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需要商业模式： 弯路未必不是捷径

人生每一段路都有意义，失败也好，走错路也好，都是为了让你与他人不同，最后都让你变成自己。

我的朋友里，Q先生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他聪明却不愿意用在学习上，别人补习奥数，他天天骑车10公里去学评书。高中的时候，因为早恋被学校在课间操时间点名批评，他觉得学校这样做不对，要求退学。这种事在20世纪80年代的小城市还是很轰动的，好在他父母很开明，居然同意了。

那一年，他睡到自然醒，看电影成了最大消遣。一年之后，他突然宣布，要考去香港学电影。于是他又回到学校，在低一届学弟学妹们奇怪的眼神中，很努力地学习。

Q考入了香港一所大学读电影。工薪阶层的父母为了供他念书花了很多钱。他为了减轻父母负担，大一就开始打工，在当地一家纪录片公司负责整理视频资料。那些美好的画面深深迷住了他，毕业之后他告诉父母，想边旅游边打工，边看看世界。

26岁开始，他用脚把五湖四海都丈量过，把照片发在网络空间上，账号被很多人关注。大家被他的照片吸引，问他怎样可以去那里；回答得多了，Q干脆整理一些帖子发表出来。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年，他的一个高中同学联系了他，说拉到一笔风险投资，打算弄一个高端旅游项目——“你有这么多探险经历，回来一起做吧！”

一拍即合。Q迅速回到了北京。他专心地为这个公司奋斗了五年，却发现商业和理想之间有专业的鸿沟难以跨越。

公司倒闭了，32岁的Q开始思考自己该以什么为终身职业。他的经历太杂，想做电影，手已经生疏；想做旅游却只有理论。他发现，自己所学的专业、爱好的东西仿佛跟时下主流的赚钱方向格格不入，看似辉煌的经历却没办法换一个果腹的面包。

Q只能暂时栖身于一家杂志，提供旅行的图片和文字，月薪五六千。他开始做一些重复自己的事儿，有了钩心斗角、职场压力、经济目标。一个晚上，Q陪着爸爸喝酒，喝到深处突然流泪：“爸，我错了，不该浪费那么多时间。早知道最后也只是回到这里当个普通白领，花那么多钱出去学习，看那么多好风景，吃那么多苦，都白费了。”

爸爸慢慢喝掉杯子里的酒，第一次说起了自己的人生。爸爸说起了他从小立志当科学家，“文革”一来却下乡务农十年。高考恢复，他考上了大学，服从分配去学了计算机。毕业时，去美国是潮流，他去美国待了几年，刚刚建立自己的工作室就遇到了妈妈。妈妈不愿意留在美国，他不愿意跟她分居两地，就回来进入体制单位，待到现在，简直就是造化弄人。

爸爸说，他这一生，很多时候为时代所累，但即便这样，也难忘其中许多美好——“你做的都是让自己最快乐的事儿，如今居然说后悔这种没种的话？”

爸爸说到激动处，又开了一瓶酒，说起Q小时候的一件事情。小时候，市里搞了个比赛，获胜的孩子可以直接进省文工团当舞蹈演员，当时Q非要报名。爸爸深知儿子只是喜欢，但并不适合这个行业，一定会落选。但他不忍心打击儿子，决定让他去尝试。

初选的时候，Q意外通过了，他拿着通知信尖叫着跑进屋时，爸爸好像看到了Q一岁时单纯的样子，爸爸太久没有见过Q这样对他敞开一切。复赛在另外一个城区，从来办事拖沓的Q第一次为旅行做规划，甚至叮嘱爸爸该带什么，自立又负责。

在复赛中，Q发现表演嘉宾是自己的偶像，兴奋得拉着老爸一起追星，把爸爸累得到宾馆就趴下；回来的路上，Q跟他说了好多这位偶像的事儿，爸爸仔细听着，原来Q的心里有那么多灿烂的梦。练习了一个月，Q还是复赛第一轮就被刷掉了，爸爸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无比痛，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的预测，只顾抱着Q一起在赛场门口掉眼泪。

这件事从头到尾折腾了三个月，打道回府的时候两个人两手空空。但爸爸知道这一趟旅程给他带来的，是跟Q互相理解的深刻联结，Q也在潜移默化中长大了那么多。

爸爸说的这件事儿，Q彻底不记得，他听傻了。

妈妈在一边坐着，忍不住也开始插话。她说小时候经常给Q讲故事，惊心动魄的时候，Q大喊“这段跳过、跳过”。妈妈说，她那时候会跳过，因为那只是在故事里，“可真实人生，哪有什么跳过？”

真实的人生，没有删除、跳过、改写，浪费也好，耽误也好，弯弯曲曲就是人生的常态。最好的和最坏的日子都不短不长，循序渐进。

我在大学时看过一部电影，凯瑞·穆里根主演的《成长教育》。16岁的少-女珍妮对父母反复督促她要考上牛津的唠叨不厌其烦。一个雨天，珍妮邂逅了成熟男人大卫，对方的风流倜傥和举手投足的迷人气质深深吸引了她。大卫和朋友不断带珍妮出入高档酒吧、艺术品拍卖行和高级餐厅，甚至说服了珍妮的父母带她游览梦寐以求的巴黎。

可惜故事真相不美好，大卫是有妇之夫。珍妮经过了心碎和挣扎，最终奋力考上牛津。电影最后一幕，她轻快地骑着单车，沐浴在阳光之下。

当时同学都在说，就该早听父母的话，不要节外生枝，人生最后还不是要自己拯救自己？我倒不这么想。我喜欢她学着巴黎女-人抽烟时那种矜持、自尊的样子；喜欢她在初夜中稍感不适立刻叫停，坚持自己值得被认真对待的样子；喜欢她跟这个男人的妻子对话中表现出的冷静。

这一切，都是节外生枝的故事默默教会她的东西——她走了很多弯路，终于遇到了自己。

后来的Q也没有消停，在杂志干了一段时间，又跳到了国际广播电台。有一次，他经过演播厅，发现有一期节目是“出国之后的同学有什么不同”，他觉得有趣，就在播音间听了一会儿。有很多答案有趣恶搞，“出过国的同学更厌世愤俗”“国外一个老婆、国内一个老婆，重婚查不到”“女生都嫁了老外，男生基本回国结婚生子”。一个主持人略带嘲讽地说，有个总结性的答案是“跟我们一样结婚生子，没有任何不同”。

另外一个主持人立刻反驳了他。他说：“那只是表面上的相同，但待人接物、重大选择，甚至生活细节肯定不同，因为你在不同的文化里生活过，自然会去比较；分析问题的时候，会站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去看待；你会知道世界之大，给自己更多选择和宽容。这就是不同。”

Q笑了。

当然很不同。人生每一段路都有意义，失败也好，走错路也好，都是为了让你与他人不同，最后都让你变成自己。辉煌和转折都用来写在履历表上，无用的岁月，才包含着我们区别于他人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