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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走进贼的江湖

寻根溯源

凌晨四时,厚西街城东胡同。

深秋初冬,一片肃杀的气息笼罩着漆黑一片的城市。“沙、沙、沙”,是落叶被秋风横扫而过的声音。几辆黑色的、连灯光也未打开的车辆像幽灵一样驶来,静静地泊在胡同口。轻微的开门声后,从数辆车的后厢里,鱼贯奔出来了十数条人影,沿着胡同悄无声息地潜入。

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伪装。

风声,屏蔽了他们的形迹。

两分二十秒后,坐在指挥车里的尹南飞收到了前方队员的汇报:“全部就位。”

他看着屏幕后的红色标示,十六名队员穿插包围,前后门、围墙、通道,把一个孤立的院落围了个结实。这个时候,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队员,他们正屏着呼吸,等着耳麦里行动的指示。

这是特警支队专用于打击恶性犯罪而建制的应急战术分队,模仿了军队应付特战的战术组队。他丝毫不怀疑,哪怕就是几名持枪的悍匪,在这个实战丰富的分队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如果不是事情紧急,他根本不用动用几乎是作为支队藏锋存在的战术分队。

又一次拨过了车载电脑的屏幕,他在做着最后的决定,午夜时分,市技侦中心开始比对技术手段恢复的肖像。两个小时后,第一次结果出来了,又经过数次验证和比对身份资料,锁定了三名嫌疑人,这是最后一人,也是嫌疑最大的一名。

每每在像这种证据不足,可对方嫌疑很重的时候,都会让他纠结,他知道如狼似虎的抓捕行动如果加诸在普通人身上,那将会是很多年都挥之不去的噩梦,每一个警察,在履行他职责的时候,都免不了会碰到这种良心和认知接受谴责的机会。

“叮”,打火机响了,一束青蓝色的火焰冒出来。点上烟,年届不惑的尹南飞狠狠地吸了一口,向着步话斩钉截铁地吐了两个字:“行动!”

有时候付出一部分代价是必要的,不管是普通市民,不管是身边战友,每一次他都是这么选择的,哪怕必须付出代价的人是自己,哪怕这个命令是错误的。

行动命令划破了小院的宁静,搭着人墙飞跃而入的队员直奔二层,已经加泵的液压破门器,在两秒钟内顶得门“嘭”的一声巨响。门开了,战术电筒的光线迅速扫过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客厅、卧室、卫生间,每一个关键的角落都钉上了黑衣特警。卧室里尚未反应过来的一对男女是被扑在床-上的,声音杂乱的场面持续了数分钟,以嫌疑人被成功擒获而告终。当尹南飞踏着大步子走进胡同时,不少住户的灯光已经打开,院子从门通向房间,被蒙得严严实实带走的两位嫌疑人还是引起了敏感居民的一阵惊呼。

分局的随后到了,组织着片区民警安抚群众情绪,捎带着了解这家住户的情况,而在住户的家里,已经开始搜索的特警仔细地查找着屋子里每一个角落。不多会儿,闻讯而来的房东被片警带到了尹南飞的面前,大妈紧张兮兮地解释着:“同志,真不怨我啊,我也不知道他是坏人啊……看不出来呀,孩子长得文文静静的,都在我们这住三四年了,不是一直就在电脑城打工嘛,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住了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尹南飞问。

“就一个。”大妈强调道,眼光瞟到了地上扔的一件女-人内\_衣,马上改口道,“有其他人我也管不着呀!”

“带过一边,做笔录去。刚子,有收获吗?”尹南飞不想和大妈纠缠不清,他也没这个时间,扬头问着。一位口罩未卸的队员点点头,他快步走了上去,当看到队员手里的东西时,他笑了。

没有什么物证,只是一身很考究的衣服,毛领夹克,西装裤,搜索的队员正对着飞机上的截面画比对着,放大的画面上,款式能和嫌疑人的装束对上号。

肯定不是巧合,证据会越来越多,尹南飞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了自己的判断,对方手机里、电脑里,搜索到了数幅机场的照片,这些间接证据可以和技侦提取的录像做时间点比对,最起码能证明这就是那位数次到机场踩点的嫌疑人。

十分钟后,在闷罐车里,吓得哭哭啼啼的女-人已经开始交代了,嘴里咧咧交代着:警察大哥,我没犯什么事呀,你们抓我干什么,我就来他家过夜的,还是第一回……真的,不骗你们,真是第一回。询问的警察多留了个心眼,突如其来地问了句:“过夜多少钱?”

“啊?还没给呢,你们就来了。”姑娘好不委屈道,猛地省得失口,不过马上又反应过来了,抹了把泪破罐破摔道,“反正都没给,总不能说我什么吧?我又不知道他是坏人,和我无关啊。”

没人搭理她,询问着姓名年龄籍贯,身份不用问,大家都知道。

另一辆车里,意外的是嫌疑人对着冷峻的特警似乎根本无所畏惧,甚至连话也懒得说,只是不住地打哈欠,看样子昨晚累得不轻。这个状态一直延续到回到特警支队的临时滞留室,即使坐到审讯椅上还是那副德性。尹南飞亲自主持着,把搜到的物证一一摆在其面前,让嫌疑人看着。

阴森森的审讯室两人盯了好久,尹南飞才开口问着:“你叫娄雨辰?名字不错,看样子应该是个聪明人,那我们就用聪明人的说话方式来……三天前,你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CA2386次航班上,干什么了?”

“不可能,我没有去过。”嫌疑人开口了,一个小时内,就这么一句话,而且还是否定的。

“是吗,抬头看屏幕……你不至于认为脸上涂脂抹粉,就能骗过技侦的面部识别吧,找你可真不容易啊。”尹南飞道,他抬头看着,屏幕上放着两张面部的比对,一组画面慢慢去掉伪装之后,就是娄雨辰的面孔。嫌疑人眼皮跳了跳,微微喘息了一声。

“还有衣服,你不觉得太巧合了?质地、尺寸、LOGO标识、巧合到这种程度,你觉得你不会有事?需要补充的是,你可不止一次出现在机场啊。”尹南飞问,屏幕上放着对当天嫌疑人全身的放大,关键的节点,都反映在这一身衣服上,而尹南飞敢于兵行险招去抓人,就是基于嫌疑人会毁灭假身份等证据,可不一定会毁掉衣服之类的,毕竟那不是作案现场,而且他应该对化装有绝对信心。

嫌疑人低下头了,又舒了一口气,眼睛迷茫着,像在踌躇。

审讯最怕两种人,一种是话痨,他开口就胡扯;另一种就是这种人,根本不开口,没话。僵持了良久,尹南飞趁嫌疑人喘息的间隙猛地大拍桌子吼了句:“娄雨辰,抬起头来!看着我,为什么在异地托运的行李,扔在机场没有取。”

“我爱取不取,丢东西总不犯法吧?”嫌疑人开口了,似乎被警察的态度激怒了。

“什么玩意?化装得不男不女在飞机上丢人现眼,老实交代,在飞机上干什么了?”尹南飞话里带刺,他在故意把话题引偏,他期待最好让嫌疑人误判。

“我愿意,化装又不犯法,”

“可你使用假身份难道不犯法?假证哪儿来的?”

“捡的。”

“在哪儿捡的,你再捡一张试试?”

“那我得先出来,才能去试试啊。”

“哟,你还准备出去呀?”

尹南飞笑了笑,这种无谓的争辩和那些毛都捋不顺的嫌疑人之间常有,而这几句,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正要说话,兜里的电话响了,他看了嫌疑人一眼,笑着道了句:“不必急着承认,知道是你就足够了……喂?”

似乎电话里又得到了什么消息,他边听着,边看着嫌疑人,嫌疑人的眼光有点犹豫不定。半晌放下了电话,尹南飞的杀手锏又多了一份,直问着:“小伙子,看来我们得较量较量了,刚刚查证,你的手机存储卡里还留着大量的机场示意图,连删除的也恢复了。而且你的银行卡里昨天刚进了十万块钱,能告诉我,怎么赚的吗?挺潇洒的啊,直接包了个妞儿回家-搂-着睡去,听说身价不低啊,一晚上两千……说说吧,别犯傻啊,就用假证的罪名,还不至于让特警队出面抓你。”

慢慢地,气氛凝重了,尹南飞一动不动盯着他,唯一一名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记录人,也那样泥塑木雕地盯着他。突然间他觉得手背上--湿----湿--的,下意识地抹了抹,那是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沁出来的一层细细的冷汗……

目标没错,就等着看他知道多少了。尹南飞如是想着。

一页翻过去了,浓重的陈味和霉味让鼠标直捂鼻子。

又一页翻过去了,拍拍上面的灰尘,李二冬直侧脸,这档案不知道什么地方搬来的,里面夹的灰尘味道比霉味更重。

查C类即将和已经过期的档案,不是那么容易的,特别是时间还是半夜,不过如果有省厅处长发话,就变得容易多了,市局专派了一位年纪和建馆时间差不多大的老警,把三人带到了市旧档案馆的地下室。到地方才傻眼了,层列的档案还是最原始的方式,都是手工条目,除了手工检索,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即便拉了个电脑高手骆家龙,照样傻眼。只能以最原始的人工方式检索。

一个小时过去了,有人上名单了,不过作案的时间要追溯到至少二十年前,连查到的人也怀疑这究竟还有什么用处。

两个小时过去了,带他们来档案馆的老警在椅子上和衣而睡了,上名单的人越多,骆家龙的狐疑更甚。

不知道多少个小时,就这么慢慢地过去了。

余罪列出的条件是:第一,有伤害、抢夺前科的不要;第二,有入室盗窃、大宗盗窃以及销赃的不要;第三,同一地区犯案的不要;第四,使用任何器械作案的不要……一下子列了七八条,究竟要找什么样的贼,骆家龙反而更迷糊。又找到一个旧档,他拿着到几步外看档的余罪面前,狐疑地指指问着:“这个算不算?”

“哦,这个也不要,服刑还没出来,没的可玩。”余罪道,又低下头看上了。

“哎,我说,你这究竟什么意思,要找什么样的贼?”骆家龙奇怪地问,余罪抬眼瞅他时,他罗列着条件:“坑蒙拐骗抢一块的,为什么不要涉嫌伤害和抢劫抢夺的?”

“目标是靠智商和技术吃饭的,这么干会让他们鄙视的。”余罪道。

“那入室和大宗盗窃呢?”

“那不是他们风格,他们只拣现钞和贵重东西下手。破门而入本身就带着暴力色彩。”

“器械类作案的,为什么也排除。”

“呵呵,这是一种传统的贼,他的格言是伸手夹乾坤,张嘴吃天下,两根手指就是最大的本钱,用工具,是对他们的侮辱。”

“这……”

骆家龙愣了,看余罪说得这么正色,又笑了,实在想不通,不过数月,两人的差距如此之大,这些鬼蜮江湖伎俩居然在余罪嘴里说得头头是道。

正查找着,有人嚷起来了,两人过了一列档案架,看到李二冬正发感慨:“哟,你们瞧瞧,拦路抢劫,抢了七块八毛,判了八年零六个月。”

“上世纪,抢几十块钱,还有被枪毙的,有什么稀罕的,快找,别磨叽。”余罪说了句。那边鼠标的声音又来了,这家伙睡了一会儿,被拉进来还老大不情愿了。余罪和骆家龙过来时,这家伙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卷档案。鼠标这么敬业可让两人异样了,悄悄上去,一把抢走旧案卷,鼠标紧张地道:“哟哟哟,还没看完呢。”

余罪看了卷宗,瞪上鼠标了,骆家龙一看,是宗流氓罪的案件,扑哧笑了,鼠标觍着脸道:“你们瞧瞧,很精彩,能当黄色小说看了,没发现啊,上世纪在咱们没有出生之前就……前辈哪,我得瞻仰瞻仰……”

骆家龙笑得直打颤,余罪无奈把案卷扔给鼠标,说道:“让你找偷东西的,你找耍流氓的……快点干活啊,数你吃得多。”

“标哥,别看了,这个罪名已经从条典中消失了,现在已经合法了。”骆家龙笑道,鼠标又看了许久才把这玩意放回去。

这番查找一直进行了数个小时,历年来的蟊贼不算多,也算不上重罪,可人数不少,在案卷中占了三分之一的比例。好在给出的条件苛刻,到凌晨五时,四个人已经列出了十七个目标,一眼看过去,都是年龄五十往上的老贼。

人才啊,不翻警事档案,都不知道曾经在江湖上有这些传奇人物。

这时候,余罪刚刚配发的机场警务通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娄雨辰落网的信息到了,他只是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了。他丝毫不怀疑技侦的准确度,不过他很怀疑,从那样一个踩点嫌疑人身上能找回失物。

查询直到凌晨七时才告结束,余罪生怕还有遗漏的,和骆家龙商量着,借他们信息中心的人手帮忙再捋一遍。骆家龙知道这几位同学拿着尚方宝剑,自己不敢不允,不过牢骚还是一肚子,直到出来后到了早点摊上还在说着,真是交友不慎,大半夜都被拖出来干活。

“我可快不行了啊,吃完我得睡会儿。”鼠标哈欠连天地道,似乎连啃油条的劲儿也没有。李二冬稍好,喝着豆浆,眯着眼,一直没睁开,在地下室眼睛被白炽灯刺激了一夜,很难适应外界光线。

“再坚持坚持……”余罪说着,倒先打了个老大的哈欠,骆家龙笑了,相比之下,倒是他最轻松了。他奇怪地问着余罪道:“喂,余儿,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上进呀?怎么,想往肩上加颗星星了?”

