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 > 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3 > Chapter 08 新生·梦江南 ——梦里不知身是客

Chapter 08 新生·梦江南 ——梦里不知身是客

楔子 活着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困在绝望的梦里。

困在小鱼山,困在圣诞夜。

梦里的凉生,眉眼间是止不住的悲伤。

他的手拂过我长长的黑发,紧紧将我拥入怀-里,用几乎是勒入骨隙的力气。那些心疼像午夜的海潮,与心跳交融到了一起。

这是现实中,他永远都不会对我做出的亲密举动。

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我的发,声音里透着悲凉,他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你为我遭受的苦啊?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

我仰着脸,任由泪水滑落。

我看着他无名指上,血戒如花;我想着他的喜帖,摆在我的房间里;我想起那个叫未央的女-子,她已为爱走上万丈悬崖;我想起陆文隽,想起他黑洞洞的枪口和那些威胁的话……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纵有情意万千,却已无路可走。

我紧紧地抱着他,拼尽了力气,想留住这最后的温暖。

但是,忽然,凉生消失了。我的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焦急地四处呼唤着他的名字。

然后,我看见了天佑,他站在那里,雕塑般深刻的眉眼。

焦急中,我拉住天佑的手,哭道,天佑,天佑,凉生没了!凉生没了!怎么办,我找不到他了?!天佑,我该怎么办?

最终,天佑的表情在我的眼泪中变得绝望。

他苦苦一笑,声音里却是压抑着暴怒而导致的嘶哑,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凄凉。

他说,姜生!我不是玩偶,更不是给你和凉生的爱情配戏的道具!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有一颗活生生的心?!

他说,姜生,你看看我的心啊!你看看我的心啊!

说着,他就撕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结实的胸膛;他破开自己的胸膛,试图掏出他的心脏……

狰狞的鲜血中,我哀求着他,却无处可逃……

最终,我从梦中惊醒。

弯月如钩,没有天佑的血,没有凉生。

而夜,黑得可怕,像陆文隽的枪口。

我抬头,窗外,星光依稀。

我想起那句古老的话,他们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叹了一口气,擦去了眼角的泪。

日子总要过,我得好好地活。

41 他们的名字,只有在我们醉酒时,睡梦里,才能温暖我们的唇齿。

北小武归来后,新年刚过,他就开始找工作。

金陵帮他推荐了自家的报社,让他尝试去做美术编辑。

金陵跟我说,她感觉,北小武成熟了很多。

我斜眼看看她,摇摇头,说,我不相信一个被峨眉山的猴子推下山的男人会有多么成熟。

每次看到金陵和北小武俩人双双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总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高一那年。

那时,我们的故事里,没有小九,没有未央,只有我和凉生,只有北小武,他对一个叫金陵的姑娘一见钟情了……

可是,我知道,那年再美,时光再好,我们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八宝依旧不着调地在娱乐圈里晃悠,时不时带着柯小柔来骚扰我。而我,一想到柯小柔知道自己太多秘密,而且经常满嘴跑火车,就忍不住头疼,只得委曲求全地跟他做着“姐妹淘”。

柯小柔这个“姐妹淘”倒也称职,除了看我的眼光时不时充满怨气,时不时说点拈酸的小话儿刺激我一下,其他的都挺好。

不过,后来事态发展得有点诡异,他和金陵变得更加像“姊妹淘”了,每日刷着微博,相互分享着美肤秘笈、化妆心得,甚至是养颜粥。

金陵经常跟我夸柯小柔,说,这男人活得才叫范儿,有品位,有品质。

说完这个,她就叹息,可惜啊,他不爱女-人,否则,我真想给报社里那票儿老大不小的剩女介绍一把。估计就柯小柔那姿色,那品位,那品质,早就被瓜分了。可惜了,可惜了。

就这样,我们原来的小生活交叉成了两个圈子。

一个是凉生和未央的新婚圈子,忙碌着他们的婚礼;一个是我、北小武、八宝、金陵、柯小柔等混杂成的新生圈子,每日混混沌沌却又带着小清新地过着小日子,隔三差五聚个会,听听八宝的圈内秘闻,听听北小武的流浪史。

北小武对小九的名字不再提及,可是,有一天,我们玩纸牌时,他睡在旁边,梦里,他含糊地呓语了一句,最初我没听清,光忙着玩牌去了。

后来,细细回想,却是,小九,爷想你。

或者是我想多了。

我们爱的人,永远只能藏在心底,而他们的名字,只有在我们醉酒时,睡梦里,才能温暖我们的唇齿。

42 倾城。

柯小柔在这个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

我甚至都能感觉到,如果将来我嫁给了陆文隽,要是柯小柔在金陵她们面前哭,她们可能会代表月亮把我消灭掉。

后来,金陵听说柯小柔曾经是有名的彩妆师,就兴奋起来,拉着他到她们报纸上开了一专栏,名字取得四大皆空,叫做《禅心菩提》,其实主旨就是分享一些化妆、护肤、养生、养心的圣经。

不想几期之后,读者呼声颇高。据金陵说,好多女同胞对其爱不释手,中老年妇女更甚。

一时间,柯小柔居然变成了著名的“妇女之友”。

柯小柔的专栏里,时不时会提及“陆先生”一词。

比如说“银耳莲子粥”时,就说“我有一个朋友,暂称陆先生,就特别不喜欢这种粥,觉得黏腻,可谁说黏腻不是一种感情呢”。

比如说“推荐几款适合熬夜MM用的面霜”时,就说“陆先生不太喜欢这款面霜的兰花味。香气袭人,有时候还真是一种罪。比如,激烈的爱情”。

甚至说起“增加胶原蛋白的水晶猪手”时,他都能扯上陆文隽,说的是“还记得他为人讲究,断不喜此类食物。家中工人便为他熬制成冻状,切成小块,放到白瓷盘内,佐上蘸料,方才入口”。

……

后来一帮女读者对他专栏里的陆生充满了好奇,纷纷打电话到报社,求联系,求交往,求包养,求合体。

责编一看这么热,于是就促着柯小柔,干脆写了一篇关于“陆生”的文章,叫《倾城》,替代了当期的美容专栏。

据说,《倾城》一文出来之后,就有女读者直接搬着铺盖来到报社,打算在这里吃住,以求见到这位“陆先生”。

柯小柔的《倾城》里,有几段是这么写的——

作为朋友,这文章,我本该用尽溢美之词来写。

可是,我实在找不到什么溢美之词。对于一个薄情寡性的男人,除了天生的一副好皮囊,除了有个好身世,我还真想不出他有其他优点。

……

这世上,偏偏就有这种人,眼里永远蓄着笑,心却冷得像铁。

……

投胎是门技术活。

陆生最大的优点,就是比我们会投胎。

他本姓周,却因为父亲的薄幸,随了母亲姓。他的母亲陆小姐是大家闺秀,一生不幸,郁郁而终,这似乎也是铸成陆生性格凉薄的原因之一。

……

说起陆生,便不得不提他的父亲周公子。

周公子更是一部传奇,这也注定了陆生的传奇。

陆生的祖父和外祖父,乃是战场上的生死之交。如此算起,周公子是真真的红二代,军区大院里长出来的孩子,长大后,便成了有名的官商。

周公子一生纨绔,年轻时,爱上了本城豪门程家的小姐——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程门名媛,但程家小姐对周公子却无爱。程家当初虽是富户,却更需结交权贵,尤其是这种红色权贵。可惜的是,周少爷的父亲,偏执地认定了他同陆家小姐的亲事。

可周公子是谁啊?

军区大院里长出的公子哥儿、浪荡子,一心为爱走天涯的年轻时代,怎么可能被老父亲唬住?

