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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引蛇出洞

多管齐下

“王丽丽……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袁亮放下了笔,抬头看着一位风韵犹存的女-人。

美丽的凤眼已经起了数处鱼尾纹,白皙的皮肤即便再用化妆品也显得黯淡,她茫然地摇了摇头,额上几丝白发飘过。

这就是十八前那例凶杀案的诱因——和陈建霆相携跳舞的女-人,她已经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改变曾经的自己了。袁亮看着这个不大的快递公司,那女-人就坐在成堆的快件包裹后面,是个打工角色。回忆起那晚的惊魂,仍然是一副欲说还休的难堪。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也是例行询问,毕竟是命案。”袁亮轻声安慰了句。

“能没有吗?袁队长。”王丽丽哭丧着脸道,“外人说起来,都说是我把他给害了,刚出事那会儿,他爸、他老婆,大过年的,在我门口烧冥钱、点蜡烛,还有公安局的,隔三岔五就找上门,一遍又一遍地问,这这这……抓不着人,也赖到我头上了?”

“不是这样的,毕竟你是现场目击证人。对了,王丽丽,你见过武小磊的父母吗?”袁亮明知故问了一句,这么小的县城,两家商铺相距不到两公里,不可能见不到。

“见过,那是一对好人,怎么了?”王丽丽问。

“对他们印象怎么样?”袁亮问。

“挺好,不过没打过交道,我见了都躲着走。”王丽丽道。

话至此处停了,袁亮打量着这位风韵犹存的妇-人,是一种怀疑的目光。王丽丽被盯得不自然了,讪讪地玩着手中的笔。袁亮沉吟片刻,直问着:“你不用躲吧?你又不是嫌疑人。”

王丽丽怔了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她苦笑着道:“袁队长,事情不是这样讲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嫌疑人家属大家都同情,反倒是像我这样的受害人,大家都唾弃,我又能怎么样?”

“你别介意,就当咱们私下谈话。”袁亮道。

“要真是私下谈话,我就觉得查得没什么意义了。”王丽丽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来了这么一句。

“是吗?”袁亮奇怪了。

“袁队,这都过去十八年了,该好的伤口也好了,该忘掉的东西也忘了,真刨出来,别说我们难堪,就那对老夫妻也受不了啊。说起来吧,陈建霆也确实不是个东西,他就算没死,他家的境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好……那孩子当时也确实是被打急了,我现在都记得起那张脸……”王丽丽絮叨说着,既有悔意,又有同情,推己及人,她似乎对于武向前和李惠兰夫妇给予的更多的是同情而不是愤恨。

“外人都觉得武家夫妇又有钱,又有关系,一定是把儿子藏起来了。你觉得呢?”袁亮起身了,笑着道。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就真是能怎么样?难道谁还会把自己亲生儿子送上绝路。”王丽丽笑了笑,也起身了。

王丽丽送着袁亮出了门,招招手再见。而袁亮慢慢踱出了这个小市场,上车时,他回头看到了那位风韵不再的女-人,很难想象,蜗居在一个小小快递室的女-人,曾经会是周旋于很多男人之间的交际花,时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他突然想,也许就算陈建霆尚在,此时恐怕也不会是一个常常违法乱纪的混球了。

开着车绕着县城转了一圈,袁亮心里莫名地觉得有点沉重。之前他只是听说过这个案子,不过涉足其中才发现里面含着太多感情因素,远不像普通的一桩凶杀案那么简单。他想,自己的前几任也许都经历过他此时的感觉,然后都在无可奈何中放弃了。

是啊,难道还要对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动手吗?

袁亮的车闪过五金店,又看到了武向前和李惠兰夫妇,武向前在吃力地扛着一副楼梯,妻子李惠兰正把一卷塑料管往车上递,没错,现在他觉得余罪判断得一点也没错,支撑着他们含辛茹苦、日复一日劳作的动力,简直就是不言而喻的。

要职责?还是要良知?

他不敢轻易作选择,案子深入后很快就要对这两位动手,他觉得心里很是不忍,哪怕这是杀人犯的父母。

撇了撇嘴,无语地点了根烟,发现车前有人招手。他踩了脚刹车,车玻璃摇下时,李拴羊那张憨脸亮出来了,在车外小声问着:“袁哥,有消息吗?”

“什么消息?”袁亮奇怪了,这家伙被余罪扔在街头,每天就担个担子卖地瓜。

“嘿嘿,我们所长啊,好几天没回来了。”李拴羊憨笑着道。

“卖你的地瓜吧,操什么闲心。”袁亮没多话,踩着油门,走了。

两周多了,进展仅限于刘继祖提供的协助,余罪带着李逸风又把武小磊的亲戚走了一遍,到现在未进寸步。顾局长问过几次了,他都是这么汇报的。不过袁亮的心里隐隐间觉得什么也查不出来,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到了武小磊家门口,袁亮也是一晃而过——青砖瓦房,上个世纪的建筑,隔着院墙能看到院子里的苹果树,这样的平房子要放在二十年前,那可是大富之家才修得起的,可现在被四周鳞次栉比的几层小楼夹在中间,倒显得寒酸多了。

车驶出去不远,到了路对面。坐在河坝上一副民工打扮的李呆跳了下来,奔到车前,第一句话也是问:“有我们所长消息吗?”

