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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1-15)

11

有教养的阿黛尔不喜欢娜塔莉的尖酸与心直口快,她喜欢米拉,却总觉得米拉看不起自己。所以,她感觉自己与布利斯和伊丽莎白最为亲近,不过,伊丽莎白住在小镇的另一边,她们很少见面。把孩子抱过栅栏,到布利斯家喝杯咖啡,坐个一小时是很方便的。但一路拖着他们到伊丽莎白家却不容易。布利斯懂礼貌,说话轻声细语,而且很有女-人味,这些都是阿黛尔喜欢的。娜塔莉的穿着和动作还有米拉的言论中,有一些几近男性化的东西。布利斯很爱笑,有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这些是阿黛尔想要模仿的。而且即便不是天主教徒,布利斯也好像什么都能理解。

布利斯正在阿黛尔家的厨房喝咖啡。在成为朋友的这三年里,这些女-人从不相互评价。她们说起对方时,只是有事说事,或者简单分享一下感受。可阿黛尔却感觉如鲠在喉。昨天,她在米拉家喝咖啡,米拉给她看了自己家的新椅子和新台灯。她的家干净、整洁,而且还很宽敞。诺米一整天都在学校,克拉克也上幼儿园了。阿黛尔带着迈克和明迪进来时,米拉正在读哲学书。她觉得孩子们把米拉家弄乱了,心里不舒服,决定以后再也不去米拉家了,还是去满屋都是孩子的家比较好。

她说:“你们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米拉精神有点儿毛病,我是说,她为什么要看那些奇怪的书啊?好像要炫耀什么似的。”

布利斯从嗓子里发出她那惯有的、轻柔的笑声,好像一声带笑的叹息:“比尔说她受的教育太多了。”

“她总是谈论女-人的权利。”

“我不觉得她喜欢待在家里。”

阿黛尔一脸震惊:“那她想干什么呢?她还有孩子啊。真是有病。有时候,我晚上还会帮她祈祷。”

“可别忘了我。我们都需要祈祷。”布利斯轻柔地一笑,“今天早上,比尔八点就要去机场,你不知道家里有多乱。谢丽尔说喉咙痛,不想去学校。米吉哭着说谢丽尔不去她就不去,”布利斯又笑了笑,“所以,大家都在家里看电视。”

“他们这么经常旷课,你不担心吗?”阿黛尔关切地问。

“不担心啊,”布利斯耸耸肩说,“反正他们也没学到什么东西。”她往咖啡里加了些糖,搅拌了一下,“本来不想送他们去的,他们从电视上学到的更多,但我还是不想让他们待在家里。”

所有的女-人都会这样说自己的孩子。一提起让他们到外面去或者叫他们“捣蛋鬼”,她们就禁不住笑起来。除了米拉,她觉得这样有失道德,尽管她也认为,她们一心一意地爱着孩子,替他们操心,偶尔说说他们的坏话,不失为一种平衡的方法。布利斯说得那么随意、好笑,她的语气让你不会很当真。可要是娜塔莉这么说,感觉就很一本正经。

“是吗?”阿黛尔皱了皱眉说,“比利在学校里表现很好,他好像学到了很多东西。”

“哦,可能男孩不太一样吧。”

“没错。”阿黛尔摆弄着她的勺子,“可你不能和米拉说这些,她会生气的。不过话说回来,她受的那些教育有什么用呢?”

“呃,不过我觉得我受的教育是值得的。”布利斯笑着说,意在提醒阿黛尔,米拉可能上过大学,但在这群女-人中,只有布利斯是从大学毕业了的。“总有一天,我会回到大学教一年级。同时,我还要管教好家里那三个一年级学生。这也许是一种不错的经验。经历了这些,教书都是小菜一碟。”她一边说一边笑。

阿黛尔也笑了:“谢丽尔现在读几年级了?三年级吗?”

“学校成绩单上是这么写的,不过我可不信。”

“那比尔的‘成绩单’上是怎么写的呢?”

“写着他是一个领航员,可只是在他工作的时候如此。其余时候,他也是个一年级小学生。”

阿黛尔嫉妒布利斯能和丈夫轻松相处。布利斯当着他的面也敢这么逗他,他还跟着一起笑。阿黛尔绝不敢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她害怕保罗,而是……好吧,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布利斯的生活好像也很轻松。她不用担心客厅里堆积如山的脏衣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不吃饭。当然,她只有两个孩子,而且比尔经常在家,她可以自己出去买东西或逛商场。但他也不怎么帮她,大多数时候,他都坐在阁楼的小屋里做飞机模型。

“你今晚要去市场采购吗?”

“是啊。诺姆今晚可能在家,所以,我把孩子们送去米拉家,顺便载上她。你要去吗?”

“我走不开。保罗今晚要开会。你能帮我买点儿快餐吗?我家里的快吃完了。”

“当然可以。还要什么?”

阿黛尔愁眉不展:“那……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能再帮我买点儿牛奶吗?我的车出了点儿故障,这周还没钱修。”

“没问题。四升吗?”

“嗯。谢谢你布利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如果没有这些朋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们都太好了。”她这么说着,眼里涌起了泪水。布利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阿黛尔抬起头,望着她的朋友。

“怎么了?”最后,布利斯小声问她。

“哦,没什么。”阿黛尔说,她那欢快的语气又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拿纸巾擤鼻涕。“只是,”她的声音哽住了,“我又怀孕了。”

“天哪!”

“哈,再多一个也一样。”阿黛尔故作轻松地说。

布利斯坐在那儿没吭声,阿黛尔又哭起来:“一定是参加完娜塔莉家的派对后有的。保罗和我有点儿喝多了……你知道的……即便不在安全期,我们还是冒了险。”

“保罗怎么说?”

她耸耸肩:“他真的是太好了,他竟然说随便我。他没有生气,说他会好好工作,会赚足够的钱。他不担心,可是,我……”

“你不想要孩子。”

“并不是我不想要。我喜欢孩子。只是……我也不知道,这日子太难了,我都应付不过来……”此时,她已经停止了哭泣,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她的脸肿了起来,泪痕斑斑,看上去毫无光泽。她呆呆地盯着墙出神。

“阿黛尔,”布利斯慢慢地说,“我知道这有悖你的宗教信仰,可是你想过去做流产吗?你看,明迪还在用尿布,小迈克也还不满两岁。太棘手了。”

“我知道。”

“而且你才……多少岁呢?”

