到了极致。果然,还是有两只选择了攻击,它们决定出击的过程非常艰难,可是猎杀的过程却十分容易。狼蛛攻击强大的紫木蜂的手法与前面见到的如出一辙,都是攻击对手薄弱的颈背部位,而一旦这里被狼蛛的毒牙咬住,紫木蜂便会命丧黄泉。至少我所见证的这三起谋杀,手法是完全一样的,我花了整整两个上午所观察到的结果就是这样。

现在就比较清楚了。如同之前的麻醉师那样,这个杀手将自己的手段都展现了出来:潘帕斯草原[25] 上宰牛的绝技已经完全被它掌握。毫无疑问,狼蛛是真正的“刺颈师”。

接下来,我的工作就是把我的实验搬到书房中,以证明在野外实验中的结论。我建立了一个狼蛛养殖园,希望在这个设计中检验出狼蛛身上的毒性和它用獠牙咬对手不同部位时所出现的不同结果。我按照自己已经介绍过的方法抓到了几只狼蛛,它们被我分别单独装在了瓶子或试管中。如果你是一个害怕蜘蛛的人,那么这个时候你肯定不敢待在我的书房中,因为现在这里到处都能见到狼蛛。

对于器皿口处的对手,狼蛛非常不屑——应该说是不敢——对它们发起攻击,但是当这些对手送到狼蛛獠牙边上时,它便会迅速发起攻击。因此,我便用镊子控制着狼蛛,然后把昆虫送到狼蛛的嘴边。如果它没有厌烦这种实验,便会毫不犹豫地攻击对手。

首先被我进行实验的是紫木蜂。结果是这样的:如果紫木蜂被刺中颈部,那它很快便会死亡。这一点在野外进行的实验中已经看到了。但是,如果紫木蜂被刺中的部位是腹部,然后将它放在一个大的环境中自由活动,那么它开始时是不会觉得这点伤是有问题的,它仍然可以四处飞舞并嗡嗡地叫。不过,这种状态最多持续不到半个小时,死神便渐渐逼近了。被咬到的紫木蜂只能仰卧或侧卧着,无法再动弹,它还没有死掉,这种奄奄一息的情况可能会持续到第二天,然后,它才会在孤独和恐惧中慢慢死去。

从这个实验中得到的结果让人注意,虽然不少膜翅目昆虫比狼蛛强壮,但是一旦它们的脑部被刺中,便会迅速死亡,而狼蛛便可以规避受到对手反击伤害的危险。可是,如果没有刺中对手的脑部,而是其他的部位,那么对手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还是有反击能力的,这对狼蛛来说可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我也见证过狼蛛被毒蜂的毒针击中而殒命的情况。因此,狼蛛面对的如果是危险的对手,那么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从对手的脑神经中枢发起攻击;不然的话,灵巧的狼蛛不但捕不到猎物,还可能自己跟着丧命。

第二组参与实验的是直翅目昆虫,绿蝈蝈儿、螽斯、距螽等都是其中的试验对象。在它们的颈部被狼蛛击中之后,它们会很快死亡。但是,如果是其他部位,尤其是腹部被咬中,那么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它们仍然具有反击能力。其中被我拿去进行实验的一只距螽,在其腹部被狼蛛击中之后竟然坚持了十五个小时。虽然它最后还是死掉了,可是十五个小时对于狼蛛来说无异于宣告了捕猎的失败。如果是一些比较弱小的膜翅目昆虫,它们能够坚持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但是强壮的直翅目昆虫却能在接下来的一天内依然活命。这或许是因为两者有着不同的机体敏感程度;不过,它们之间的不同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需要总结的有两点:就算是体形再大的昆虫,如果其颈部被狼蛛击中,仍然会在短时间内死亡;但如果是其他部位被击中,虽然它仍然免不了死去的命运,但却会在一段时间内安然无恙,其时间的长短因昆虫种类的不同的而有所不同。

回想一下我们在狼蛛洞-穴-门口安排各种强悍的诱饵时的情况,狼蛛对于强大的对手一直是犹豫的。这种犹豫当然不是实验观察者想看到的,可是对于狼蛛来说这种评估却很重要。它们一般不会轻易攻击危险的紫木蜂,因为如果攻击部位不精准,它自己很可能就会一命呜呼。所以对于狼蛛来说,所有的进攻、周旋其实只有一个目标,即对方的颈部,这就让它的进攻变成了一项高难度的任务:速度必须快,部位必须精准。假如狼蛛的进攻出现了偏差,它的对手便会因为这种侵犯而愤怒,这对狼蛛来说可不是好消息。狼蛛显然非常了解这一点。因此它总是悄悄地待在自己的巢-穴-内部,没有很大的把握它是不会将自己暴露的;而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它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置对手于死地。假如它没有这样的把握,那么它就会失去对猎物的兴趣,返身回到自己的窝中。狼蛛在自己的洞-穴-门口屡屡犹豫的原因就是这个。