然而,那打土豪出身的周老爷子,在周公子逃婚当夜,拿着一柄手枪扔在他脚下,说,要么结婚,要么就毙了你老子!

周公子是欲哭无泪,最终,他被周老爷子拿枪指着入了洞房。

所以,每个牛叉到妖孽的儿子身后,都有一个更牛叉的老子!

……

周公子与陆小姐的婚姻,注定了是一场悲剧。

周公子心中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程家小姐。

程小姐意外死于矿难,周公子落落寡欢,此后更是变本加厉,不再归宿,阅尽天下女-人,醉卧在各处的温柔乡里。

……

陆生从小就活在母亲的眼泪里,他内心冷漠、自负,在生活中不得不为自己争取,心中却执拗地时时刻刻与父亲为敌。

……

十七岁时,他开始了对周公子的报复。

翩翩少年,却完全已经是成年人的风度与身材,他成功地勾引了父亲的一个新欢,一个新上位的模特。

当他的父亲看到锦被中,自己的儿子和自己新结交的女朋友赤luo着拥在一起时,他们光洁的皮肤,旖旎的姿态,让他无比暴怒!

那时,十七岁的陆生笑了,得意而满足。

他从温柔乡里坐起,慢慢地穿上衣服,对着他的父亲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轻薄而刻毒。他一字一顿,仿佛宣读战书,说,从今天起,你睡哪个女-人,我就睡哪个!除了我妈!

年轻的他,以为自己可以用这种方式将父亲逼回母亲的身边,却不曾想,这确是堕落的开始……

如今的陆生,风华正茂,年岁正好,却纠缠在父亲旧日的孽情中。

他用自以为是的方式,试图用一个女-人,控制一个可能与之争分家产的弟弟——他父亲当年强行占有程小姐后留于世间的儿子。

……

我们的寡情,导致我们永远看不到有人愿意为自己倾城而爱;而我们的热情,却永远只肯给予那个我们愿意为之倾城而爱的人。

……

此所谓,爱之倾城。

柯小柔发表这篇《倾城》前,先在网上贴给我看,他指着突出显示的倒数第三段跟我说,这段话我不会发的,要是发了,估计金陵他们都会猜到了。怎么样,够朋友吧?

我心想,你怎么不去死啊?!

后来,金陵将这份报纸拿到我眼前,似是探寻地问道,姜生,这陆生,说的是陆文隽吗?程家小姐……是程天佑的姑姑?

我连忙收起报纸,冲她笑笑,嘴上说,你想太多了。没有传奇性的东西,读者愿意看吗?你们既要求柯小柔搞得有吸引力,又要追求真实,那怎么成?我心里却想,幸亏柯小柔删除了那一段。

金陵不说话,撇撇嘴,只说,好吧。

43 覆水难收的东西有很多,爱情是一种,变成房奴也是其中一种。

这段日子,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渐渐变得安适起来,我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

偶尔,我会接到未央的电话,听她抱怨筹备婚礼的辛苦。偶尔,我会跟着北小武去野外写生。

陆文隽那里一直没有消息,这让我倍加煎熬。

人总爱犯贱,哪怕是歹事,一旦没有结果,也总是惴惴不安。本来也是,一刀致命,总胜过无休止的猜测和煎熬。

周末,我和金陵陪八宝去参加节目回来,金陵说,她已经去探望过店里受伤的员工了,并一一给了医药费和赔偿金。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说,姜生,幸亏花店里的人没事,否则,我们真的就砸在上面了。

我看着她,想起最近她的种种变化,小心地问,金陵,我感觉你最近好像并不是很开心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陵看看我,笑笑,说,是啊,不开心。我去了一趟美利坚,看到资本主义的种种不美好,房子便宜得不像话,物价便宜得不像话,我就恨啊,恨不得将温州炒房团都发送到美利坚去,拯救美帝国的经济,拯救他们的GDP……

我笑笑,她既然不想说,我就不再问了。

我们路过一片狼藉的花店门前,金陵叹了口气,看了看我,问道,姜生,你真的要放弃这个花店?

我转脸看着她,半晌,点点头。

它曾是一个男人给我保存那点骄傲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的那点自尊,好让我不去背负依靠男人养活的压力。我内心曾无比感激这个男人,也感激这个花店的存在。可这些日子,程天恩却屡屡借此讽刺我——其实,它根本就是我依靠男人、离不开男人的最佳证据。

金陵见我点头,她并不知我内心所想,就笑道,也好,既然凉生要结婚了,你们也回不去了,你就安安心心找到天佑,跟他和好,再安安心心去做程家少奶奶吧。不能总让未央拿凉生秀幸福给咱们看啊!如果你放不下脸面,那我和北小武去帮你找他!可是,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唉。

我冲金陵笑笑,叹了口气,说,别傻了。从明天起,我得出门找工作了。因为……我变成房奴了。你要不要恭喜我一下?

说完,我就掏出一份购房合同冲金陵摇了摇。

如果不是天恩那么刺激我,我也不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买房子这种蠢事,因为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城市待多久。

什么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金丝雀!笼中鸟!

一切指望着他哥哥!房子是他哥哥的,花店也是他哥哥掏过钱的!

总之,我是个没脑子、没思维、没灵魂的超级无敌寄生虫!

我得证明我不是寄生虫,我得证明我是一个充满了梦想和智慧的女青年。

国家之栋梁,社会之精英——我虽然谈不上,但也要勇于为提高国家GDP而支持房地产事业,甘愿做房奴,报国爱党爱社会。于是,我掏出了所有开花店时赚来的家当付了首付,签下了房奴之卖身契约。

若不是因为买下这房子安身,我倒不必急着出去找工作,那笔钱足以让我安静而混沌地度过一段时光。

当购房合同签下之后,我其实还是后悔了。

中介小哥哥千娇百媚地向我贺喜,说,姜小姐,你真是好眼光,就你签下合同这三分钟,这房子每平米至少升值了三百块!三分钟,你净赚小三万啊!三万啊!

我几乎是懊悔地说,我不买了,三万你赚吧。

中介小哥哥就讪笑,说,我一打工的,倒是想啊,可房价这么高,我也只能用头发丝儿畅想畅想了。姜小姐,就别说笑了。

覆水难收的东西有很多,爱情是一种,变成房奴也是其中一种。

金陵被这购房合同给吓呆了,她惊诧地看着我。

很显然,她对我的记忆还停留在程天佑的大房子里养的那个不谙世事、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

我也想满眼美好,无忧无虑;我也不想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我该做什么才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生活就是这么现实。

当你离开了学校,当你无可依靠……

而且,她根本就不知道,这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我都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我早已满心满身的伤痕,回不到当初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好的,居然没有变成赤练仙子李莫愁,发疯地报复全世界。

那或许是因为,即便有再多的恨,但我心底却明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他是我最初的眷恋与温柔。

因为他,我舍不得自己变坏啊。

我看着金陵,突然想起她撕未央和凉生的喜帖的那一幕,便连忙把购房合同收了起来,唯恐她又伸出毒手。

一下午,金陵都没有从震撼中醒过来,为了补偿对她造成的惊吓,我给她买了迁西板栗。

我和金陵抱着糖炒栗子去新居的时候,恰好路过了“宁信,别来无恙”PUB,只见宁信正站在自己的会所前,穿着驼色风衣,微笑着,似乎是在翘首等待着谁的到来。

我刚要拖着金陵上前去打个招呼,这时,只见几辆车疾驰而过停在了宁信会所旁边,有人忙下车,奔到一辆车前打开车门。

看到天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金陵更是呆住了,她推了推我,语无伦次地说,啊啊,是、是他,他……

宁信迎了上去,眼底是抑不住的笑,那种笑带着微微的泪意。当她的余光扫到旁边的我时,笑容僵-硬-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转身,但终是对我打了个招呼。而天佑根本不肯看我,他迎着宁信,伸手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在她面颊落下一吻,随后不顾宁信的尴尬,拖着她的手,走进了会所。

随行的保镖站在旁边张望,似乎是在防备着什么。

金陵当下忍不住了,脸涨得通红,直想奔上去,却被我紧紧拉住了。

金陵说,他……

我笑了笑,唉,分手了啊。

是的,我不在乎。

我心里只爱凉生,不是吗?