“没那么想,其实我也很奇怪,有时候就像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似的。老想干一件事,可你就干不成你想干的那件事。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余罪迷迷糊糊说着,其实好多调皮捣蛋的同学都是他这个样子,穿上那身警服,然后就不知不觉陷进去了,有很多或是令人发指、或是挑起他极度好奇的事,都会成为潜心去干一件事的动机。

骆家龙笑了笑,在他的位置,反而体会不到从警的艰辛和刺激了,不过看哥仨这样,他倒有点庆幸自己在内勤部门。正说着话,余罪的手机又响了,是一条归队的命令,附带一个重大进展,嫌疑人娄雨辰已经交代伙同另一同案调包行李的事,消息是民航公安分局刘涛局长发来的,要求各参案人员归队参加七时整的案情分析会。

“我得睡觉啊,就算开会发媳妇,我也不回去。”鼠标赌咒发誓道,疲累到极点了。李二冬也丧气道:“我说余儿,忙个毛呀,嫌疑人都抓住了。”

“没用,真正的罪魁祸首,不会直接和这种办事的小角色打交道,即便这个嫌疑人想全盘交代,他也未必知道失物的下落,抓这样的人,只能聊胜于无而已。”余罪道,这种事其实都知道,很多侦破就是亡羊补牢,很多牢也补不住,只是向上有个交代而已。

“管他呢,你回去开会,我们俩睡会儿。”李二冬道。

“不回了,一起在车上睡。”余罪道,这话听得两人心放肚子里了,不过余罪又加了句,“稍睡会儿,一会儿开始查查名单上嫌疑人的下落。对了,我得去请教一下马老……你开车,家龙。”

哎哟,一听余罪还要继续,鼠标痛不欲生了,李二冬气急败坏了,两人扔下碗,上了车,赌咒发誓,爷不伺候了,骂着骂着就呼呼倒头大睡了。余罪安置了骆家龙一番,跟着也上了车,在座位上刚看了要查的嫌疑人名单几眼,还没记得住,人就迷糊了……

贼的江湖

车缓缓驶进南城路南苑小区,这个地段稍偏点的小区显得不那么拥挤,绿地面积尚可,是个典型的养老好去处。早上的光景,能在这里看到成群结队的大爷大妈晨练,一个个兴高采烈的,甚至有很多成双结对。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也只有他们这个年龄,才有时间和精力来卿卿我我,而不必有什么压力。

车在花池边上停下了,余罪看了后座一眼,鼠标和李二冬还在睡着,哥俩着实辛苦了,本想来反扒队混日子,可不料混得比谁都辛苦。他轻手轻脚关了车门,下了车。拿着一夜搜罗到的名单,不少已经摘要出来了,在开始之前,他觉得很有必要来请教一下业内人士,毕竟马秋林在上个世纪就是赫赫有名的反扒英雄,因为抓贼受过数次伤,干这一行,几十年的经验可比什么教科书都要珍贵。

对,经验,其实扒窃与反扒有共通之处,经验有时候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贼和警察的延续方式也雷同,都是老手新手传帮带,一代带一代。

“马老。”马秋林刚刚晨练归来,慢跑,额头已经见汗,余罪快步迎上去了。看到余罪时,马秋林怜惜道:“又是一夜没睡吧?年轻人火力旺啊,不过别太拼命了,否则到我这么老了,又是一身毛病。”

“我看您身\_体挺好的啊。”余罪赞了一句。

“这儿不行了,老失眠。”马秋林道,指指自己的花白头发,伸手接过余罪递的东西,边浏览边道:“想当年我可比你劲大,几天几夜不休不眠都没事。我当时的理想就是荡清一切丑恶,直到天下无贼。”

老头谈兴颇好,余罪笑着问:“那您实现理想了吗?”

明显是调侃,马秋林摇摇头带着懊丧的表情道:“我抓贼抓了三十年,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越来越老了,而贼并没有越来越少……呵呵,你说多打击人啊,有些被我抓过的蟊贼,后来都成贼头贼王了,我还是个派出所的小所长,哈哈。”

“一种有意义有价值的生活,可不是以职务来评判的。”余罪笑着道。

“可惜啊,体会这种意义并不轻松,而认可这种价值,并不多见。”马秋林笑道。他扫过名单之后,直接递给余罪道,“去干吧,你的起点比我的高多了,我当年是两眼一抹黑的摸索,而你找的人,说明你对这一行了解已经很深了。”

“是吗?不觉得呀。”余罪道,确实有点纳闷,没发现自己成长这么快呀。

“谦虚了啊,你的事许处给透露过一些,能站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都不简单,不管他是警是匪。”马秋林笑着道,眼睛里有股异样的东西。余罪笑了笑,没解释。老头指着名单就事论事了:“这几个人很有代表性,杜笛,当年人称‘四只手’,这家伙的双手比镊子还厉害,最出名的一件事是他和身边的同行打赌,从一辆公交车上,一站路连扒七个钱包没有被人发现;张大卡,这人叫‘顺毛’,市里老点的警察应该对他有印象,八十年代后期他风光一时啊,组织了一个‘南下支队’,专门到南方城市扒窃,那是工资还是几十块钱的时候,他就开了辆皇冠回来了,后来严打被判了个无期,应该出来了……吕长树,绰号‘老木’,技术一般,比较擅长团伙作案,当年是专干集市买卖,哪儿有集市,他们一拨人就从街头扫到街尾,干一票就能好过半年,当时好多派出所的警察见着他们就头疼,抓,抓不完,打,打不掉,扫清他们的时候还是武警出面,当时他们的团伙已经发展到近二百人了……李力,这也是奇人,人称‘一指’,我审过他,这个人天赋异禀,食指指节多一节,手指特别长,双手十指,有八根几乎已经没有指纹了,他偷东西从来没有栽过,栽在销赃上了,最后一次应该判了七八年,之后就消失了……范大伟,这个人叫‘臭蛋’,后来染上毒瘾了,也不知道下落……”

大致罗列着这些极品的人渣,马秋林突然间发现,余罪听得津津有味,浑然不像有些初涉警中的年轻人那么白痴,当然,也不像某些正直人士那么不屑,反倒是一种跃跃欲试的表情。马秋林说了半晌突然想起这也是猎扒风头正劲的人物,他转移话题问着:“这些人虽说都是贼,可贼和贼不同,你也搞了几个月了,这个案子碰到的贼,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她应该是有机会接触这个层面,否则这类技巧可不是谁都能学会的,不至于单单就是自学成才吧?所以我觉得,她的根应该还在这里,只是被时间淹没了而已……马老,我想请教个问题,您接触过或者听说过这种手法吗?比如,你戴个着项链,我就面对面,或者站在你的侧面,用其他吸引你的注意力,然后,偷走……”余罪做着示范,这是他亲眼所见的,而当时只是判断他偷到了东西,却没有发现对方是怎么动的手。

“嗯……”马秋林拍拍脑袋,思索着,一会儿又用手指点点额头,像在苦思冥想着,不确定地道,“应该有,但我没有亲眼见过,这些贼技艺高超的人不少,有些手法,不是我们这个层面能接触到的。”

“那技术最高的是谁。”余罪问。

“不就在你的名单上吗?”马秋林道。余罪拿起了名单,马秋林指了指一个叫“黄解放”的名字,道了句:“诨号叫‘黄三’,三只手的三,我从警之前他就是贼王了,八十年代最早一次严打让他赶上了,当时说起来惭愧,其实没什么证据,就是他有巨额财产说不清来历,而且根据走黑路的人物交代,直接把他定罪了,判了十五年……这个贼王,现在都被同行称为三爷。”

“财产来源不明?根据传说定罪?”余罪愣着道。没想到传说的“三爷”居然真有其人。当初自己“猎扒”时不经意间从某个蟊贼嘴里听说过,后来他也经常搬着这个名头吓唬人,包括肿瘤医院那次。

“不稀罕,那年代,枪毙嫌疑人都得有指标,完不成是不行的。”马秋林道。余罪笑了笑,没往下问,指着名字道:“我说呢,这个卷宗上根本没有反映出具体的案情,交代的案子也前后矛盾。”

“没办法,那个年代就那样……黄解放之后,才有这些人的风光时代,后起之秀杜笛之所以称‘四只手’,就是觉得自己比黄解放要强,多一只手,呵呵,这些人,不知道争这些虚名有什么用,而且还是贼名……传说当时的火并很凶啊,当年黄三的弟子都在臂膀上刺四个大字,叫‘盗亦有道’,之后杜笛对有这种刺青的人下狠手,不是挑手筋就是剁手指,对贼而言,这基本就断了他再在这一行混的本钱……后来又传说,黄三入狱也是当时杜笛捣的鬼,他教唆别人检举揭发出来的,所以黄三这窝,是散得最早的,不过杜笛坐上贼王的座位也没几年……不管盗中有什么道,毕竟是盗,和主流总是格格不入的,在哪一个时代也不会是正道。”

“我知道。”余罪点点头,仔细地叠好了纸张,装了起来。马秋林也是眼不眨地看着他的双手,手指修长,折纸的动作看上去很轻盈。

不经意间,老头的手蓦地从口袋里抽出来了,拇指一弹,一枚银亮的东西直奔余罪的面门。余罪像下意识、像有防备一般,伸手一夹,夹住了飞来的东西,看清了,是一枚硬币,不过他异样地看着马秋林,可不知道所为何来。

马秋林很善意地笑着,慢慢地从余罪的手指间取走了硬币,那硬币在他的指缝间翻着个,像被无形的魔力控制着方向一般,从小指攀上拇指,又从拇指滚落回小指,蓦地又被一弹,叮声轻响,硬币飞起来了。凝视间,马秋林像在考校他的水平,余罪伸出手来,看也没看,那硬币重重地落在他的手心,是一枚银色的、花纹已经磨得几乎看不清的硬币。余罪翻着手,那硬币也像有了生命一般,在指缝间来回翻着个,然后只见他用力一弹,硬币在手心飞速地旋转着。

这是狱中短毛教给他的技艺,无聊的时候用来玩而已。可不料此时才发现其中的玄妙很深,下意识地操控硬币久了,手指的灵活性会大大提高,不为别的,那可是当一名贼的基本功。

马秋林笑着道:“盗亦有道我不明白,不过我觉得缉盗更应有道,我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硬币送给你了,这是当年一名老贼的东西,传说他考校弟子时就是这种手法,随时随地可能弹出去,能夹到万无一失才能出师。”

“那我算出师了?”余罪笑着问。

“你无所谓出师,已经无师自通了……有时间来找我聊聊啊,我快退休了,我现在真有一种恐惧感,退休后这漫漫日子可怎么打发……呵呵。”马秋林道,汗落了,他准备回家了。余罪却是异样地问着:“马老,那您不参案了?”

“我抓三十年了,不在乎多一桩少一桩了……就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也消灭不了不劳而获和多吃多占啊,留给你抓了。”老头笑着,拍了拍余罪的肩膀,慢悠悠地回家了,进单元门时,他笑了笑,招了招手,余罪也笑了笑,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是啊,好不容易有几个知音,不是贼就是抓贼的,真让余罪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像骆家龙诅咒的那样,上辈子当过贼。

他怀着这种异样的感觉回头走着,不过心里还是被马老所说的那些江湖轶事占着满满当当,毕竟年轻,毕竟热血,他摸摸脸,毕竟还有一股子不服气。

走没多远,余罪拨着电话问着:“骆驼,查到几个人的下落了……啊,已经有去世的了……死的先不说,活着的,在本市的……磨叽死你呀……快点啊,我一会儿就到你单位门口了……我指挥不了你?新鲜了,一个电话,连你们领导都屁颠屁颠跟着,信不信,不信试试……”

电话里开着玩笑,少了老骆这位干细活的还真不行,淹没在人海中的这些遗老,余罪真怀疑能不能挖出几个来,可想知道他们的秘密,恐怕还必须找到他的。

对,一定找得到,他忆起了监狱里那帮子人渣兄弟,那些人给他的最清晰的感觉就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绝对能找到。

自己信心百倍地上车,刚发动车,哟,后头还在响着呼噜声。余罪推了推,两人迷迷糊糊都不醒,看来正常办法不成。余罪眼珠一翻,换了个方式,对着两人大嚷着:“发补助啦,谁还没领?”

