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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用反转来驳倒爱因斯坦

在较小规模的讨论、辩论和书信交往中,也到处可以看到反转的现象。这里有几个经典的例子,按年代排列来看,最古老的例子也是最美的。它出现在《庄子·秋水》中。整篇是庄子同怀疑他的对手惠子之间的谈话:

庄子有一次同惠子在河畔散步。

庄子: 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

庄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 我非子,固不知矣。子固非鱼也,子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 清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之乐”云者,既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这个十分精彩的有名对话把游戏式的交换看法同一种哲学思想结合在一起。从观点的层面上来看,令人吃惊的是庄子的第一个回答:“您不是我,您怎么知道我不了解鱼的乐趣呢?”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大师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从而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一回答的妙处。他完全可以依据一种不容忽视的事实,说道:“我们可以从外表推断鱼的感受。例如一条欢迎我们的狗,会摇动尾巴。喜悦常常是通过跳跃来表示的。为什么鱼就不是这种情况呢?”但是庄子的做法是马上把反驳变成了进攻,这是一种更有效果的战略。

现在球到了惠子的手里。惠子本可以用反转的手法来予以回答:“我不是您,正如您不是我。您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您对鱼的乐趣一无所知呢?”这是一种回答。但惠子决非无聊之辈。太复杂的反转会失去其魅力。他回答道:“我不是您,所以我不了解您。但您也不是鱼,所以很清楚,您不了解鱼的乐趣。”这一回答充满幽默,几乎是冷嘲热讽,表明了他是一个无所畏惧的怀疑论者。最具有道家色彩的内容出现在庄子的最后一句话里:“我是通过在河畔散步的乐趣了解鱼的乐趣的。”庄子在这里指的是生命,他与鱼共享的生命运动。因为他自己参与生命,所以他能看到具有生命的东西。这是一段很美的对话,具有很深的哲学含义!可惜我们下面要举的有关反转的其他例子没有这样华美,这些例子都来自于欧洲。

/康德/

首先是一个反对康德的例子。康德(1724—1804)《纯粹理性批判》的出现结束了哲学的自负。在康德之前,思想家们几乎可以毫无顾虑地提出有关宇宙或上帝的看法。康德把这样的看法批评为是超越感官直觉的。他嘲笑这些观点,并严格禁止这些观点。他认为,这些看法是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随意得出的,所以就要结束这种做法。歌德的好友弗里德里希·雅各比(1743—1819)原本是康德热情的追随者,后来变成了康德执着的反对者。他第一个发现,康德的行事方式同他在著作中攻击的方式如出一辙,因为他本人也对没有得到经验检验的空想的事物提出看法。例如,康德的出发点是,“自在之物”是无法辨认的。但另一方面他也相信,“自在之物”会影响我们的想象力,因为,按照康德的观点,“自在之物”会引起我们的感官印象。但他是如何确定这点的呢?自在之物如何影响我们的感官,这一点是很难观察到的,也就是说,这也是一种空想。康德也做了自己要指责的事情。尽管他并不是像中世纪的思想家那样对上帝进行猜想,而是对“自在之物”进行猜想,但这一猜想是他思想体系的支柱,对此雅各比强调道:“不得不承认,我在康德哲学上发现的这一问题没少困扰我……我都快疯了,因为没有那个前提条件(不可辨认的自在之物对想象力的影响)我无法进入体系,而有了那个前提条件我又无法留在体系里。”这一观点是反对康德的经典例子之一。直到今天人们还在使用这一观点。

再举一个认识论方面的例子。鲁道夫·卡尔纳普(1891—1970)是分析哲学的创始人之一,很长一段时间,这一哲学的核心之一是他提出的所谓的经验感官标准。其内容是,一种看法只有在被经验(体验)证明后,才有意义,或者说这一看法具有纯粹逻辑的本质。与经验有关的看法是可以得到检验的,而纯粹逻辑本质也可以通过数学测试察觉其内部的一致性。所以,属于这两种情况的结论都是可以被检验的。按照这一看法,自然科学的论点就可以被证实。而哲学家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如何才能检验有关世界、上帝和灵魂的看法呢?所以分析哲学就开始鼓吹要攻击形而上学。他们认为,形而上学没有任何意义。武断地推翻一种具有伟大精神传统的做法当然会引起轰动,然而感官标准本身具有什么地位,这一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很明显,这一感官标准既不是经验的,也不是纯逻辑的——看起来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一标准本身也是形而上的,按他们的说法也就是无意义的。

当爱因斯坦(1879—1955)的好友米歇尔·贝索去世时,他写道:“对我们这些有信仰的物理学家来说,区分过去、现在和未来只具有一种幻想的意义,即使是一种非常牢固的幻想。”这一看法的强大理论支柱就是他给现在这一概念下了新定义的相对论。但我们不应该因此而退缩。现象学家赫尔曼·施米茨的做法证明了,反转的手法也可以有效地用来反对爱因斯坦。施米茨认为,爱因斯坦作为科学家肯定是乐于学习的。但学习的先决条件是要估计到未来很可能发生今天尚不可而知的事情。要做到这点,必须严肃地把今天同未来进行区别,这一区别不能被简单地看作是一种幻想。只要爱因斯坦作为物理学家存在一天,就必须坚持这种区别,而不能用一种看破一切的姿态把这一区别置于不顾。

上面是一些小例子。这说明反转的手法在哲学里经常被采用。甚至有些哲学家认为,这是哲学最核心的思维方法。当然这有点言过其实。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手段具有一种十分方便的优点,即它借用对方提供的素材。对方所说的话冲击力越大,用反转方式予以回击的爆发力也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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