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小说 > 醒来的女性 > 醒来的女性I > 第三章(6-10)

第三章(6-10)

6

卡洛斯是个个头很大的婴儿,脑袋很大。他两岁时脑袋就已经像四岁孩子那么大了。他的性情也很暴躁,易沮丧、易怒,动不动就发脾气。他令莉莉想起了她的父亲。她害怕他。他不住地往她身上爬,总是向她伸出手,摸她,抱-住她的腿。而她则不断地推开他。她不喜欢他在她身上。她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耳朵上拿开,只许他抱着她的脖子,或者只许他抓着她的胳膊。有时她会把他的两只手都拿开,把他放在地板上,他就开始大哭大闹,叫得脸色发青。

莉莉对这个孩子的冷淡似乎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两个孩子卡尔都不会管)。一方面,他非常害--羞-,如果陌生人进来,他就用双手遮住脸。虽然他已经会走路了,可有客人在时,他会爬到角落里躲起来,即便是熟悉的人来也是如此——比如他的外祖母。可是在莉莉面前他就非常不客气。等他再长大一点儿,他对待外界的态度时而腼腆,时而富有侵略性。他对认识的孩子非常暴力、粗鲁,可见了陌生的孩子又会躲起来。

五岁时,他不再去摸莉莉了。即便她去摸他,手也会被推开。他学会了父亲那一套隐晦的刻薄劲儿:“你说你能做好什么?你什么都做不好,你连地板都擦不干净。你为什么还不去擦地板,蠢货?”莉莉听了会心里一颤,然后责骂他。等卡尔回来,她向他抱怨,卡尔总说:“没关系的,莉莉,他还是个孩子,等他长大了就不会那样了。”他坐到餐桌旁,还不忘加上一句,“再说,他说得也没错,你看,你都没把叉子放在餐桌上。”

他们说得没错,莉莉为自己没当好家庭主妇而感到内疚。她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可她自己却乱成一团。她的头脑非常混乱,因为她知道自己曾经想当一名家庭主妇,和孩子们一起待在家,可内心深处她又深感困扰,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认为这都是卡尔的错。他从不和她交流,从不陪孩子们玩儿。于是,她开始对卡尔抱怨、唠叨。一到晚上,每当她开始这些长篇大论时,卡尔就会叹口气,放下报纸,关掉电视,双\_臂环胸坐在椅子里,面对着她。

“好吧,莉莉,好,好。你想聊什么?”

她顿了顿:“嗯……今天工作怎么样?”

卡尔沉默了好一阵儿,思索着。最后他说:“嗯,对了。今天的确发生了点儿事。几个小伙子带着工具和电线到店里来,他们又是钻孔,又是钉扣环、接线,忙活了足足一个小时。然后,他们在店里另一头装了一部新电话。”

莉莉不自然地笑了笑:“卡尔……”她嗔怪道。

他说完拿起报纸,“就这些了,莉莉。今天工作时就发生了这些事。”

她抱怨他不管孩子们。比如,除了饼干和花生酱三明治,卡洛斯什么也不吃。他得学会好好吃饭。卡尔就会随他去。他说:“好了,莉莉,没关系,他想吃花生酱就让他吃好了。”可是每次卡洛斯不肯吃饭,卡尔就会站起来,抓起他的胳膊,把他拖到房间里,用皮带抽他。莉莉就会哭喊着,攥紧双手,不知所措。他则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说:“哦,你还想怎样?是你说他得学会好好吃饭。我不明白你到底想怎样,莉莉?”

莉莉和他一样倔强,她始终没有停止抱怨。一年又一年,她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卡尔再也受不了了,他打电话叫他哥哥来,和一群朋友一起忙活了三个月,就在车库旁边盖了一间屋子。那屋子又大又明亮,还带浴室和通往家外面的楼梯,从家里面是过不去的。卡尔搬了进去。下班回来后,他会和家人一起吃晚饭,吃完饭后,他马上就回他的房间去。只有他有那房间的钥匙。他在那里安静地看电视,看报纸,睡觉时也不会有人摸他了。莉莉一见到他就开始嚷嚷,而他则温和地回答:“你看,房子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账单我来付。我们还一起出门,不是吗?没有人会知道的。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米拉就是在这时遇到了莉莉,她对莉莉社交时那俗艳的打扮感到好奇。莉莉似乎没想去吸引男人。米拉从没想过,莉莉是在引诱自己的丈夫。

7

米拉的生活已与从前截然不同。她彻底过上了轻松的新生活。只有早上不太好过。她讨厌起床。诺姆先是叫她,叫不醒就把她摇醒,醒来后,她像一个疲惫的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地下楼去,倒一杯咖啡。

早上的时候,孩子们和她一样不开心。他们会争吵,抱怨早餐不好吃。鸡蛋煮久了他们不吃,煮得不够久他们也不吃。他们不喜欢吃麦片粥,他们想吃英式松饼或烤面包片。当他们抱怨自己好可怜时,米拉就离开厨房去穿衣服。等她将他们送到校车站回来后,常常需要把他们的早餐倒掉。

她回来以后,看到那油腻的煎锅和乱七八糟的桌子,心情瞬间低落,她得打扫卫生。下午会稍微好过些。虽然要还贷款,可家里的钱还是够用的。诺姆唯一舍得花钱的地方就是房子,所以米拉的下午就用来计划如何装饰房间,买家具、地毯、帷幔、灯和装饰画。慢慢地,家里就什么都齐全了。可是,东西一多,就更难收拾了,于是她买了一个小的文件盒和几叠规格为2厘米×3厘米的卡片。她在每一张卡片上写下一个需要完成的任务,然后分门别类地将卡片装进文件盒里。标题为“擦窗子”的那一叠注明了家里每一个房间的擦窗任务。每当她擦完一个房间的窗子,就在卡片上记下日期,把它放到那一叠卡片的末尾。“家具抛光”“洗地毯”“抹瓷器”也都是如此安排。她定期将餐厅瓷器柜里的所有餐具拿出来,用手洗干净(这些都是好瓷器,她可不敢交给洗碗机去洗),再放回洗干净的架子上。对于厨房也是如此;对于书籍,她依旧如此。她把它们搬出来,仔细拂去灰尘,再放回那擦拭过的、一尘不染的、打了蜡的书架上。她没有把普通的日常打扫记在卡片上,只记下了那些大规模的任务。所以,每天她把那些小的杂务(比如打扫厨房、叠被子和打扫两间浴室)做完后,还会进行大扫除,擦洗窗户和镜子,给目之所及的每一寸木地板打蜡,清理小的装饰物,拂去天花板上、墙上和家具表面的灰尘,还要用吸尘器为地毯除尘。之后,她再把完成的大任务标注在相应的卡片上。她解释说,这样可以避免遗漏。她把整个房子清扫一遍要花两周,也就是十个工作日。她不会在周末的时候打扫卫生。对于那些超大型的任务,比如清洗厨房和食品储藏室的所有餐具,她一年只做两次。洗窗帘也是如此。这是代代相传的家政方法,米拉的母亲也是这样做的,只是没有卡片。她母亲在搓衣板上擦洗床单和衬衣,走路去两公里外的地方采购。沃德家总是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柠檬油和肥皂的清新味道。