我会在乎吗?

唉。

我会。

因为看了刚刚那一幕,一种隐隐的不快乐,还是悄然地潜伏在了我的心肺间,每呼吸一下,都觉得酸痛。

毕竟,我们曾经短暂地幸福过。

毕竟,他曾是我最重要的回忆。

毕竟,他曾经是我依靠的天堂。

……

但是,我想我会祝福的,只要他幸福,我都会祝福的。

44 很好,我知道答案了,满足的女-人不说话。

之后的一周,当金陵还没从那张购房合同中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给十几家公司投了简历,并且成功地参加了三家公司的面试。

一家是星辉置业公司,应聘的销售顾问;一家是永安模特经纪公司,应聘的是总监助理;一家是艺林工作室,应聘的依然是总监助理。

当我将这三家公司的资料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金陵、北小武面面相觑,八宝在一旁涂抹指甲,弄得整个空间里都是指甲油的味道。

凉生和未央来到咖啡厅的时候,他们依然在讨论哪份工作更适合我。

凉生看了看我,微微一愣,说,姜生,你要去工作?

我点点头,笑笑,嗯啊。

凉生说,那到我公司里来吧。

我一听,连忙摇头,我说,算啦,典当行我做不了的,哥。

其实,我想凉生能够明白,我不是做不了,而是不愿意依附于他。

未央一落座,便捂住鼻子,看了八宝一眼。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三份资料上时,不仅叫了一声,说,星辉不是天佑集团下的吗?啊,艺林不也是……

我一听,心都灰了。

凉生看着我脸色的变化,拉了未央一把。他拿过那三份资料仔细瞧了瞧,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失落的表情,但瞬间就消失了。他指了指永安模特经纪公司,说,这个不错。

未央抬头,看了凉生一眼,又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于是,数日后,我就成了永安模特经纪公司的总监助理。

那一天,凉生和我都不会想到,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手指的轻轻一指,将会埋葬掉我们一生的幸福。

是的,永安模特经纪公司。

未央在我们面前摆弄着一把骨梳,上面暗镶了一颗鲜艳的红豆——是我在凉生房子里看到的样子。

她一脸无害地对我和金陵说,现在这社会啊,烦杂躁动,难得还有人肯亲手为你磨一把梳子……说到这里,她仰起脸看看身边的凉生,毫不掩饰依赖之情,说,凉生,我很幸福。

没等凉生开口,金陵就一把握住了未央的手,说,我十里之外都能感觉到你的幸福!

北小武在一旁斜眼看看我,一脸不羁的表情,我低头,装作看资料。

八宝依然在涂抹指甲,最近她参加节目总是很不顺,让她幼小的心灵深受打击。而柯小柔在一旁翘着兰花指喝咖啡,左顾右盼,摇曳生姿。

总之,一群贱人!贱得GDP都得翻番。

未央继续对我们展示她的幸福,这很难得,她跟我们居然有话题可说。她说,啊,我准备婚礼结束后,蜜月就去马尔代夫,真的是蜜月哦,一个月都不离开……

柯小柔说,什么叫一个月都不离开,不就是一个月都不下床吗?

八宝终于不涂指甲了,她抬头,说,那太考验凉生体力了,他行吗?

他们俩一唱一和的话音刚落,金陵一口咖啡就喷到了桌子上。我当时的感觉是既难过又想笑,甚是复杂。

八宝吃了一口薯条,又突然说,那个,姜生,问你个事儿啊。

我无聊地看着她,还沉浸在刚刚的那种难过并好笑的心境中,并没有想到战火会延绵到自己身上,便说,啥事?

八宝很无辜地瞪着她的大眼睛,像一个潜心求知的孩子一般,问,天佑床-上功夫咋样?

我直接被噎死了。

死死的那种!

看着对面的凉生,我真是不能用言语来表达我此时的感受。

八宝哈哈大笑,自以为聪明地说,很好,我知道答案了,满足的女-人不说话。

金陵在一旁狂流汗,说,八宝,你怎么能问她天佑啊?其实,金陵的言外之意是说,他们分手了。

八宝委屈地说,那我问啥?我总不能问姜生,你哥凉生的床-上功夫咋样吧!

我真想钻到桌子底下去,我很怕未央伸手给我一巴掌。

对面的凉生看了我一眼,略略有些尴尬。

然而八宝还在继续说,就算我问她,姜生也不能知道啊,对吧,未央?

那是一段兵荒马乱的下午茶时间。

朋友,就是这么一种生物,让你不寂寞,却也让你时不时地风中凌乱。

哦,忘记说了。

今天是二月四日,离凉生和未央的婚期不远了。他们俩消失多日,肯再次出现,是为了来通知我们,记得参加他们的婚前单身派对的。

45 我们却要把一生,都给了它。

我进入永安之后,人生突然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虽然新的工作让人应接不暇,但是,人生却似乎有了一种方向感。唯一的遗憾就是总监姓西门,让我总会想到西门庆。

很多时候,我总是怕自己喊错了他的名字,不过,他人还算随和,三十多岁,身上少了一份戾气,多了一份温文尔雅之气,而且,工作中称呼多用英文名,我便也没有太多犯错的机会。

工作里,果然没有人因为你是新人,就会对你降低要求。你不能用在学校里对付老师的那种方式,比如,我感冒了,在家发烧,没有复习,所以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工作就是,你感冒,那对不起,公司没有感冒,你发烧,发烧也请将CASE给完成。

这是西门总监教导我的。

他说我是个幸运的家伙,因为一入公司,不满实习期就是年会,而且福利不错。

临近公司年会,女同事们都兴奋得要命,我不知道她们在兴奋什么。一个姓莫的年轻女同事告诉我,因为集团的大老板会出席,是个年轻才俊,所以她们都会很开心。

我看她一脸平静,就问,那你怎么没兴奋啊?

她笑道,因为我的心太小,装不下这么大的青年才俊啊。

通过这次交谈,我们熟络了起来。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莫春,来自另一个城市,是个在此漂泊的女生。

她比我早来这个公司一年,在人事部工作,目前正在和她的领导跟踪负责公司当下最大的项目——五月初将在厦门或者三亚举行的模特大赛。

那个下午,工作休息时,我在她桌前喝了一杯咖啡,听她说着模特圈内的种种光怪陆离。

我的目光飘到了她桌前的相框上,里面是一个正太,十六七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煞是好看。

莫春似乎察觉到了我目光里的好奇,笑笑,说,我……弟弟。

我拿起来,端详着,说,很好看的小男孩。现在该读大学了吧?

莫春的神情微微伤感了起来,但是瞬间便收敛住了——那是职场里必须的自控力。

她说,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

我看着眼前的女孩,斯文白皙,只是,那种白是城市格子间里捂出来的苍白,那种斯文是长长岁月中克制出来的内敛。

我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笑笑,说,没关系。我当他永远在我身边。

……

短暂的交流之后,我们又各回其位,继续着既定的工作,就像刚才的悲伤没有存在过一样。

其实,我们的生命里本该有诸多美好,流云,飞雨,漫天繁星,春花秋月……我们应该享受生活中的每个细节;可在城市快节奏的生活重压之下,我们生活的全部几乎等同了“工作”两个字。

太多这样的人,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被奴役在所谓的工作中,为的只是每月活口的几千元。

可几千元,在商场里,不过是一件国内二线品牌的衣服都敢标注的价格;不过是贪官手中的一条烟、一瓶酒的钱;是一年下来,都不见得可以买到城市中一两平米房子的钱!