“你们自己不联系呀?”袁亮异样了。

“所长说,在外地别乱打电话,手机费贵。”李呆道。

袁亮一笑,递了根烟,问道:“哦,这么节省啊,那你就应该知道了,他为了省手机费,一般情况下也不给我打电话。”

“哦,那是没有喽……袁队,这要盯到什么时候啊?”李呆问着。

“现在就觉得无聊了?”袁亮笑着问。

“一天到晚,他家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您说能不无聊吗?这几天就拍到了两人上门,一个卖菜的,一个唠闲话的,他们两口子几乎都不在家。”李呆道,盯的地方连人都看不到,可不是无聊嘛。

“你应该相信你们所长啊。”袁亮笑着道。这个地方安静,只有来往车辆,少有行人,他看了看四周,天天守着河坝,也的确够无聊的了,于是笑着问李呆道:“呆头,你们抓偷牛贼的时候,应该比这个更无聊吧?”

“不不不,那个好玩……我们闲了好多天,所长说贼今天晚上要来,我们就出去守着,咦,一家伙就逮着仨。嘿嘿……就是去外地有点累,不过吃得好。”李呆道,那眼神绝对不是刑警惯有的烦躁和无奈,反而是一种兴致勃勃的样子。

袁亮估计那是旗开得胜,案子上没有受过挫折的缘故,而这一次可是一波三折。

半晌无语,李呆异样地看着袁队长,问道:“袁队,咋啦?你信不过我们所长啊?”

“你信得过?”袁亮反问着。

“当然信得过,我们所长可牛了,原来我三个月发不了一回工资,现在一个月能挣三个月的收入。”李呆很正色地讲道。

“我不是说收入问题。”袁亮解释道。

“我知道你说什么问题,案子更是小菜一碟,自打偷牛案后,所里的电话都快爆了,每天都有同行请教。这回要不是风少可了劲儿请,他还懒得来呢。”李呆絮叨说着。袁亮却是听不下如此赞美的话了,发动着车要走,李呆还追着补充道:“别走啊,袁队,陪我聊会儿,一个人闷死了。”

“给你们所长打电话聊吧,我可没心劲陪你扯淡。”袁亮笑道。

刚起步,电话铃响了,袁亮顺手接了起来,一听是余罪,刚问一句,便愕然道:“你不有车吗?什么?逸风没回来……你坐班车回来啦?好……在哪儿,我接你去……”

所长回来了,李呆听出来了,乐滋滋地奔上来要问,却不料袁亮一踩油门,直接走了,留给他一股子黑烟,气得李呆对着车咧咧骂着:“切,拽个毛呀,我们所长不在,你们都没主心骨了。”

骂了句还不解气,干脆解开裤子,朝着车的方向撒了泡水,这才又坐到河坝边上,守着那台一直空录着的微型摄像机。对面的那幢老房子,还像前些日子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就在刚才两人说话的时候,有人开门进去了,一闪而过……

袁亮在省城发往古寨的班车上接到了余罪。这货倒是潇洒,逛了几天省城,添了身新衣服,一身夹克秋装,皮鞋锃亮,与先前不修边幅差异蛮大,让袁亮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上车走人,余罪问着那两位乡警的情况,袁亮草草一讲,等车开到一处僻静路边的时候,他戛然刹车,然后以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余罪。余罪被这眼光看得好不自在,奇怪地问:“怎么了,袁队?”

“没怎么,有句话想问问,咱们之间似乎严重缺乏交流。”袁亮道。

“有吗?”余罪不觉得了。

“呵呵,你说呢,查刘继祖,你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来龙去脉……咱们干这行的疑心重,我理解,不过要手拉手一起干,这么重疑心,我就有点不理解了。”袁亮道,看来对余罪稍有意见。

余罪斜着眼睛看着袁亮:这是位中规中矩的刑警,当过兵,转业后一直在公安上干,没有建树,可也没有什么过错。他笑笑反问着:“我要是先告诉你,这种事你干么?”

余罪嘴角一翘,把袁亮问住了,坦白讲,这种事他就想干也干不出来。袁亮笑笑道:“可你毕竟没提前告诉我嘛,明显让我置身事外。怕我抢功?”