每天早上做完家务后,米拉会感到非常满足。接下来,她就去洗澡,用昂贵的沐浴精油,在全身涂满高级润肤露。她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她穿着用料讲究的丝绒长袍,站在巨大的壁橱门前,挑选一套下午穿的衣服,然后再根据衣服挑选出与之相配的香水和化妆品。她换好衣服从家里走出去,在阳光中享受着家里的安静、有序,欣赏着抛光的木头在阳光下耀眼的光芒。婆婆给了她一个老式座钟,上面有一块拱形的大玻璃罩,米拉以前也有过一个类似的,它每到整点会报时,每过一刻钟就响一次铃。它的嘀嗒声很大,在楼下的每个房间里都能听到。她一边走一边听着它的嘀嗒声,感受着这种秩序与平静、清洁与舒适。她走进厨房,上午的晨光已经消逝,淡淡的光芒洒在旧橱柜上,透亮的瓷器、古老的陶罐和水杯、美丽的盘子在架子上整齐地排列着,光洁明亮,闪闪发光。这是她一手创造的美。时钟嘀嗒作响。

接下来,她要出去采购或是办事,要么就去会朋友。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她可以多在外面逗留一会儿,到四点钟才回家。可是,她经常一回到家就生气,地板上不是有脏脚印,就是干净的墙上有手指印,要么就是毛巾脏兮兮的。她对孩子们发脾气,可他们根本不理她。她知道,他们还不懂。干净和整洁就是她的生命,她为此付出了一切。

回家之后,她总是又得出去。孩子们预约了牙医,还要参加少年棒球联合会的比赛,出席童子军会议。克拉克要去上小提琴课,诺米要去学小号。周六早上,她要带孩子们去上骑术课,并等他们上完课接他们回家。而此时诺姆正在外面打高尔夫球。她的夜晚比以前平静多了。最近诺姆很忙,经常不回家吃晚饭。她习惯了让孩子们早早吃饭,等诺姆回家再吃晚饭。后来即使诺姆回家吃晚饭也如此安排。这样好多了。他们吃完饭就去做作业,做完就看电视。夏天的傍晚,他们会出去打一会儿球,然后洗澡睡觉。没有孩子们在餐桌旁,诺姆会吃得更香。大约九点钟以后,她就闲下来了。诺姆会坐在那儿看电视,她间或抬头瞟一眼屏幕,又埋头看她的书。诺姆很早就困了,-上-床去睡觉。她喜欢一个人坐在那儿,聆听着这沉睡的家里的寂静和屋外的吵闹声——一声狗吠或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融入时钟的嘀嗒声之中。

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打理一下花园。春天,她会开车去苗圃,选几箱春季开的花,比如三色堇、紫罗兰、番红花、鸢尾、铃兰、黄水仙和长寿花,把它们精心栽种在潮--湿--芬芳的泥土里。空气柔和微润,她喜欢用手去摸那凉爽、潮--湿--而松软的土壤。她站在那儿,环顾四处,计划着如何布置花园。她要买一些刻着精致花纹的白色铸铁,围在假山花园的旁边作为篱笆。她还在露台上摆了躺椅和带玻璃面的桌子,并在花园里挂了一个小鸟投食器。

在诺姆不回家吃饭,或者吃过饭又出去开会时,米拉会用晚上的时间看书。到十一点左右,她会给自己倒上一杯饮料,关上灯,坐下来陷入沉思。他一般不会太晚回来,一般都在十二点左右。从车库走到厨房时,他总会在门阶上绊一跤,他就会大声抱怨:“真是的,你为什么就不能留盏灯?”可她还是会把所有的灯都关掉。

她会给他端来吃的,可他总是不饿。他会给自己倒一杯黑麦威士忌或白兰地,然后坐在她对面。这时灯已经亮了。

“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还好。”他会叹口气说。他解开领扣,松了松领带,看起来很疲惫。那个烧伤的病人已经好转了。那个得荨麻疹的病人病情比他们想象的严重,已经转移到体-内了。可怜的沃特豪斯太太得了癌症,癌细胞已经扩散,没有希望了,他已经移交给鲍勃医生。他们可以对她采取放射性治疗,但那只会延长她的痛苦。可她的孩子们仍然想治疗。他和鲍勃已经向他们解释过,那样会花很多钱,而且没什么作用,只会延长痛苦。可他们仍然坚持要这样做。他们想让自己觉得已经尽一切努力救她了。

“他们觉得内疚,因为他们希望她死。”

他愤怒地喊道:“你怎么能这么说?真是荒唐!你都不认识他们,却说出那样的话!他们只是想为救她全力以赴而已。她可是他们的母亲啊,我的上帝!”

米拉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胡乱在脑中编一些打油诗。但她从不写下来,从不会有意识地这样做。现在,她又开始在脑中作诗了。

鸟儿飞,鸟儿落,鸟儿不懂该想什么&。

她说:“他们明知道没用,却还要坚持,唯一的解释就是为了减轻负罪感。他们之所以会愧疚,是因为他们希望她死。”

“米拉,别胡扯了。”他厌恶地说,“你知道吗,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他们的动机很简单,他们只是想为爱的人竭尽全力。”

爱啊爱,头上苍天在,我们都以爱之名搞破坏。

她不说话,诺姆就换了话题:“莫里·斯普拉特也去了诊所,你还记得他吗?他比你大两岁。我认识他是因为和他哥哥伦尼是同学,伦尼篮球打得很好。莫里说他哥哥现在是一家铝业公司的副总,卖室内壁板之类的东西。”他笑了笑,“天哪,简直无法想象!瘦得皮包骨的伦尼·斯普拉特现在是一名成功的商人,我是真没想到啊。莫里来诊所是因为头皮问题——头皮问题!他都已经全秃了,你能想象吗?秃得就像一个台球。真好笑!他在一家软饮公司工作,还向我透露阳光公司将与洲际罐头公司合并,开发罐装饮料。我可以投一股。”

“投一股?”