“下周就满三十了。”

“比利才八岁。近几年孩子们还帮不到你什么。”

“我知道。”

然后,布利斯沉默了,阿黛尔也不再说话。布利斯以为自己惹怒了朋友:“或许你觉得这样不对……”

“不是的!”阿黛尔突然大声说,“我想去!可如果我去了,我就得忏悔,就得说我错了,可我不觉得这样做是错的,也并不想去忏悔。而且,我就再也不能领圣餐了!”一股愤怒的苦水就这样倾倒出来。

“天哪。”布利斯轻声说。

阿黛尔站起来,伸手去拿酒瓶。眼看酒快没了,她想让布利斯帮她带点儿回来,这样保罗就不会知道……“嗯,我觉得我们会熬过去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明迪就会走了,如果我好好训练她,她就可以不用尿布了。姑娘们的房间里还可以加一张床。所以,如果是女孩的话就没问题。”她笑了笑,“妇女协会正准备开办幼儿园。教会愿意借给我们房子。我们每周轮流值一个下午的班,只要雇一个全职人员来管理就可以,而且工资并不高。到那时,迈克就长大一点儿,可以去幼儿园了。我们再艰苦几年,等保罗还清他的合伙人入股金,到时情况就会好起来了。我的车已经快要报废了,可是……”她摩挲着前额。

布利斯看着她。听说阿黛尔比她还小一岁,她吃了一惊。阿黛尔的脸蛋很好看,比她好看,可脸上已经皱纹遍布,黑发也开始变得灰白。布利斯想,阿黛尔的教会对女-人可真残酷,但她并没有说出来。

“当然,”布利斯欢快地说,“宝宝还小,男孩女孩都没关系,你可以在姑娘们的房间里放一张婴儿床,等你们换了更大的房子再说。等她出生的时候,比利就九岁了,埃里克七岁,琳达六岁,迈克可以去上幼儿园,明迪也能走路了。你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两人都大笑起来。“我向保罗提起幼儿园时,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说幼儿园就是为那些被惯坏了的、每天下午打桥牌的女-人建的。”

她往两个杯子里倒上酒,递了一杯给布利斯。

“还要我帮你带点儿酒吗?”布利斯问。

“好啊!”阿黛尔的语气中透出真正的快乐,好像她是在宣告独立一样。她笑着坐下来,“我还留着那些婴儿衣服呢。”

“我还以为早都穿破了呢。”

“嗯,是呀!这已经是穿第二遍了,也要穿到不能穿为止。”

“对啊。”布利斯的神情变得很严肃,“可是,穿坏了以后……”

“我不想去想,真的不想去想了。”

“好吧,”布利斯又笑了,“至少接下来的几个月,你会感觉很踏实。”

阿黛尔笑了,布利斯又说:“就算是对怀孕的补偿吧。”

12

布利斯有一张苍白的鹅蛋脸,映在未开灯的房间的镜子里,反射出白色的微光。她的姿态舒缓而优雅,身形纤瘦而修长,眼中放射出智慧的光芒。她处事小心,总会三思而后行。她总是穿着很得体,用紧身牛仔裤配宽松柔软的衬衫,突出那优美的翘-臀-。她总是轻声细语,笑起来也很温柔。她很少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自己,她也从不轻易信任一个人。

她把孩子们载去米拉家,带上米拉一起去超市。周五晚上,超市里总是人头攒动。在里面,她们很少说话,各自全神贯注选着物美价廉的东西。这可是一项技能,甚至可以说是一门艺术。其中包括烹饪知识,知道怎么用一块便宜的羊肉做出美味的洋葱马铃薯炖羊肉,或者如何用骨头——那时骨头还是免费的——和一块便宜的牛肉炖出好喝的汤。有趣吧,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来学习,已经能驾轻就熟了,可现在,我一点儿也不需要做这些了。

回到车里后,布利斯对米拉说了阿黛尔的事。

“老天,不会吧!可怜的人!她都快崩溃了吧。”

“她太紧张了,不知道怎么让自己放松。我要是阿黛尔,我就让保罗一周至少在家待一晚上,这样我就可以出去。她不懂提要求。我才不会让他轻松得跟没事人似的。”

“也许,这样会好些,可即便如此,五个孩子……”

“很快就是六个了。”

“她为什么不去做流产呢?”

布利斯解释给她听。米拉安静地坐着听完,叹了口气:“老天爷,老天爷啊。”

“过去,生育是无法控制的。”

“过去,孩子有可能夭折。”

“母亲也可能会死。”

两人陷入了沉默。布利斯把米拉送回家,接上她的孩子。她把买来的东西放好,见孩子们已经洗完澡,便让他们-上-床睡觉。然后,她翻过栅栏,敲了敲阿黛尔家的后门,把食物和酒交给她。

“进来坐会儿吧。”阿黛尔说。她看上去心情很低落。

“不行啊,孩子们自己在家呢。”布利斯说。她很庆幸自己能找到借口,因为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阿黛尔痛苦。

于是她回到家,打扫完厨房,冲了澡,洗了头。她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洗完澡后,她擦了身\_体乳,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三十一岁了。她的身\_体还很光滑、白皙。她散下头发,那一头红色的长发已到腰际。她想着,自己就像一团火焰,焰心是白色的。她裹上浴巾,整理好浴室,趿着那柔软的毛圈拖鞋走了出去,给自己倒了杯无糖汽水。她打开电视,拿起做了一半的裙子,在沙发上坐下来。这是她为派对缝制的,只需稍稍装饰一下,但这些都得自己动手做。她想应该会很漂亮的。

她喜欢夜晚的这个时候,一切都安静下来,尤其是比尔也不在家。她可以坐下来,静静地想心事。也不知怎的,比尔在身边时,即便没有任何迹象,她也总觉得他能感觉到她在想什么。而这些天,她不想让他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