“还真没这层意思,我是怕你不想蹚这趟浑水。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很棘手?轻不得,重不得,软不得,硬不得。”余罪又道。

一针见血,袁亮直撇嘴巴,要是好办,早就办了,潜逃人员有一半是撞到网里的,另一半是通过各种渠道得到准确信息抓回来的,而武小磊没有撞到网里,那说明他潜藏得很小心,最起码没有犯案之类的事;剩下就难在准确信息上了,要下手肯定要从他最亲的人下手。

可偏偏那儿,又是最不能下手的地方。

“看看,畏难了吧!”余罪笑着。

“确实难啊,我觉得咱们就再把他父母抓起来三查五审,照样是一无所获,虎毒尚不食子,何况这样一对对别人也能做到这个份上的老夫妻?咱们警察也是人……看看那老两口,我倒觉得以前因为这事下台的周局长,有点咎由自取了。”袁亮道。

听这话里透着不该有的浓浓同情,余罪异样地看了袁亮一眼——这位黑黑的刑警,给他的印象是不太善于言辞。他反问着:“那如果你见到武小磊,会放他一马吗?”

“不会。”袁亮道。

“看在老人的面上,也不会?”余罪问。

“当然不会,他毕竟是杀人犯,执法和同情怎么能混为一谈?”袁亮道。

余罪长吁一口气,笑了笑,他知道,挣扎在这种心理状态下是什么样的滋味。他想了想,似乎在揣摩面前这个人的可信度。半晌,他似乎从对方复杂却清澈的眼睛里发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开口道:“好,那我问你,如果有机会抓到武小磊,你会做吗?”

“那当然,我们不正在做吗?”袁亮道。

“如果这事突破了你的心理底线,你还会做吗?比如,真把他父母隔离起来,不需要多长时间,按正常程序走就行了。”余罪道。

袁亮想了想,点点头:“如果有必要,可以这样做……这个未了之案,对他们也是负担,每天活在惶恐中的滋味并不好受。”

“那好,我们一起来做这件事,我这里有个详细的计划,正想找人讨论一下……你做好心理准备,可能要触到你的底线,你确定咱们之间要亲密无间地信任?否则我不能告诉你。”余罪笑着道,诚恳中带着几分狡黠。一筹莫展的袁亮突然发现,这么兴高采烈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办案的余罪脸上,可要出现了,肯定就是有想法了。

想了想,袁亮点点头:“确定。”

于是余罪一倾身,附耳道来,把这几日和楚慧婕一起商量好的计划细细和袁亮一讲。袁亮越听越奇,听到最后皱着眉头,喷了一句:“不行,绝对不行。这事你真要办出来,得造成多坏的影响。”

“所以才需要咱们一起,把它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余罪道。

“可要查起来,最后查到谁?万一牵扯到咱们身上,那可不光是下课的问题了。”袁亮紧张道,看来余罪的计划足够让他觉得恐惧了。

“没事,我已经找到顶缸的人,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咱们。”余罪道。

“不行……不行……”袁亮思忖着,总觉得这事不能干,可余罪抛出来的计划,似乎又有某种吸引力一般,让他甚至有点不舍,只是嘴上一直喃喃地说着不行。

“警察的同情心,不应该是妇-人之仁。负罪在逃的人员心理压力有多大,你应该清楚。嫌疑人家属、亲戚受到的影响有多大,我想你未必清楚……你有同情心应该建立在给他们一个解脱上,否则他们会一直生活在这种惊恐和焦虑中,你觉得解脱会比他们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的现状更差?况且这个案子,法院会考虑到赔偿以及受害人家属的态度,处以极刑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余罪道,这件事他深思熟虑过了,看样子决心也下定了。

半晌又是无语,余罪打开车门,回头不屑地道了句:“看来我不该相信你,你这样子,应该只能查个赌抓个黄,那您忙,不打扰了。”

“等等。”袁亮被余罪逼得表态了,他一擂方向盘,示意着余罪上车。关上车门,袁亮狠狠地一踩油门,边走边说着:“那就试试……不过不能太出格,而且必须首先向顾局汇报一下。”

“他不会同意的,不过咱们要真干,他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们对自己负责就行。”余罪瞪大眼说道。领导的心思,好猜得多,他毕竟经历过。

一路无语,到县局的时候余罪根本没有下车,袁亮匆匆进了局里,奔向二层领导办公室,把计划草草汇报之后,下一刻,顾局长蹙着眉,斟酌了好半晌,茶水抿了半杯,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袁亮啊,这样做有可能收到效果,可也有可能没有效果,如果没有效果,而且再造成很坏影响的话,你考虑过后果没有……所以这事呀,要研究研究,慎重对待,千万不能造成坏的影响,所以这样的计划,绝对不可能通过,摆到桌面上都不可能……对了,你们要加紧排查力度,破案大会战,咱们争不上优秀也就罢了,好歹也得交个及格的答卷吧……”

袁亮听着时,有点哑然失笑了,果真如余罪所料,领导一点也没有同意的意思。

可他也听出来了,反对的意思,领导同样是一点也没有……

入夜,一辆白色的索纳塔泊在缉虎营后柳林胡同口嘈杂的夜市边上,李逸风四下看看情况,仍然是一头雾水。

当然,最大的疑惑还在身边。他侧头看着正翻查着手机的一位女-人,只知道姓楚,楚楚动人的楚。她柔顺的长发遮着半边脸,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咕嘟”一声咽口水的声音,耳目相当灵敏的楚慧婕突然转头看向了李逸风,他恰是一副使劲动喉结的样子。楚慧婕故作不知地问:“饿了?”

