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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布里特-玛丽头痛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银行家二楼的床-上,她自己的房间里。某个邻居在钻墙,她起身的时候,觉得整座房子都在摇晃。布里特-玛丽冒着汗,浑身酸疼,嘴巴又苦又干。不过,她显然是个拥有一定生活经验的女-人,所以立刻明白了自己的情况:昨晚她在萨米家喝酒,喝进去的酒精已经超过了她四十年来酒精摄入量的总和,因此只能用下面这个理由解释她目前的症状——

“我得了流感!”下楼来到厨房,她用一种“您懂的,不用我多解释”的语气对银行说。

银行在煎培根和鸡蛋,看到布里特-玛丽过来。白狗嗅嗅空气,移动到离她更远一点的地方。

“你身上有酒味。”银行说,懒得掩饰揶揄的表情。

“没错,我今天起床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的。”布里特-玛丽说,点了一下头。

“你不是得了流感嘛。”银行说。

布里特-玛丽友好地点点头。

“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啊,亲爱的!喝酒之后,免疫系统会停摆,您一定明白吧,所以流感乘虚而入。”

“流感,嗯,没错。”银行喃喃自语,把煎蛋端给布里特-玛丽。

布里特-玛丽闭上眼睛,抑-制着恶心的感觉,把煎蛋给了狗。银行在她面前搁了一杯冷水。布里特-玛丽喝了一口。流感让人脱水。这些她都读到过。

“我和肯特的孩子们经常生病,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但我自己从来不生病。‘布里特-玛丽,您和坚果仁一样强壮!’我的医生总是这么说,真的!”

然而银行和狗都没有回应。布里特-玛丽用力呼吸,徒劳地眨着眼睛,似乎只是说话就耗尽了所有的氧气:

“我是说肯特的孩子们。”

她默默地喝着水,狗和银行吃着煎蛋。早餐结束后,他们一起去找足球队会合,因为布里特-玛丽不是那种得了流感就旷工的女-人。白狗嫌弃地从屋外的花坛上一跃而过,好像有人昨晚往里面呕吐过一样。

他们来到披萨店,坐轮椅的女-人坐在破碎的店门里面喝咖啡。布里特-玛丽走近时,她扮了个鬼脸,布里特-玛丽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儿有股难闻的味道,您是不是一直在抽烟?”她问,语气简直是在控诉。

坐轮椅的女-人皱皱鼻子。

“那你呢,布里特?你——怎么说来着?你是不是身上着了火,后来用威士忌扑灭的?”

“我必须告诉您,我得了流感。”布里特-玛丽哼道。

银行拿棍子戳戳坐轮椅的女-人的轮椅。

“别废话了,给她点血腥玛丽。”

“那是什么?”布里特-玛丽尽量友善地问道。

“帮助治疗……流感的。”银行嘟囔道。

坐轮椅的女-人进了厨房,拿着一杯貌似番茄汁的液体出来。布里特-玛丽怀疑地呷了一口,然后全吐在狗身上,狗很不高兴。

“像辣椒水!”布里特-玛丽嘶叫道。

狗跑到砾石地面上坐着,特意选了上风口的位置。银行伸直胳膊,举着棍子,确保自己远离布里特-玛丽的呕吐范围。坐轮椅的女-人皱起眉头,拿出一块布,擦干净她俩之间的桌子,边擦边嘟囔:

“不知道你得了什么流感,布里特,不过请你帮帮忙,嗯,怎么说来着?你呼气的时候,千万别划火柴,除非你已经刷过牙,好吗?披萨店没买火灾险,你知道吧。”

布里特-玛丽当然不知道这都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礼貌地向女-人道了歉,说她还要去娱乐中心处理点事,不能整个上午都留在这里大惊小怪。然后她走到停车场对面,进了娱乐中心的厕所,锁上门,全程从容不迫。

她出来的时候,斯文正蹲在披萨店门口,给店门重新安装铰链。看到布里特-玛丽,他差点坐到地上,连忙摘下警帽,扶着脚边的工具箱,赔笑道:

“我只是想,嗯,我可以把门修好,我想……”

“哈。”布里特-玛丽看着他周围的一地碎木片说。

“是的,我是说,我会打扫干净的,我……我……对不起!”