我们却要把一生,都给了它。

我到公司的时候,恰逢整个公司最忙碌的一段时光。

整个公司,从上到下,都在为五月三亚的模特大赛忙碌着。地点最初定在福建,可最终舍弃了福建而选择了三亚的原因,据说是因为内定的冠军,一个名唤欧阳娇娇的女模特,对她的金主撒娇弄痴了一句“人家喜欢三亚的海与天嘛”,于是金主的骨头都酥了,砸了重金,将原本已经做得七七八八的福建的CASE给改变了。

我跟的西门总监,是个已婚男人,所以他对我这种单身女生总是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但是,他人很尽职尽责,教了我蛮多东西。

人在职场,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

比如公司的领导是多元化的,不可能都是西门总监这类的实干家。

林经理果敢,但刻薄,用来杀戮屠门最为合适,用来拓展公司则不行,但可以威慑员工;齐经理是老好人类型,长处是善于和稀泥,或者抚慰员工被林经理弄伤的心;陈总就是总试图让林经理、齐经理、西门总监三人抗衡,他自己获利,可最终这三人却搞到一起去了,形成了独特的小团体,与他抗衡起来。

职场令人不得不伶俐,不得不聪明。

莫春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多起来,我们一起吃饭,聊天,开玩笑。她工作桌上的弟弟的相片依然留在那里,在这个城市中给她最后的庇护和陪伴。

我看着那相片时,会想起凉生。

那个眉眼淡淡的男子,我总觉得他天性寒凉,就连笑容触摸起来,都是冷的。

他的婚期,一天比一天近。我们两人极少见面,听说,他年前带未央回了一趟魏家坪去祭拜父母。

金陵和北小武私下开始准备礼物以及参加婚礼时要穿的衣服,但是他们从不在我面前提及。

朋友,就是一群好爱为你抱打不平的人。每次,在凉生和未央面前,金陵总是爱提及“永安和程天佑”这个话题。不知道是为了维护我的面子,还是怎样。金陵会说,姜生,你和天佑在永安过家家过得可好?真受不了你们俩个人了,在家中你侬我侬还不行,非要整个公司都跟着你们酸酸甜甜啊!

北小武往往在一旁不说话,一会儿看着我,一会儿看着凉生,眼睛跟要憋出血来一样,然后,他会焦躁地起身,转身离开。

八宝就会跟在他身后,冲我们笑,说,别理他,嗑药了似的。

我总是很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生怕他突然回头,对着凉生大吼一句,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啊!

未央见到我的时候,虽然依然警惕着,高傲着,可是她的微笑中却有了淡淡的柔软,那份柔软来自于女-人心底的满足。

我想,最近,她和凉生,一定过得很安稳幸福吧。

下班时,齐经理过来,嘱咐大家都好好准备年会,并冲大家笑道,你们梦中的大BOSS,终于确定要出席咱们的年会了!我还以为今年年会,你们这帮女-人得对着元老们过呢。

闻言,格子间里一阵雀跃。

莫春对我笑笑,似乎是很有感触的样子,说,大家遇到钻石王老五的时候,都拼了命往前钻,可是,有多少会有好结果呢?

我愣了愣,想起了自己和天佑,叹了口气,点点头。

莫春拍拍我肩膀,说,别想多了。明天有动人的脸看,总归是好事。走吧。

而我刚走到公司门口,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的语气——

岚会所3006室。陆文隽。

46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岚会所是这个城市里比较高端的一个私人会所,很多商贾、政要谈生意、谈要事都会到此处。我此前同天佑一起来过,倒不为其他,而是他们这里有一间琉璃天幕房。

天幕房整个房顶是玻璃的,仰头,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天空。

静寂,辽远。

那是这个城市冬季的第一场雪,为了看落雪,他带我到了这个地方。

我一直都记得那一天,落雪纷纷,从天而降,美得轻灵而妩媚,就像情人含-羞-的细吻,落在玻璃上,渐渐地,渐渐地融化了……

暖融融的房间里,壁炉内闪动着火光,以传统工艺编织的手工羊毛毯上,我将脑袋靠在天佑的腿上。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因为热,解开了一个扣子,露着诱人的颈项。在那瞬间,我居然有种意乱情迷的感觉。他手中端着红酒,轻轻地晃着。他抬头看看雪,低头看看我,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蜜糖色的温柔。

空气里流淌的音乐是陈淑桦的经典老歌《流光飞舞》,温柔的女声,缠-绵的曲调。

那是个蜜糖色的日子,雪色与红酒调和成他眼中琥珀般温柔的光芒,他的手指轻轻地在我手背上弹奏着《流光飞舞》的音符,耳畔是缠缠-绵绵的歌声——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呵呵,别问,是劫是缘!

岚会所门前,往事面前,我闭上眼,眼睛无比的酸。

有些人,不必想起,也不会忘记。

47 也只有姜生这个女-人,能让程天佑做得出来!

在侍应生的引领下,我推开3006室的门,只见陆文隽正坐在沙发前,表情淡淡,似有落寞之意,唱片机里放的是陈奕迅的歌——《十年》。

这是我很少从他那里能看到的表情,他一贯都是满面春风,眼中堆满笑意,极难看出喜怒。

而且,在我心里,他几乎是“非人类”的形象了,如今听着这么契合我心灵的歌,我都觉得怪怪的。

他看到我来了,迅速收起了刚才的神色,眼中微带笑意,缓缓起身,气度优雅,走上前来。

我脸色一正,问,找我干吗?

陆文隽语调幽幽,调笑道,啧啧,你这么凶悍干吗?我得好好看看,难道程天佑和凉生就喜欢你这通身的王霸之气不成?

我转头,逃开他伸过来的手,不理他。

陆文隽看了看关闭的门,冷冷一笑,对我说,你的凉生将要大婚了,我觉得,我该送点什么给你和他做贺礼呢。

我冷哼,不必了,你哪有这么好心?!

陆文隽将细长的手指搁在我的唇边,指端是极度诱惑的温度,说,嘘——我还真是很好心呢。

我厌恶地将头再次别开,不看他。

陆文隽也不气恼,似乎颇有雅兴,说,我是想告诉你,你不必跟我……结婚了。

啊?!

我震惊地看向他。

我……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述我此时的心情了。真是太“好”了!居然是在凉生结婚的前夕,他才告诉我,我不必和他结婚了!

呵呵,果然,果然,他和柯小柔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不折不扣的坑爹货!

陆文隽看着我的表情,笑道,瞧你这表情,怎么了,舍不得我?难道你忘不掉那一夜我们……

我一把推开他。每次他提及过去,我的心都像重新遭受了一次巨大的伤害一样。我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是畜生!

陆文隽拉住我,说,怎么了?受伤了?他要和未央结婚了,你覆水难收了?我害得你们不能双宿双栖,你恨不得杀了我吧?哈哈哈!唉,其实,看着你们俩这么情深意重,我都觉得自己该死,哈哈哈!

我忍着眼泪,不肯落在这个魔鬼面前。

陆文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离,他似乎短暂地陷入了某个回忆中。而我,并不知道他打消了娶我这个念头,是跟程天恩这个男人有关。

几天前,程天恩到了陆文隽那里,那是一次恶魔间的交换和算计……

那天,程天恩的不请自来,让陆文隽有些惊愕。

他坐在办公椅上,懒散地看着来人,脸上是淡淡的迷人的笑,说,这是哪阵儿风把我们的二少爷给吹来了?