李逸风一惊,赶紧点点头,一笑就要邀请楚美\_女共进晚餐。却不料楚慧婕一收手机:“忍着!下车。”

狗少悻悻然跟着下车,摁上车门,屁颠颠地跟在前面噔噔直响的高-跟-鞋后。这距离,恰恰看到了楚慧婕走路那摇曳的猫步,修长的玉腿以及玲珑的腰姿。妈呀,把风少看得呀,那叫一个心潮澎湃。

“过来。”楚慧婕一停步,等着后面的李逸风快进两步,伸手一挽,做情侣状,大摇大摆穿过夜市攘熙的人群。这下把狗少那颗小心肝给兴奋得,差点当场昏厥。

这位不知道是所长从什么地方请来的美\_女,就这么进了一处上锁的小院,根本没用钥匙。然后狗少亲眼看到她在一台破电脑边娴熟地拆着什么东西,他知道这位肯定不简单。

不会是黑社会吧?不像啊,难道是警察?

无数猜测在李逸风脑海里闪过,不过他可没有余罪那眼光,老觉得自己的猜测似是而非,猜着猜着,脚下绊了下,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好在胳膊一紧,被人拉住了,楚慧婕提醒着:“小心点,这儿路黑。”

第四棉纺厂的旧区,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了。小心翼翼地走了不远,李逸风小声问着:“楚姐,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要去一个不能告诉外人的地方。”楚慧婕轻声道。

“哦,那是什么地方?”李逸风问。

“就是不能告诉你这个外人的地方呗。”楚慧婕把李逸风顶回去了。

“不能告诉,反而能去呀?”李逸风也反问道。

“当然,可以去,不能说,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楚慧婕讳莫如深地说道。

等李逸风要问时,她的手已经搭上了单元门,黑暗中窸窸窣窣不知道正在用什么工具。李逸风的惊讶尚未消化,门“啪”的一声开了,楚慧婕直接进去上了顶层,敲响了一处连防盗门也没有的家户。

李逸风一看异样了,小声问着:“楚姐,直接开不就行了?还等什么?”

“敢用这种门,不是没的可丢,就是根本不怕你偷,开它不是找刺激么?”楚慧婕道。李逸风瞥到了她狡黠的眼神。

相视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好孩子一样,知道得太少了,-羞-愧地低下头了。

门“咣”的一声开了,果不其然,内层有钢筋网,门上拴了三道链子,里面的人看了看外面,问了句干什么,楚慧婕报了个名:找死虾。

奇了,门就一道一道开了。

“这儿有死虾?”李逸风进门看到了客厅排着的几台电脑,愣声问。

“我就是。”开门的糙爷们儿道,一下子惹得李逸风笑了。楚慧婕瞪了他一眼,狗少赶紧收敛。那位叫死虾的却是稍有不悦之色地问着,“哟,看你们不是这行的人啊。”

“那有什么关系,合作一次,不就入行了?再说我们找的是本行水平最高的人啊。”楚慧婕道。

一句话惹得那糙爷们儿乐了,嘿嘿笑着,露着两颗歪门牙,又坐回了他的电脑边上,一抹胡茬儿一片的大嘴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楚慧婕。那眼神有点滞,有点邪,有点不怀好意,最起码李逸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家伙和自己一样。

这么看着,李逸风可有点醋意了,转着话题问:“虾哥,你做啥生意的,这么多电脑?”

“呵呵……”那人干笑了两声,看看楚慧婕,又瞄瞄李逸风,得意道,“既然来找我,不知道我做什么的呀?简单说吧,我能把你们的梦想变成现实……比如把死的说成活的,把好的说成坏的,把垃圾说成宝贝,把宝贝再贬得一钱不值,或者再比如,把一个普通人捧成明星,把一个明星搞得臭不可闻,我都能办到。”

说话间,他看着楚慧婕,似乎有所暗示,李逸风却是听得不服气,不屑地道:“这么拽?”

“我们是虚拟世界的自由兵,网络空间的侠客。”那人得意道。随后这个胡子拉碴的爷们儿一仰头一甩发,李逸风这才发现他脑后还梳了个小辫子。那打扮雷得李逸风接不上话了。然后那哥们儿向楚慧婕一笑,报出“身份”来了,“简单讲,叫推手。”

噢,就是网上造谣的,也这么拽?李逸风有点失望了。

楚慧婕笑了,掏着包里带的一块硬盘、几张光碟,往桌上一扣道:“俄罗斯KAT硬盘修复工具,全套,非破解版;1211套笔记本电脑电路图,加维修代码,工厂级的,分量够不?”

那人眼睛一亮,看样子分量不轻。他撇撇嘴,抚抚硬盘,笑着问楚慧婕道:“东西不错,放到识货的人手里,值不少钱,不过你得告诉我什么事。代价这么高,不会有危险吧?”