斯文似乎不只是在为碎木片道歉。他让开路,布里特-玛丽快步走过去,屏住呼吸,虽然她已经刷过了牙。

“我、我是说,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他可怜兮兮地对着她的后背说。

她停住脚,没有转身。他清清嗓子。

“我是说,我不是故意让您……那样想的,我绝对不愿意让您……那样想。”

她闭上眼睛,点点头,等待自己的常识出动,让希望斯文碰碰她的那部分想法闭嘴。

“我去拿吸尘器。”常识完成任务之后,她才小声说。走开的时候,她知道他在看着她,脚步不由自主变得十分笨拙,似乎忘记了应该怎么走路,左右脚狂性大发地彼此互踩,而她想对他说的话则像是刚住进一家装潢新颖的旅馆的顾客,在漆黑的房间中摸索墙上的电灯开关,结果打开的总是那些她不想打开的灯。

坐轮椅的女-人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布里特-玛丽从扫帚柜里拿出披萨店的吸尘器。

“拿着,有人送给你的。”女-人对她说。

布里特-玛丽盯着女-人塞-给她的花束。郁金香。紫色的。她喜欢紫色郁金香,因为这种花沉稳低调不张扬。她轻轻握着花束,尽量控制自己不要颤-抖。“我爱你。”卡片上写着。肯特送的。

需要好几年才能了解一个人,有时甚至需要一辈子,这就是家庭存在的意义。

在旅馆里,你只是个游客,旅馆不知道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她让郁金香的味道填满自己的肺,恍惚觉得回到了自己家的厨房,站在她自己的碗碟架和扫帚柜前面。她知道厨房里的每一样东西放在哪里,因为都是她自己收好的。浴室地板上堆着白衬衣、黑鞋和脏毛巾,全是肯特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他的。这样的场景别的地方可没有。总有一天,当你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已经太老,过了住旅馆的年纪。

走出厨房,她没有和斯文对视。幸好吸尘器的噪音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她不必被迫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

薇卡、奥马尔、本和恐龙来了,非常准时。为了防止自己闲下来,布里特-玛丽连忙把给孩子们洗好的球衣拿出来,协助他们穿上。薇卡怀疑地打量着她,问她是不是没醒酒,因为她看上去一脸宿醉。布里特-玛丽十分肯定地表示当然不是这样,她只是得了流感。

“啊,是那种流感啊,萨米今天早晨也得了同样的病。”奥马尔笑道。

经过斯文的修理,店门再次发出友好的叮叮当当声,那两个戴帽子的络腮胡走进来,显然是来喝咖啡看报纸的,但其中一位问孩子们第一场比赛什么时候开始。听到奥马尔的回答后,两个人看了看手表,仿佛闲了许多年之后终于有事干了。

第二阵叮叮当当声响起,那两个扶助行器的老太太蹒跚着走进来。

其中一位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布里特-玛丽,还拿手指着她。

“泥撕肖货汁闷滴胶年?”

布里特-玛丽不知道老太太是在说话还是瞎嚷嚷,薇卡靠过来对她耳语道:

“她问您是不是我们的教练。”

布里特-玛丽点点头,目光没有从老太太的指尖上移开,仿佛那是下一秒就会开火的枪管。见她点头,指着她的老太太从助行器底部的小架子上拖出一个袋子,按到布里特-玛丽怀-里。

“搁肖货汁滴碎锅!”

“她说,这是给队里小伙子们的水果。”薇卡及时翻译道。

“哈。我必须告诉您,队里还有一个女孩呢。”布里特-玛丽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怒视着她,又怒视着薇卡和她身上穿的球衣。另一个老太太推着助行器挪上前来,对着第一个老太太咕哝了几句,然而第一个老太太依旧指着薇卡,怒视着布里特-玛丽。

“跺搁特意蟹!”

