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风险管理： 别用养儿防老做风险对冲

如果抚养孩子更多是出于感情的需要，出于让自己的生命更加完整的需要，而不是出于风险对冲的需要，我们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就会更加健康。

2016年11月，美国亚特兰大的华人朋友圈都在转发这样一条消息：一位81岁的中国老人已在亚特兰大机场停留三天，而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就住在亚特兰大。

原来，老太太是一名退休教师，老伴过世后，独自把女儿抚养长大，培养成清华学子，又送去美利坚留学。女儿育有一女，离婚后便把才一岁大的女儿交给老人抚养。

如今，外孙女长大了，老人和外孙女一起移民美国，不仅继续照顾女儿和外孙女，还为了供外孙女念大学，卖掉了自己在北京生活了一辈子的故居。

故事到这里，本来可以归结为一出隔代“小别离”的温情剧，可惜我们只看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老人付出一切，在美国却惨遭女儿和洋女婿虐待，被外孙女不待见。女婿骂她恐龙，女儿对她冷漠。老人在美国多年哪儿也没出去玩过，只去过亚洲超市两次。

老人不愿在充满冷暴力的家庭氛围里生不如死，决心回故土终老。外孙女给她买了11月6日的机票，并在11月3日就叫车把老人送到了机场，自己却扬长而去。

语言不通的老人被发现滞留机场两天时，身\_体已经很虚弱。在好心人捐助下，老人才得以住进宾馆，最终妥善登机。让我特别难过的是，新闻的最后一句写道：可她知道，旅途的终点，也不是家。

以往，被儿女遗弃的新闻里，我们一般看到的场景是——土坯房中，老人蜷缩在角落，身\_体长疮，流泪诉说家里几个孩子和媳妇，如何把自己当皮球踢来踢去。

这种特别像《法治进行时》中的人设一般都在农村，我们的错觉就是——在物质相对富裕、受过教育的家庭，这样的事不会出现。然而，我们一次次被残酷打脸——故事的主角清华读书、美利坚留学，而母亲也是教师。两代高知家庭，让故事看上去荒诞又残酷。

所以，高学历和高素质，懂知识和有品德，真的可以是两件事。高知识是社会体系里的认知标签，但家庭生活则是去标签的。在所有亲密关系中，它无关知识体系，只会流露出人性中最真实的一面。仔细想一下，我们身边的所谓高知家庭出现冷漠、暴力，甚至犯罪的故事，还少吗？

2009年6月，合肥某博士丈夫对老婆残酷施暴，打断对方肋骨，可惜警方接警赶到时已无力回天。

2013年，现年40岁的华裔女化学家李天乐涉嫌利用放射性金属铊，毒死正办理离婚手续、担任电脑工程师的丈夫王晓业。

2015年，在南京，一个由律师与记者组成的家庭，父母对养子实施残酷虐待：用蒸汽烫、用藤条抽、用钢笔戳……

我之所以把这些案例跟亚特兰大的案例放在一起，是因为它们都超出了我们对人类情感的认知界限；它们不再是普通的爱恨，而是情感的残酷和冷漠——情感残疾。

如果一个人，在还没成为一个“人”的情况下先有了“才”，在道德和良知尚未溶于骨血的时候，就掌握了超于常人的知识或技能，那么他的才，反而会成为杀人的利器。

我有个朋友这样评价这一类人：镶了金边的狗屎。

这样的行为让人不齿，但对于前面提到的，被滞留机场的老人而言，我觉得最让她难以面对的事实、她最大的痛苦是：自己牺牲一切、含辛茹苦带大的女儿和外孙女，为什么会摇身变成“白眼狼”？

换句话说，到底是什么让孩子受过那么好的教育，却完全不懂人性也没有人性？以及，这样的事情，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深思——

我们培养孩子的方式，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是不是正在孕育着我们的老无所依？

至少，你该问自己两个问题：

第一，你重视孩子的人格和情感培养吗？

高知识低道德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培养出来的？蒋勋的一篇文章，曾完整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在长期唯考试导向的教育体制中，我们是允许学生升学科目得满分，在道德、人格、感情培养的部分，根本可以是零分。”“一个只是面对考试的孩子，可能很难有机会碰触到人性和真正的自我，这种挣扎也许会更加无处安放。”

是呀，我们让孩子做奥数、考级、题海战术……但我们忘记让孩子去感受美，接触柔软，懂得人性。

我们已经进入信息化时代，一切瞬息万变。在这种无法掌握中，个人的情感挣扎变得凸显。

所以，父母在尽可能为孩子提供更好的物质生活条件的同时，不要忽略品德的培养。孩子除了要身\_体健康，更要心理健全。

让孩子听音乐、读绘本、看展览、见风景……不是为了培养艺术家，而是为了让他们了解人，了解感情，不要成为一个橡皮壳，成为一个体会不到爱和恨、无法拥有共情能力的麻木之人。

第二，你足够重视自己的人生，并且爱得理性吗？

新闻里给出的素材太少，但有个细节，给我印象深刻。这个老奶奶，一辈子的生活都是在围绕孩子打转，为了供外孙女读大学，她甚至做了件让自己背土离乡后会一无所有的事——卖了老家的房子。

中国式父母的一大“传统美德”，便是对孩子无私奉献，付出到自己一无所有为止。为了支付高昂的海外学费，为了孩子在发达城市买房结婚，为了帮助孩子养育隔代……卖房子的家长还少吗？更何况，外孙女的学费，难道不应该由女儿解决吗？

父母们卖掉的不只是一所房子，而是原本属于自己的独立自主的生活。爱不需要回报，但爱需要方式和分寸。失去平衡的爱，都是风险。

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所以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人人都在为这个万古不破的规律做出经济、制度、文化上的安排。在现代，全球范围内家族成员之间，一般用类似保险或投资的方式对冲这种风险。而在古代的中国，最主要的方式是“养儿防老”，俗称孝文化。

在儒家文化中，孝文化就是为之而建的一套社会伦理。某种程度上，孝文化保证了家庭内部成员之间的经济利益交换，甚至为了对冲不确定风险，还要多生几个孩子，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这样的文化基因，却让新生命在成长过程中的独立性被最大程度地剥夺。父母会绝对化地控制孩子，让下一代绝对服从上一代的安排；随着子女成年后，父母随之衰老，反过来不得不完全依靠子女生存，而此时，父母的生存独立性也随之丧失。

中国人注重血缘关系的互惠性，这是东方文化的重要优点。但是如果身处现代社会的我们，仍过分地依赖血缘关系的纽带，实际上是一种退化。某种程度上说，这是我们对不确定性的过分恐惧导致的。

如果我们可以通过良好的社会保障体系，确保个体在陌生商业社会的风险对冲机制是良性的，那么我们抚养孩子更多地是出于感情的需要，出于让自己的生命更加完整的需要，而不是出于风险对冲的需要，我们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就会更加健康。

当然，现在已经有很多人不觉得养儿是为了防老了，这是对的。但父母对子女的爱，有时候会陷入盲目，从而忘记保留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任何时候，都请保证自己的经济独立和生活自由。请永远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永远关注自我的成长。

千万不要把自己活成育儿嫂和高级保姆的样子。对自己多付出一点，当自私一点的父母。

血浓于水，也不可放任自流。

圣经说，你们要彼此相爱。但是，要记得，真正的爱，不会滋养病态的人格。爱可以不计回报，但不能无可救药。爱不是本能，爱是学习。

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从今天起，除了重视孩子的学习，更要重视孩子的品性，以及——

除了规划孩子的人生，也请学会规划好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