“很简单。”楚慧婕走上前去,手指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输入了一个网址,屏幕上出现了数幅图片,附带文字说明。她把屏幕亮给死虾道:“把它推起来,让它火起来。”

死虾哥眯着眼睛瞅了瞅,翻着图片看完,大失所望了,直说:“城管打人?这样的新闻哪儿都有,没人当回事了……别说打老人,就把外星人揍了,都不稀罕。”

“不是让你评价这件事,而是让你炒红这件事。”楚慧婕强调道。

“不好炒啊,完全没有新闻价值,现在的炒作可以没有理由,没有逻辑,没有底线,但不能没有亮点……”死虾哥为难地道了句,不过看着楚慧婕,又不肯自认不行,提着建议道,“比如这个新闻要突出老太太老头是吧,你这样改,《六旬老妇出轨遭人当街殴打》,有创意吧?或者改成《七旬老头嫖娼被人当街狂殴》,有新意吧。他们想不红都难……要不把两人放一块《七旬老翁与六旬老妇--奸-情败露,遭人当街殴打》,这样绝对抢眼……”

楚慧婕听得哭笑不得了,李逸风大惊失色了,直竖大拇指道:“人才啊,这你都想得出来?”

“不是人……才想得出来。”楚慧婕哭笑不得道。

“嘿嘿,承蒙夸奖,不胜荣幸啊。”虾哥道,他看出来了,这两人来路也不正,不过他喜欢。

“看来你干不了是吧?我们找别人去。”楚慧婕不废话了,直接拿硬盘准备走人。却不料那人急了,一手摁着,又一把拉住楚慧婕的小手,龇着歪牙,觍笑着道:“别急嘛,你们真要干,就按你们的意思来嘛……不过这报酬?”

“那你……还想要点什么报酬?”楚慧婕侧着头,萌萌地问,那娇憨的样子,仿佛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瞧你说的,为美\_女效劳是我的荣幸,这样吧,咱们一起吃吃夜宵,慢慢聊怎么样?我的本事你不知道的还很多……比如你想走红网络,我就能办到……别误会,作为女-人,你的本钱相当丰厚,一定要学会使用啊……这个,我可以教教你,你完全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死虾哥说着,捏着楚慧婕的小手,幸福地看着楚慧婕笑眯眯的眼神,似乎是心动了,却把后面的李逸风气得火冒三丈。

就见得笑眯眯的楚慧婕毫无征兆地一拧胳膊,手挣脱-了,跟着那人吃疼叫了一声,弯下腰了。李逸风定睛一看,方见楚慧婕不知道怎么使的力,正往后掰着那人的一根中指。那人蹲着,吃疼地哎哟哟直叫唤。李逸风看有可乘之机了,上来就要挥拳头,可不料楚慧婕手更快,一掰一拧,啪--啪左右两个耳光,那人“咕咚”声跌了个狗吃屎。

李逸风愣了,没想到娇滴滴的楚姐姐打人这么利索,而且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哎哟,虾哥肋下一疼,哼着,是被高-跟-鞋踹到了。李逸风紧张地捂着嘴巴了。

又哎哟一声,虾哥背上一疼,被狠狠跺了一脚。李逸风惊得咬上拳头了。

哎哟声不断,却是楚慧婕的高-跟-鞋直踏在虾哥的-臀-\_部,鞋跟尖看样子要捅进菊花了。那虾哥“姑奶奶”喊着,看得李逸风又是一个哭笑不得。

几下麻利地收拾下了死虾,楚慧婕蹲着,拍拍那张糙脸,很不客气道:“忘了告诉你,我有多大本事你可能还不知道,简单点,干不干?”

“干,干,您放心,我现在就开始。”趴地上的死虾忙不迭地求饶道。

“零点开始,天亮前我看不到效果,小心老娘带人拆了你的狗窝,走!”楚慧婕又是一个彪悍的耳光,起身叫着李逸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简单,直接,有效,不管把死虾吓住没,可把李逸风吓得不轻,他就纳闷了,这么漂亮的美\_女,却是个爷们儿性格,简直是造化弄人啊。想着走着,一不小心,又趔趄了一下,还是楚慧婕手快,一伸手就捞住了他,不入眼地问着:“怎么了?走路都打颠?屁大点的事把你也吓住了。”

“姐呀,我好歹是警察。”李逸风难堪地说。

“哦,嫌我没给你表现机会,那好,下一个你动手。”楚慧婕头也不回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动手,我是警察,我怎么能动手呢?”李逸风道,这毕竟不是他撒野的地方,而且楚慧婕这彪悍样子,他可学不来。

“那好啊,一会儿你给他们讲讲,以理服人怎么样?”楚慧婕笑道。

“算了,还是你来吧。”李逸风一想死虾那德性,估计这拨人都好不到哪儿去。

走到胡同外灯光之下,楚慧婕才回头看了李逸风一眼,仍然是不入眼,像自言自语道:“男人嘛,大部分揍一顿就老实了……我真看不懂,你这警察是怎么当的?”