天恩笑笑,说,陆院长,我最近生了一桩心病。

陆文隽说,二爷神清气爽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有心病啊。

天恩没说话,示意自己的手下离开。

半晌后,他拿出一张照片,扔到陆文隽的桌前,不说话,只看着他。

陆文隽没起身,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那张照片——一辆豪华轿车撞在了一家店门前,车头粉碎,烟火漫天……

他看着程天恩,皱皱眉头,不知道他给自己看这张相片是什么意思。

天恩清了清嗓子,笑道,我前几日去看马术比赛,遇见一律师朋友,他说,从纪家律师楼的朋友那里,听闻了我们圈子里有两大趣闻:一个是江大公子在办离婚协议,一个是你陆公子在做婚前协议书。你可别告诉我,你要结婚的对象是姜生!

陆文隽脸色微微一变,但迅速地掩饰住了。他挑了挑眉毛,窝在座椅上,故作悠闲地看着程天恩,说,你一直在调查我?!呵呵,怎么,是她,不可以吗?

天恩笑笑,说,不是调查你,是关心你。

说着,他指了指陆文隽眼前的照片,说,喏,这张相片上的车子是我哥的。他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着不爱这个女-人了,不管这个女-人了,可是,一场大火,就把他烧回了原形!为了救姜生,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你呢?我是担心你,新婚当天被抢婚,那可是会影响我们两家的交情的。

陆文隽笑道,抢婚?他都和姜生分开了,难不成还不准她嫁人了?

天恩也笑了,说,姜生肯心甘情愿嫁给你?陆院长,你不会以为我哥真的不知道,那个晚上,你对姜生做过什么龌龊的事吧?

陆文隽脸色微微一变,很显然,他没想到那个夜晚的事情居然会有人知道,而且程天佑居然也知道!但随即,他脸色一正,冷哼了一声,倨傲而挑衅地说,我做过又怎样?!我占有了他的女-人又怎样?!我让他的女-人怀孕了又怎样?!

天恩脸色微微一白。在某些程度上的荣辱,兄弟之间再有罅隙,也是相通的。

但是,他也瞬间恢复了从容,一字一顿地说,他如果不是怕姜生知道真相后无法接受,你绝对早已横尸街头!

陆文隽却冷笑道,那你去告诉他,姜生已经知道了,叫他不必怕了,我等着他让我横尸街头呢!

天恩压抑着怒气,说,让你横尸街头很简单,也不必我哥出手!不过,陆院长,我这次来,不是来同你谈论横尸街头的,我是来谈我们俩的共同利益的。

陆文隽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天恩后面说的所谓共同利益,显然前面的话已把他给激怒了,他说,好啊,放马过来啊!我怕你们程家不成?!

天恩看着陆文隽,低头笑了笑,说,周程陆江,谁能怕谁呢?我们都是利益争夺者,也是利益共同体。你身处周陆两家,这点儿不会不懂吧?不过为了对付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先惹毛了程家管事的,我是该说你智商高呢还是说你智商低呢?

说到这里,天恩看着陆文隽,话锋一转,很直白地问,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印尼?

陆文隽愣了愣,很是吃惊,说,你怎么知道?

天恩笑道,那个让你签署了协议的眼镜男,是我哥哥的人。他的人虽然当时不在城内,可是他想要你死的心却不会消失。你以为这个印尼医疗器械交流会是块巨大的肥肉,对吧?可你不知道,明天当你到了印尼,迎接你的就是程天佑在印尼的私家雇佣军!在国内,他动不了你,怕事情搞出来,闹得满城风雨,伤了他的姜生。可是,印尼那个地方,就是他灭了你的最好的地界儿!到现在,看着你手中的机票,看着你签订的医疗合同,你还敢说,在程天佑的眼里,你不是横尸街头的那一个吗?

陆文隽的脸上顿时冒出了白汗,他不是怕程天佑,而是觉得事情的恐怖超过了他的预料。如果不是程天恩的到来,二十四小时之后,恐怕他就将是横尸印尼的那一个。他不是不知道程家大少的冷酷,只是,作为一个同样强势的男人,他并不愿承认。

为了保护他的女-人,为了报复,他还真舍得让他死得如此迂回啊。半晌,他镇定了下来,看着程天恩,笑道,我为什么要信你?

程天恩说,你爱信不信。

陆文隽说,为什么告诉我?你不怕我报复你哥吗?

程天恩冷笑道,你躲他都来不及吧。还有,你和我是一类人,我们都不是程天佑,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冲动地去做傻事。我们俩看重的都是利益,不会跟利益过不去。你若死于印尼,虽然一时寻不出真相,可是陆周两家怎么可能白白地看着你死去?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那时候,程家也不会得到善果。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也只有程天佑能做得出来。

说到这里,程天恩停顿了一下,说,也只有姜生这个女-人,能令程天佑做得出来!

陆文隽就笑道,哼,那就让他做吧!老子在印尼恭候!

48 我的心,我的爱情,我的身\_体,只肯给那个可以令我真心喜欢的人。

话虽然说得嚣张,可程天恩走后,陆文隽还是没有去印尼。

成熟的男人,可以说赌气的话,但不能做赌气的事。

经过几日的思考,他决定放弃我,因为控制我太简单,但得罪程天佑却真的不值得。他又不爱我,我只不过是他用来-羞-辱、要挟、报复凉生的工具而已。所以,我不值得他拿着自己的命去赌。

短暂的失神之后,陆文隽回过神来,他的目光瞬间由迷离变得凌厉起来,说,姜生,我不用婚姻来束缚你了,这么一份大礼,你不觉得你该感谢一下我吗?

说完,他整个人压上来,将我抵在墙边,使我无从挣扎。

我惊恐地看着他,狠狠地往外推他,我说,你要干什么?

陆文隽就笑道,干什么?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那么一点儿事儿可以干吗?说完,他的手像舒展的花草一样拂过了我的脸颊。

我死命地推开他,想要摆脱他的钳制,逃离这个房间。

陆文隽却一把将我拉回来,冷笑道,老子早已尝过你的滋味了,别给老子装圣女!

我挥手给了他一耳光,恨声道,呸!老子就当给狗咬了!

一记耳光后,陆文隽一愣,随后,他狠狠一把将我扔在沙发上,不等我爬起身来,他整个人已经压倒在我身上,伸手撕扯着我的衣衫,眼眸中是不沾染情欲的报复般的冷笑,他说,你当初答应要嫁给我时,不就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我尖叫着,慌乱中咬了一口他的手。他吃疼地缩回手,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背,挥手给了我一耳光,恨声说,不要给老子耍倔强,我可不是程天佑,懂得怜香惜玉!

我捂住流血的唇角,内心屈辱万分,却忍住不让自己哭,我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这个疯子!你疯了吗?你滚!你要怎么伤害我才肯罢手?!

陆文隽冷笑着,他冰冷的眼眸中,往事的光影闪烁不定——

冰冷无欢的岁月里,他那抑郁寡欢的母亲,那个叫陆晚亭的女-子,生于高干之家,却等来了一个对自己视若无物的纨绔男子。

或者,这个叫周慕的男子并不是浪荡的纨绔子弟,他只不过是一个自由惯了的军属大院里的男子。他试图追逐自己的爱情,所以,他的爱,他的心,给了程家那个叫程卿的女-子,便再也无法给别的女-子了。

但最终,年轻的周慕,还是在父亲拿枪指着自己脑袋的情况下,被逼无奈,娶了她。

于是,经此一生,他只碰过她一次,便是新婚之夜。

那场欢爱,本应是一场旖旎,之于她,却更像是一场凌辱。

这个心高气傲的周家少爷,用洞房做战场,完成了一场报复,报复了他老父亲的专横,报复了她的不请自来!

