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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之战

一次在后街的万象照相馆后门口玩的时候,看到墙角边停了一辆摩托车,当时摩托车特别少见,我有些兴奋,看四外无人便爬了上去,坐在宽阔的皮坐垫上,双手握着车把模拟着风驰电掣的样子,嘴里不停时高时低地咕噜着,伴随身\_体左右的摆动,在纹丝不动停得牢牢的摩托车上玩得特别开心。那时我还是个特别特别矮小的孩子,根本就无法撼动那辆沉重的机械。正得意忘形,突然被一双大手揪住了后脖领子,生生从车垫子上拎到了半空中,被勒住了脖子,我惊恐万状双手乱抓,想要调回头来看,那只手倒把我粗暴地扔到了墙角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吓得几乎都站不起来,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然后一根粗壮的手指就点到了我鼻子前,那是个穿了空军夹克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满脸怒容龇牙咧嘴地向我大吼:“终于抓到你了!!!”我一时都懵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继续大吼:“侬拗脱的反光镜呢?给我拿出来!!!不交出来我打死你!!!”我这时才有点明白,偷眼望过去,发现那辆摩托车的确没有反光镜,反光镜的位置只留下两个齐根折断的金属基座。他还在继续骂着,我被逼在墙角动弹不得,等稍微缓过些神来,才怯怯地用还不太利索的上海话说:“爷叔(上海话叔叔),我不过在车上坐了一下,反光镜不是我拗脱的,我难能有尕大的力气啊。”(我家里人都不会说上海话,我整个小学时代都处于艰难的学习上海话的过程里)那个男人听了这话愣了一下,我觉察到他似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我辩解的道理是没错的,我那时比摩托车坐垫高不了多少,怎么可能有力气掰断比铅笔还粗的金属棒。看他停顿了一下,我正心想也许躲过一劫,一口气还没吁出来,没想到此人一个大耳光带着风就扇了过来,我当时眼前一黑,真的算是眼冒金星了,脸上火辣辣地疼。我捂着脸心里一阵委屈,嘴里叫了一声:“你怎么打人啊!!”眼泪说着就要涌出来。不料这时第二个第三个耳光劈头盖脸地跟上来了,这下可把我打清醒了,抱着脑袋四处躲闪,眼泪也缩了回去,猛地一撞从他的腋下窜了出去,跌跌撞撞就往弄堂深处我家后门逃去,他倒也没追,只在背后大骂:“侬个外地小赤佬,我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你!!”

我一口气奔进家门,惊魂未定一头钻进了正在写作业的姐姐怀-里,这才放开了嚎啕大哭起来。姐姐吃了一惊,问起来原委,我便一股脑把肚子里的委屈全倒了出来。这还了得,我姐姐哪里忍得下,她马上去隔壁找小武哥,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武哥总是拍着胸脯和我姐弟俩夸口:“捺勒各得眼睛望过去的才我的地方,有啥人敢上腔,就是寻死(你站这里所看得到的地儿都是我地盘,谁敢惹你谁找死)!”他的确也说到做到了:“个瘪三尕狂的,照排头我去(这个瘪三那么狂,我必须要去)!”武哥听完骂着起身就往外走。我姐拖着我紧随其后,三个人到了后弄堂,那开摩托车的小子竟然还在,看到我和两个“大人”寻来了,明显有些慌乱的样子。武哥也不说话,从容走向他。照相馆后门照例会摆着一条长条凳,平时几个拍照的师傅会坐那儿晒晒太阳,他路过顺手就抄起凳子,拖在地上继续不紧不慢地走。那人眼睛定得死死在看呢,一定是看出来我武哥是真的好汉了,吓得直往后退。武哥走上前也不看这人,只看着摩托车说话,那人已经退出去几丈远了,武哥轻描淡写的样子:“侬打了阿拉阿弟,我是拿侬的车子呢,还是拿侬出出气?”那家伙吓得一句话也没有,武哥说完便抄起长条凳开始砸他的车,只一下那人便惨叫起来,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侬等着,有种不要跑!”武哥听了倒停下来手,望着那人的背影喊:“吴江路56号,侬来寻我,56号,记牢!”待那人跑远了他继续,几十下,把那车所有闪光的地方都砸哑光了,油漏了满地都是。砸完回家,路上我姐埋怨他:“侬哪能把家里地址给人家了?”武哥只是笑:“人家要寻侬,总归寻得到的,不要怕,伊回去会打听我啥人的,勿会来的,伊来了就是寻死了。”话说完正走进我们两家合用的厨房,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菜刀,找个报纸包了一下别在后腰上了。

后来还是应了他的话,当天没有任何事情,第二天我小心翼翼去看,车已经不见了,再后来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人来寻仇,这一场巷战便算过去了。那时弄堂里打架是经常有的事情,有人就有江湖,有人这世间便会有战争,大仗新闻联播会报道,小仗今天我记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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