“买点儿股票。”

“哦。”

一阵沉默。

“你呢?你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

“我就打扫卫生啊。就是这儿。你没看见家里干净得发亮吗?”

他环顾四周:“我倒真没注意。”

“我还种了些花。”

“哦,好啊。”他善意地对她笑了笑。她的生活如此简单而温馨。她可以莳花弄草,并乐在其中。因为他赚钱给她花。

你整天都在做什么?&
小男人对小女仆说。&
你无所事事只会玩,&
扫扫灰尘擦擦盘。&
你随心所欲大声唱,&
我却辛苦把房钱赚。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她心里所谓的“家庭记事”:

“今天下午,诺米打棒球时把窗户玻璃打碎了。”

“你应该告诉他,他得拿出自己的零用钱来赔!”

“他又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他得学会负责任!”

“好吧,诺姆。我就说是你说的……”

“你为什么总让我当坏人?我以为你想把他培养得有点儿责任感呢!那个小鬼还以为钱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呢!”

我家院里有棵摇钱树,&
花开又花落,我却白辛苦。&
每日锄草浇水把它养护,&
财富邻人也羡慕。&
树上的美元都归诺姆,&
我只是普通的家政妇。

“好吧,诺姆。还有,克拉克的数学考试得了A。”

“好,好。”他站起来,叹了口气。他累了。他把杯子放在木桌上说:“我要睡了,明天可是个大日子。”

明天可是个大日子。她听他洗完澡,关了卧室的灯。她站起来拿起他的杯子,用睡袍的袖子擦了擦桌上的水渍。她把杯子拿进厨房,回来时又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然后关了灯。她从不和他一起就寝。

8

明天是个大日子。她在想,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的每一个明天都很忙——比如,明天,她要整理客厅。但那仍然不算是大日子。大日子,会是什么样的呢?对此,她唯一能想象到的就是,早早出门,坐在车里或是开车——哦,开车去随便什么地方,去曼哈顿,或者去——去博物馆,或者去小岛边划船。总之,就是放着这些家务不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准时回家,让孩子们自己在家,自己找吃的。要很晚才回家,和诺姆一样晚,没准还有点儿微醺。

不,她当然不会这么做。她也不想这么做。孩子们会担心、害怕。诺姆做了他分内的事,她也该尽自己的责任。她也确实做到了。

有些晚上,他们会说点儿别的。诺姆回家可能稍早一些,他可能心情很好。她总是能审时度势,带着一点儿胆战心惊。这种时候当她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他会带着特别亲切的笑容看着她说:“我们的小妈妈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呀?”

米拉知道,诺姆认为她是一个很称职的母亲。他没有对她这么说过,但她听到他对别人是这么说的,而且他在责骂孩子们时,经常会说:“你们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怎么能那么做,让她担心呢?”但他自己对他们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他和他们一起吃午餐时,他们似乎总会犯错。他们经常因为小孩子家的琐事哭着跑回来,诺姆就会说他们没用。可是,每当诺姆如此问她时,她心里就很紧张。他脸上总是挂着同样的笑容,那是一种腼腆的、父亲般的笑容,是你会对刚爬到你腿上的小女孩展露出的那种笑容。这总会让米拉-脸-红,或者觉得双颊发烫。这时,她会结结巴巴地说一些不相关的事,比如羊排的价格是多少,在干洗店碰到斯蒂尔曼太太,或者今年的家庭教师协会会议将投票表决给每间教室买圣诞树的事。无论她说什么,都是结结巴巴地,红着脸,舌-头好像打结了,一副初次与人通--奸-的模样。可他好像从来没注意到。或许,他希望在他质问她的时候,她表现出紧张的样子,就像那些来来去去的年轻前台姑娘一样。或者,像那些得了阴道炎悄悄找他看病的年轻女-子,当他提出一连串问题时,她们红着脸,屏住呼吸,小声作答。

为了表示爱意,他会耐心地听着,包容地等她说完这些鸡毛蒜皮。然后,他会亲切地看着她,稍微伸一伸手,说:“去睡觉吧?”好像这是一个问题似的。有时她会说“我还是先看会儿报纸吧”,或者“我还不是很困”,可他还是会向她伸出手,这个时候,她知道她必须站起来,拉住他的手,和他一起去睡觉。她别无选择。她心知肚明,他也是。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或者它是一条成文的规定:他拥有对她身\_体的权利,即便她不想如此。仿佛履行职责似的,她会站起来,可她内心深处却在挣扎,在尖叫。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贵族霸占了初夜权的乡下姑娘。她感觉自己是花钱买来的,一切都明码标价:房子、家具、她,都是他的,仿佛这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她站在那儿时,他就去检查灯和门锁,然后回来-搂-着她,轻轻地推她上楼进卧室。她那不情愿的样子似乎正能取悦他。

她开始感到自己走路的样子与往常不同。有时候,她会在美容院里或大街上,看到一个女-人像她这样走着,好像她们的-臀-\_部、手臂和脖子是一件件借来的瓷器,需要特别呵护;好像它们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珠宝;好像那些动作不是由肌肉和骨骼做出来的,而是由外界的音乐指挥着的。她们的身\_体不是由肌肉和骨骼、脂肪和神经构成。她们就像买来为酋长跳舞的女奴隶,她们那涂满浴油的柔嫩肌肤,在温水中洗浴,芳香四溢,却都是为了他。她们的身\_体只存在于主人的眼里和手中,无论他是否在场。她还记得,布利斯经常哼歌的那些天,就是这样走路的。米拉曾以为布利斯是在跟着音乐的节奏舞动。她不知道她现在走路是什么样子,但感觉就是那样。

诺姆总是坚持要她上他的床,他总是坚持戴避孕套。她的子宫帽用盒子装着,干巴巴地躺在床头柜里。她就那样躺着等他戴上它,已然有了一种无助和被侵犯的感觉。他总是戴不好。然后,他就躺下来,靠近她,用嘴吸她的乳\_头,她感觉痛了就会推开他的头。这时,他会认为她已经准备好了,便进入她,花几秒钟的时间进去后,他把头往后仰,眼睛闭着,手放在她的身\_体上,神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而她就那样躺着,无比讽刺地看着他,心想:他在想什么呢?是某个明星或者病人的身\_体,或者只是一种颜色或气味?他在想象着什么呢?这一切结束得很快,事后他从来不看她。他会马上起来,去浴室彻底地洗一遍。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她自己的床-上去了,闭着眼睛,让下-身缓一缓,放松下来。他会说“晚安,亲爱的”,说完便-上-床,很快就睡着了。她则会躺在床-上,花半小时或更久的时间抚慰自己,直到性起,之后她会自己手--yin-,十五或二十分钟后,她就到高潮了。高潮到来时,她会哭,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是艰辛而苦涩的眼泪,高潮的那一刻,她除了快感,还有空虚感,一种痛苦的、残酷而又绝望的空虚。