布利斯从小家境贫寒,常常食不果腹。她父亲自称“农场主”,她对别人说,这其实就是穷农民的代称。他就连穷农民都算不上,他们住在得克萨斯州的棚屋里,它们和她在肯塔基州和田纳西州看到的棚屋一样破旧。家里有很多孩子,有的死掉了。不过,布利斯是受妈妈宠爱的孩子。女-人们都知道布利斯反应敏捷,能审时度势,找出最好的生存方法。父亲常常喝醉酒,时不时还会动粗。不过,几年后,他再也不敢碰布利斯。她有办法吓跑他。她十岁那年,父亲遗弃了十几岁的哥哥们,家里的状况没有之前那么糟了。战争拯救了她的哥哥们。他们应征入伍,之后便留在了部队里。那里的生活比在得克萨斯好一些。布利斯的母亲节衣缩食,努力攒钱,布利斯则刻苦学习。她们齐心协力送她去了州立师范大学,她也努力完成了学业。她并不以自己的才智自诩。她知道自己聪明伶俐,反应敏捷,却不够理智。她从童年就懂得,生活就是生存。她看不起那些不谙世事的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不做的,因为这偌大的世界冰冷而无情,而你,不管是谁,不管在哪里,都是孑然一身。

刚开始教书的第一年,她认识了比尔。当时,她在得克萨斯州的一个小镇教一年级,年薪两千美元。校方认为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她确实可以凭此养活自己,并寄钱给母亲,直到母亲去世。战时,比尔曾当过空军飞行员。战后,他找了一份给得克萨斯一位商人开私人飞机的工作,每年可以赚七千美元。布利斯嫁给了他。她也并不是不喜欢他。她觉得他可爱、风趣,而且容易摆布。她觉得自己的婚姻之所以比她周围的女-人成功,是因为她对婚姻的期望值比其他女-人低——不求幸福,只求生存。[电子shu 分享V信shufoufou]

比尔得到那份工作后也让人两难,因为他们得搬到纽约去住。那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有着大好的前途,过不了十年,比尔就能每年赚三万多美元。但是,她害怕搬去那里。因为她总是把纽约与她所厌恶的犹太佬和黑鬼联系在一起,而且,她还有点儿担心她那乡巴佬气息暴露在大城市里。在得克萨斯时,晚上她会躺在床-上设计自己的言行举止。她要表现得冷静、沉着,当然,她本性就是如此;她不会谈起自己的过去;她要处处谨慎小心。这些都是她平常的行为习惯,所以她不必太过勉强自己。

他们在新泽西的郊区买了一套小房子,因此就不用搬去纽约。比尔要飞行时,布利斯就送他到纽瓦克去。那里的犹太佬很少,也没有黑鬼,所以布利斯不用担心。在那里的四年中,布利斯蜕去了那些尚未成形的土气。再说,她觉得自己以前也没有多少乡巴佬气。其实,城里人和得克萨斯人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他们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优越。只是她怀疑米拉有优越感,因为她是南方人。她有时会发表一些对南方的评论,说那里的人是如何对待她所谓的“有色人种”的。每当她说到这些,布利斯就会噘起嘴,因为她觉得南方人对待黑鬼比北方人对待“有色人种”要好。南方人理解黑鬼。他们都是孩子,是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当黑鬼女仆生病的时候,雷多拉的白种女-人会直接带她去医院,并坐在那里等医生做完检查,最后付清医药费。黑鬼女-人自己做不来这些。

布利斯对北方的很多东西都不敢苟同。比如,福利开始成为一个大问题。许多波多黎各人为了免费的救济品来到纽约。布利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她也知道自己做到了。既然她能做到,他们也能。她还记得贫穷是怎么一回事。她还记得饥饿的感觉,那是一种你不得不在一段时间内习惯的痛苦,肚子里总是空荡荡的。她还记得父母的样子,但是想到他们当时的年纪,她还是大吃一惊。他们都缺了牙,满脸皱纹,瘦骨嶙峋,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多么渴望走出去。她八九岁的时候,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听着父亲在外面打母亲。父亲走之后,哥哥们又在激烈地争吵,母亲总是让他们闭嘴。这些愤怒都源自贫穷,她是明白的。她不必对自己说些什么,她咬紧牙关,睥睨着当前的艰难,她知道自己必须走出去,一定会走出去,要不惜一切代价走出去。哪怕牺牲自己,牺牲自己的感情。

她的确做到了。

而且,她过得和想象中一样幸福。虽然他们不得不小心花钱,在比尔当上飞行员之前,他们都得精打细算。他们也知道,这种状况还要持续几年。可是,他们总算是衣食无忧的。她还有一个像样的小房子,身上还穿着一条漂亮的桃红色雪纺裙,裙子的颜色比她的发色稍浅一点儿,穿在她身上摇曳生姿。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十一点时,她关掉电视,检查了一遍门锁和电灯,便上楼去卧室了。她拿起艾米·福克斯借给她的一本平装小说。小说讲的是重建时期发生在南方腹地的爱情故事。封面上,一个漂亮的红发女-人穿着一件低胸的白色礼服,露出丰满的胸部,只看得到她的上半身,因为她是在封面的底部。她身后站着一个手拿马鞭的英俊男人,封底上印着他的全身。而在他身后的背景里,是一座隐藏在绿荫下的白色种植园。她一般不看这些无聊的消遣读物,她平时很少看书。可是艾米吊起了她的胃口,此外,现在的心情也许适合看一些轻松的东西,比如神话故事什么的。她想,或许可以从今晚开始读。