楚慧婕撇着嘴,好不失望。话说吃喝嫖赌坑蒙拐骗都-干-过的李逸风,今天才发现自己严重不合格,好不-羞-愧地跟着楚姐,老老实实地开车当跟班去了。

凌晨零时,被楚慧婕、李逸风两人连唬带诈加上收买,死虾、爆米花、鱼儿游、阴小七等数位网上淘金的名人,悉数开始了推波助澜,这些没节操的二货们根本没问事情的缘由,只是远程操纵着,疯狂地在发送着一则图片新闻,那新闻的内容是:

古寨县城管围殴一对老年夫妻,致使两人双双重伤!

凌晨一时整,余罪让李呆和李拴羊悄无声息地把两辆警车开到了武家的五金店旁边,这里是网上传说的“案发地”,一定得有辆警车。

凌晨五时,一夜未眠的袁亮驾着车,载着余罪,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古寨县刑警队,或许是做过激烈思想斗争的原因,袁亮一点困意也没有,车驶的方向是武家,目标的生活规律已经掌握得很确切了,再过半个小时,两位勤劳的老人将会准时起床。

临阵,袁亮又有点踌躇了,轻声问着余罪道:“你确定,这要一动手,可真就打草惊蛇了,如果找不到武小磊的下落,只会让他更警觉。”

“我们无法掌握具体信息,跨时太长,涉及人数又太多,为什么要找呢,让他们自己跳出来。”余罪拨弄着手机,换着网页看着,脸上明显带着得逞的笑意。

“这些谣言很快就会被官方否认的。”袁亮有点怀疑这招的功效。

“没用的。”余罪头也不抬道,“官方发言没人信,谣言才有人信。”

袁亮笑了笑,无语了,他知道,自己能想到的细节,恐怕都被余罪考虑过了,说实话,从局长那儿出来之后,他已经决定要上这条贼船。

五点三十分,袁亮几位警服鲜亮的同伴准时敲响了武家的门,亮着传唤令,面无表情地对开门来的武向前道:“武向前,李惠兰,我们刑警队怀疑你窝藏、包庇故意伤害嫌疑人武小磊,现在对你正式传唤,请吧!”

近距离地看武向前,头发已经全白,沧桑的脸上分辨不清究竟有没有惊讶和愕然的表情。他叹了口,轻声道:“稍等等,我换身衣服。”

“好的,还有你妻子,也一起去接受询问。”袁亮道。他有点不自然,看着那佝偻的老人进了屋里,他也回头看着余罪。余罪此时也面无表情,只是一动不动盯着屋里。

不一会儿,这对已经历经过数次同样事情的夫妻没有一点过激的表情,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出门整整领子,很慢,但很从容地上了警车,被队里人先行带回去了。

看着车离去的方向,袁亮回头道:“我敢打赌,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赌你赢,这架势多么大义凛然,根本不惧呀!”余罪看出点东西来了。可以理解,对方和警察周旋了十八年,不该学的,恐怕都已学会了。

“要不要对他们家里采取点措施?”袁亮抱着万一之想,这是申请搜查。

余罪摇了摇头道:“没用,精明到一分一毛挣钱,精明到藏着人十八年,不会给咱们留下漏子可捡的,按计划来。”

两人不再多说了,在他们的家门口,也停了一辆孤零零的警车。

这就是计划,谣言四起,当事人消失且下落不明,偏偏家里和店门口又停着警车,其实不需要费什么工夫,有如此多的敏感元素,足够让好事者想象出一幕波澜起伏的故事情节了……

屡败屡战

谣言的开始总是因为一个不可告人的动机和目的,它的效果取决于会有多大的传播途径,而虚拟的世界无疑给了谣言无限扩大化的可能。

从零点开始,陆续扩散的这个“城管打人”的故事引起的轰动并不算大,以现在看客的强悍神经,人咬狗都算不上新闻了。可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并不出彩的故事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扩散着,越来越多的看客点开那图文并茂的新闻,扫一眼便有被气炸肺的感觉——《古寨县城管围殴两位老年夫妇》《两位五金店经营业主,被多名城管围殴重伤》……

一行行怵目的大字,配着丰富的图片讲述着一个凄惨的故事:据说两位开五金店的老夫妻,因为店门口违法占道和城管发生了口角,于是遭到了众城管的集体围殴……围殴长达一个小时,直到两人鲜血淋漓,倒地不醒。那图片配着被打、被踹、被扭胳膊、被摁头的场面,即便觉得这个新闻不抢眼的看客,也会顿时义愤填膺。

哦,对了,那对夫妻叫武向前、李惠兰。

越荒唐的事,越显得可信,于是这个承载着诸多荒唐的故事,随着第二天无数看客的加入热闹了起来,一下子席卷了网络。没人知道这样的帖子流散了多少,更不知道有多少不起眼的链接,一点就进去了这个冤情故事。