多年以来,米拉已经了解了一些性知识。有几个月,她曾试着让诺姆和她以另一种更为温柔的方式做-\_爱,可是诺姆完全拒绝改变。他认为自己的方式是最好的,除此之外,任何改变都会让他不高兴。所以,在他看来,那是不对的,是不自然的。他唯一愿意尝试的方式是口交,可米拉坚决不同意。诺姆可能觉得,能让他高兴的方式她也会喜欢吧,不然就是她和其他许多女-人一样性冷淡。米拉放弃了改变他的想法,可她找到了别的方式,好让整件事于她不那么可悲。她尝试走神,让他以他自己喜欢的方式来,只要她心里不想着就好了。可是,她始终做不到这点,因为当他的脸触碰她乳房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愤怒,根本无法分神想其他事。不管时间多么短,她都有一种被侵犯、被利用、被勉强的感觉。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这种感觉有增无减。任何表明他欲望的迹象都令她感到害怕。所幸的是,这种迹象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9

米拉的朋友们也有了一些变化。葆拉和布雷特离婚了,她后来又嫁给了一个很像布雷特的人,只是比布雷特更活泼些,而且比布雷特有钱多了。罗杰和桃瑞丝也离婚了。桃瑞丝过得很不好,她在一个州政府机关工作,整天打印文件。萨曼莎高兴地宣布,她在家里待烦了,找了一份工作。米拉感到震惊。萨曼莎的孩子休吉才三岁,就连弗勒也才是个六岁的小孩。她认为这样做太过于贪心。萨曼莎不再染发,脸颊上也不再扑腮红,可她走路的样子仍然像一个机器娃娃。他们家的问题层出不穷。萨曼莎上班时,弗勒在学校生病了,发高烧,不得不让邻居帮忙照顾。萨曼莎将休吉也交给同一个邻居照顾,结果休吉从树屋里掉下来,摔断了手腕。萨曼莎赶到医院签家属同意书之前,他在急诊室里受了几个小时的罪。听到这些,米拉撇了撇嘴。之所以会发生这些事,全都是因为萨曼莎不在家。如果她安安分分在家带孩子,事情就不至于发展成这样,甚至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米拉自己是绝不会让自己三岁的儿子在树屋里玩的。每当萨曼莎打电话来,告诉米拉最近又出了什么祸事,她总会冷冷地批评她。

肖恩和奥利安搬到了巴哈马群岛,据她信上所说,肖恩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他们在那里买了一艘小船,过上了天堂般的日子。玛莎又回到学校去了。一开始她只是旁听生,后来因为成绩好,被录取为全日制学生。她说,她想当一名律师。听到这话,米拉又撇了撇嘴,简直太荒唐了,诺姆也这样认为。待玛莎完成学业时,她都已经三十七八岁了,谁肯聘用一个没有经验的中年女律师呢?诺姆对米拉保证,玛莎连法学院也进不了。米拉是相信这点的。她只需看看自己周围的情况,就知道诺姆说的是实情。最后米拉说“嗯,只要她高兴就好”,掩饰了她不高兴的真正原因——身边的朋友已经没剩几个了。大家都在工作、学习,或者已经离开。她只能在偶尔一次的晚间聚会上见到她们。后来,有一件事打破了这种局面。

那是莉莉的主意。她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过了,她的朋友桑德拉和杰拉尔丁也是,所以大家何不一起聚聚,再叫上以前的那群人,大家一起去打保龄球如何?玛莎和乔治、萨曼莎和辛普、米拉和诺姆、莉莉和卡尔,还有新加入的两对夫妇,他们都是卡尔和莉莉的老朋友。这听起来很不错,大家一致赞同。

没轮到她们的时候,她们就站在球场外聊天,还从吧台点了很多饮料。米拉很高兴见到他们。萨曼莎的状态让她很吃惊,她看上去紧张又疲倦,可嘴里却说个不停,就像她曾经唠叨家里发生的灾难。辛普还如往常一样,以谄媚而故作亲密的方式表现着他的圆滑。他很快灌下了两杯马丁尼酒,但他喝酒从来不会-脸-红。玛莎看上去很高兴。她小巧玲珑,有着瓷白的肌肤和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她的样子很甜美,或许正因为这样,她才容易大惊小怪。

“啊,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她正在笑乔治,“那个浑蛋!我告诉他放错了,他偏不听,他也不再退回去看看!就像瞎了眼的白痴一样,还在继续干!等到他发现镶板倾斜得都快和楼梯扶手平行了,他才停下来。天哪!”她笑着说,“结果,每块都斜了很多。我就朝他嚷嚷,可是,嘿,那个男人太没用了。”

乔治坐在那儿看着她,面无表情,但萨曼莎不太喜欢玛莎批评人的方式。如果是像平常一样的笑声,或者用更缓和一点儿的语气,这也许会是个有趣的故事,可是玛莎的笑声中有太多真实的愤怒,她的措辞也太激烈了。

“噢,好了。”突然传来萨曼莎安慰的声音,“乔治是一个诗人,又不是木匠。辛普连灯都挂不好,最后还得叫我父亲出马。还记得吗,辛普?”她转向他,欢快地说。

“萨曼莎,其实我自己能挂好的。是因为休吉,他总是把螺丝钉拿走,又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得了吧,辛普!”

