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慈悲（五）

老潘和孩子们的缘分由来已深，他曾是个支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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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那种真正的支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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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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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支教老师之前，他是个自由摄影师，也拍片子也当导演也开公司，也曾经很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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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他给自治区拍宣传片，拍来拍去拍到纳木错小学，追着孩宇们拍他们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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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差点儿追出高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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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曲桑罗布校长说我们这里是高海拔地区，特别缺老师，有机会你们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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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直传一下，要长期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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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潘说：好，那明年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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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重大的决定他瞬间就做好了，文艺青年爱冲动，他那时却并非一时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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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候的目的并不纯，有利益驱使下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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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许多热衷支教的志愿者一样，老潘最初并未分清排序——主要是来成全那些孩子，还是来成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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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初是带着专业摄像机来的，私心是希望通过支教老师的身份，跟踪拍摄几个老师和学生，拍摄一部震撼人心的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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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支教，自然是排在拍摄之后，小学而已，谅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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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后来一个镜头没拍，这份私心迅速消失，他忽然发现那个拍摄计划有些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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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要教书上课，夜里要备课改作业，这里条件艰苦，人手紧张，老师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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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挤出时间生火做饭，他如果非要腾出时间扛起摄像机，就没有办法认真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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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这样的话多那还叫支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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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瞬间醒悟，继而-羞-惭我是来干什么的?我怎么能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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醐后来踏踏实实在纳木错小学教完了砦一I-罕朋，紧接着又是二个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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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教汉语、教英语、教数学······和很多所谓的短期支教志愿者不同，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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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丰富人生阅历式的支教旅行，也并非打着帮孩子开眼界的名义只去领着孩子们玩，那一整年的时间里，他最多时带9个班，平均每周上课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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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老师。四个字，重音理应放在后两个字，既然是老师，就要尽好教书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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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天职，一年下来回头看，他舒了一口气，好了，起码做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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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木错海拔高，天气冷，很多年龄小的男孩子拉屎不爱擦-屁-股，提上裤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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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卫生习惯堪忧。这里的孩子没有勤洗澡的习惯，周末时他满校园跑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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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抓住了就往车上一扔，拖到当雄的澡堂子里去给他们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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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生女老师负责，他负责男孩，有些孩子脏得起鳞，扒了衣服厚厚一身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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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得他掌心生疼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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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下来，全校400个孩子他总共洗了150个，练就一身搓澡的好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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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生活简单，他和同事们相处得很愉快，彼此兄弟姐妹相称，大家常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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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闹地一起做饭，白菜土豆，土豆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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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带了很多书上高原，老师们都爱找他借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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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要好的老师有很多，比如次旺次达，比如多不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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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不杰是个有趣的老师，教英文、教藏文、教汉文，热爱睡懒觉，酷爱电孑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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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换个新手机能高兴半年。他用攒了很久的工资买了个照相机，高兴得像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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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媳妇一样天天在怀-里揣着，动不动就取出来哈气擦拭，摩挲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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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相机后来几乎包浆，弥散着蜜蜡～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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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旺次这W值得所有人敬重的老师，从羊八并调来，那里的学校条件好，他却主动申请到艰苦的纳木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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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有耐心的老师，向来和颜悦色对学生，对教学工作全身心投入。老潘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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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稻他一起批改作业，见识过他的仔细和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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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时多不杰跑过来，三人一起点根烟聊天，聊梦想聊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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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潘的梦想是开家书店，多不杰的梦想是拥有一台最好的单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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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旺次达的梦想最遥远，他说他梦想着能在拉萨买个小房子，和妻子一起在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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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教书，--起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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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旺次达的妻子也是小学老师，次旺次达每晚都会给妻子打一个小时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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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木错小学信号不好，只有国旗旗杆底下有微弱信号，次旺次这裹紧衣服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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蹦伟眼转圈，柔声细语地和妻子聊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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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俩没有任何关系和能力让两个人调到一个地方教书，有的只是无尽的挂念和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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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在阿里的学校教书，那是全藏区最苦的地方，物价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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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时怀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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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个小时的电话是次旺次达唯一能给予她的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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雹播结束支教离开纳木错后的两个月，次旺老师忽然死了，脑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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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还没出生，父亲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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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时老师们都去了，老潘得到消息时，人已随鹫鹰升空，掠过圣湖纳木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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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入念青唐古拉大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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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潘坐在北京的家里，打开电脑找出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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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着屏幕，喊着次旺的名字，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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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旺次达老师走后，多不杰老师去了他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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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次旺父母面前跪下，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以后我养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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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不杰老师当下还在纳木错教书，听说当上了教导主任，听说他把次旺老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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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照顾得很好，听说他手机好久没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