翌日,她还是新妇-羞-颜未开,却未曾想,已被他彻底送入了“冷宫”。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只不过一夜,她便怀上了他的孩子。从此之后,人前人后,父母公婆面前,她竭力粉饰太平。此间委屈,无人可道。

从此,她一生之中只有屈辱和等待。

她以为,他会回心转意;她以为,他只是太过年轻;她以为,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为他的薄情和冷漠找尽了理由。

后来,因一场矿难,那个叫程卿的女-子意外死亡。

她以为,他终于可以不再追逐了,他终于可以倦鸟归林了。

然而遗憾的是,她等来的却是他变本加厉的放纵。

程卿的死,仿佛带走了周慕的魂儿,他开始沉迷于各种女色中,甚至将那些女-人带回了家里。那些荒唐的-yin-艳,也不再避讳她。

在那些触目惊心的场景前,她才明白,他是憎恶她的。

在他的心目中,就是因为她的存在,囚禁了他的幸福,阻碍了他的追逐。

所以,他如同嗜血而冷血的魔鬼,面对着一个渴望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女-人,无情无怜也无爱。

别人眼中的天赐良缘、珠联璧合,在光鲜亮丽的门第联姻的华丽表象下,掩藏的却是破败不堪的情感灰烬。

她被那个叫周慕的男人囚禁了一生。

直到那日,花开,春暖。

她从楼上纵身而下。

不带丝毫迟疑。

其实,此前,她只是在露台上摆弄插花,心境也算平静良好,似乎并没有轻生之念。日光和煦,照在她的发髻上。

脆弱的平静,维持到儿子推门而入的那一刻。

从这个十七岁少年年轻俊朗的脸庞上,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周慕年轻时的影子。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自己嫁给他的那一天,几乎相同的俊眉修眼,几乎相同的神采飞扬间的眼波流转……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仿佛又一场十八年的痛苦煎熬将要重新来过。

山洪海啸!

铺天盖地!

那时候,户外的阳光好暖,而她的心却冷若腊月冰雪。

仿佛只是为了更多地汲取一些温度——那是一些爱人的胸膛与双手给予不了的温暖,于是,她像是陷入了魔怔一样,回头,迎着露台上的阳光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没有迟疑。

只是为了靠近那份温暖……

纵身而下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他是那么的英俊,美颜如玉,这是她留在世上的唯一的信物,证明她曾爱过一个叫做周慕的男子。

她的嘴角泛起的是笑,眼底却是死一样的冷寂。

纵身而下,刹那芳华。

韶颜正盛,香消玉殒。

陆晚亭的死,仿佛是一根毒刺,扎在了陆文隽的心中。还有什么痛苦能比得上,目睹着至亲之人死于自己面前,自己却没有半点力气去挽回呢?

他记得,那日,花开,春暖,阳光很盛。

他报复一样,睡了自己父亲的新欢,一个汲取名利的女模特,而且,如他计算,被父亲撞了个正着。卧室之中,他像一个胜利者,优雅起身,年轻的皮肤泛着讽刺而炫耀的光芒。他站在自己父亲眼前,骄傲而冷漠,自负而残忍。

在父亲的暴怒与颓败之下,他欢天喜地,心满意足。

十七年来,他的心情似乎从未如此好过,他来到母亲的住处,想要与其分享自己此刻轻松喜悦的心情。

他推开门的时候,母亲正在插花,低头间的温婉,眉眼间的亲善,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期冀着她回眸一笑,喊一声,回来了,饿吗?

那时,他并不知,颓败而暴怒的父亲刚刚来过这里,摔碎了很多物件,用最卑鄙最刻毒的语言辱骂了这个自己至死都不肯多看一眼的女-人。

他骂她,你这个狠毒的女-人!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骂她,你要报复我,你冲着我来!明明教唆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丑事,却在这里跟我装无辜!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都在装无辜吗?!你这么无辜,为什么要嫁给我?!为什么要爬上我的床?!为什么……

在这场腥风血雨的暴怒中,父亲风一样地来,又风一样地去。

狼烟散去,愁云万里。

只剩下母亲,默默地在家中工人眼前,面无表情地收拾了房间中这一地破碎。她如同静寂的秋叶,宁静而美丽。

然后,她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像往日一样,在露台的木桌前,安静地插着花,试图将它们摆弄出最好的姿态。

她嘴角噙着笑,眸光恍若琉璃。

阳光镀在她周身,让她看起来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明一样。

就在他想要开口喊她一声“妈妈”的时候,她却安静地从楼上一跃而下。

只剩下露台木桌上,那盆插好了的花,肆意地盛开在阳光下,鲜艳而芬芳。

他惊呆了。

心痛到死。

扑过去时,却只看到母亲已遥遥落在楼下,鲜血染红了他整个记忆……

岚会所中,陆文隽与我僵持着,提及凉生的名字的那一刻,事关母亲陆晚亭的往事,一幕幕地在陆文隽眼前闪过,如狰狞的鲜血。

最终,他从痛苦的回忆中挣脱,冷笑了一下,恶狠狠地回应着我的嘶吼,他说,是的,我疯了!从我看到凉生的那一刻,我就疯了!不!从我母亲跳楼的那一刻,我就疯了!姜生!这么多年,我早已经疯了!

是不是每一个接近魔鬼的人,也都曾接受过天使之吻?

只是,命运的手,随便摆弄了一下,便注定有些人,是敌不是友。

他捉住我的手腕,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将我的脑袋按在墙壁上,他说,姜生,你听听,隔壁房间里就是凉生!你爱的凉生!深爱你的凉生!哈哈哈!他在和人谈生意。你瞧,我选的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多么美妙!哈哈哈!

说到这里,他突然狂笑,近乎疯狂,他说,凉生啊凉生,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就在你的一墙之隔,占有着你最心爱的女-人,你一生都得不到的女-人!

他低头,嘴唇吻过我的脸颊,说,姜生,你说,这算不算是最好的报复?在他新婚之际,我做哥哥的,送他如此的-羞-辱。哈哈哈!我都爱上我自己了!

他喊出凉生名字的那一刻,我近乎痛苦、-羞-愤到麻木,眼泪不住地流下来。那是死亡一样的心静,我停止了一切反抗,我说,你如果继续下去,我会死给你看!

陆文隽冷笑道,好啊,你死给我看啊!我可不是程天佑,你以为自己可以拿死来要挟我?!

他提及程天佑,我凄然一笑,说,那时我醉了酒,没有意识,现在,我清醒着,怎么可能还任你玷\_污?!

说完,我扬起头,不要命一样,撞在了墙上。

温热的血花,顺着额角落下。

我以为自己会晕死过去,可是清晰到让我冷汗不断的疼痛却让我知道,我还醒着。

陆文隽呆住了。

他的手从我的身上挪开,他看着我不断冒血的额角,不知是嘲弄还是冷笑,说,姜生,你,这是为谁?

呵呵。

为谁?

不必是为谁。

只为我是一个人。

我的心,我的爱情,我的身\_体。

在我清醒的时候,只肯给那个可以令我真心喜欢的人。

无人可令它们屈从。

无人!

49 这个男子,纵然有千般万般美好,遗憾的是,我却一生都得不到。

我用毛巾捂住伤口,用长发掩住,忍着痛,弓着身\_体,走入电梯。

在电梯关闭的前一刻,突然,我听到有人带着迟疑喊了我的名字,姜生?