“我、我、我……”李二冬一下子睁开眼了,猛地发现真相,然后嘟囔着骂了余罪一句:“正愁没钱了,别拿这个开玩笑。”余罪安慰着做梦领工资的二冬兄弟:“清醒一会儿,抓到贼,换奖金去。”那边鼠标还没醒,李二冬知道他的软肋,附耳喊着:“鼠标,细妹子怀上了。”

“啊?”鼠标给吓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猛地一吸凉气,随后“呸”了李二冬一口。

余罪递了矿泉水给两人,鼠标却是咧咧嘴,脸色潮红,像是做了什么春梦,他说:“哎哟,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人正和我干那恶心的事……一下子被吓醒了……”

“那怎么能叫噩梦,是春梦吧?岂不是正中你下怀?”余罪笑着问。

“问题是,和我干那事的是个男的……我梦见他一直咬我……”鼠标说得好不委屈,手摸到胸口时,猛地发现胸口--湿----湿--的一片,突然间省悟了,他不悦地看着李二冬,心想肯定是这王八蛋趴在他胸口睡,让他做噩梦了。一刹那鼠标怒从心头起,前后掐着李二冬脖子骂着:“我靠,原来在梦中咬我咪咪的居然是你?我掐死你!”

“呀,标哥,轻点、轻点,我就磨磨牙,没咬你那么重吧。”李二冬哀求着,两人撕扯在一起了……

余罪哈哈笑着,驾着车。谁说工作是枯燥的,现在就既有趣,又快乐。

一世歧途

车停在了小店路派出所不远处,骆家龙和余罪跳下车,迎面上来一位警员,相互介绍下,是派出所的片警,吴帅平,和几人年龄相仿,他是接到所长安排,来协助这拨办案人员的。看看除了骆家龙,余罪、鼠标、李二冬都是便衣,一般情况下,碰到刑警都这个样子,什么时候眼睛都是迷瞪的,没睡醒。可一睁眼,都是血红血红的。

来的几个人,差不多都是这号德性了。

“就这人。”骆家龙把档案递过来,吴帅平一看,很随意地道:“往前走,过了小店路,三化居民区那一片,这个时间人应该在。”

是杜笛,曾经在江湖叱咤一方的“四只手”,居然在片警嘴里这么随便,让余罪稍稍愣了下,骆家龙异样地问着:“没搞错吧?这可是个刑满释放人员,曾经因为盗窃和黑社会组织案被判了无期徒刑。”

“既然你也知道是名人,怎么可能搞错,这片好多人都认识他。”吴帅平介绍道。

“那他出来犯事了没有?”余罪问。

“犯事?犯事倒没有,找事倒是不少。一直在告状呢。”吴帅平道。

“告状?怎么,错判他了?”骆家龙道。

“不是那码事,而是后来的事。”吴帅平解释道,这人走家就凉,太过正常了,杜笛一判就是无期,被抓的时候已经三十好几了,老婆孩子都有了,本来你进去了,老婆跟人跑了很正常,偏偏杜笛家的老房子在几年前拆迁的时候,也被前妻给拿走补偿了。这倒好,等杜笛出来回原籍,连个栖身的窝也没了,他就找呗,他就告呗,告开发商没给他应有的补偿。你说十好几年,谁搭理他那茬儿。最后还是街道办给他办了点事,找了个打扫街道的活让他干着,勉强糊口,房子是不会发给他的,不过好歹能住到旧三化厂区废弃的一间门楼里了。

“哇,这么凄惨?”鼠标惊讶道。

“他是活该。”李二冬道。

小片警解释着,他回来就一直上访,派出所没少跟他打交道,久而久之,他也揣摩到漏洞了,一开会一有领导检查,自己就住到派出所等着管吃管住了,省得被警察上门提溜走。说到此处,骆家龙和几人都笑了,到基层,你能碰到形形色色的奇葩,吃白食嫌硌牙的,以及那些闲得报假案玩的,什么极品都有。

众人聊着,小警眼尖看到一人,招呼着余罪道:“哎,就是他。”

“他?”

余罪踩了刹车,愣了,不远处路口,一个破烂的小摊,两筐苹果,坐着个拄拐的老头,一头蓬松的乱发,裹着脏兮兮的袄子,要没那筐苹果,八成得被人当成要饭的。

“这是贼王么?怎么看着像丐帮出来的?”鼠标笑道。

“就是他,我叫他,还是你们直接问。不过丑话我得说前头,这家伙可不好说话,仗着自己腿残疾,谁也惹不起,城管管了几回,他不是躺着对城管队叫冤,就是躺大街上喊屈,现在没人敢管他了。”小警道。

余罪知道为什么再没犯事了,腿都残了,又是坐十几年大狱出来的,还指望再混什么?他摇了摇头,回头一使眼色,鼠标和李二冬下来了,骆家龙拉着片警,示意他别动。这三人凑一块,八成没好事,余罪小声嘀咕了几句,三个人慢悠悠地朝着老贼的摊位来了。

“甜如初恋……三块八毛一斤?”鼠标念着纸板上的广告词龇笑了,这老家伙真是个妙人,居然能想出这么雷人的广告词。李二冬蹲下了,拿起个苹果掂着:“老头,真的甜如初恋?”

“真的,绝对是真的,红富士,又脆又甜。”老头笑了,一笑满脸褶子,皮肤像皱起的老树皮子,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江湖人物。

“那应该再加一句,叫‘美如初夜’,哈哈,我尝尝。”鼠标弯腰,也捡了个,喀嚓一咬,道:“呸,不甜,骗人的!”李二冬也来句:“根本不甜,有点苦,像他妈失恋!”

这两人损起来,能把人气背过去,老头气歪嘴了,争辩着:“不甜算了,把那俩咬过的钱给我。”毕竟是江湖人物,争辩起来底气颇重。可不料今天遇到的不是普通市民,两劣生烂警可没那么好吓唬。鼠标叫嚣了:“哟?你想得美,不甜都好意思要钱?”顺手拿了俩苹果揣兜里就跑,老头拄着拐就追,一追,这边李二冬抱了好几个,撒腿也跑了,把老头气得是欲哭无泪了,一把揪住没走的余罪嚷着:“你……你们一起来的,掏钱啊,不给钱老子跟你们没完,抢到老子头上了……嗨,干什么?”

老头眼睛一凛,眼光厉色一闪,顺手叼住了余罪的腕子。余罪的手指,已经触到了他的口袋沿上,这还是余罪出手以来第一次失手,而且是在人家不经意的时候,就像那么很随便地捞住了他的手。这一瞬间,卖苹果的老头仿佛又成了地下世界的独行客,厉眼盯着,手指在加力,咬牙切齿地说着:“小子,在我面前玩这一手,知道爷以前干什么的吗?”

“那这位爷,你知道我干什么的吗?”余罪被捏得生疼,咬着牙,另一只手亮着警徽。那老头如遭电击,一下子放开了,示意着自己没恶意,只是有点诧异,手能伸到他口袋沿上,不应该是警察呀……

“苹果我买了,不过,想和杜老聊几句,有兴趣吗?要没兴趣,我保证还要有人来抢你苹果啊。”余罪笑着,转身慢悠悠走着,进了胡同。

杜笛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拄着拐,一瘸一拐往胡同里走去。正如小警说的那样,活到这份上,是挺可怜的,更可怜的是,还得咬牙活着,多不容易。骆家龙说了,那是抓捕时候被武警开枪击伤的,他要不可怜,可怜的人可就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了。

两人唏嘘着,杜笛已经到了胡同口,果不其然,两个抢苹果的,一个试着从他身上偷东西的,都在,三人正吃着他的苹果。老头气愤愤地道了句:“吃吧,噎死你们。”

这家伙,怕是面对警察也无所畏惧,余罪笑着道:“趁我们没噎死之前,问几个事……认识吗?”

肖像照片上一男一女,女的是不知名的贼,男的已经确认姓名,娄雨辰。老头看了几眼,没什么意外,恢复了浑浊的眼睛摇摇头:“不认识。”

“这样吧。”余罪收起肖像,换着方式道,“你们那一代扒窃行当里,有谁带徒弟了?水平嘛,应该比我高一点,不过比您本人,应该差点。”

“这个我怎么知道?老子在大西北治理了十几年沙漠,出来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杜笛道。几人有点不悦,亏是这帮人已经习惯人渣的这种口吻了,鼠标扔了果核,一拱手:“厉害,杜老大值得敬佩啊,搞成这样都活着回来了,不简单,您那辈同行,死了一大半了。”

这不知是褒是贬,听得杜笛脸色好糗。余罪手从兜里出来了,捏着几张钞票,在杜笛面前晃了几晃,然后一拍手,没有了。

李二冬看愣了,哟?钱去哪儿了?

在场的,恐怕除了杜笛再没有人看出来了,杜笛异样地打量着余罪,慢慢地伸手,从自己领子下把折成小折的钱拿出来了。这些小伎俩,恐怕逃不过他的眼睛,只是他仍然奇怪,这一招玩得很漂亮,可面前这个警察怎么可能会?

“您老了,耽误您时间,总得有点表示……顺便问一句,手要比这个更快,您知道的人里,还有谁能办到?我学得不好,不过我见过有人摸包时,别人居然没有发现她是怎么下的手。”余罪道,一副很尊敬的口吻。

“小子,玩这个,不光得手快。”杜笛眼睛一亮,夹钱的手指一甩,众人盯着他的手指,一眨眼,哟,也不见了。他一反手,另一只手从袖子拿出来了。再在众人面前作势一抚,像魔术师在玩障眼法一般,又不见了,等一伸直手,那纸币却像粘在手上了,在手背后藏着,他解释着:“再快也在手上,你发现不了,也是因为你知道快在手上,所以你一直注意我的手……但视线有限制,眼睛也会骗人,看正不见反,瞅左漏了右,总有你视线的盲点……所以,变的是手法,不是速度。”

他慢悠悠地动着,那纸币像幽灵一样消失了,等亮出来时,却是挟在手腕部,正好被胳膊挡住了,看得余罪眼睛一亮,感觉自己在这个技艺上即将突破一般,而鼠标和李二冬就有点晕了,一副神往的表情,恨不得当场拜师。

“好玩吧,呵呵……还给你。”杜笛把钱又夹回了指上,递给余罪,很客气地道,“我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们啊。”

“哦,这样啊,那为什么还告诉我们这么多。”余罪接过了钱,也夹在手指上把玩着。

“冲你们没大吼着朝老子说话呗,玩得还真像回事,要不是条子,我还真把你们当成那个老兄弟的弟子了。”杜笛笑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余罪,还真像有传授衣钵的意思。

“那我还有疑问想请教您……我想不通,如果失主脖子上有条很粗的金链子,怎样不知不觉地卸走?而且几乎是面对面办到的。”余罪道。

“这种手法叫吃生货,除了手法得轻,还需要借助小工具帮助,一般嵌在指甲上或者指节上。”杜笛介绍着,指指自己黑色蜷曲的手指示意着,“在转移视线的一刹那,来一个假动作,比如,踩你一脚,捅你一下,推你一把……借助别人这一下子失神的时间,不到一秒,切掉链子,让链子自然地滑到手里,或者袖子里,总之风险很大。”

做着示范,一下子让余罪更明白了几分,那天,风刮走了纱巾,美\_女崴了脚,两口子上去扶,那一刹那,足够来做个这样细微的动作了。

他笑了,觉得很多想不明白的事豁然开朗。其实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当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就像看到了魔术师的揭秘,其实很简单。

“这点您能做到吗?”余罪问。

“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法做到,选择吃生货的目标就难,对下手的人要求很高,就我这长相,没到面前就把人吓走了,怎么下手。”杜笛道。众人笑了,敢情老头很有自知之明,余罪又问着:“那有人能做到吧?”

“有,老木、一指,都能做到,黄三就不说了,别人做不到的事,他应该都能。”杜笛道。

这就足够了,相当于把查找的范围缩了一大半。余罪叹了口气,伸着手,握手作别的姿势,杜老头异样地盯了眼,机械地伸手握了握,就听余罪道:“谢谢杜师傅……有时间,我来看您。”

三个人笑着示意,扭头走时,杜笛一动不动,开口道:“是我谢谢你。”

“谢什么?”余罪回头笑着,那笑容很知己。

“谢谢你又把手伸进我的口袋里了。”杜笛笑着,把余罪趁握手一刹那塞-进去的钱,亮出来了。

“呵呵,苹果钱,别客气。”余罪笑了笑,转身即走。

直到望着三个人上了远处的警车,杜笛才叹了口气,满眼的复杂,有点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就觉得怪怪的。不过手里那三百块钱,却是温温的,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抗拒的施舍……

“不错啊,这么快就问到了?”小警下车的时候,奇怪地看了余罪一眼。

“那人挺通情达理的,以后对人客气点。”余罪笑着道,驾车驶离了派出所,把小警傻傻地留在后头了。这当会其实连骆家龙也没整明白,只听鼠标和李二冬两人嘚瑟着,兴奋以及崇拜地讲着杜笛的扒窃手法,还有模有样学着,不过要和人家比起来,这手指、指缝、腕部,怎么也协调不起来,越玩越僵硬。

骆家龙吃不住劲了,问着余罪道:“究竟怎么回事?这人无赖得很,怎么配合你们。”

“嘿嘿,这叫伯牙遇子期。”鼠标道。

“也叫流氓遇到鸡。”李二冬道。

然后两人一起道:“知己哪,懂不懂,笨蛋。”

哎哟,把骆帅哥给郁闷的,干脆不问了,三个人一脸贼相,没一个好鸟。

那么接下来,自然又是去找曾经的坏鸟,因为杜笛的缘故,目标缩到老木、一指和黄三身上。离小店区最近的是老木,大名吕长树,曾经的名贼,和过气的名人一样,晚景都不怎么好。到派出所找到片警,摸到情况,这位吕长树被判十五年,服刑十一年出狱,是十年前的事,不过后来又犯了罪,被判了六年,屈指算算,三年多前出狱的老人家,青春全部用来以身试法了。

“咦,这是个极品呀,五十多了还犯事进去。”一贯底线不高的鼠标都看不入眼了。

“就是啊,至于用六年来换吗?”李二冬也不理解了。

两人的话惹得派出所片警哧哧直笑,余罪却是皱了皱眉头,评价了句:“老杜好歹还有点节操,这个绝对是渣到极点的,好不好打交道?”