于是,她脱-了睡袍,把它搭在卧室的椅子上。她转身走向床,不经意在五斗橱上的镜子里瞥见镜中的自己。她的头发披散着,在白色吊带睡-衣的映衬下,肩头泛起蜜桃色的光泽。她站在那儿,什么也没想,只是看着镜中的映像。真美啊。她仍然什么也没想,只是把睡-衣从肩上褪下来,对着自己的身\_体沉思。多美的身\_体啊,皮肤白嫩、细滑,胸部圆润而坚\_挺,双-腿修长而光洁。可它不会一直是这样的。布利斯想起了母亲的身\_体,两只手臂瘦得皮包骨。她的手在胸部、两肋、腹部和大腿上游走。触摸之处,血液随之奔涌起来,好像它已经等待很久了。自从她长大,有了固定的房间洗澡后,只有比尔见过她的身\_体,也只有比尔碰过它。她以前从未想过性的问题,根本顾不上去想。性爱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假如她曾被某个人吸引呢?假如他是一个卡车司机、一个挖臭水沟的工人,或是像她父亲那样一无是处的人呢?如果她因为和对方有了性关系不得不结婚(如果她真的被某个人吸引,那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她绝不会像对比尔那样,直到结婚后才让他得到她),那她或许就这样完蛋了,永永远远,一辈子就定了。

布利斯明白女-人为何会沦为妓-女。如果最后埋单的是你,那他妈的最好先让他们把定金给付了。否则,你自己就会永生永世为此埋单,就像她母亲一样。阿黛尔和米拉抱怨钱不够花,她什么也没说,顶多插句玩笑话。可她坐在那里暗自好笑。贫穷,她们知道什么是贫穷吗?是母亲那布满皱纹的脸,是因长年用洗衣板搓衣服而关节粗大的手,是因为提着大桶打水洗衣服、给孩子洗澡和擦洗地板磨出的老茧、累弯的腰。她的母亲在杂草丛生的、干枯的菜园里挖菜根。没错,这才是贫穷。她穿好睡-衣,向床走去。可是,一念之下,她又扭过头去看。她又在镜中看到了披散着头发的自己。她感觉自己的身\_体在悸动,仿佛每个毛孔都是一张张开的小嘴,饥饿、干渴,仿佛就要枯萎而死。她关了灯,钻进被窝里。微凉的床单爱抚着她的身\_体。她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是一朵洁白的花,在被窝里悄悄绽放,悸动着,热情地,等待着采摘。

13

每过来一个人,女-人们都会转过头去看。米拉这才意识到,大家都在等保罗。举办派对的一年多来,保罗的人气开始上涨。在此之前,他是阿黛尔的丈夫,偶尔瞥见他在后院里笨拙地拔着杂草。可是现在,他成了派对的中心人物,尽管没有人承认这一点。

周围谣传着关于他的那些风流韵事,对此,女-人们反倒是骚动多于谴责。他长相英俊,舞跳得好,也喜欢跳舞,而且他喜欢女-人。他对每个女-人都要勾引一下——她们私下里会交换意见,而且,在氛围合适的时候,他还会故技重施。米拉发现,如果在哪场派对上没有和保罗跳舞,或者气氛不够热烈,没有听到保罗亲昵地耳语“你知道吗?你有一双猫一般的眼睛,真性感”,她就会感到怅然若失。米拉从未想过有人会这样看待她,不过,她心里很高兴,而且她觉得其他女-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布利斯说,保罗说她的脖子很美,他喜欢-搂-着它;娜塔莉说,他说她散发着性爱的味道。米拉听了这话感到很震惊,可娜塔莉似乎觉得这是一种赞美。

米拉和布利斯正在客厅里说着话,突然注意到布利斯脸上现出一丝惊愕,连忙转过头去,看见保罗和阿黛尔正站在门口。她转回头继续说:“是啊,确实漂亮。我真嫉妒你的巧手。颜色也很漂亮!”布利斯穿着一件飘逸的浅桃色雪纺连衣裙,与她那头红发相得益彰。

派对在布利斯家举行,来参加的还是往常那些人。此外,他们还邀请了另一对夫妇——萨曼莎和休·辛普森。他们刚搬来,就隔了几个街区,而且他们还是艾米和唐·福克斯的朋友。米拉见萨曼莎独自站在那里,就走过去打招呼。萨曼莎很年轻,顶多二十四岁。米拉心想:比我刚搬来这里时小不了多少,而现在,我是唯一的三十岁以下的女-人。萨曼莎很活泼,她高兴地谈论着他们的新家,说住在那里多么好,还讲到了自他们搬来以后发生的所有“灾难”。“所以,辛普——也就是我老公,不得不拿掉浴室的门锁,这时,弗勒在歇斯底里地哭叫,我隔着门想哄哄她,可我们又没有工具,辛普只得东奔西跑地去借……”谈话就这样继续。灾难总是很滑稽,即便有时是真正的灾难,即便会导致一个孩子受伤;灾难很滑稽,男人们很没用,女-人们则与铺天盖地的意外斗争,把它们扼杀在摇篮之中。听着萨曼莎讲这些,米拉意识到,这就是神话,是英雄主义和幽默感的神话。他们就是这么创造出神话的。她喜欢萨曼莎,除了她的相貌。

“改天你一定要过来喝咖啡。”米拉说。

“嗯,太好了!搬完家,辛普又回去工作了,我一个人好寂寞!”

她们说着话,派对不温不火地进行着。人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舞会开始了。米拉去给自己倒了杯酒。布利斯多拿了些冰出来。

“天哪,你实在是光彩照人。真的!”米拉又说。

布利斯回她一个矜持的微笑:“谢谢。我猜保罗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还邀请我和他一起去巴哈马群岛。他要去那里参加律师会议。你觉得我该去吗?”