我抬头一看,是凉生,他穿着苍蓝色的西装,挺括而修身,气质好得一塌糊涂,身边还有几位他的生意伙伴。

我有些惊慌失措地低下头,长发垂落,试图挡住这伤口;却又连忙微微抬头,冲他微笑,唯恐他发现我受了伤。

凉生一见是我,又见我脸色苍白、眼睛红肿,连忙上前,可就在那一刻,电梯门瞬间在我们两人之间关闭了。

我的心,也在电梯关闭那一刻,迅速沉沦。

我对着电梯里光亮的镜面笑了笑,可表情却像哭一样。

是的,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以像十七年那么久远,也可以像电梯关闭那一瞬那么短。

但无论那时间是多长或者多短,都足以让我们彼此错过。

我要去拦计程车的时候,凉生追了过来,压抑着快要满溢的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我勉力笑笑,说,哦,和朋友喝得有些多了,所以拿凉毛巾捂着脑袋呢。呵呵。你别担心,哥哥……

喊出“哥哥”两个字,让我无比心酸。

凉生说,那就好,我还以为……

我笑笑说,别担心我。我明天啊,要去参加公司的年会。听说我们大BOSS很帅啊!哈哈!哎,哥,你说,你开年会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好多女员工会为你疯掉啊?

凉生淡淡一笑,声音里多了一丝寂寥,没有回答,只是说,那……我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

冰冷的夜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在这静寂的大街上,越显寂寥。

星空之下,他美好得让人心生绝望。

他多待在我身边一秒,我就多一秒时间将自己逼疯掉。

此刻,摆脱-了陆文隽的威胁,他与我近在咫尺,每一次呼吸,每一点声息,都在诱惑着我不管不顾地向他走去,走去抓住他的衣襟,去告诉他那个几乎烂在我心底的巨大秘密——我们不是兄妹!

然后,看他的震惊,听他的宣判。

可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

渴望最终变成了绝望。

我抬头,冲他笑笑,说,不了,我自己回去吧。你……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未央。

他看着我,不再坚持,而是为我招来一辆的士,轻轻地给我拉开车门。

我看了看他,默默地上车。

车门关上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摇下车窗玻璃,急切地喊了一声“凉生”。凉生走上前两步,看着我的额角,怔怔的,眼睛里泛着雾气,掩不住的心疼,他问,怎么了?

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抬头微微一笑,说,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哥……

凉生笑笑,说,走吧。

我也笑了,摇上车窗,转身,泪已满眼。

他一定不知道啊,不知道刚才那一刻,在意念之中,有个叫姜生的女孩,走上前,拥抱过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孩。她对他说,凉生,你要幸福啊!这辈子,你都要幸福啊!

我也能感觉到,意念中的那个凉生,也回抱了他的姜生。他没有说话,漂亮的眼眸,温柔的视线,还有永远不能说出来的喜欢。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拥抱”,在你的眼底,在我的心间。

告别凉生的时候,我扭过头,咬着嘴唇看着街灯笑。

我对自己说,不要回头看,姜生!不要回头看啊!

城市的寒风,寂寞地吹过车窗玻璃。我想着这个我再也等不到、爱不到的男人,突然笑了,然后又哭了。就这样,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司机不断地从后视镜上看我,他一定不会知道,有些分别,看似是一个转身,其实将会是永远。

我的眼泪滚滚而下,而出租车的电台里,居然应景地播放着一首很老很老的歌,陈升用他那把拖泥带水的声音唱着——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

假装生命中没有你。

……

从此以后,

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

眼泪流干那一刻,我知道,这个男子,纵然有千般万般美好,遗憾的是,我却一生都得不到。

一生。

都得不到。

晚上回家前,我在小区诊所里消了毒,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医务室的医生和护士还以为我遭遇了家暴,满眼同情,又不好多问。

但是,她们闪烁不停的眸子里,藏不住那颗八卦而关切的心。

我离开的时候,她们很小心地问,需要其他帮助吗?那意思就是,要不要帮你报警什么的。

我就冲她们很皮实地笑了笑,说,呵呵,没事,不小心撞的。

唉。

这句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因为一般遭遇家暴的女-人都是这么掩饰的。

50 我也不想这样。

当天夜里,不知道是伤口着了风还是怎么的,我开始发起烧来,浑身滚烫,整个人像被遗忘在沙漠之中般炙烤着,很想喝水,却没有去拿纸杯的力量。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坐在我身边叹息。

突然,额上多了一方折叠着的--湿--毛巾,唇边是凉凉的液体,顺着调羹点点滴滴润进喉咙中,那是阿司匹林泡腾片特有的味道。

我一直都是吃这种药退烧的,医生都不建议常用。

我以为我在做梦,伸手想要握住什么,却什么也握不住。

我想,大概是太过渴望,所以,梦都梦到有人到来,赐我一杯水的解脱吧。

然后我在迷糊中,似乎听到有人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他似乎是端详了我的面容很久,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想这样。

我也不想这样。

第二天醒来后,我给西门总监打电话请假时,如是说。

虽然心虚,虽然惴惴。

醒来之后,我整个人虚脱得要命,桌子边上诡异的水杯,和散落在枕边的--湿--毛巾,让我想起了夜里那个诡异的人影。

天?!我的家中半夜来人了!

我突然觉得地球不安全了。

回忆起那个人模糊的影子,“他”的气息,“他”突来的善良,竟觉得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我挣扎着给西门总监打电话,嗫嚅着,想请假,不去参加年会了。因为我实在觉得自己快死掉了。

西门总监思度了半天,说,不是我苛刻,不过你最好还是来吧。人不齐,你让老板在大BOSS面前掉价啊。况且你是新人,还在试用期。这是体己话啊。

没等西门总监说完,旁边的人事经理便抢过电话去,这个姓林的女-人素来是我们办公室新人的克星,她接过电话,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死了没?没死就得来!

电话里的回音,是职场人情的凉薄。

没死就得来。

好吧。

我抬头,看看贴在床头的房贷表,咬咬牙,对自己说,姜生,咱豁出去了!

我洗漱完毕,急匆匆出门,却在楼下碰见了手提早餐的八宝。

她一看我,先是一愣,然后说,哇塞-,姜生,你头顶一大坨护舒宝这是去哪里啊?

八宝的话,让我直接把早餐给省掉了。

我本来已经竭力用头发来掩饰自己额头上的纱布了,但是因为行走匆匆,头发难免被风给吹开,露出包扎伤口的白纱布来。

我冲八宝尴尬地笑笑,拦下一辆的士,上车前,回头问八宝,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八宝晃荡着她的少-女脑袋,眨巴眨巴眼睛说,唉,快别说了!“欲擒故纵”这招,对北小武不管用啊!我这不是来送早餐的嘛。我得贤妻良母起来,才能让他忘记小九那个非主流。唉,出来混的都不容易啊!

我一听“非主流”,连忙看了一眼八宝那可以扎死人的假睫毛和足以勒死人的黑丝\_袜,无语地钻进了车里。

不知道何处来的伤感,我突然很想小九。

我总觉得,她会在街道的某个路口突然扑过来。

她会穿得像个红辣椒,雀跃着,嬉笑着,无拘无束的模样,亮着嗓子,眉眼如花,对我尖叫着,姜生,你可想死我啦!

我总这么觉得。

出租车上,我透过车窗,望了望满是行人的街道,却始终觉得,这是一座空空的城。

一座因为我少年时代的朋友小九而空的城。

51 在凉生看来,我是有一颗含蓄而不能言,但却期待重修旧好的心?

我赶到公司的时候,同事们都已经在集合了。年会地点定在喜来登酒店的宴会厅。女孩们脂粉微浓,光鲜亮丽,都已准备乘坐班车去酒店了。

莫春看到我额头上的伤,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冲她摇摇头,说,没事,昨个儿朋友聚会喝多了,不小心给撞的。呵呵。

记得小时候,妈妈和老师都教育我们,不要说假话。

可是长大后,我们却说着各种各样的假话,而且信手拈来。不管是对无关的陌生人,还是对自己认可的同事和朋友。

虽然,有时候,某些假话,是出于善意。

西门总监今日的打扮也不似往日随性,西装革履,丰采翩然。他见我到来,悄悄走过来,关切地问,你身\_体还好吧?