“可能好吗?我们片区这号人都是重点监控对象,这老家伙今年六十了吧,还是什么都干,不是捧个罐子碰瓷,就是和一帮小痞子设赌,还没法抓,你这头抓,那头看守所就放,过不了几天又回来了。”片警道,很伤脑筋的一个人渣。

“怎么可能随便放呢?”李二冬不解了。

“那么大年纪,看守所要他干什么,有灾有病了,还得管着,住养老院呀?”鼠标道。

这个话题又引起不少讨论,基层就能看到这种无家无业无依无靠,混一辈子的,就指着警察给抓进去。现在看守所和劳改队也学精了,不要,直接给打发出去,你不办监外执行也不行,你长住让国家给你养老,你想得美。

没办法,人家活到这种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份上,别人就不得不在乎人家了。

不一会儿,片警指着文化小广场一处,正围着一圈人在打扑克牌呢。今天没干坏事,敢情是休闲娱乐着呢,一帮糙爷们儿哄了一堆。余罪没说话,回头看着鼠标笑了笑。鼠标搓搓手,直接拉开门下去了。

“哟,怎么他一个人去了?”片警不解道。

“玩这个,他是高手。”骆家龙笑着道。

鼠标这张时时带着笑意的脸天生有市井气息,哄到人跟前,发现是一桌子捉对玩斗地主的,筹码不大,一块两块玩的,见一炸弹翻一番,目标吕长树就在,头发快掉光了,嘴往外凸,门牙缺一颗,缺牙的地方叼根烟。他乐滋滋看着面前堆着的小票,换了几茬人,差不多都给他递零花钱了。

“我来,我来……我陪老爷子玩两把。”鼠标瞅了个空,钻进去了。两个人是玩牌技,三个人是打配合,鼠标抢着洗牌、切牌。按规矩上来的新人搬了牌,请庄家先起,边起牌,鼠标边客气恭维着吕长树道:“老爷们儿,您玩得真不赖啊,这样吧……玩大点儿,报牌一百,见炸弹翻番怎么样?我就玩两把,钱搁这儿了。”

都是在市井苦中找乐的爷们,跟着鼠标起哄,老头自然是挂不住脸,慢条斯理地道:“玩就玩,想当年,爷一把一千的都玩过。”

“那是,一看您老就不是凡人。”鼠标竖着大拇指,夸奖着。

此时已经起牌完毕,在鼠标看来,吕长树也算是个老手,最起码起牌切牌比一般人要利索得多,另一位参战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伙,三个人都捂着牌切完了,鼠标已经不在乎对方了,他笑了。

吕长树拿起揭好的牌,一下子掉眼珠了。三、四、五、六,缺七;八、九、十、J,缺Q,一把散牌,花色数字,没一组能连起来的。另一位也傻眼了,十以上的牌只有两张,余下的虽然是三带一不少,可散牌更多。两人还没吭声,鼠标摁着底牌问着:“打不打,当地主输了赔一百块,抢地方翻倍。”

“打了。”吕长树咬咬牙,说了句,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可人多,没法说了。

“抢了,翻倍。”鼠标一把翻起底牌来了,两王一个二。哎哟,把吕长树后悔的。

接下来就更后悔了,鼠标摔着牌:“三带一,三带一、三带一……”

连着三个三带一,都是Q、K、A带,自然是没有比他更大的,再跟着是:“四条二,炸弹,双王,炸弹。”

完了,最后留了一张散牌,鼠标一伸手:“给钱,二百一番,两弹两番,凤凰不出窝再加一番,我算算,二百翻四百、四百翻八百……一共是,一个人三千二。”

那桌上玩家哪听过这么恐怖的数字?扔下牌,掉头就跑,鼠标回头看吕长树,这货更不经事,气急败坏,估计已经明白了人家洗牌时候捣鬼了。他刚要说话,鼠标却是已经收罗着他面前的那些零钞,恶狠狠地对他说着:“这么大年纪了,还想赖账是吧?光着-屁-股到广场上奔一圈,剩下的钱免了。”

“扑通”一声,吕老头气得背过气去了,众人哄笑一场,都躲得远远的,根本没人扶他一把。

“让开,都让开,出什么事了。”

余罪雄赳赳地出场了,跟着一身警服的片警,那威势自是大了几分,他和李二冬关切地扶起了装晕的吕长树,斥着鼠标道:“干什么了,把老人家气成这样?”

“他、他、他骗钱,牌上捣鬼。”老头指着鼠标,恶人先告状上了。

“大爷,您全身能有几毛钱,让我骗,牌还是你的。”鼠标冤枉地道。

围观的众人哈哈一笑,老头老脸挂不住了,要遁走,余罪拉着人道:“老爷子,您等等,把你气成这样,得让他赔偿点啊,万一气出点好歹来怎么办?刚刚还摔了下,是不是有后遗症?怎么着也得到医院检查检查吧?营养品也得买点不是?”

“就是啊……哎,对了,我头昏。”老头看来熟谙碰瓷之道,捂着脑袋,-羞-答答地道。

这倒好了,片警带着鼠标,李二冬和余罪搀着吕长树,顺理成章地把人请到车上。这个人,是从牛逼堕落到苦逼的典型,余罪知道他绝对不是目标,不过他期待着,能从这人嘴里,知道点他想知道的东西……

无心之得

车走出五百米,吕长树就发现不对了,好歹也是混了一辈子的人,即便老眼昏花,也看出不对劲来了,那个出千的胖子坐在副驾上一直笑,后面挤着他和几个人,包括一名警察也在笑,他知道有问题了,拍着车座位示意着道:“我……我不去了,不用了,我没事。”

开车的余罪没理会,吕长树又找上身边那位警察了,套着近乎:“俺认识你们吴所长,这个事……不用了,真不用了,我没事了。”

“你没事了,我还有事呢?赢了你三千二,谁出?”鼠标回过头,很生气地道。此时更看出来了,这帮笑着的人是一拨。吕长树苦脸了,喃喃道:“兄弟,咱就在街上混口饭钱,至于这么整我吗?”

“当然至于啊。”鼠标不依不饶了。旁观的几位都笑了,这么折腾这个老贼,还真没治了。不过对这位屡教不改的,几位可没同情心,更何况这家伙都这把年纪,偷不动了,还改行到街上骗钱去了……

车停的时候,派出所的片警和骆家龙知趣下车,伺在车门前。此时余罪才回过头来,盯着这个发疏额黯、一脸褶子的老贼,相比而言,杜笛可比他有骨气多了。余罪开口道:“吕长树,问你几件事,不老老实实说,治你的办法有的是啊。”

“欠三千块,够砍你一条胳膊了啊。”鼠标咋呼着。

“啊,你们是……”吕长树愣了下,跟着发现赢他钱的小胖子亮着警证。得,认了,像他这种过气的贼,街上痞子都惹不起,哪惹得起这些如狼似虎的警察。

“我没犯事吧?我想想……年底没到,不至于清理我们吧?没接到辖区派出所通知啊。”老贼弱弱地说着,偷瞟着几人,喃喃地道。

“想到里头养老,你得犯点大事,这么小打小闹可不成。”李二冬讽刺了句,嫌这家伙脏,他往外挪了挪位置。

“认识吗?”余罪阴着脸问,对什么人用什么脸色,余罪在这方面都是无师自通的,对这号人,应该用的就是这种厌恶脸色。

又是女贼和娄雨辰的肖像,这老家伙猥琐地看看,又不确定地看看其他人,李二冬伸手作势要扇,斥了句:“让你认画像,你看我干什么?”

老头一缩脖子,摇着头:“不认识。”

“不能吧,这是你们几个老贼其中一个的后人,你会不认识?”余罪道,他知道这家伙是真不认识,多数时间只顾着住监狱了,引导着道,“这个人,我见过她出手,面对面,可以摘掉别人脖子上的金链子,偷个钱包什么的,就更是小意思了,你们中间,谁有这本事?”

“这个……”老头狐疑道,眼睛睁大了,审视着几人,似乎在犹豫敢不敢说。余罪补充道:“别犹豫,这个人抓到有悬赏,一万块钱买消息,五万块钱买确切下落。”

这话自然是假的,不过看到那老头眼皮跳了跳,肯定是极度缺钱,一犹豫,又是苦着脸道:“哎呀,那钱未必能拿到,但这本事难是难了点,可也不是没人能做到……我这只手指要不被敲碎的话,我差不多也能做到。”

老头卖弄上了,不过他证明了自己做不到,左手食指伸不直,是粉碎性骨折一类的。他撇着嘴,这样子怕是想要点好处了,嫌疑人都这样,眼前利益比长远利益更重要,何况已经是穷成这样的。余罪掏着鼠标的口袋,把刚才那一摞钱拿了出来,扬了扬道:“聊聊,这个归你,账免了,聊完了,再给你这么多。”

“哎……”吕长树就要伸手,余罪一闪,没给。老头这才放心说开了:“要说水平最高的是黄三,不过咱跟人家比不上,人家号称贼王的时候,咱还在公交车上摸包呢……他肯定能办到;还有四只手杜笛,应该差不多也能办到,解链子吃生货这是个技术活,得在手上嵌个合金类的小刀片,装成戒指什么的,很麻烦,一般人都不干这活……嗯,李力也应该能办到,不过好些年没见到过人了,顺毛就不成了,他小多了,这玩意他没见识过……不过干这活,首先你本人得长得顺溜点,能看过眼……要数行家,还得数黄三,不但水平高,而且人长得一点贼相也没有。”

娓娓道来,还真都是余罪捋出的那拨老贼,看来真是江山代有贼人出,各领风骚十几年,这群过气的贼居然相互间了解得这么清楚,说来说去在这几个人身上打转悠,而余罪已经知道的是顺毛(张大卡)已经死亡,李力和传说中技艺超群的黄三,户籍里早查不到这两人了。可看看面前这个猥琐的吕长树,又不像能办了这事的人。

“黄三和一指要活到现在,得多大年纪了?”余罪问。

“一指有五十出头了吧。黄三嘛,该有七十了……真好多年没见了,我刚出来没几年,出来基本都没认识的人了。”老头苦着脸道,像在哀叹时移世易,风光不再,鼠标多了一个心眼追问着:“那这一拨新贼里,没有有这本事的人?”

“现在谁下这笨功夫,直接骑摩托车抢金链子了。要说技术活,还得数那帮老人干得漂亮……他没法不漂亮啊,那时候当街抓个偷东西的,非打个半死,哪像现在,丢东西的胆小,偷东西的反而胆大了……我实在腿脚不便了,要不搁我这水平,那走到哪儿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啊?哦……不能这么说。”老贼低头了,突然发现自己吹嘘得很不合时宜。

是啊,这个世界太浮躁,也影响贼技的传承了,没人学啦。

鼠标和李二冬看看余罪,余罪却摇摇头,肯定不是,而且没什么值钱货色了,这一手指残疾已经无法重操旧业,混吃等死的贼。李二冬一指外面:“滚吧。”

“哎。”老头如逢大赦,跳下车,突然想起钱来了,敲着车窗,余罪摇下车窗问着:“想起什么来了?”