古寨县当地县委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在上班的那一刻直接被打爆。县政府形象工程的网页本来没有流量,当日却因为访问量溢出,直接宕机。

城管部门接到消息时是上午九点,一头雾水,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搞清楚大致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躺着中枪了,是谣言!局长狂擦一把汗,拿起电话赶紧向县委、县政府报告。

这个时候,恰恰又出来一条新的消息:《事件最新进展:城管部门矢口否认,相关部门介入调查》。说得有板有眼,甚至把城管局领导开会的照片都放了一张,以至于没人质疑它的真实性。

城管局领导一睹此照,气得当场血压升高。照片上局长挥舞手指意气风发讲话的照片,是开民主生活会的照片,被人嫁接上去了。

县政府接到详细情况汇报已经是十一点了,这个荒唐的谣言居然让市委办公室亲自过问,县领导也快被气炸肺了,拿起电话通知公安局,就一句话:

查,把这个造谣者,挖出来!

中午时分,县公安局顾尚涛局长专程走了一趟县委县政府,就此事进行了详细汇报:“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刚刚刑事传唤了两位嫌疑人家属,就出了这样针对我们的事……这是外界向我们办案施加压力,我们决不屈服,而且,一定要把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

对,不能屈服,一定得揪出来明正典刑。领导如是指示。根本子虚乌有的事,还怕你抹黑?

于是这件事,继续在发酵,继续在扩散……

外面吵翻了天,而古寨县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当差的还是按时上下班,传着这个谣言;从商的还是准时开门,听着今天的新鲜。不过有点奇怪的是十字街上那家五金店,还真关门了,门口还停了两辆警车。很多人都知道武家的底细,私下猜测可能和旧案有关,那事可比什么城管打人大多了。

闲话很快就传遍了,在这个街头放屁、街尾臭气的小地方,你想不知道也难。

比县里还安静的地方就剩刑警队了,这里的询问拖了两三个小时,县队四位小伙儿很客气地把两位嫌疑人家属请进了询问室,没多说,先买来了热腾腾的早饭,倒上了待客的茶水,伺候亲爸妈那般,把武向前、李惠兰夫妇滞留在这里。

一直在网上看了几个小时,十点多的时候,余罪和袁亮商量了几个细节,正式开始了审讯。

进门,落座,示意着陪审开机录像,余罪慢条斯理地坐下,看着像泥塑木雕的李惠兰,刚坐下,又起身添了杯水,恭恭敬敬地端到老人面前。

他看到了,李慧兰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多半,那是愁的;他看到了,李惠兰的那张脸粗糙得像老树的年轮,那是苦的;他也看到了,李慧兰手上绽开的都是裂缝子,手指已经有点伸不直,那是累的。

这时候,他有点奇怪地想起了在学校学过的一个人物:祥林嫂。都是因为儿子丢了,弄成这副德性了。

清了清嗓子,余罪开始了,轻声问道:“李阿姨,您好……我们这次找您来,是想问问您儿子的情况。”

“你是……有一天去我店里买东西的?”老太太利眼如刺,一下子认出余罪来了。

“对,不过那次和案子无关,是替人买的。”余罪撒谎道。

“那你想干啥?情况你们比我更清楚,就有新情况,也应该是你们先知道,我就一直在古寨县,十几年都没出过县城了……哦,对了,你们把我老伴抓起来,我去探视过他,就这样。”老太太平平淡淡地说。这个年纪,对于大部分事已经没有个人情绪,哪怕是遭到了不公平待遇的事。

“那以前呢,我们想详细了解一下您儿子的成长经历,能和我聊聊吗?我见过他小时候的照片,很胖的一小子。”余罪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

“都十几年没见了,我都快把他的样子忘了。”李惠兰轻声道,眼睛一闪而过异样的慈祥,笑了笑,脸又拉长了,看着余罪问,“你有儿子吗?”

“我还没结婚。”余罪笑道。

“那等你有了就知道了,骨肉骨肉,什么叫骨肉,就是你的主心骨,你的心头肉啊,你不要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已经熬了十八年了,你们想怎么样,我不在乎……你们不念一点人情亲情,不能让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这么无情吧?让当妈的,把儿子交出来,给你们折腾……”李惠兰怒目相向,重重地一顿水杯,掷地有声地道。

余罪和陪审吓了一跳,然后两人面面相觑,这谁审谁呀?

余罪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有点走眼了,只看到了这个当母亲的是如何慈祥,而没有发现她的坚强,恐怕在这件事上,她会比外表要坚强得多。

一招不灵,又换一招,余罪表情一严肃,极似一个不得不说的样子,掏着准备好的照片,“啪”的一声拍到李惠兰面前,严肃地道:

“李阿姨,您逼我说的啊,省厅此次破案大会战,已经追踪到了您儿子的踪迹……您看,火车站拍到的,要我说呀,这都十八年了,与其等着刑警把他抓回来,还不如您告诉他,回来自首吧……那样还有个盼头,总不能一直这个样子,就这么耗着?您二老这年纪,还能耗几年啊?”