对这种玩笑话,米拉应对起来已经得心应手:“为什么不去呢?这里的冬天漫长又寒冷。不过,我好嫉妒,他都没邀请我。”

“哦,等着吧。他会邀请你的。”

后来,他的确邀请了。那是在午夜之后,大家开始脱衣服。男人们脱去外套、解下领带,女-人们脱掉鞋子、摘下耳环。保罗在跳舞,棕色的衬衣和米黄色的裤子显得他身材修长,他那张英俊的爱尔兰面孔在酒和热气的作用下泛起了红晕。他端着一杯博若莱红酒,和米拉跳起恰恰舞。“来点儿吧。”他不停地说。

此时,音乐换成了慢舞曲,他用另一只手揽过米拉僵硬的身\_体,紧紧-搂-着她的腰。他盯着她的脸。“啊,这双猫一样的眼睛,”他小声说道,“真希望知道那背后隐藏着什么。你何不给我一个机会去发现呢?和我一起去巴哈马吧,我周二要去那里。”

“我还以为你不会邀请我呢。”她嬉笑着说。

诺姆在和阿黛尔跳舞,不停地逗她,所以他们这场舞,其实只是挪动着脚步聊天。汉普坐在沙发上和奥利安说话。他从来不跳舞。肖恩的舞伴是萨曼莎。

“真让人嫉妒,我能插个队吗?我今晚还没能和保罗共舞一曲呢,对吧,保罗宝贝儿?”娜塔莉有点儿醉了。

“到爸爸这儿来吧。”保罗说着,张开双\_臂,抱-住她俩。可是米拉笑了笑,挣脱-了。“真扫兴!”保罗追着她喊。

米拉走进浴室。过了一会儿,她正补着妆,就听到有人敲门。“马上就好!”米拉说。

“哦,是米拉吗?”门外传来萨曼莎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当然。”

萨曼莎走进来,-撩-起裙子,小声抱怨道:“妈的。”米拉看了她一眼,说:“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是这讨厌的胸衣。每次解手它都很碍事。”

米拉笑了笑。她并没有问为什么像萨曼莎那么苗条的人还要穿那种东西,因为她自己也正穿着。萨曼莎终于把胸衣弄好了,坐在马桶上。米拉则坐在浴缸边上,点燃了一支烟。她刚到梅耶斯维尔时,这种亲密令她很惊讶,可如今已经习以为常。

“米拉,”萨曼莎显得有点儿不自在,“我见你在和保罗跳舞。保罗——奥康纳?”

“是奥尼尔。没错。”

“哦,他是什么人?我是说,他是你的朋友吗?”

米拉笑了:“他做什么了?”

“米拉!”萨曼莎身\_体往前倾,像说悄悄话一样,“他把手放在我的——-屁-股上!我都尴尬死了!我不知道说什么!还好,我背靠着墙,应该没人看见。然后他还说我的——-屁-股很性感。你能想象吗?”

“然后他邀请你和他一起去巴哈马群岛?”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好像我能去似的,周二我要带孩子去看医生。再说,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他。”

“这趟旅行可热闹了。他邀请了屋里的每个女-人。”

“噢。”萨曼莎看起来很失望。

“除了特里萨和阿黛尔。”

“为什么不请她们?”

“因为特里萨总是怀孕,而阿黛尔是他老婆。”

萨曼莎瞪着米拉。米拉有一种优越和老练的感觉,她说话的语气,好像在给出“过来人的建议”:“哦,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吸引女-人。我确定他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但剩下的就……那就是他的游戏,是他社交的一种方式。一开始可能有点儿吓人,不过,至少他会试着和女-人交流。再说,他也没有恶意。”

萨曼莎突然面露喜色:“哦,我喜欢他!我是说,我觉得他很有趣,尽管他……我也说不清,米拉,我觉得这些人好复杂。或许是我之前被保护过度了。我在南方念的大学,毕业后就待在家,然后开始和辛普约会。再后来我们就结婚了,婚后我们也和家人住在一起。这是我们第一次有自己的住处。我觉得自己太嫩了。”

萨曼莎站起来,洗了手,梳了梳头,或者说,她只是把梳子从头顶滑下去。她那亚麻色的头发褪了色,几乎变成白色,蓬松的头发高高盘起,上面还喷了大量的发胶,两鬓垂着几缕细细的发卷。她往脸上抹了些腮红。米拉看着她,心想,她看起来真像一个机器娃娃。

“你为什么把头发染了?你肯定还没长白头发。”

“我不知道。我以为染了头发看起来更老练一些,而且辛普喜欢这个颜色。”

“你自己喜欢吗?”

萨曼莎一脸愕然:“为什么这么问?我的意思是……喜欢吧。”她有点儿恼火。

“哦,只是染发太麻烦了。”

“就是啊!我时不时得打理它,差不多得花上一天,而且每两周我就得重染一次,不然黑发根就会露出来了。”她开始对米拉讲这个过程。

此时,保罗没在和娜塔莉跳舞。他正紧紧-搂-着布利斯,和她跳狐步舞。汉普和阿黛尔一起坐在沙发上。他在给她讲一本关于冷战的新书。他还没读过那本书,但书评写得很详细。阿黛尔根本就不感兴趣,可还是体贴地坐在那里,一脸专注地听着。她在想,他的目光从不与别人的目光交会,总是有点儿斜眼瞟人。不过他人不错,大家都喜欢他。他从不与人争执。他气色不太好。

娜塔莉本来在和伊夫琳说话,可是突然止住了。她嚷嚷着:“我还要一杯酒!”她脸上的妆花了。她走进厨房时步伐有些不稳。一群男人正在厨房里说话。她倒了几乎满满一杯黑麦威士忌,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儿,可是没人理她。“你们男人真恶心!”她突然大声说,“你们就知道足球!天哪,真让人烦透了!”然后,她端着酒,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厨房。

男人们瞥了她一眼,继续聊天。

她回到客厅,朝汉普坐的沙发走去:“天哪,你和他们一样恶心。整个晚上,就像一块肥猪肉似的坐在沙发上,说啊,说啊,说个没完!是在谈论书吧?好像你读过似的!为什么不谈公文和电视呢?这才是你的本行!”