“那个……那个钱,你不是说……”老头期待地看着那摞小票。

“这话你也相信?真是活颠倒了。这么大老远找你,又耗油又耽误工夫,不算钱呀?”余罪无赖地喷了句,加着油门,呜的一声走了。车里一阵笑声,把老贼给涮了。

背后吕长树愣了半天,被气到了,气咻咻朝着车-屁-股呸了口骂着:“妈的,现在怎么这样……警察比小偷还不要脸……”

“张大卡确认死亡,这点错不了,销户是三年前……李力和黄解放户籍改制后就再没有有关他们的记录了,这儿就是李力的原住址。”

骆家龙指着窗外道,送走了片警,又来到一个新地点,却是柳巷的商贸街。

余罪皱眉头了,骆家龙所指之处,是新修的商贸城,服装交易的,占地足有几十亩,而且是新建的,从这里迁走的原住户有多少,谁也说不清了,特别是像李力这号在监狱里已经蹲了数次的人,回不回原籍还得两说。

“没办法,现在城建对警务的影响也很大,这一片现在光外来人口就有六七万,暂住证都办不过来,我听人说呀,晚上这儿的贼,大摇大摆撬了铺子扛东西就走,没办法了,辖区派出所雇了三十多个巡逻队员维持治安……接下来怎么办,你们说吧?”骆家龙无聊地道,快到中午了,看样子并没有什么收获。

“那头不知道有没有进展?”余罪喃喃自语着,看看同来的几位,鼠标翻着白眼道:“别看我,我建议找个地儿吃午饭。吃完再说。”

“也不怕撑死你。”余罪道,顺手把从吕长树身上捞的钱扔回给鼠标道,“饭钱,拿好了。”

“嗨,这是我赢的。”鼠标往口袋装钱,一副心疼的样子。

“骗的好不好,你连那么大年岁的老头都骗,节操快掉没了啊,标哥。”李二冬懒懒地道。鼠标却是辩着十赌九鬼,赢了就是本事,两人说着又呛上了。

“别吵,烦不烦……你们想想,咱们假设娄雨辰和这个女贼是接班人,传给他们薪火的是谁呢?”余罪把自己这个头疼的问题讲出来了,见了两个老贼,一点也不像,接下来的不是死了,就是找不着,这线头从哪儿出,可是个大问题了。

手里就有黄解放、李力在警事档案里的照片,余罪盯着相貌,似乎几十年的贼王“三爷”更符合所谓吃生货的审美观,相貌堂堂,国字脸,如果不是剃了光头,应该更帅,李力就差了点,马脸,眼睛很凶。如果这样的人吃生货,相当于李二冬去参加选美,一准得吓跑观众。

他这样暗暗想着,看着其他人笑,鼠标这个时候却动上脑筋了,咬着指头道:“就是啊,盗窃事业的接班人……传给他们的,应该是个行家,这思路没错啊。”

“思路没错,可思路不是路,走不通啊。两人都没法查下落,怎么办?”李二冬道。

“哎,对了,余儿,江湖规矩里,有没有传子传不女什么类似的规定?”鼠标眼一亮,问道。李二冬也开拓思路了,直道:“应该查查这两人哪儿来的,说不定就是老贼生的小贼。说不定小贼还有他妈呢,曾经就是老贼的姘头之类,万一拼到一块,那不就真相大白了?”

“咦,好像有道理呀。我试试。”骆家龙搬着电脑,问着余罪嫌疑人的详细信息。

“不用试,户籍遗漏的黑户都不知道有多少,能记载这类江湖人?就即便有,他也隐藏了。”余罪道,此中猫腻基层警察了解得最清楚。

线路全部断时,余罪倒觉得自己太刚愎了,应该早点联系家里,及时把两头的情况综合到一块。

一念至此,他回着电话,直接找许平秋问着那边审讯的进展。然而没有什么进展,嫌疑人娄雨辰只承认监控拍到的事,那行李是他寄的,而且是受人之托,拿了十万佣金……余罪把自己想法和许平秋沟通了一下子,不一会儿,手机上收到了娄雨辰详细的个人资料。

“啊?儿童福利院长大的……孤儿?”骆家龙看着余罪手机上收到的信息,异样地道了句。

“哇,又是个可怜贼啊。”鼠标同情地道。李二冬皱眉头了,问着余罪道:“余儿,不对呀,他的案子反映不出他有你说的那种本事啊?他没偷啊。”

“当贼不一定非要偷的,望风的、盯人的、掩护的,一个成功的贼,他需要许多不是贼的来帮忙。况且,他也未必不会偷嘛。”余罪道。鼠标眨巴眼问:“敢情没有贼能独自成功……哈哈。”

骆家龙没有插上嘴,斥了鼠标一句。

余罪却是心有所思,直接驱车向信息所示的儿童福利院驶去,查了一番档案,同样是淹没很久了,曾经的保育员已经四零五散,儿童福利院也早就大换血了。等吃完饭,又查访了数个知情人,找到第一个能记得娄雨辰这个人的人,已经是数小时之后的事了。

案子其实就是这样,一直在艰难反复,多数时候你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有时候你觉得可能有所收获的时候,经常是一无所获,这次就是,连骆家龙也发牢骚了,这里要有线索,早被市局和特警队的高手挖走了,肯定什么也不会留下。

好不容易找到的保育员已经退休了,老眼有点昏花,三人找到家里时,她拿着警证瞅了好大一会儿才确定不是坏人,等这位知情人看着余罪提供的照片、档案,脸上一直是狐疑的表情。骆家龙觉得不对了,问着:“怎么回事?”

“不对呀,怎么会这样?”老阿姨奇怪地道。

“不是这个人,又不对了。”鼠标都快没有力气说话了。

“不是,人倒就是这个人……可档案不对呀……”老阿姨道,翻翻档案,指着名字道,“这是改了名的,一般从福利院成人的,都用一个姓。只有被人收养的,才会改姓……可这个人,没登记收养人是谁呀?”

“咦,有这事?”骆家龙觉得有趣了。

“而且呀,我在那的时候,这孩子已经十三四了,他们是偷跑走的,这样的人……应该早把档案销了。”老阿姨又来一句。余罪眼神一动,喜色来了,急切地问着:“那您的意思是,他逃跑了,然后应该销掉的档案却完整保存下来了,而且后来又有一个合法的手续,让他们有一个正式身份,但合法却不合理,连收养人都没有,是这个意思?”

这么深奥,让老阿姨想了半天才点头:“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经手人呢?这个人现在在哪儿?”余罪问,他兴奋了,当年收养孤儿的,恐怕有问题了。

“死了,老院长啊,死了好几年了。”老阿姨轻松一句。开始哀叹人生无常了,你说老院长活得好好的,打麻将赢了点,一高兴脑溢血,就那么不在啦。

她没发现,这消息听得几位来人直拍额头,暗呼要命了。

偏偏老阿姨不明所以,看着几位年轻人,愣了愣,弱弱地问道:“你们要找这孩子呀?要在的话得快三十了,不好找啊。”

众人没人理会,还用找什么,早被抓起来了。

就在余罪极度失望的时候,老阿姨像是对自己没提供到实际的情况很懊丧似的,补充了一句:“那年我跟院长说了好几回,就不该收养小风那个街头流浪的,把福利院的小孩都教坏了,他不听,好了,人带着好几个小孩跑了。”

余罪傻眼了,凛然看着鼠标、李二冬和骆家龙,几个人没想到无意会听到如此有潜台词的表述,孤儿、流浪一类,那是最容易成为靠坑蒙拐骗讨生活的一类人,这么小年纪就结伙逃走的几位,成为小组织、小团伙的可能性极大。

半天,余罪小心翼翼地问:“跑了好几个,其中就有娄雨辰?”

“啊,对。”老阿姨点点头。

“是不是也有个女孩子?”余罪紧张兮兮地问。

“有。”老阿姨紧张地回答着,马上反应过来了,“我还没说,你咋知道?”

“阿姨……您一定还记得当年那几个逃跑的,对吧。”余罪问,表情按捺不住狂喜了。

“记得呀。吃喝拉撒都是我管。”老阿姨道。余罪赶紧亮出那张遍寻不到人的肖像,老阿姨一看,被震了一下,狐疑道:“画得有点像,要是慧慧长大了,肯定比这个漂亮……对了,她胸口有颗红痣。”

哎哟,这话把众人听得,难道这个体貌特征也能画出来?余罪却是更兴奋了,拉起老阿姨就跑,老阿姨吓了一跳,后面几个年轻人,兴奋地推着走,人家儿女奔出来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警车早一溜烟跑了。

半个小时后,在福利院确认了逃跑的男孩,两名,除了娄雨辰,另一名叫郭风。两人都通过福利院以同样的手法恢复了正式的身份,可却没有逃走的女孩和另一名男孩的下落。

接下来,出现戏剧性的变化了,骆家龙顺着这个合法的身份捕捉到了消失的贼影,仅仅用了几分钟时间,叫郭风的那位身份、住址、银行卡信息已经无所遁形了,而且查到这位是注册的发型师,从警务网能查到的侧面信息已经和在机场拿走行李的嫌疑人体貌特征符合了。

身高一米七三,即便没有拍到体貌特征,这个巧合也令人兴奋。四个同学击掌相庆,直喊帅呆了。

下午五时五十分,在案发后第六十四个小时,数辆警车毫无征兆地围住了五原市中心一家名为银色呼吸的美容会所,发型师郭风被蒙着头带走了。

审讯没有太费劲,在看到那位已经落网的难兄难弟娄雨辰后,他承认,拿走行李的,就是他……

此时给专案组震惊最大的不是这个嫌疑人,而是余罪能从茫茫人海中,把藏得这么深的嫌疑人挖出来……谁能想到,嫌疑人的信息就藏在娄雨辰根本不起眼的经历里,而且还是十几年前的过去……

有心却失

有一种感觉很不好受,这种感觉叫被戏弄。

特别是被戏弄的还处于强势地位,那种滋味很难受,很尴尬。

此时几个号称警中精英的数位就是这种感觉,特别是特警支队这位声名赫赫的尹南飞组长,杀人放火死不回头的悍匪他见得多了,可从来没想被个卖电脑的小子忽悠得团团转,硬是耗了十个小时。如果不是另一嫌疑人郭风落网,此时恐怕还在重复嫌疑人编造的那个神秘雇主雇佣他调包的故事。

更郁闷的是,他居然相信这个故事,按作案的常理推断,下线之间的接触自然是越少越好,谁知道,一个送机票的和一个拎行李的,居然是发小。

来自刑侦七大队的贾希杰副队长同样有点火大,那个所谓的“雇主”被描绘得有模有样,以至于他把大部分注意力和警务资源都投入到找此人的下落上了,还有一大拨警察在查找异地的监控录像呢。

治安支队的王冲生,和尹南飞相交不错,两人在小声嘀咕着,确定着下一步审讯方案。娄雨辰和郭风是从小的玩伴,又在孤儿院一起长大,关系能铁什么程度,那是不言而喻的,郭风已经交代了,不过这个人是抵赖不过才交代的,至于去向,看样子傻瓜也应该知道丢失物品的重要性,轻易不会交代出来。

案子到这个份上,就得挤了,挤牙膏那样,往外……挤!

“哟,许处。”尹南飞坐直了身,看到了许平秋和民航公安分局的刘涛局长踱步而来。刘局这回算是舒了一口气了,好歹下落快出来了,他招待众位同行很是殷勤。许平秋指指审讯室,轻声问道:“怎么样?”

“还没开始,这家伙,白白浪费了我们十几个小时时间。”尹南飞气愤地道,王冲生也叹着:“真想不到啊,线索就在他那简单的履历里。”

许平秋笑了笑,不过没有发表意见,之所以错过,恐怕是大家太重视了,反而忽略了这种细节。这一点是众人无法释怀的,许是太过相信天网信息的缘故吧。其实只要稍多一个心眼,到儿童福利院查访一番,这个谜案恐怕连派出所的片警也难不住。可偏偏事发紧急,又急于寻找失物下落,一直着眼于与RX竞争的公司去摸底,反而出现灯下黑了。

许平秋透过猫眼看看嫌疑人,他又笑了笑,这个笑像是自嘲,许平秋实在想不出余罪这浑身毛病的人怎么可能在警队待下去。谁知道在以协警为主的杂牌队伍里,他又脱颖而出了。今天连挖两个嫌疑人,让本案参战的大部分精英都无地自容了。

他这号人,好像生来就为了给人添堵一样,谁也不待见。不过这次许平秋倒觉得刺激一下这些平时眼高于顶的精英也好。

“打个赌,这个人你们审不下来。”许平秋突然道,他看到嫌疑人那种冷静和沉稳,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回过眼时,看到了尹南飞、王冲生很不服气的眼神,都是基层一步一步打拼上来的,最受不得这种刺激。王冲生道:“许处,给我半个小时,我撬开他的嘴。”

“好啊,再加半个小时,把南飞也算上,要能撬开,我给你们请功。”许平秋道,笑了笑。

这下刺激大了,许平秋刚刚背着手,那俩已经进去了,不商量审讯方案了。

“许处,您的意思是……”刘涛局长弱弱地问,有点不明所以。

“呵呵,这俩抓人还成,审讯他们可不行,审的是人,讯的是心,能吃透审讯艺术的,咱们这拨人里,道行最深的是马秋林,他们可不懂。”许平秋摆摆手,意思是这两员悍将也这样了,没啥看头,这话听得关心结果的刘涛局长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想了想,他还是留下来了,就在门口等着结果。因为这个案子,他也几天没睡好了,别说他了,省厅外事处的李处长还在办公室唉声叹气等消息呢。