我扶着脑袋笑了笑,点点头,说,我很好,谢谢总监关心。

其实,我现在的感觉并不好。

林经理看到我的时候,花枝招展地走上来,冷冷一笑,说,不是说都起不了床了吗,怎么我觉得你红光满面的?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我摸了摸脸,发烧让我的脸色红润得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敢情那是“气色不错”。但是,我不能跟我的上级发生争执,除非我不想还房贷,不想吃饭,不想在这个公司里混了。

公司里其他的女同事都满面喜色,不知道是年会上的利是太好,还是传闻中的年轻BOSS诱惑力太大。

我突然想起了天佑,不知道每次程家集团旗下的公司开年会时,他是不是也被那些女孩子这样雀跃地期待着。

思绪突然飘远,心下微微怅然。

我又想起了凉生的婚礼,叹了口气。

明明告诉自己要祝福的呀,却仍然忍不住难受。多么希望自己的心是一台设定了精密程序的电脑,点击了“忘记”,就能删除掉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我们刚出写字楼,就接到了通知——喜来登的年会突然被取消了,地点改为公司本部。原因据说是集团BOSS因为个人原因,要低调处事,不希望引来媒体关注。

林经理对西门总监叹气,说,瞧,我们的模特是往死里高调,却怎么也炒不红;我们的BOSS倒好,往死里低调,八卦新闻却天天上头条。

西门就笑,然后,他看了看身边的我,侧身,轻声说,你要是不舒服,等大BOSS讲完话后一离场,你就回去休息吧。

我还没开口,林经理就接过话来,她笑道,西门总监对下属可真是有够亲善的。然后又斜了我一眼,说,现在的职场新人,个个身娇肉贵,哪里像我们当年那么皮实。

西门笑了笑,说,飘在这个城市里,也都不容易。

我实在害怕林经理,总觉得这个玉面罗刹随便一张口,就能将我生吞了一样。得到西门总监眼神的默许后,我就悄然躲到了后面。选来选去,还是觉得莫春的身边安全一些。

莫春看了看我,小声说,你怎么得罪林经理了?

我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我今天请假的事情被她听到了吧。

莫春就摇头,说,孩子,你还在实习期,就想请假啊,你不打算混了吗?话说,你今天看起来好像状态很差。怎么?你发烧了?眼睛怎么红成那样?

我艰难地点点头,说,唉,伤口搞得有些发烧。

莫春就说,别怕,一会儿集团的BOSS也就来走个过场,每年都如此,说不了几句话的。他一走,我就送你去医院。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冲这个公司里最熟悉却也陌生的女-子笑笑,说,没大碍,休息休息就好。

然而说完这句话,我却感觉越来越晕了。

这时,陈总走出来,对林经理和西门总监他们几个高管耳语了几句,林经理就喊了莫春,西门总监也走过来,对我说,我们要下去迎接大BOSS,你跟在我后面就行。

我看了看那几个高管似乎都在跟自己的秘书或者助理交代西门交代给我的事情,就明白了,无非就是大将带着小兵下去迎接元帅。

于是,我们一行人就跟了下去。

陈总走在最前面,他身后是林经理、西门总监等几位高层,而我们一群虾兵蟹将就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上,我觉得自己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随时都可能会晕过去。

莫春在一旁轻轻扶了我一把,眼神关切,似乎在无言地探询,你不会有事吧?

我强打精神摇摇头,人却越来越难受。

走到写字楼大堂时,只见几辆黑色轿车鱼贯而来,排成一列停在大堂门前。陈总一看,面色立马肃穆起来,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迎了上去。

有人迅速闪下车,小跑上前,打开中间那辆车的车门。从车子里走下来的人,衣衫整齐,气度超然,俊眉修眼,目光冷冽。

我直接呆在了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莫春拉了我一下,小声说,姜生,你……

我看了莫春一眼,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明我此刻内心被晴天霹雳劈成锅巴的感受。

我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也知道程家在这个城市的渗透和势力,可是,上帝,不能我选了三家公司,全都是他们程家的吧!

我该说什么呢?

好巧呢?好巧呢?还是好巧呢?!

我曾见网上有人哭诉:我去公司工作,上司居然是前男友,我该怎么办?当时,我和金陵还张牙舞爪地回帖,要帮人出谋划策。

此时此刻,当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依然感觉到了五雷轰顶一样的震惊,如同行走在梦境中一般。

我想起当初挑中这份工作的时候,凉生故作淡定的表情。那时的他,一定是知道的,这三家公司都是时风传媒集团的,但他还是将这份资料从另外两份被未央说破了的公司里面挑了出来,摆在了我的面前。

凉生为什么会这么做?

哦。

是了。

当他看到我手中的这三家公司时,一定是认为这是我精挑细选的可以重新走到程天佑身边的铺垫。

因为世界上真的不该有这样的巧合,选了三家公司都在前男友的旗下。

所以,在凉生看来,我是有一颗含蓄而不能言,但却期待重修旧好的心?

他可真够“懂”我,可真够体恤我。

程天佑探身走下车,还没来得及和陈总他们寒暄,目光就飘到了我身上,很显然,他也愕然了。但瞬间,他目光里便没了波澜,他冷淡的眼神如同检阅无关的路人一样检阅过我的脸。

那里面有微微的不解,又像是嘲弄,更像是无视。

此刻,他是我的大上级,我是他不入流的小下属。

他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我猜,他肯定是在想,她怎么会在这个公司?!怎么跟大宝似的,难道还要天天见啊?!

难道,她对我……不死心,还有企图?!

这可真够可笑的!

呵呵。

我根本都不在意这个女-人了!

……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突然变得异常活跃。

这悲剧的一刻,让我尴尬到了极点,我口口声声要极力挣脱他,却又这般安然地回到了他身边。

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事实是什么,谁会去想?!

至少表象就是,一个不甘心被抛弃的女-人,突然对那个终于对她死心了的男人,兴起了新的念头,于是试图去吸引他。

第一次不甘心,跑去了小鱼山,好歹知趣,被保镖劝退了。

第二次不甘心,又跑去了小鱼山,还率领着她暗恋的男人过来搅局,大秀生死绝恋!

第三次不甘心,竟然跑到了他的公司,还一副白兔般眼泪汪汪、满面桃花、如泣如诉的小模样!

随后,程天恩也下了车,他端坐在轮椅上,停在程天佑身边。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也吃了一惊,但是嘴角立刻弯起了一丝嘲讽的笑。

他抬起眼,眨巴了眨巴,目光无比纯良,看了看程天佑。

程天佑抿着嘴巴,誓将死人脸扮到底,并没有任何回应。他客气而矜贵地和陈总以及公司其他高层一一握手,陈总和林经理满脸堆笑,一副邀宠般的姿态。

我身边的女孩们,脸上隐约有红云浮动,眸子里是不可抑-制的流光溢彩,看着这个恍若梦中天神般存在的男子。

此时此刻,我多么想打个老鼠洞钻进去,或者是柯小柔冲进来给我一拳头,将我打晕也好,至少不必面对他。

可是好死不死的,这一刻,我居然如有神助般清醒无比,不眩晕,也不昏迷,连脚都没崴,跟屹立在边防线上永不弯腰的小白杨一样挺直了脊梁,白痴般地望着程天佑!

程天佑从我身边经过,微微停顿了一下,却没有转头看我,只是嘴角微微勾起,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决绝之意。

在线阅 读网:http://wWw.yuedu8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