屋子里安静下来。娜塔莉环顾四周,感到很尴尬,于是把怒火撒到了其他人头上:“我要回家了!这场派对真讨厌!”她真的回家了,甚至没有拿走外套,却仍然端着她的酒。她穿着那双红色的缎面高-跟-鞋走在雪地里,一路滑过街道,还跌倒了两次。

谁也没有说什么。娜塔莉时不时就会喝多,这是出了名的。他们耸了耸肩,继续聊天。米拉在想,他们怎么能就那样一笔勾销了呢?好像喝醉了就不是人,就可以不用当真似的。当然,娜塔莉睡一觉就过去了,而且,她或许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可是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痛苦,愤怒之下藏着绝望。这些又从何而来呢?米拉瞥了一眼汉普。他仍在若无其事地说话,丝毫没被干扰。他人似乎不错,有点儿无精打采,甚至有些呆滞,不过,丈夫们大都很呆滞,女-人们不得不找点儿自己的乐子。而娜塔莉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开心。

保罗在布利斯耳边说着什么。诺姆走过来,拉起米拉,两人笨拙地跳起了舞。他紧紧地抱着她,她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稍后他的性欲又要起来了。

然后,有一个勉强算得上认识的人邀请她跳了舞。罗杰和桃瑞丝是这群人里来得相对较晚的。罗杰很有魅力,他皮肤黝黑,目光锐利。他理直气壮地把手环在她的腰上,这是其他男人不曾做过的。保罗的触碰是带有性意味的——他总是试探性地、巧妙地不断尝试。而罗杰碰她的时候,就好像他有权利那么做一样,好像她是他的,可以任他摆布。她当时就有这种感觉,只是后来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厌恶他,虽然他舞跳得还不错。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僵着身-子和他周旋。她问他住在哪里,有几个孩子,有几间卧室。

“你就不能安静点儿吗?”说着,他把她拉得更近。她知道,这是他刻意想要显得浪漫。而她也似乎能感觉到这种浪漫。他身材很好,身上还有种好闻的味道。可她不允许自己不知不觉陷入其中,像小孩一样接受他的斥责,接受他的——怎么说呢——措辞。

“我想安静的时候就会安静的。”她推开他,没好气地说道。

他吃惊地看了她一会儿,变了脸色。“你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他轻蔑地说,“美美地干一炮。”

“嗯,我看了那场比赛。他们比分落后,输了比赛。”

“他们怎么搞的?”辛普说,“都怪斯密斯没传好球。”

汉普笑了笑说:“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输了。”

“没错,可是他们比之前打得好,他们本来要落后二十分的。”

“这可不好说,”罗杰说,“他们在主场打得要好些,台上有那么多蠢货为他们打气。”

“是啊,她现在会爬了。这就好了,我可以不用把她放在围栏里。可她见了什么都往里钻。”

“弗勒在围栏里根本待不住,我一把她往里放她就哭。”

“她是你的第一个孩子。等你有了五个的时候,他们就肯待在围栏里了。”

“我听说你又怀孕了?”

“嗯,是啊!越多越好。”

“你倒是一点儿都不显怀。”

“哦,才三个月呢。时间久了,我就会肿得像气球。”

“你生过五个孩子,身材还保持得这么好。”萨曼莎的眼神游离到特里萨身上,她正站在墙边和米拉说话。她个子很高,背驼成一团。她的肚子就那样垂下来,像一个附在她的身上的装满石头的麻袋。她的胸部也松弛下垂了,稀疏的头发已经变成灰白色。

阿黛尔循着萨曼莎的目光看去:“可怜的特里萨。他们太可怜了,日子过得举步维艰。”

萨曼莎睁大眼睛,朝阿黛尔靠过去,小声说道:“我听卖牛奶的人说,他很同情他们,于是把剩下的牛奶免费送给他们。”

阿黛尔点点头:“唐已经失业一年了。他偶尔接一些零工、兼职或临时的杂活儿,可要养活六个孩子,那样根本不够。他现在大多时候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她本来应聘了一份代课教师的工作——她有大学文凭,可是现在又怀孕了。真不知道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萨曼莎厌恶而又恐惧地看着特里萨。一个女-人能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是可怕的。她的那些遭遇也是可怕的。如果一个男人不工作,你能怎么办?太可怕了。她决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决不。你要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她转身问阿黛尔:“她是天主教徒吗?”

“是的。”阿黛尔坚定地说,“我也是。”

萨曼莎的-脸-红了。

“我有一会儿没见到保罗了。”

“哦,他走了。”

米拉惊讶地转过身:“他走了?可阿黛尔还在这儿啊。”

布利斯笑了起来:“他跟着娜塔莉走了。他说他为她感到难过,还说他觉得她情绪很低落。阿黛尔知道他走了。他会回来的。”

米拉有些吃惊。她没想到他那么敏感、那么关心别人。不过她心里有些犯嘀咕,可没去多想。“他还挺好,”米拉认真地说,“我也很担心她。”

布利斯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比尔和一小群人在厨房里说笑。他刚从加利福尼亚返航,他每次回来后,总要讲一堆低俗的黄段子:“……于是,那个空姐就说:‘还有什么事吗,机长?’他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她,说:‘好啊,你可以拿给我一只小猫咪&[5]&。’然后,她就站在那儿,看着他,冷静得像条黄瓜:‘这可没办法,机长,我的猫大得像个水桶。’说完就走了。”

大家哄堂大笑。

“我没听懂。”米拉环顾四周,寻求答案,“他为什么要一只猫啊?”

14

“他有厌女症!”瓦尔叫道。凯拉则夹枪带棒地说:“这人是个老油条。”克拉丽莎咧嘴笑着说:“真够刺激的!”伊索则摇了摇头,说:“太荒唐了。”米拉讲完这场派对上发生的事后,她们立刻议论纷纷。

“我说,你们当时怎么会那么……幼稚?”

“伊索,我跟你说,关键是,那时的人就是那样的。所以我才说,如今世道不同了。对于山姆来说,我们都是老油条。五十年代就是那样的。”

“你们啊,女-人的世界真是复杂,你们啊!”凯拉调笑着她们。

“不觉得可怕吗?我还记得那种优越、平静的感觉,然后我就开始想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我是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什么都懂的女-人,就在那天早上,我还感觉自己像一个孩子。如此认真,如此诚挚,如此品行端正!天哪!这一切太搞笑了,真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啊。我一直以为,外遇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所以,我就假定她们也不会。她们不能那么做!她们是好女-人——天哪,原来我内心深处这么认可性道德。”

“可那个叫罗杰的家伙呢,”克拉丽莎插话进来,“即便那个时候,你都提高了意识&[6]&吗?”