里面的审讯开始了,先是眼光的厉色和杀气,一位特警的外勤组长,一位刑警副队长,两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娄雨辰,丝毫不觉得这个孤儿的身世有什么可怜之处,就那么盯着,死死地盯着,似乎要从这个脸色苍白、身\_体并不强壮的嫌疑人身上找出点说谎的端倪。

这个传说中的恐怖地方,其实对于心理的压力,要大于对身\_体的刺激,一般情况下,标准的水泥方格子建筑,密不透风,温度调试在摄氏五度以下,灯光会很昏暗,预审员的脸上不会有任何表情,初来乍到的嫌疑人,进门就会被这样阴森和恐怖的环境吓住了,低温造成的寒意会形成一个心理上的错觉。

那错觉,当你面对面无表情进来的预审员,也会生生地战栗。

“抬头……娄雨辰,再问你一次,机场取走行李的那个同伙是谁?”尹南飞冷声问,感觉火候差不多了。

“我都交代了不是,我不认识他,老板在京城机场送我的时候,告诉我下机有人接机票,直接给他就行了。”娄雨辰面不改色道,他已经适应了。

“描述一下他的相貌。”王冲生淡淡道,他和尹南飞不是一个风格。

“高个,有一米七八,差不多一米八零了,什么头发没看清,他戴着草编的牛仔帽,很个性,那就是接应我的暗号,我出来就把机票给他了,后来按计划从地勤口悄悄出了机场,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当天,银行卡里就收到了老板给的十万块钱……”娄雨辰说着,吐字清楚,语不打结。

“嘭!”尹南飞火了,拍着桌子。自己已经被这个谎言耽误了十个小时,他无法忍耐地指着叫嚣着:“你真是不见不棺材不掉泪啊,这份上还编?继续编!给他看看。”

一扬头,审讯员背后的屏幕输送出信号来了,另一审讯室,耷拉着脑袋的郭风,正黯然地说什么,一闪而过,关掉了。

“继续编,你以为警察都是傻瓜是不是?好哄?”尹南飞火冒三丈道。

“老实交代你犯的罪行,我们对你的情况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主动说出来,对你只会有好处。”王冲生道,温和派。

“抵赖是抵赖不过去的,他已经在交代了,你想替谁扛着,知道偷走的东西的价值吗?知道最重的盗窃罪有多重吗?”尹南飞训斥着,剽悍派,温柔不是他的专长。

慢慢地,嫌疑人的脸色开始变化了,王冲生却是看出异样来了,轻轻动了动同伴,尹南飞一皱眉头,也发现不对了,坦然而对的娄雨辰此时像中了邪一样,苍白的脸郁着一种病态的红润。他脸上的表情痛苦地变化着。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粒滚滚而下,他慢慢委顿在审讯椅子上,喃喃地说着什么。尹南飞怕嫌疑人有诈,跑上来,近距离看着,听着。

“是我……不是风哥……是我……你们放了他……”娄雨辰在痛苦地说着。

“好啊,东西的下落呢?告诉我下落,我就放了他。”尹南飞顺着话头道。

“我不知道……我、我真不知道。”娄雨辰伸着手,像在乞求援助,不过尹组长冷冷地看着,充满厉色的眼光中没有哪怕一点怜悯。

咕咚一声,娄雨辰重重向前扑倒,压折了隔板。尹南飞后退一步,他看到了嫌疑人痛苦地痉挛着,口吐白沫,眼睛翻白。这时候王冲生急了,拉开门叫着来人,摁响了应急信号灯,踢踢踏踏奔来了民航分局几名警察,不一会儿驻守的医护到位时,嫌疑人已经蜷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医护探着呼吸,打了一针强心剂,同时叫着担架。

“看我干什么?”大高个的尹南飞发现同行的眼神都不对了,像是责怪他,其实审讯中用点手段都能理解,作--奸-犯科的嫌疑人没哪个是善茬,可把人整成这样就不对了。偏偏尹南飞自认没怎么样呀,他气急败坏地道:“老子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他,全程监控着呢……出了事我负责。等等,医生,到底什么毛病?你得说清楚。”

“癫痫……俗称羊羔风,人不能太激动。没事,缓一会儿就过来了。”医护道,把嫌疑人抬上担架,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到看护室。这是重要案件的嫌疑人,可把值班的警察们忙得一头大汗,刘涛闻讯到时,听到嫌疑人已经睁开眼睛,好不容易才缓过这口气了,好像发癫痫的是他自己一般,也把他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审讯室里可不像那回事了,尹南飞看了王冲生一眼,有点功败垂成地叹道:“这羊羔风,发得真是时候啊。这样都行?”

什么行?当然是躲过审讯了,王冲生抹了把汗,笑了笑,小声道:“算了,民航分局是主,咱们都是客。”

潜台词不深,毕竟不是你特警的地头,出了事谁也包不住,更何况是这种省厅也在关注的案子,几方会审,不可能让你胡来。两人都有点丧气,不过几乎又在同一时间惊省过来,两人相对异样地对视了一眼,心意相通了,对了,刚才许处怎么一眼就知道审不下来?

一念至此,两人不约而同奔向监控室,老许在这个案子上是坐庄的,不过除了说两句场面话,还没见过干了什么事,这些都是打拼出来的人物,私下里免不了觉得警王见面不如闻名了,可这一下,颠覆两人的认识了。敲门而入的时候,看到许平秋正和监控音像的调试员说着话,他也没怎么搭理,只是让监控员调试着微镜头画面,两人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许平秋正眼不眨地盯着刚刚拘捕回来的嫌疑人郭风,仔细地看他的面部表情。

两人不敢打扰,一左一右顺着许平秋身边看。

这个让省厅出动上百警力四处查找的嫌疑人,此时正默默地坐着,从进门看到同样落网的娄雨辰之后,他就开过一次口,一句话:“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和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不用他承认,体形的侧面的对比可以确认,但作案的谋划、细节以及最关键的失物去向问题,却卡壳了,他就那么坐着,眼睛失神地看着脚尖,偶尔抬头,看向预审员也是空洞的眼神,像个白痴一样,帅帅的脸上没有任何心理活动的痕迹。

这种表情,极似那种万念俱灰的嫌疑人才有的,可出现在这个人身上,就说不通了。盗窃再重,总不至于没有求生欲望了吧,还净把事往自己身上揽。

对,两个人都抢着往自己身上揽。

嫌疑人三十二岁,捕前系银色呼吸美容会所的发型师,在这一行是个资深的美容师,从事本行业有八年之久了。通过刚刚反馈回来的消息,以及对美容会所的老板、员工进行初步询问,发现大家都对郭风印象颇佳,这一点难住了参案的警察,一个手法老到的贼,一个心理素质很强悍的人,却没有任何有记载的案底,说起来很不符合常理,怨不得尹南飞一直说邪门了。

“停……通知预审,休息十五分钟,给他倒杯热水。”许平秋道。在看到预审员百般询问无果,他下了这样一个命令。画面上看到预审员起身了,许平秋却是忧心重重地在监控室踱步,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身后的两人,他看了眼,很不中意的样子。

“对不起,许处,我太小看这几个贼了。”尹南飞道歉道。

“我和尹组长请求处分。”王冲生挺胸道,省厅的案子,只怕稍有不慎就会殃及仕途,还是自请处分的好。

“你两人有病,火烧眉毛了,我顾得上给你们扯这犊子。快七十二小时了,打掩护的编瞎话,偷东西的认偷不交赃……这个事的突破口在哪儿呢?”许平秋喃喃自语着,没搭理两位自请处分的。尹南飞按捺不住好奇心,刚要开口,许平秋一手制止了,出声问着:“你是奇怪,我怎么知道你们审不下来吧?”

“对,刚审就发羊羔风,我就觉得是故意的。”尹南飞道。

“你故意一下我看看。他要是个正常人,能从小就被父母扔到孤儿院?”许平秋刺激道。尹南飞一低头,许平秋指着监控教育着两人道:“娄雨辰十个小时一直在编瞎话,不透露郭风的半点口风;而郭风一进门,一看到娄雨辰落网,马上就认偷;两个人都是孤儿院出来的,你们想想,这又能说明什么?”

“他们在袒护对方,把事往自己身上揽。”王冲生道。

“是啊,他们连自己都不顾及,都在袒护对方,你觉得那么容易能审下来,更何况,看这样子,娄雨辰估计根本不知道失物的去向,我本来以为郭风知道,看这样,是不是这家伙也不知道……要不就是有顾忌,不说……”许平秋不确定地判断着,看着两位属下,王冲生被看毛了,脱口而出道:“许处,把反扒队那小子调过来,他没准知道点什么。解铃还需系铃人嘛。”

“这个事,他也未必行,现在需要找到的是这个案子症结究竟在什么地方……冲生,你辛苦一趟,调几个得力手下,详细了解一下当年孤儿院跑走的几个人,都是谁,跑到了什么地方,之后又怎么样合法地拥有一个身份和名字……说不定症结就在这儿,这个小团体这么多年了,还有这么大凝聚力,小看不得,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许平秋正说着,刘涛没敲门就闯进来了,紧张兮兮地道:“许处,反扒队那几个小子又摸到个新情况。”

“什么情况?”许平秋眼神一凛,忍不住被余罪几个货色的行动连连震惊了,开案以来,几个重要的突破都在于他们的行动,省厅调集的精英,反倒全成了摆设。

“他们怀疑,这几个人和刑满释放人员黄解放的关系密切,也就是黄三,这是我刚查到的资料,这个人在八十年代第一批严打时候就被判了十五年监禁,捕前是咱们五原市有名的贼王。不过刑满释放后,只有劳改队转回来的户籍,没有他本人的情况……”刘涛局长仓促地汇报道。

“刑满到现在多少年了?”许平秋拿着几页打印的东西问。

“嗯,十六七年了。”刘涛局长道。

“那意思是,刑满出来了,培养了这么几个接班人?然后他坐镇幕后指挥?”许平秋不太相信地指着郭风的监控道。这个故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好像是这样,他们说,这拨贼的作案手法很特殊,除了当年的黄三,别人干不来。具体怎么特殊,他们没说,说随后回来汇报。”刘涛道,本来不太相信,可这几个小伙屡屡挖到猛料,他又不敢不信。

其实就算到了现在,他还不太相信,许平秋狐疑地寻思着,现在两个还没有确定作案动机和失物证据的嫌疑人,和近二十年前已经消失的一个贼联系起来,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半晌脑筋转不过这个弯来,他问王冲生和尹南飞道:“你们信么?八十年代第一次严打,到现在三十年了。而当时他入狱也已经三十多岁了,算算年龄,嫌疑人快七十了,这么坚持理想不放弃做大案的贼,你们见过没?”

不太信,两人都摇摇头,理论上接受劳动改造,特别长达十数年之后,嫌疑人心性会发生很大改观,其实就不发生改观也无所谓,中青年进去,出来已经垂垂老矣,早被这个时代扔到背后不知道多远了,别说犯案,就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都难。即便有犯案,也不可能藏得丁点儿不露。

不过,两人摇头之后,连他们自己也不确定了,此时都不敢小觑那几位反扒队来的奇葩了,一天之内,连挖两个重要嫌疑人,这事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走,一起去……这儿暂且不要审讯……还真有点邪,三十年前的贼?偷的是前沿科技的东西,他卖得了吗?”

许平秋边说边出了门,反扒队几人的寻找颠覆了刚刚省厅犯罪研究室对嫌疑人的描摹,理论上应该是对此行有了解,甚至本身就是机电行业的人,要是个土贼,连犯罪研究室也要出笑话了。

他一走,后面马上跟了一拨,大家好奇心都被-撩-起来了……

临危受命

“肖阿姨,您尝尝这个……”

鼠标人很客气,特别是在中老年妇女眼中,这号长相朴实,笑容诚实的娃,很容易勾起她们老来无子、或者子女不孝的心事。

肖春梅就是如此,因为到儿童福利院查证,和这拨警察更熟悉了,事没完,倒被一群年轻小伙拥着,就近到附近一家小餐馆吃晚饭,又一次接受了鼠标的殷勤,肖春梅用怜爱的眼神看着笑呵呵的鼠标,慈祥地道:“你也吃啊。”

“没事,数我吃得多。”鼠标打着嗝,给阿姨夹菜,李二冬偷笑了,那是标哥最不喜欢吃的。

“呵呵,多吃点,多吃长个。”肖春梅又道,抿着饭,明显心思不在吃上。

那几位却是偷笑了,对付蟊贼鼠标没什么建树,不过对付中老年妇女,鼠标这天生的优势可是谁也不具备的,亲-亲热热地叫着阿姨,把阿姨知道的那点东西,全部兜走了。

“肖阿姨,您是不是又想起他们?”余罪轻声问道,老和坏人打交道,一下和普通人坐一块,觉得好温馨。

肖春梅点点头,又放下饭碗了。不一会儿又拿起来,她知道这些人是警察,她知道这些人不是关心,而是在抓那些孩子,那种复杂的心情,让她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好。

“肖阿姨,没事,就是点小偷小摸的事,罪都不重,不过我们是警察,就再小的案子也得查清楚不是?这也是对他们负责。”余罪道,这瞎话扯得,终于让肖春梅放心了,余罪趁热打铁问着:“肖阿姨,有件事我就不明白,当年他们为什么要跑呢?”