“她们说,应该多给我一些水果。”薇卡高兴地说,拿过布里特-玛丽抱着的水果袋,往里面窥探。

“哈。”布里特-玛丽说,然后开始全方位、多角度地以各种她能想到的方式仔细整理起她的裙子。

当她再次抬头时,两个老太太已经移动到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她们和布里特-玛丽之间的缝隙几乎连一张A4纸都塞-不进。

“泥闷哲蟹年青银腰呆哲孩纸闷到针桑区,膏俗呐蟹荤蛋,博格妹油撕!膏俗呐蟹荤蛋,厅间妹油?”

“她说,您和银行要带我们到镇上去,告诉那些混蛋,博格没有死。”薇卡嚼着满嘴的苹果说。

站在布里特-玛丽另一边的银行咧嘴笑道:

“她叫你‘年轻人’呢,布里特-玛丽。”

年轻时都不曾被人称呼过“年轻人”的布里特-玛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拍拍其中一个老太太的助行器,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哈,那就谢谢你们啦,非常感谢。”

两个老太太兀自嘀咕着什么,扶着助行器挪出店门。坐轮椅的女-人拿来布里特-玛丽那辆有一扇蓝色门的白车的钥匙。薇卡嚼着苹果告诉布里特-玛丽,他们要顺路捎着麦克斯。

“哈,你们不是不喜欢他吗?”布里特-玛丽惊奇地问。

“您现在也变得这么啰嗦了吗?!”薇卡立刻咆哮道,嘴里的苹果像机枪扫射一样喷了出来。

奥马尔嘲讽地哈哈大笑,薇卡追过去打他,一边喷着苹果肉,一边往他背上丢芒果,把奥马尔撵到了停车场。

布里特-玛丽闭上眼睛,用力挤压眼皮,挨到头疼的感觉消失。然后她紧张地用颤-抖的手接过车钥匙,轻咳几声,把钥匙递给斯文,没敢看他的眼睛。

“我不能开车,我得了……流感。”

斯文摘掉帽子,一行人钻进车里。他没说自己很愿意送大家过去,因为怕布里特-玛丽担心别人会怎么想:警察开车送她和球队到镇上去,而且还开着辆有扇门是蓝色的白车。

他也没说车辆可能超载:乘客中除了为数众多的人类,还有一只白狗,无论从交通规则和卫生的角度看,似乎都不太合适,而且白狗和蛤蟆必须坐在行李厢,因为座位上挤不下了。磨蹭了半天,斯文才胆怯地指出车子需要加油,问布里特-玛丽是否愿意让他代劳,她表示这种小事她完全可以自己做,毕竟车是她的,无论是不是有蓝色的车门。

布里特-玛丽两手交叉,在几支油枪前面站了足有十分钟。这时车后门开了,薇卡从大家的胳膊、腿、球鞋和狗头之间钻了出来,走到布里特-玛丽旁边,故意用身\_体挡住斯文的视线。

“中间那个。”她压低声音对布里特-玛丽说,手并没有去碰中间的油枪。

布里特-玛丽慌张地看着她。

“我下车后才想起来,你必须理解,我不知道你怎……”

她有些破音,薇卡尽量挺直脊背,继续挡住斯文的视线,确保他不会透过车窗看到任何东西。她碰了碰布里特-玛丽的手。

“没关系,教练……”

布里特-玛丽无力地微笑着,轻轻摘掉薇卡球衣肩膀上的一根头发。

“一直是肯特给车加油,他总是……基本都是他来做的。”

薇卡指着中间位置的油枪,布里特-玛丽小心翼翼地抓住它,仿佛它是活的一般。薇卡靠过来,打开汽车的油箱盖。

“谁教给你这些的?”布里特-玛丽问。

“我妈。”薇卡说。

然后她咧嘴笑了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是萨米的妹妹。

“不用一生下来就支持利物浦队,教练,可以长大以后再学着支持。”

今天是举行足球杯赛的日子,告别的日子,也是布里特-玛丽亲自给自己的车加油的日子。只要你提出要求,她还能攀上高山,越过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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