在没有研究狼蛛之前,我曾经尝试着像膜翅目昆虫麻醉师那样对其他昆虫进行麻醉实验,其中一只吉丁和一只象鼻虫确实被我成功地麻醉了,而且就像对节腹泥蜂进行的麻醉一样。现在,我有一个模仿狼蛛的想法。于是我找到了一根钢针,将一小滴氨水注射到紫木蜂或蝈蝈的脑袋根部。它们很快就毙命了。脑神经被破坏之后,大脑便不能再继续工作了,死亡也就到来了。但是,这并非猝死,在死之前昆虫还会痉挛一段时间。为什么被狼蛛击中之后昆虫会猝死而我的模仿则完全不同?这是因为我所使用的氨水没有狼蛛的毒液的毒性强。狼蛛的毒液非常恐怖,在接下来的实验中即可见到。

一只已经羽翼丰满、可以离巢的小麻雀成了我实验狼蛛毒液毒性的对象。我让狼蛛在麻雀的腿上咬了一口。麻雀的伤口中有一滴血流出,而伤口四周变得红晕起来,后来则变成了紫色。这只麻雀的腿便再也无法提起了,它只能靠一条腿行走。但是麻雀似乎并没有担心自己的伤口,胃口依然很好。我的女儿拿一些面包屑和杏仁肉喂它。看上去它痊愈是不成问题的,这只小可怜应该可以再次自由地飞到天空中。我们大家也希望这个愿望能实现。在被狼蛛咬伤十二小时之后,麻雀似乎更有希望了,因为它依然食欲不减,很有精神,只是那条腿仍然不能行走。我觉得那只是暂时的,不久就会恢复正常。但是,第三天的时候情况突然急转直下,麻雀已经不再进食了。它的羽毛蓬松着,身\_体缩成一团,有时会突然动一下。我的女儿将受伤的小麻雀捧在手心,为它哈气取暖。但是它的痉挛却更加频繁了。最后,麻雀死了。

这种悲伤的氛围影响到了我们的晚饭时间,家人显然对我的残忍感到愤怒,他们无声地责备着我的实验,我成了一个残酷的坏人。我的内心其实像家人一样非常内疚:只是一个实验为什么要付出这么高的代价?这与那些为了研究而将可爱的小狗开膛破肚的冷血之人有什么两样?我们的良心都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我并没有中断我的研究。这次被进行实验的是一只鼹鼠,我在它准备破坏莴笋地的时候将它抓获。但是,这些被我抓到的俘虏总是因为饥饿而侵犯人类的利益,如果我将它关上几天,会不会在实验没有开始之前它就先被饿死了?或者已经饿得十分虚弱而被狼蛛咬伤,那么它的死或许并非因为狼蛛的毒性,而是因为饥饿。这可不行!因此,在实验开始之前我必须先尽到抚养这些俘虏的义务。于是,鼹鼠受到了我无微不至的对待。衣食无忧地被我喂养了二十四小时之后,鼹鼠已经不在乎是不是被囚禁了,它显然适应了被囚居的生活。

鼹鼠被咬到的地方是嘴角。当我把被暗算的鼹鼠重新放回笼子里后,它一直在挠自己的嘴巴。大概现在受伤的地方十分灼疼或者发痒。之后,鼹鼠就很少吃东西了;到了第二天晚上,它已经拒绝进食了。在鼹鼠被咬后大概三十六小时,它还是死了,而死亡的原因绝对不是饥饿。

看来,除了昆虫之外,对动物来说,黑腹狼蛛也是危险的。就算是麻雀或者鼹鼠,也能够死在狼蛛的攻击之下。从这些有限的实验中看,我认为人类在面对黑腹狼蛛的时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它的毒性并非无关紧要。我想这一点尤其应该让医生明白。

至于昆虫中这种高超的杀戮技巧,我认为:它足以和令人感叹的麻醉师们聪明的捕猎技巧相媲美。在所有的蜘蛛中,并非全部靠结网和麻醉来捕猎,还有像狼蛛这种完全靠技巧和毒性进行捕猎的蜘蛛。它们的攻击手段隐蔽而迅速,攻击部位精确而致命,被击中的对手将会瞬间丧命。这与麻醉师是不同的,它们甚至可以为后代保存新鲜的食物,它们制伏强大对手的手段也是蜇刺对手的神经系统,但无所谓是否必须是颈部,只要它们的对手不能再动弹,捕猎就成功了。

当然,靠麻醉战胜对手的蜘蛛们同样非常明白脑神经对于对手的重要性,所以即便它们在攻击之初没有击中对手的颈部,可是在它们将对手麻醉之后,还是会从对手的颈部下手,很多靠麻醉捕猎的昆虫都是如此。但是,它们并不是一定要把自己的致命武器插入到对手的生命中枢。麻醉师不会选择这种方式,因为这种攻击会让对手丧命,而它自己的战利品就是一具尸体。要知道,麻醉师的幼虫对尸体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在这一点上,狼蛛是很不一样的,它一定要攻击对手最致命的部位,因为不这样做,丧命的可能就不是对手而是它自己;它也没有为自己的后人准备食物的习惯,所有的食物它都是现杀现享用,而不是保留什么新鲜的美食。

问题在于这些拥有熟练技巧的凶手,无论是杀手还是麻醉师,是不是本能就具备了这种禀赋,还是在后天的实践中掌握了这些技术?如果是后天的技巧,它们又是怎样将这些技巧学到手的呢?这是一个我没有解决的问题。尽管有关的理论很多,但是它们毕竟只是理论,在事实面前,理论往往是没有说服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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