“小孩子嘛,总是有点逆反心理,而且他们都是有点残疾的人,自尊心都很强,咱们福利院的经费那时候大部分都是民政上的拨款,并不多,能维持住生活就不错了,想给他们更好的医疗和其他环境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们当时管得也严,小点的孩子还好说,稍大点的,等不到十八就跑了,哎……”肖春梅叹着气,自责地道。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环境,或许没有拥有过母爱的余罪有所了解,而十三四的小孩能有多叛逆,在座的大多数也能理解,鼠标吧唧着嘴巴道:“您别想那么多了肖阿姨,福利院也尽到力了,您也尽到心了,一个窝里培出来的,不可能都是好苗子。”

肖春梅郁闷地摇摇头,好像还是有点惋惜,骆家龙却是问着:“肖阿姨,他们都有残疾?”

“是啊,没发现啊。”李二冬随口道。余罪瞪了一眼,二冬马上把抓到人的话咽回去了。

“辰辰有癫痫,小时候一发作就昏迷,他是被父母扔在医院门口的;小风背后多长个小尾巴,别人眼里他一直是怪胎,衡衡是小儿麻痹后遗症,腿残了;小慧慧倒是没什么残疾,不过天生口吃,七八岁都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小风来得最迟,他一来就把几个孩子带坏了,说谎话,偷东西,他们出走了好几次,好几次又饿着回来了,我们就想着小孩子胡闹,还是让他们住在福利院,就等着稍大点,学个技工什么的,让他们自食其力,可没想到,他们连那一天都等不到了……”肖春梅道,听得几位警员那叫一头雾水,都是乳名,除了日常的吃喝拉撒,就没听到有价值的东西。

反而余罪听得津津有味,打断了肖春梅的话问道:“肖阿姨,您知道他们前几次出走,都是去哪儿了吗?”

“能去哪儿?还不是街上瞎逛,饥一顿,饱一顿的,我们找过他们几回,最远的一次没有走出十公里……呵呵,作孽啊,这些父母,小小的就把孩子扔了,怎么狠得下心来。”肖春梅道,说了几个地方,众哥们都在滨海有过此中体味了,面面相觑着,他们都差点混不下去,何况那么大的小孩?

“来,喝一杯……肖阿姨,一会儿德标把您送回家,要有事,免不了还得去打扰您。”余罪怔了半晌,殷勤地道,而肖春梅却是没什么食欲,吃饭的动作,倒没有叹气的次数多。

不一会儿,草草吃完,鼠标和李二冬有事了,巴不得干这轻松活计,一左一右围着肖阿姨,先行一步送人去了。

“你发现什么了?”骆家龙看着重新坐回座位上的余罪,问道,今天的事也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越来越觉得侦破似乎是个很好玩的东西。

“你说呢?”余罪反问着。

“我觉得没什么了,肯定就是这一拨干的,郭风和娄雨辰已经落网,另外两个虽然没有在福利院查到下落,可郭风和娄雨辰肯定知情,两人开口,真相就明白了。”骆家龙道,罪魁祸首,应该就是这几位中间的。

“虽然看似容易,不过我又觉得没那么容易,记得咱们那时候打架么?风纪处从来没有哪一次找到真凶了,为什么?因为我们不但抱团,而且串供,这几个可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又都是流浪儿,娄雨辰和郭风即便知道真相,你说他们会告诉咱们么?”余罪问,骆家龙本来笑着听完兄弟们打完架一起编谎话的事,听到此处,脸色又是一整。

对呀,那种关系可是血浓于水,比亲兄弟不差多少,否则不会配合得这么默契了。

“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理论上流浪儿基本就是坑蒙拐骗嫌疑人的后备力量,可你看看娄雨辰和郭风,奇了怪了,没有犯罪记录,一个修电脑、卖配件;一个居然是资深发型师,这是标准的自食其力的好市民啊……可奇怪的是,在遵纪守法这么多年之后,突然间两人都成贼了,还作了件精彩的大案……你不觉得逻辑有问题吗?”余罪连珠似的道。

骆家龙眼睛迷茫着,想了想,道:“你是说,他们之间可能有了什么变故?”

“没有不可能,这个变故应该是让他们放弃原来安逸生活的原因……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而且是同时把两人都领进案子,不应该是普通人吧?他们当年出走,是遇到什么呢?又是谁把他们领进正常人的生活……哎呀,脑瓜不好使,怎么越想越觉得逻辑混乱。”余罪道,使劲地拍着脑袋。骆家龙眼神凛了凛,看了几人,不过带头的,却示意他不要说话,他问着:“你不是判断,他们遇到了黄三。有根据吗?”

“根据是你给的,黄三的旧居就在距福利院不到十公里白水桥区,周边步行街、农贸市场、商店和居民区,典型的鱼龙混杂的地方,天下警察是一家,其实天下贼也是一家,小偷小摸的,撞见这个刑满出来的老贼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余罪道。

“你猜的?”骆家龙吓了一跳,汇报给家里的情况,居然是猜测的。

“不猜你给我解释一下,案子里出现扒窃高手的原因?什么事都有根啊,总不能离家出走的几个小孩,自学成才了吧?而且那个手法啊……杜笛说了,这叫吃生货,不是一般贼能办到的,除了技艺过人,还得长得可人,最起码得你这么帅,否则以李二冬那德性,还没接近失主,就把人吓跑了,怎么下手……恰恰这几位,都符合成为名贼的先决条件啊。”余罪笑着道。

“哦,我明白了。”骆家龙笑着道,“你是说,本案就是当年四个逃离福利院的小孩干的,他们当年逃出后,在五原遇到了出狱的江湖名贼,姓黄名解放,然后老黄把四个小孩培养成关门弟子……一直深藏不露,只等着某一天放出来,一鸣惊人,重振余威?”

“还有可能深藏不露,他们干的事说不定不少,但从没有被警察抓住过,别不信啊,咱们警察的素质和人家比起来,我非常-羞-愧。”余罪叹道,很正色,不像玩笑。

“这么神,我怎么觉得像笑话?”骆家龙不解了。

“呵呵,我现在觉得真有江湖……以前我也不信,可现在我信,有一千种谋生的方式,就有一千个江湖,有句名言叫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很对,我的眼中,江湖就是一种谋生方式……他们四个流浪儿能走到今天,绝对遇到了奇遇。”余罪道。

骆家龙笑了,笑得很诡异,余罪异样盯他时,他捂着嘴道:“我推测,你马上会有奇遇。”

余罪惊声回头,果真奇遇来了,许平秋带着一干精英,正站在他身后,他说得太投入了,以至于根本没发现来人,不过这些貌似胡言乱语的话,让来者可不敢恭维了,尹南飞笑着问:“猜的?你把猜的都当线索报回去?”

“当然,我现在能猜到,你们从娄雨辰和郭风那里,一无所获。”余罪针锋相对,突来一句,很冲。

尹南飞愣了下,那边同来的刘涛局长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猜呀,因为你们如果审下来,就没时间来这儿了。”余罪淡淡地道。刘局长一愣,尹南飞和王冲生脸色一糗,骆家龙掩着嘴笑了。数月不见,余罪越来越贱了,出手就是不声不响打你脸,这几句让准备看笑话的特警组长有点无地自容了。

“出去说话。”许平秋看饭店人来人往,带着人扭头走了。余罪慢腾腾起身,一招手道:“先方便一下啊。”骆家龙没反应过来,不过等他转身出门时马上反应过来了,服务员正像防贼似的看着他,看得他老不好意思了,赶紧付饭钱。付了钱好大一会儿,才见余罪慢吞吞从饭店后面出来了,他瞪着余罪咬牙切齿地道了句:“贱人。”

“看你,钱都付了,还这么不吝对我赞美,非要让我觉得不好意思呀。”余罪笑着揽上了骆家龙。骆家龙气呼呼地打掉他的手,说道:“你们仨可真好意思,这一天我就请了三顿。”

“没觉得呀。哦,那这样,你把宵夜也请了,我们试试找找有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余罪问道。骆家龙一竖中指,休想。得了,马上被余罪斥为小肚鸡肠:“真他妈不是兄弟,吃的饭还没消化呢,就心疼了。”

两人拉拉扯扯一阵,余罪却是被许平秋直接叫到了车上,说了好大一会儿,一直等鼠标和李二冬回来还没有结束,其实呀,能直接和省厅的领导对话,足够让骆家龙羡慕这个贱人了。

失窃案整整过去三天了,僵在此时的时候,许平秋来了一个大胆的动作。在余罪走下他专车的时候,其他各人得到了许平秋的命令:省厅刑侦处民航公安分局正式立案,成立“11・8”机场失窃案专案组,要求以民航公安分局为主力,务必全力侦破此案,寻回失物,限期为一周。专案组成立收到的第一条命令是:任命坞城路街(路)面犯罪侦查大队警员余罪同志为外勤组组长,其他各单位参案警力服从调遣。

这个消息是从参案同频步话里传出来的,宣布命令的是民航公安分局长刘涛。这消息把骆家龙震晕了,把刚回来的鼠标和李二冬听傻了,接下来的消息又让他们觉得晚饭吃得夹生一样,胃疼。

外勤组员居然是王冲生、尹南飞、贾希杰、杨永亮,估计是顾忌马秋林的年龄,没有写上了,加了顾问一词。不过就这几个名字都够瞧得了,好大一会儿骆家龙愕然道:“我的妈呀,余儿啊,我真不知道你是牛得冒油了,还是傻逼得冒泡了。”

“应该是后者吧?”鼠标笑着从后头伸出脑袋来了。李二冬也没好话,直接判断道:“所有的傻逼,都是从牛逼的高度,摔到地上而形成的。”

“哟?你们三个什么时候穿一条裤子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哪儿傻?”余罪笑着道,开着车跟着专案组的车队。连这辆车也是从三分局赢来的。

“你不是真不明白吧,尹南飞是特警队的教官,好多受训刑警都是他的学生,他每年从全国各地追回来的逃犯,比你们大队人都多;贾希杰、杨永亮、王冲生,都是咱们公安内部英模榜上的人物,你知道你压在人家头上意味着什么吗?”骆家龙问。

找嫌疑人那些歪歪肠子没有,可骆帅哥对内部的事儿门清,余罪眼皮跳了跳问道:“你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啊,这事要办不了,你这傻逼帽子就得扣一辈子,甭指望还有翻身机会;可你这事要办了,那还不如不办,你办了好像人家都不行,就你行……结果是什么?出头椽子先烂呀,余儿,以后哪个局有了破不了的无头案也有人极力推荐你,总得把你推荐到出个洋相才成,知道马秋林为什么退二线了么?”骆家龙问。

“不知道,不是年龄够了?”余罪道。

“你不是装傻,是真傻……他之所以处处躲着避着,不是因为他没能力,而是他不敢再越俎代庖了,两年前南关区公安分局副局长空缺,主管刑侦,他提拔的呼声很高,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吗?一件根本不是南关区的一件重大盗窃案件,稀里糊涂就把他调到专案组,限期侦破……结果没在限期办下来,直接就在派出所所长位置上坐冷板凳了。”骆家龙道,鼠标和李二冬凛然听着,对于这哥俩,组织上的事根本就一窍不通,听罢两人担心地看着余罪。

“就这些,太没创意,咱们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余罪道。

“那你看的是什么?”骆家龙问。

“这样说吧,你看的是位子,上面注重的是社会影响,而我不一样,我只看案子,这个嫌疑人是我遇到的最大挑战,就像当年韩信--胯--下之辱一样,总得找回场子来吧,省得你们老拿这个笑话我。”余罪道。恐怕那个遍寻不到女贼,是他蒙着头一直向前的动力。

关于那位挠得余罪两周不好意思出门的女贼,众人都知道,鼠标和李二冬笑了,骆家龙也理解余罪这么眦睚必报。于是三人又开始讨论了,就余罪这个心态,估计有女贼控倾向,否则不能这么念念不忘呀。

“余儿,你抓着那女贼,准备怎么办?”鼠标讨论得没兴趣了,又逗上余罪了。

“先--奸-后杀!”李二冬脱口而出。骆家龙喷笑道:“是啊,没有比这个更解恨的了。”

“咱们--奸-,让他杀。”鼠标--奸-笑着,指着余罪道,分配任务了。

“对,然后再全部栽赃给他。”骆家龙笑道。难得有能笑话到余罪的事,三人笑作一团。突然车猛地一拐,没有再去往机场的方向,而是拐向北边。骆家龙脸色一敛问道:“这是去哪儿?我一天没回家了。”

“先回家洗洗澡去,我困得都头疼了。”李二冬道。鼠标也嚷着回家要去看细妹子,都来了好几通电话了。余罪却是不容分说,笑着道:“去万柏林厚西街城东胡同,那儿是娄雨辰的家。”