“是真的!”他几乎是在哀诉,“你做什么那孩子都会捣乱。”

“唉,至少乔治还尝试过,”米拉生硬地说,“诺姆根本管都不会管。上周,我还是自己把百叶窗穿起来的。诺姆就坐在那儿看球赛。”

“呃,米拉,他每天都要工作嘛。”卡尔懒懒地说。

“你以为我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她尖锐地反驳道。

卡尔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继续说:“这样一来,他就能一边看球赛,一边看你的-屁-股。”

乔治避开了这场由他的毛病引发的谈话。他总是尽量不和人交谈,要说话也是跟女-人说。乔治在一家大公司做无名的工作。他业余时间会写诗,但从没拿给任何人看过。他把阁楼简单修理了一下,把他收集的那些神秘的书放了进去,他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他们有两个孩子和一辆开了九年的破车。玛莎每次坐上去都会边踢边骂。男人和女-人都觉得乔治很奇怪,因为他从不站在厨房里谈论足球和汽车。他总是和女-人们坐在一起,有时候会和她们聊天,但更多时候一言不发。他曾经对米拉坦言自己更喜欢女-人,说她们更加活泼、有趣和敏锐,她们会和别人打成一片,而男人就不会。每次和乔治聊天,他都会把话题引向某个神秘的教义之类的东西。他可以讲上几个小时的卡巴拉&[17]&或者《吠陀经》&[18]&。没有人会对此感兴趣,也没有人会听。如果从这些还看不出他一点儿都不像男人,那么,还有他瘦小的身材,像挂在铁丝衣架上的软料衣服似的无精打采。他颤颤巍巍,膝盖弯曲,看起来总是一副要跌倒的样子。米拉觉得他简直像是-羞-于拥有一具躯体,而他沉浸在他的“研究”中时,甚至会忘了这具肉-体的存在。不过,乔治喜欢跳舞,而且跳得不错,玛莎常说,他还是个性爱高手。

“你该和乔治试试的,”每当米拉抱怨她和诺姆的性生活时,玛莎就会说,“我说真的。他的床-上功夫很棒。”这时,米拉会略带狐疑地盯着她。她从没听一个女-人这么说过自己的丈夫。“如果说我们的性生活有什么问题,那都是我的缘故。”玛莎坚持说,“我们做-\_爱的感觉很好,只是我到不了高潮。”

“自慰呢?”

“不能,自慰也不能。不管怎样,就是到不了。不过,乔治倒是乐意花上几个小时来帮我,他甚至很高兴能帮我。但还是没用。我想我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轮到米拉和玛莎之后,她们就去打球,回来后远离人群,两人单独坐在一起。

“莉莉的朋友都很奇怪。”米拉不以为然地说。

“是啊,很与众不同。”她们暗中把他们四个审视了一遍。哈利又矮又胖,面色灰白。她们听说他做了违法的事,喜欢赌马还是什么的,可他的形象与电影里的罪犯一点儿都不符合。他看上去阴郁中带着疲倦,好像连睁眼都很费力。汤姆则是个大块头,他个子很高,肌肉发达,看上去像是干重体力活的人。他发色很深,眉眼深邃,总是与不熟悉的人保持距离,皱着浓眉打量别人。他的妻子也不太与人接近,她没有待在他身边,但离他也不太远。她穿一件镶银线的淡蓝色包身裙,薄薄的针织面料紧裹住身\_体。她的身材还不错。她把淡蓝色的缎面高-跟-鞋脱下来,换上保龄球鞋,把换下来的高-跟-鞋放在凳子下面,上面放着她的银色手包。她的头发染成金色,高高地盘在头顶,还戴了假睫毛。打保龄球的时候穿成这样,是有点儿另类。

莉莉打倒了三根球柱,叹了口气,转过来加入玛莎和米拉的聊天中。她重重地坐在长凳上。她今天也穿着参加派对的裙子,缎面衬衫配短上衣,头上还插了一把水钻发梳。

“那个杰拉尔丁可真不简单。”玛莎说。

像她丈夫一样,杰拉尔丁也比较矮小,还有一点儿丰满,但凹凸有致。她精力非常充沛,一边说话,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木球,用力把球抛出去,让它在球道上一直滚到头。她看起来有用不完的力气。

“是啊,她很性感,向来如此。”莉莉说。

米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女-人。性感是什么意思?她什么地方让人觉得性感了?她并不比她们中任何一个人更有魅力,尤其比起莉莉。照米拉看来,她有点儿胖。她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样扭-动腰肢,也没有弯下-身-子,或有任何-搔-首弄姿的举动。可那些男人似乎很为她着迷。

“那个——他叫什么来着,莉莉?那个大个儿……”

“汤姆。”

“噢,对,他看起来好像很讨厌她。”

那个男人正在看杰拉尔丁打球,他的表情很阴郁。

“是啊,”莉莉叹了口气说,“他很奇怪。你知道吗?杰拉尔丁人挺好的,风趣活泼。可是汤姆,呃,我说不好。他们都是老邻居,卡尔和汤姆、哈利和迪娜&[19]&,他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迪娜年龄要小一些。那些男人都很奇怪,他们都很守旧。要说卡尔不好,那汤姆就更糟糕了。他们不知道怎么去生活,只知道怎么去扼杀。哈利还好,他对杰拉尔丁不错。偶尔会有像黑手党一样的人从黑色轿车里出来恐吓她。我猜他们是来找哈利麻烦的。可怜的桑德拉,她从没走出过家门。汤姆把她锁在家里,他自己拿着钥匙,所以我才策划了今天的派对,我想帮帮她,让她喘口气。”

“你的意思是他真的把她锁在家里?”米拉惊呼。

“我是说……她住在法明顿的一座小房子里,距离商店很远,而她又没有车。”

“她的朋友有车吧。”

莉莉看向一边,闪烁其词:“是——吧,也许吧。”

杰拉尔丁全中了。她高兴得跳起来,一边拍手,一边转过身热情地朝卡尔喊:“卡尔,我很棒,是不是?”她抱了抱卡尔和站在他身边的乔治,又跑过去抱了抱桑德拉。接着,她欢蹦乱跳地朝三个女-人走过来,重重地坐在她们旁边的凳子上。

“你们看到了吗?”

她那暖棕色的眼睛带着笑意看向你,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之前打得多么不好,后来又是如何提高的;她看着别人打,别人得分高她就高兴地叫起来,别人得分低她就大呼遗憾;再次轮到她的时候,她就边喊着“看我的!”边迈着军人般的步伐走向起点线。

其实,她兴奋过了头。大家都看着她,她自己却浑然不觉。每个人都看着她,被深深感染了。萨曼莎很羡慕杰拉尔丁的率性和快乐,但她不喜欢辛普对她的态度,于是,她对米拉和玛莎说:“她真够拼的,依我看,简直是有病,对吧?”米拉也这么认为,但她觉得她是无辜的。“这样可不太好。我都有点儿替她担心了。”

玛莎咯咯轻笑着说:“天哪,你真傻!她就是个发情的婊子!”