“我是削弱了意识。”米拉纠正她,“我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

她们仔细地研究,抓住一个又一个人,问动机,问她们对人际关系的看法,问结果。她们已经把这个问题刨根问底了,可瓦尔还不满意。

“你说这个男的——保罗——喜欢女-人?要我说,他不喜欢。他利用她们。她们对他来说只是性目标。”

米拉缓缓地摇着头,仿佛在争辩:“我不知道,瓦尔。”

“他真指望他那些甜言蜜语能带来什么好处吗?”克拉丽莎问,“你说过,那只是他的社交方式。”

“是的,”米拉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或许他只是随口说说,根本不在乎谁会当真。可是,萨曼莎跟阿黛尔和保罗是很长时间的朋友了。有一次,萨曼莎遇到大麻烦,他们很友善地帮助她,尤其是阿黛尔。从那时起,保罗就开始给萨曼莎性暗示。她告诉我以后,我火冒三丈,因为我觉得保罗这么做是在让她们争风吃醋,离间她们之间的关系。可她说不是这样。她说,他之所以有性暗示的举动,是因为那是他知道的唯一可以讨好女-人的方式。他试图告诉她,他是她的朋友,但前提是要成为她的爱人。在我看来,这也不无道理。”

瓦尔仍然嗤之以鼻。

“至少他试着和女-人交谈。”米拉沮丧地说。

“你还感恩戴德呢,真是个好女-人。”凯拉恶狠狠地说。

“听听,”伊索突然站起来说,“听听你说的话!每次哈利放下书看着你的时候,你不也高兴得上蹿下跳的!”

“我没有,我没有。”凯拉抗议道,可她们全都看着她。她最后只好耸耸肩,说:“好吧,至少我还是个好女-人。”

15

派对过后的那个周一早上八点多,娜塔莉打电话给米拉,叫她过去聊天。米拉直到下午才忙完过去。她从娜塔莉家后门进来时,娜塔莉正在厨房里哼着歌。她看上去和以往不同了。她神采奕奕,看起来气色更好了。

“喝一杯吧,不要吗?我给你冲点儿速溶咖啡?”她从洗碗机里拿出一个彩色塑料杯,米拉每次看到那台洗碗机都会心生嫉妒。“唉,周六晚上我真是喝多了。裙子被我毁了,摔倒的时候,把裙子侧面都撕碎了。我的鞋子也毁了,为了配那条裙子,我还专门给它染了色,全都完了!那条裙子花了我九十美元,鞋子也花了十七美元。”

米拉倒抽一口凉气。她每年只买一两件衣服,不过花十到十五美元:“啊,娜塔莉!还有办法修补吗?”

娜塔莉耸了耸肩:“不行了。我把它们扔了。”

“可怜的娜塔莉。”米拉真诚地说道。

“哦,不过也值了。”她得意扬扬地说。

“为什么?我感觉你玩得并不高兴啊。”

“派对是糟糕透了!”娜塔莉对着她意味深长地笑。

米拉怔怔地看着她,她不明白娜塔莉是什么意思。

娜塔莉亲热地捏了捏米拉的脸。“你真单纯,太可爱了。”她隔着桌子在米拉对面坐下来,“难道你没发现保罗离开派对了吗?”

“嗯。他太好了。我还有点儿担心,他那么做我很欣慰。我有些意外,我从没想过他会那么体贴……”

“是啊,他非常体贴!”娜塔莉笑意盈盈。

米拉的笑容凝固了:“你是说……”

“当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男人和女-人之间会有单纯的友谊,不一定要有性关系。”米拉不以为然地说,“我以为他在做朋友该做的事。”

“朋友?傻瓜,去他的吧。我不需要朋友,我朋友够多了!天哪,太浪漫了!我一丝不挂,裙子扔在地板上,内\_衣就搭在上面。我帮他留了门。他突然出现在我卧室门口,我都没听到他上楼的声音。我身上只盖了条床单,我坐起来,倒抽一口凉气。我是真的吓了一跳。你知道吗,他突然就站在了门口。我都不确定他会来。他慢慢地朝我走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跟马龙·白兰度似的。他在我旁边坐下来,狠狠地把我推到床头板上,吻我。天哪!太棒了!他的身\_体压在我的胸上,另一只胳膊-搂-住我的腰,抱得我喘不过气,他还不停地吻我。太美妙了!”她提高了声音,脸上流露出迷醉的神情。

米拉像块石头一样坐着。

突然,娜塔莉的脸色一变。她露出厌恶的表情,声音也变得刺耳难听:“汉普那个婊子养的下地狱去吧,他只配亲我的-屁-股,去他妈的。他不想肏我,我就找一个想肏我的人,他肏他自己去吧。”

“他不和你-上-床吗?”米拉小心翼翼地问她,脸上有了些生气。当然,如果事出有因,那又不一样了。书里常说,如果婚姻很美满,夫妻之间是不会吵架的。如果是汉普的错,那一切还可以解释,而且假以时日,耐心商讨,也是可以解决的。

“那个浑蛋两年没和我-上-床了,我都快疯了。不过,现在,去他妈的。”

“他为什么不和你-上-床啊?”

娜塔莉耸耸肩,眼睛看向别处。“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他不行吧。他什么都不行,天知道。周日我让他帮忙粉刷蒂娜的房间,他却把一整罐漆泼在地毯上。不仅如此,他还让我自己清理,他却坐回椅子上看电视。他太幼稚了!”她鄙视地说。

米拉陷入了沉思。

娜塔莉继续说:“他连垃圾也不倒一下。也许是害怕掉进垃圾桶,垃圾工认不出他来,把他和泔水一同运走吧。他每晚都坐在那张椅子上,每晚都是。他不和孩子们说话,也不和我说话。他就坐在那儿,喝得醉醺醺的,看电视。看着看着还会睡着。一天夜里,他差点儿把房子给烧了——他的烟把地毯烧了一个大洞!我闻到有什么东西烧着了,马上跑过来。看看地毯,我把它补上了,你看看!他椅子周围的地毯也都被烧坏了。”