他心血来潮,要去娄雨辰和郭风的住处看看,那地方作为重点嫌疑的地点已经被驻地警察封锁了。

“我能请假么?我可是凌晨两点就被你骚扰起来了,现在还没睡过呢?看看这都几点了。”骆家龙不悦道。李二冬和鼠标互看了一眼,都累了,鼠标气呼呼地骂着:“任命是临时的,再说你一个组长放屁都不响,别真把自己当领导,不顾兄弟们死活啊,反正我要睡觉。”

“我也要睡。”李二冬靠着鼠标,鼠标连这个也嫌弃了,警示着再把口水流我身上,让我做噩梦,小心我醒来掐死你。李二冬却是回敬着,哥们儿能让你-搂-着睡过,你这便宜占大了。两人没睡,倒互掐上了。

车驶到营盘路,离公安小区住处最近的地方,余罪停了停,看了看众人,不忍心地道:“要不,我把你们送回去?你们先歇着,我去看看,明儿早上再叫你们。”

“算了吧,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和大家在一块呢。”骆家龙看余罪红红的眼睛,有点不忍,投降了。李二冬无所谓,光棍一条,鼠标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离开。于是这个小团队,又继续前行,余罪摁开了音响,响着一曲不知名的摇滚曲……跟着音乐,他清吼着提着神,唱的又是那首警校生广为流传的《兄弟歌》……

兄弟哪,我的兄弟。最爱的就是你。

泡妞,搞基,受伤的总是你。

兄弟哪,我的兄弟,最亲的就是你。

吃喝,嫖赌。买单的总是你。

兄弟哪,我的兄弟,最傻的就是你。

吃苦,受累,你怎么不介意。

没妞,没钱,为啥还跟着去……

曲不成调,四人唱得不怎么齐,夹杂着对于从警后的体验,又多了点新内容。不过不可否认,铿锵的说唱,让睡意渐消,介意归介意,可去还得去,谁让曾经是兄弟呢。

不虚此行

这一次临危受命并没有带来什么变化,余罪很有自知之明,能指挥动的还是这三个同学,警察这个圈子要让谁服谁那是相当难的。兄弟几个其实也憋了一口气,想再来个震惊给同行看看,于是在这个已经被特警和民航外勤翻了N遍的地方,又仔细搜索了近一个小时,有关于嫌疑人热烈的讨论开始了……

这是一幢独立的小院,后街胡同里类似的小院不少,因为离市区较远,租赁的价格并不高,娄雨辰一个人租下了整个院子,也没什么可查的了。来之前,特警支队尹南飞还给了个风凉话,说这里连墙壁和院子都被金属探测仪扫了一遍,你们要能找到失物,我这身警服该脱-了。

事实也是如此,实在没有什么可搜的了。看过之后,李二冬开着屋子里那台机箱盖也没有电脑,惊喜地道了句:“哟,这哥们喜欢玩游戏,估计水平不低哦,能用这破电脑玩。”

“文盲。”骆家龙看了看电脑配置,斥了李二冬一句,他端着键盘道,“这是德国产最早的一批CHERRY机械键盘,你试试手感,比现在市面一千多的黑寡妇还好用。”

李二冬不信,随手敲击着键盘,哇,一下子把孩子羡慕得直流口水,恨不得拽走据为己有。鼠标却是翻查着他的电脑硬盘,一下子也吸着凉气,眼珠直往外凸,两人使着眼色,点了几个视频,哇,全是高清……那边骆家龙忙不迭地关了,看着哧哧笑着的鼠标和李二冬道:“两位,有点节操行不行,外面还有分局的同行呢。”

“看你这人,好像你不喜欢似的,我们当年都是被你教坏的。”鼠标道,回头呵呵一笑,对李二冬道:“二冬,你有这种感觉没有,我越来越发现,娄雨辰怎么跟咱们一个鸟样?”

“生理饥-渴、心理空虚、生活从失望一步一步走向绝望的loser,都这个鸟样,呵呵。”李二冬自嘲道。

“未必啊,他可不空虚,你们看,家里就有BGA封焊的热风筒,工作台上还有四台已经拆开的笔记本,这盒子里都是CPU,最早的连奔三时代的也有……他从事这行有些年头了,看得出很专业。根本不能和你们一无是处的相比。”骆家龙道,细细指着工作台一些奇形怪状、鼠标和李二冬从来没听说过的工具,顿时敬佩之心又多了几分。

“对,这个人还真不是一无是处。”有人插进来了,是余罪,他站在屋中央,一直在看着这个房间和房间里的人,仿佛是主人一般。众人回眼时,就见他很确定地说道:“这是个性格内向的人,满屋子全是冷色调,看来平时不怎么热情;生活简约,规律性很强,看他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性格很细致,你们看工作台,整整齐齐,摆放得体,分类一目了然……也许,还有怀旧的成分,旧式的键盘,老式的电视机,还有,这个木椅,老式枣木的,有些年头了……不得不承认,如果他不是嫌疑人,应该比咱们都强那么一点点,最起码,他不吃公家这碗饭也能养活自己。”

哟,把哥几个听得颇受刺激,自己好像越来越一无是处了。

又看一会儿,确实是没有发现实质性的东西,骆家龙不经意看余罪时,却发现他根本不急不躁,根本不像急于找到失物的那种焦虑,反而继续踱来踱去,把小小的院落、简约的卧室以及这个客厅看得完完整整。骆家龙忍不住问着:“喂,余儿,发现什么了吗?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个贼的评价挺高的。”

“是挺高,出乎意料啊。说不定我们先前的想法是错的。”余罪道。

“哟,你看到什么了?”骆家龙兴趣来了。

“我看到了……这好像不是一个贼。”余罪笑道。

“那贼是啥样,脸上能挂着?”李二冬不屑道,刚叼了根烟,被骆家龙拽走了,不许抽。把二冬兄弟气得呀,诅咒了几句,拉着鼠标到外头,鼠标却是不挪窝了,继续两眼炯炯有神盯着电脑,喃喃道:“别乱,以后出来别忘记带个硬盘,遇上这种,得全拷贝回去。”

骆家龙上前,跟着余罪看了几眼,不解地问着:“那贼,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第一,居无定所,绝对不会选择这样一个离市区和人群很远的地方,也不会住这么长时间不挪窝,再高明的贼,他的心是虚的;第二,醉生梦死,有多少花多少,花完再偷,偷到再花,直到犯事,绝对会把赃款挥霍一空,可这个人,卡里存了十几万了;第三,不劳而获的人,什么烂事都能干,什么品质都可能是,就是不可能是朴素的品质,你看这家里,高档的东西基本没有,衣服和床单甚至有缝纫过的样子……还有一点,所有的贼生活都不会这么规律,也不会这么中规中矩。”

说了一堆,骆家龙似懂非懂,从任意一个细节直窥嫌疑人性格和内心,这种侦破境界大多数人只听说过,就即便你接触过,可那些都是可以忽略的细节,往往不会引起注意。骆家龙想了想,也对,毕竟反扒队接触的贼最多,要说了解贼,没有比他们更熟悉的了。

而余罪却像陷入冥想的状态,曾经在滨海的流浪,曾经在看守所的守望,那些形形色色的罪犯、千奇百怪的犯罪,他几乎接触到了一个警察一辈子能接触到人渣数量的极限。

可这个人,他怎么看,也不像渣。

“你在想什么?”骆家龙问,没来由地对余罪多了一份尊敬,这个熟悉的同学总是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每次都像初识一般。

“我在找他的破绽。”余罪道,脸上是忧心忡忡的顾虑。

“破绽?”骆家龙不解了。

“对于坏人,那里可是他唯一还完好无损的地方;对于好人,那里可能是他心里最脆弱地方。”余罪看到了旧式的键盘,看到了旧式的木椅,看到了旧式的电视机,还有被缝补过的衣服床单,慢慢地眼睛亮了,对着一头雾水的骆家龙道:“你不觉得屋里缺了点什么?”

“缺什么?”骆家龙不解。

“这么怀旧的人,怎么会没有一点能勾起记忆的东西?”余罪眼亮着,急步上前,把鼠标和李二冬揪起来了:“找,照片、画像……或许什么旧物之类的,最起码应该能和福利院、和郭风联系到一起。”

骆家龙似乎想到了什么,兴奋劲上来了,拉上鼠标和李二冬,四个人在屋里翻箱倒柜,连床单褥下、旮旯犄角也不放过。不过找了半个小时,愣是一点没有,这把余罪郁闷的,就像高潮即将来临,却一直憋着的那种感觉。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转圈,喃喃地道:“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鼠标累得又坐下了,不过累了这半个小时,把标哥的偷懒心思激出来了,他指着电脑道:“余儿,骆驼,会不会在电脑上,这么个电脑高手,不至于往墙角藏东西吧?”

骆家龙一愣,马上奔向电脑。余罪一拍额头,指着鼠标骂着:“真是丧门星,迟不说早不说,老子刚发现这一漏洞你倒先说出来了。”

“嘿嘿,智商上有优势的人,不屑和你争执的。”鼠标得意地道。李二冬早就好奇地趴到电脑边上看骆家龙操作了,要论玩这个,本届学员骆家龙早就没对手了,先是从DOS状态查找隐藏目录和文件,还真有,不一会儿从地址条里输着命令,WINDOWS状态,显示出来了,照片,果真是照片……儿童福利院的照片,有好多张,按时间顺序看,几乎能看出建筑的变迁,一点也不错,是个怀旧的人,他总是在特定的时间去儿童福利院看一看。

“应该还有。”余罪道,原因他没说,不过他在想,既然怀旧,就不至于只有让他怀念的地方,而没有让他怀念的人。

骆家龙僵了好大一会儿,又开始运指如飞。固定的存储查遍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地方:网络,云存储。

网络保险箱、网盘、网络空间……骆家龙在电脑寻找着蛛丝马迹,然后连接着网络,一点一点搜索,碰到有密码的地方,又是满头大汗地破解,其实往往沉迷的状态是一种幸福,为了一个目标而孜孜不倦,上下求索,在不断的希望、失望的更迭中,会忘记忧愁、疲累以及任何能带给你负面情绪的东西。

余罪燃起了一支烟,他看着忙得满头大汗的骆家龙,再怎么说还是有那么点歉意的,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拼了命地办这一件案子,而且越往后,越觉得兴趣很大,这嫌疑人越不像贼,也越让他的好奇更甚。他抽着烟,无聊地把玩着马秋林送的那枚硬币,硬币像具有生命一般,在他的手背指缝间翻动着,在他的手心旋转着,在他的腕上滚动着,像个精灵,时隐时现。他在想,自己是多无聊才学会了这个玩法,可要真正在这个行当登堂入室,又要品尝多少不为外人所知的寂寞。

高手是寂寞的,贼中高手也不例外,他在想,快见到了,他很奇怪在那个寂寞的高手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找到了,藏得很深,用了三重密码。”骆家龙一击回车,人一靠椅背,一个拭汗动作,长舒了一口气。余罪惊声而起,看着屏幕,一张扫描的照片慢慢地显出了它的原形,余罪笑了,会心地笑了。

照片的中央,坐着一位相貌清俊,和余罪手里的照片几乎完全不同的一个人,看样子四十岁许,根本不像脸上就写着丑恶和恐怖的劳改犯。他身边围着四个懵懂的小孩,三男一女,最前面苦着脸的,是娄雨辰,站在老人身后,个子最高的,是郭风,还有一位靠着老人的小女孩和另一位无从知道姓名的小男孩……

“打个赌,这个人就是黄解放,黄三。”余罪道。

“可惜没人往上面下注了。”骆家龙笑道。

“再打个赌,黄三还活着,剩下的两位是衡衡、慧慧,还有我们抓获的涉案的两人。这也正是他们抢着把事情往身上揽的原因,根本就是一家人。”余罪道。

“这个赌我想坐庄,有多少注都是通吃。”骆家龙笑道。此时回头找李二冬和鼠标,那两人却是躺在嫌疑人的卧室,早已经是鼾声如雷,看看时间,找这个照片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不过战果相当骄人,两人没有打扰睡觉的那两位,商量着去验证一下。

把照片人像分离出来,骆家龙在车上就做了对比,对比的是犯人三十多岁入狱时的照片,相貌特征差异较大,不过软件对比吻合度到百分之七十,基本确认。

凌晨四时的时候,在值班民警的协助下,两人找到了在三化废弃厂区栖身的杜笛,想做个确认。敲了足有半个小时门才把睡梦中的老杜叫起来,借着灯光,平板上的照片往他面前一放,余罪客气道:“杜老大,认个人。”

杜笛对余罪印象不错,忍着不悦,不过看到照片,一下子颠覆他的平静了。他张口结舌,使劲动着喉结,那句话就是喷不出来。憋了好半天才惶恐地道:“黄三,我操……他还活着,连弟子都有了……那我得走了……”

这个人对他来说似乎比警察还恐怖,原因不得而知。几人告辞的时候,杜笛已经收拾好一个烂包袱,看样子真准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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