“噢,她只是喜欢引人注意而已,”莉莉语气和善地反驳道,“她一直都是这样,她没有恶意的。”

“她很棒!”玛莎说,“我喜欢她!可她仍然是个十足的贱人啊。”

男人们的反应并不在口头上。辛普似乎没注意到她对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他溜到她身边,偷偷用一只手-搂-着她,紧贴着她的脸,对她露出故作亲密的笑容;诺姆离她很远,可眼睛一直没离开她;卡尔也离她很远,可是每当她朝他走过来,他都会笑着用一只手-搂-住她。只有汤姆阴森森地盯着她,每次她跳着朝他走过来,说些什么话逗他时,他就会不客气地回她两句,转身离开。哈利则坐在长凳上,看着这一切,温和地笑着,一副懒散的样子。她每次走过去,都会-搂-着他或者拥着他,要么用其他方式碰碰他。他总是无动于衷,只是茫然地对着她笑。

打完保龄球后,他们就去餐馆喝酒吃东西。那家餐馆又大又空,里面有几张长桌和一台自动点唱机。吧台占据了整面墙。那地方看上去很简陋,也不是特别干净,只有几个十几岁的孩子站在吧台前。诺姆撇了撇嘴,瞪着米拉。

他在无声地表达,你看,你的朋友常来的就是这种地方。

“丈夫们不要挨着妻子坐!”萨曼莎安排道。这是她们的老规矩,以促进交流。虽然他们已经认识多年,这样分开坐也不会觉得新奇,可他们仍然老老实实地换了座位。但是汤姆对萨曼莎怒目而视。他挨着他的妻子坐在桌子的一端,挨着莉莉。他和谁都不说话。米拉也靠近桌边,一边是哈利,另一边是乔治。杰拉尔丁已经踏入舞池了,她往自动点唱机里投了币,跳着舞回到桌边。

“有人想跳舞吗?”

辛普一跃而起。其他人也陆续两两起身。诺姆领着萨曼莎进入舞池。只剩下汤姆和桑德拉坐在桌子的一边,哈利和米拉在另一边。

“你还真不一样。”

“不一样?”

“我也不一样。”

“哦?”

“我住在下水道里。看得出来吗?”

她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我敢打赌,你老公一定是个差劲的情人。”

“你再说一遍!”

“我看得出来,我什么都能看出来。”他轻松地说,懒懒地扫视着周围,寻找侍者。他打了个手势要了杯酒,然后转身对米拉说:“你用不着对我摆架子,没必要。”

她小口抿着酒。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冲了。她低头盯着桌子。

“我也是个差劲的情人。”他继续说。他说话时声音轻柔而缥缈,好像连嘴唇都不动一下,表情冷漠。他甚至看都不看她,似乎只是疲倦地凝视着前方。“没错,可怜的杰拉尔丁,她白纸一张。她十六岁就嫁给了我,她求我娶她,我就娶了。可怜的孩子,她父亲经常毒打她,她得逃出那个家。我当时二十五岁。我从小就认识她,你知道吗?我们住在同一个街区。你看她,她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你肯定看不出来,是吧?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可我什么都为她做不了,再也不能了。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了。只要我不在她身边,就给她打电话,我跑很远的路去打电话,只是想和她说说话,你知道吗,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我什么也做不了。它自己就-硬-了,-精-液-喷在我的裤子上,顺着腿流下来。但是,我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时,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不只是杰拉尔丁,其他人我也试过,可仍然不行。”

当音乐换成摇滚乐时,跳舞的人回来了。辛普请米拉跳舞,她马上站了起来。杰拉尔丁正领着卡尔跳某种林迪舞和摇摆舞的混合舞。一曲舞毕,米拉从另一张桌子旁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玛莎和萨曼莎中间。哈利独自坐在桌子另一端,盯着墙看。杰拉尔丁跳得正欢,她把每一个能拉上的人都拉着在屋里旋转。

比萨端上来了,大家都开始吃,除了杰拉尔丁。

“吃吃吃,你怎么能光想着吃呢!”她独自舞动着,在桌边徘徊,“嘿,哈利,亲爱的,快过来!”

哈利没有转身看她,只是摇了摇头。

“卡尔?”此时,音乐换成了慢拍。“噢!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杰拉尔丁激动得快掉眼泪了。

桑德拉怜爱地看着她。“迪娜,我和你跳。”她同情地说。

汤姆的大手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拧了她一下,把她拉回椅子上。

“哎哟!”她大叫一声。

“你坐下!”他命令她。

乔治站了起来。“宝贝儿,我来和你跳。”他放下吃了一半的比萨,亲切地说。

杰拉尔丁贴在他身上,他们开始一起摇摆。又上了一些饮料。比萨吃完后,大家又都站起来跳舞。这时,一群穿着黑色皮夹克,手里拿着摩托车头盔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们聚集在吧台前。诺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米拉,米拉不理会他,可已经默默地准备离开。她拿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塞-进手提包里。杰拉尔丁把她最喜欢的歌又放了一遍。其他人坐了下来,她和乔治还在跳舞,紧紧贴在一起摇摆着。玛莎向前探出身-子,想和桑德拉说话,可桑德拉几乎头也不敢抬,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句。汤姆时不时会把目光从杰拉尔丁身上移开,盯着桑德拉,就好像在检查一个开战之初被抓住的俘虏,生怕他在战争中动什么手脚。俘虏的手被反绑在身后,他的双脚也被捆在一起,你把他丢在战壕的一角,此时敌人在向你射击,你还得反击,脸上满是泥浆和炮灰,你怒不可遏,又要时刻保持警惕。可你还得时不时回头看看,确保俘虏没有挣脱束缚,没有挣扎着爬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带刺刀的步枪,一刀刺向你的背。虽然桑德拉盯着面前的桌子,可每次汤姆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都会眨动一下,她眼角的余光能感受到汤姆的视线。

此时,音乐换成了伦巴。杰拉尔丁和乔治还贴在一起跳着舞。他们不只是摇摆,-屁-股也贴到了一起,还相互轻轻撞着,好像在做-\_爱一样。玛莎问了桑德拉关于孩子的问题,桑德拉刚回答完,突然,汤姆一下子站起来,撞翻了自己的椅子,跨进舞池打了乔治一拳。乔治用手护住脸。大家都站了起来。卡尔和辛普试图抓住汤姆的手臂。萨曼莎叫了出来:“辛普!你的牙齿!当心你的牙齿!”她抓着汤姆的外套,汤姆朝辛普挥拳,辛普躲开了。然后汤姆抓着辛普的手臂,把他的外套袖子扯了下来。女-人们围聚起来,用拳头捶着汤姆,试图把他从乔治身边拉开。乔治坐在高脚凳上,双手抱着头。保安从酒吧后面进来了。他个头比汤姆小,但他抓住汤姆的双\_臂,拖着他朝门外走。走到门口时,汤姆转过身,对保安说了些什么,可保安仍然没有松手,他又回头看向这边的桌子,望了望瘫倒在地、面色惨白的桑德拉。