她让米拉站起来看椅子。

米拉重新坐下,娜塔莉继续喋喋不休。她脑中仿佛有一部血字书写的汉普的罪行史。米拉无言以对。这倒并非因为娜塔莉的控诉,这些都是听惯了的抱怨。娜塔莉以前也拿这种行为开过玩笑,所有的女-人对丈夫都有类似的抱怨。只是,娜塔莉的抱怨是认真的。米拉觉得自己正进入一个新境界。女-人们常常半开玩笑地抱怨或哀叹,但她们仍然不会公开讨论自己和丈夫之间的关系。她们都是现实版美国故事的一部分。意外降临的孩子,不合格的丈夫,勇敢的女-人苦笑着认输,可她们还是继续往堤坝上放沙袋。可是,娜塔莉道出了实情,她正在将它从神话(谁也拿它没办法)带进现实领域(如果你是美国人,就必须做点儿什么)。就像意大利人拿教会开玩笑一样,女-人们也可以拿婚姻和孩子开玩笑,因为教会就在那里,一成不变,稳如磐石,无可对抗,不可战胜。

“我可能得喝上一杯。”

娜塔莉倒酒的时候,米拉说:“如果和他在一起那么不幸福,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

“他妈的浑蛋,我是应该离开他的。他活该。”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娜塔莉一口喝光了酒,起身再去倒一杯。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他妈的浑蛋,我会的。”

“你父亲会给你钱。你不必为了钱和他在一起。”

“我才不是为了钱呢!那头蠢驴,一天到晚只知道写公文。我要是靠他那点儿钱养活……我们都得饿死了。浑蛋!这是对他的惩罚。要是我和他离婚,我爸马上就会开除他。他整天只会写公文。爸告诉过我,他别的方面一无是处,蠢驴一个。”

此刻,米拉毫不留情:“据你所说,孩子们和他不怎么亲?”

“当然不!那些小鬼头。他什么也没为他们做过,只是每个月会吼一次:‘闭嘴!’也就这样了。他们会绕开他走,从那个窝在椅子里的懒胖子身上跨过去。这就是他,不过一团肥肉。那具肥胖的身\_体对我有个屁用!”

“这么说,他们可能不会想他。他们不需要他,你也不需要他。那为什么还留下?”

娜塔莉突然哭了出来:“你知道吗,我讨厌那些孩子!我讨厌他们!我受不了他们!”

米拉不以为然。倒不是不赞同娜塔莉的感觉,而是不认同她说的那些话。她注意娜塔莉很久了,见识过她是怎么对孩子的。她并不体罚他们,但总是说他们的坏话,叫他们“臭小鬼”。而且,她总想摆脱他们,不是把他们打发到屋外,就是打发他们上楼,让他们走开,走开。只要能摆脱他们就好。娜塔莉会满足孩子生活上的需要,尽可能给他们做好吃的饭菜,帮他们打扫房间、洗衣服,还给他们买新内\_衣,可就是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不过,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只不过程度有所不同。可米拉还是觉得,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一旦说出来,就不能改变了。在内心深处,米拉确实相信,如果你不说出讨厌自己的孩子,他们就不会知道。

“那你为什么生他们?”她追问。

“天知道,大家都这样!意外,我的三个小意外。天哪,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她站起来,又倒了一杯酒,“其实,他们还是婴儿的时候,我也是喜欢他们的。我喜欢小宝宝。你可以抱着他们到处走,轻声和他们说话,他们温暖又无助,而且非常爱你。可是,他们长大以后呢?他们开始顶嘴的时候,我简直受不了,又没有经验。烦透了。我妈和我之间就是这个样子。”

“我可不那么认为。我的孩子们长大一点儿后,我更喜欢他们了。我觉得他们变得更有趣了。”米拉一本正经地说。

娜塔莉耸了耸肩:“很好,你那样挺好。我却不是那么觉得的。”

米拉神经质地撇撇嘴:“那么,离不离开汉普,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眼泪从娜塔莉眼中涌出来,滚落在她腮边:“天哪,米拉,如果我离开了,他怎么办?他会很无助,你知道吗?我还要提醒他换内裤,还要给他放洗澡水。他真的很聪明,天哪,他是聪明的。你应该知道的,米拉,你在派对上跟他聊了挺久,他脑子真的很好使,可他什么时候用过它?他坐在那肏蛋的椅子上看电视。如果我离开他,他就没有工作了,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米拉没有作声。

“他甚至连什么时候擤鼻涕都不知道!”娜塔莉又哭起来。

“你爱他。”米拉说。

“爱,爱。”娜塔莉模仿着米拉道,“什么是爱?几年前,孩子们出生以前,我们很幸福。”她的声音变得更高、更尖,听起来就像孩子的声音,“我们以前还会玩点儿情趣游戏。他回到家,只要在什么东西上发现灰尘,就打我的-屁-股。不是真打,你懂的。他会把我的裤子脱-了,把我摁在他膝盖上,打我的-屁-股,这是真的打,会疼的,然后我就又哭又叫。”此时,她的脸上带着笑容。米拉一脸惊骇。“他扮演我的爸爸,他想要怎样我都会照做。那时候,我真的很幸福,一天到晚都很兴奋。我整天跑来跑去地做事讨好他。我喜欢做那些。我会买他喜欢吃的东西、他喜欢听的唱片,还有性感的睡-衣,我随时准备着一大罐橙花鸡尾酒——除非我想被打-屁-股。”她傻笑着。她的声音和表情已经完全像个孩子。她带着孩童般梦幻、甜美的表情,好像在讲述着刚看完的一本书里的故事。“还有,哦!要是他打我,我就会哭着依偎在他身旁。”她停下来,抿了一口酒。“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变的。我想,是蕾娜出生后吧。那时,我不得不长大。”她苦涩地说,“我得洗那些沾满屎尿的尿布,要买东西,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闹着玩了。现在,你看,我又要当妈,又要当爹。他却什么也不做。”

“你长大了。”

她又拔高了声音:“我不得不长大!我没得选!”

“他要么是自命不凡,要么就什么都不是。”此刻,米拉听出自己的声音里也有了几分苦涩,她在想,这苦涩从何而来呢,“有时候,我觉得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样,自命不凡。他们要么就什么都是,要么就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没错。那个浑蛋什么也不是!”娜塔莉又来劲了。她擦干泪水,站起身,又去给自己倒了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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