“你他妈的还不滚回家去!”他吼道。桑德拉抓起她的包和外套,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你他妈的还没付酒钱呢。”乔治厌恶地说。

10

诺姆嘴唇紧闭,牢牢抓住米拉的胳膊肘,把她都抓疼了。然后他向大家道了晚安。她很庆幸,第二天电话响个不停的时候,他到外面打高尔夫球去了。这就是你那些朋友,他说,他再也不会和这群粗鲁之徒来往。她争辩说,只有汤姆很粗鲁,而且他不是他们的朋友。他不和她争,但他不会再参加和他们有关的一切派对,也不会邀请他们中的任何人,不会再和他们来往。就是这样了。

“可他们是我的朋友啊,诺姆!”米拉抗议道。

他冷冷地看着她:“那是你的问题,他们又不是我的朋友。”

“可你那些无聊的医生聚餐,每次我都去了。”她都快哭出来了。

“我的朋友很礼貌,很正派。你不想参加,我也不会逼你去。”

“你不参加算了,我自己去。”她倔强地说。

“你也不许去。”他严厉地沉声说。

这让她想起了桑德拉被汤姆拉着坐下时的样子,她明白那个女-人的感受。你没办法摆脱他们,没有办法。她不会去,当然不会去了。他不会允许她去了。她已是一个三十二岁的成年女性,可还得像孩子一样需要得到别人的允许。她坐下来,心情沉郁,无可奈何。

第二天,她们打电话来,对昨天发生的事情解释、说明或妄加揣测。可米拉已经不再对此感兴趣了,这一切都太粗野了。

萨曼莎兴奋又激动地讲个没完。她咯咯笑着承认,当时她只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辛普的假牙。去年,他把整口牙都换了,花了他一千五百美元。乔治的懦弱让她很惊讶,她很同情玛莎。还有那个叫汤姆的简直是疯了!

莉莉则对桑德拉满怀同情。她说,可想而知,她过着怎样的生活。

“有天晚上,我和她一起去参加特百惠派对。噢,一点儿都不好玩儿,无聊死了,就是为那些愚蠢的家庭主妇办的,你知道的。但那好歹也是一个出门的机会,于是我问她要不要去。最后她说服了汤姆,还是来了。我开车接上她,载着她到我的朋友贝蒂家去,派对就是他们办的。派对结束后,大家都回家了,贝蒂拿出一瓶酒,我们畅饮一番。我们玩得可开心了!我们聊天,说笑,非常高兴。可是,我们待得有些晚了,我估计,我送桑德拉回家时已经是半夜了。我们走进她家大门。我们聊得太投机了,根本停不下来。于是,桑德拉让我进去喝点儿咖啡,因为我喝醉了,不方便开车。当时,汤姆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看了她一眼,立马冲上去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然后,他朝我走过来,我赶紧逃走了。”

“他还想打你吗?”米拉惊骇不已。

“当然。他还以为他是在帮卡尔的忙呢。”

“莉莉!”

“哦,他们就是那样的。你不知道。那是他们老一套的做法,他们以前是邻居。”

米拉把哈利说的话告诉她。莉莉并不惊讶。

“是啊,可怜的哈利。他人一点儿都不坏。我们来到这世上都是白纸一张。残暴是一种生活方式。若不这样,男人们会感觉自己一无是处,明白吗?”

她很同情乔治,却又有点儿瞧不起他。

“你和那样的人打交道的时候,得按他们的方式来。”她冷冷地说。

从那以后,再没有桑德拉和汤姆的消息。乔治脸上的伤痊愈后,哈利和杰拉尔丁依然高高兴兴地出去。莉莉和卡尔仍然和他们来往。

可是,她的朋友们对这次事件的反应让米拉百思不得其解。她认真地想了好几个星期。不管他们观点如何,都觉得那个晚上充满戏剧性。确实发生了些事情,那是铁的事实。似乎他们还很羡慕汤姆的率性——这样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想想都觉得厌恶。他们自己的生活里也有很多微妙之处:微妙的权力游戏、微妙的惩罚和微妙的奖励。这个汤姆可能是个野蛮人,可他的行为中也有一些干净、直率的东西。

只有玛莎不这么认为。在这群朋友中,只有玛莎不怪乔治。她认为,杰拉尔丁自己招蜂引蝶,乔治只是逢场作戏。他没有逼迫她,也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一切都很自然。所以,汤姆因为迷恋杰拉尔丁而打乔治,是在以清教徒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欲望。乔治能怎么样呢?汤姆比他重三十公斤,比他身强力壮得多。所以,他防卫的方式是护着自己,那是一种理智的、非暴力的做法。

米拉吞吞吐吐地向玛莎讲述了她的困惑,她感觉,大多数女-人都喜欢这样的场面,觉得这令人兴奋。“可这是为什么呀,你说呢?”

玛莎冷笑一声。“这个嘛,你应该知道的啊,米拉。”她阴阳怪气地说道。

米拉困惑地看着她。

“汤姆和桑德拉之间的关系让她们想起了她们自己和丈夫之间的关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米拉摇了摇头。真是太荒谬了。诺姆从不打她,她也不害怕他。她从玛莎家回去,一路上心情很烦躁。诺姆说得对。她的朋友们一点儿都不文明,一点儿都不优雅。她们怎么就不能变得更加……能被人接受呢!她真心觉得诺姆说得没错。她应当接受他的命令。于是她决定只在白天去会她的朋友。可她暂时不想见到玛莎,玛莎简直是个泼妇。她只想见莉莉和萨曼莎。

可要见莉莉也越来越难。

莉莉的儿子卡洛斯长到六岁时,简直变成了一个怪物。他时而残暴凶狠,时而又像得了紧张性精神分裂症一样胆小-羞-怯。他去上学后,更加表现出胆小的一面。他很少说话,也不做作业,甚至不回答老师的问题。可一旦放了学,回到自己住的街区,他就开始-羞-辱其他孩子,他打他们,骂他们,朝他们扔石子,按响他们家的门铃又跑开。

他的行为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善。到他八岁时,就已经在邻里间出名了,还被扣上了怪人的帽子。处在他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全都比他小一些,他们一看见他就跑。这些年来,那些有哥哥的孩子会去找他们的哥哥帮忙。于是,大一点儿的孩子就开始报复他。他们会在上学的路上拦住他,因为那时他总是很胆小。他们会联合起来对付他,打他,把他推倒,撕烂他的衣服。然后他就会哭着跑回家,不肯去上学了。莉莉抓狂地跑去学校,让他们想办法解决。她向卡尔哭诉,让他想想办法。最后,她提出开车送卡洛斯上学,放学后再接他回来。

可是,他总有自己出门的时候。一天下午,他独自走进街角一家糖果店,准备买一个甜筒。一群孩子看见了,就跟着他,等他出来时,他们把他团团围住。他们-羞-辱他,嘲笑他,逼着他走到离家较远的一个废弃加油站后面的空地上。他们把冰激凌涂在他的脸上。他们叫其中一人去找绳子。他们一边等一边-羞-辱他,威胁他。卡洛斯被逼急了,可他们人太多,他再拼命也没有用。绳子拿来后,他们用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想把他吊在树枝上。可他个头太大了,又在拼命挣扎,没那么容易挂上去。树枝太细了,承受不住他的体重,而他们又没法拽着他往更高处爬。他们争论着,那愤怒的吵闹声穿透了秋日午后的余晖。

最后,他们决定把他吊在加油站坡形屋顶的边缘。他们把他拖过去,他尖叫着,拳打脚踢。他们用绳子套住他,其中一个孩子爬上屋顶,把绳子的一头拴在烟囱上,然后爬下来。他们抬头向上望着,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吊起来。他们从电影里看到的都是用马拉的,于是,他们决定用自行车。

一个住在附近的女-人听到了吵闹声和哭喊声。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只是从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她看到一群孩子像往常一样大吵大闹着。可声音越来越高,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她又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孩子脖子上套着绳索站在废弃的加油站前。于是她报了警。警察像骑兵一样赶到了,孩子们作鸟兽散,只留下卡洛斯,他站在那儿,哭得歇斯底里,未绑紧的绳子还缠在他身上。

警察蹲下来,帮他解开绳子,他们试图安抚他,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知不知道是谁干的。但卡洛斯只是哭。他们想让他坐进警车里,可是他踢他们,骂他们杂种,还把绳子扯开,跑掉了。警察跳进车里,开车跟着他。见他冲进一家院子里,他们按响了那家的门铃。应门的是莉莉,安德里亚就站在她身后。她一一回答了他们的盘问:是的,她有一个金发蓝眼的儿子,没错,他在家,他刚回来。他们坚持要进来看看他怎么样了。于是,她让他们进了卡洛斯的房间。他们进去时,他抬起头看着他们,满脸的挑衅和愤怒。其中一个警察在那孩子的床边蹲下来,轻声和他说话。他检查了一下卡洛斯的脖子,平静地问他是哪些孩子干的,有没有伤着他。但卡洛斯就是不肯张开他那发青的嘴唇。

莉莉完全摸不着头脑。片刻之前,卡洛斯从后门飞一般地冲进来,她转头笑着跟他打招呼,他却朝她大叫:“贱人!没用的贱人!”然后冲进房间,砰的一声摔上了门。她正要去他房间,就听到门铃响了,然后警察们就进来了。他们问他话,他也不回答。他做什么了?她那双大眼睛愈发深陷,黑眼圈更暗沉了,眼窝仿佛嵌在一副骷髅上。警察走了。她转身问安德里亚:“怎么了?怎么回事?”

十一岁的安德里亚向她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莉莉一直问:“是啊,怎么回事?他做了什么?”安德里亚解释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莉莉终于明白了。一些男孩想把她的孩子吊死。对,就是吊死,杀了他。莉莉开始喃喃自语。

卡尔下班回来的时候,莉莉正在家里走来走去,疯了似的咕哝着,哭喊着,对着空气挥动拳头,好像天花板上住着隐形的敌人。她会突然停下来,仰起脸,挥起拳头,冲他大喊,那个想象中的敌人,那个浑蛋、人渣、垃圾。卡尔试图搞清楚状况,可他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安德里亚光看着,什么也不说,直到卡尔转过身问她。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安德里亚也不太明白,只是把知道的告诉了他。卡尔试着把莉莉推到椅子边坐下。

“没关系,莉莉,没事的。来,坐下。过来。”

她坐下了,可还在胡言乱语。卡尔进去看卡洛斯,他还躺在床-上。他不和爸爸说话,但没有骂他。他从来不骂他的爸爸。卡尔确认了卡洛斯没事,又返回去看莉莉。

“莉莉,听我说,没事的。我小时候也-干-过同样的事。我和邻居的孩子们也曾试图把一个‘娘娘腔’吊起来。没事了,没有伤着他。只是孩子们闹着玩儿,小孩子就是那样的。”

他的声音舒缓、平和、不屑。没事的。可莉莉更狂躁了。

他耸了耸肩:“莉莉,小孩子都很坏,人都是很坏的,你没办法改变这一点。他没事了。”

莉莉安静了一会儿。她不去看卡尔,仍然好像盯着什么邪恶的东西,但她安静下来了。她不再吵闹之后,卡洛斯也振作起来。他下了床,打开门。

“好了,莉莉,我给你倒点儿喝的。”卡尔说。

卡洛斯悄悄穿过走廊,下了楼梯,在台阶上坐下来,从客厅刚好看不到那里。他的爸爸给妈妈倒了杯酒,她小口地喝着,爸爸也小口地喝着自己的饮料。她不再抽泣和哭喊,安静下来。

“可是,莉莉,听着,”卡尔又发话了,“你为什么让他自己去商店呢?你应该和他一起去的。他没有马上回来,你怎么不出去找他呢?”

莉莉又开始呼吸急促起来。卡洛斯往下走了两步,用他像妈妈一样的大眼睛远远望着。卡尔的话从宽慰变成埋怨,可声音还像往常一样平和。

“你知道那些孩子有问题,可你怎么还让他一个人出去呢?”

她准备反驳。她站直了,说:“我的天哪,卡尔,他已经八岁了,他可以到街角的商店去买一个甜筒,他必须自己去,如果他一直没有自由,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又拔高了,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哭喊着,扯着自己的头发。卡尔厌恶地站起来。

“拜托,莉莉。”他抗议道,可没有用。满屋子充斥着她的哭叫声。卡洛斯走下楼梯,看着这一切。他满意了。他早就知道这全是妈妈的错。

在线阅读 网:http://www.Yuedu8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