虽然有假话的成分,不过余罪确实也很动情。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李惠兰,他在想,那PS的照片绝对能瞒过她,毕竟十几年没见了,而且就算她再精明,怎么着也是个县城老太太,不至于能窥到其中的蹊跷。

“不是他。”李惠兰轻声道,放下了照片。

“不可能吧?”余罪有点不信,如果说不是,她肯定发现什么问题了。

“要么不是他,要么就是你们造了假。”老太太道,她看着余罪,突然出来一句,“你没妈吧?”

“啊?”余罪吓了一跳,自己平常喜欢揣摩别人,今天却被一个嫌疑人揣摩了,他惊讶了。

“噢,真没有。”李惠兰笑了。

“您看出来了?能告诉我怎么看出来的吗?”余罪愕然问。

“刚才我看见你就着水龙头喝水,吃饭是蹲着往嘴里扒拉,那都是没人关心落下的坏习惯……现在又把不是我儿子的照片,放到他妈妈面前让辨认,你连常识都不懂,肯定是没妈疼过你。”李惠兰道,慈祥地看着余罪,仿佛这娃比她更值得同情一样。

余罪眼滞着,半张着嘴,表情僵硬着,好久没回过神来。

不用往下问了,恐怕自己那点鬼心思,逃不这位当妈的眼睛,他和李惠兰相视的时候,有一种小时候做错事被大人盯着的感觉:紧张、尴尬,而且很难堪……

“武向前,今天咱们谈谈旧事,又把您老请到这儿,您老没意见吧?”

袁亮绕到正题,这老头比较蔫巴,据说家里都是李惠兰主事。

“你问吧。”武向前道,袁亮正要问,却不料蔫巴老头又软绵绵地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

袁亮一笑,知道这种蔫巴人要顽抗起来,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特别是像他年纪这么大了,可比那些打家劫舍的难对付多了,好在今天没有抱太大希望。袁亮慢条斯理地问着:“以前的事先放一边,说说钱的事。”

“什么钱?”武向前有点纳闷了。

“就是您老的收入啊。”袁亮道。

武向前怔了一下,似乎这是一个新情况,不过他憋了半天又给了袁亮一个郁闷的答案道:“这个我不当家。”

“不当家总知道账吧。我算了一笔账,调资后您老的工资是三千七左右,在咱们县算高工资了,您老伴工作也不低,两千六左右吧。也就是说,加上原单位福利什么的,你们二老每年收入有八万左右,那个店面每年房租需要三万,它的利润就算再低,纯利也应该不小于五万。光这些每年加起来可就是十三四万哪……”袁亮道。

老头又愣了下,翻着不太友好的眼神,梗着脖子回了句:“收入高,也犯法?”

“不犯法。”袁亮道,拿着一份清单亮了亮道,“不过去向不明啊,您二位的定活期存款,加上工资本的余额,连两万都不到,店里就算再压货,也就三五万吧,还有很多是赊货,这个我们很清楚,您老在五金行里信誉很好。”

武向前又愣了,就在袁亮认为把老头说住的时候,却不料老头又来了句:“法律有财产来源不明罪,又加了一条去向不明罪?”

武向前是用一副请教的口吻说的,郑重无比,听得袁亮那叫一个胃疼,于是一撂银行取得的东西直说:“我们怀疑你暗中资助杀人嫌疑人武小磊,也就是你儿子。”

“哦,我也怀疑。”老头吓了一跳,随即又反问道,“可我没干呀。”

“那收入的去向,是不是就无法解释了?”袁亮直逼着问。

“这个我不回答你,你怀疑我;可要回答你,你仍然要怀疑我。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武向前一副极不配合的表情,和袁亮针锋相对了。

“用事实说话嘛,需要在这儿耗时间吗?”袁亮道。

“是你们耗,不是我耗……这钱大部分都在警察那儿嘛,你问我?”武向前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就是事实嘛,前些年你们查我,派出所的上门,我得打点;刑警队的上门,我得给点;还有局里的领导,我不得送点?……还有,我被关了半年,我老伴告了半年,那不用花钱呀?找人办事那不是伸张脸就管用,得要钱啊……?这几年挣的能把前些年的窟窿补上就不错了,其实这钱都花在这个上面了,不信你去查呀……钱是肯定花了,我就当扔了。”武向前絮絮叨叨说着,给了一个无迹可寻的理由。

武向前的话显得如此荒诞,却让袁亮有一种无可辩驳的感觉。他重重地扔下了记录夹,不问了。

第一天上午,初次交锋,余罪和袁亮两人都完败。到中午,余罪和袁亮碰头交流后,准备来个交换操作了……

屡战屡败

三个小时后,武向前、李惠兰夫妇在午饭和休息后,又被请到了询问室。

这一次接待武向前的是余罪,依然是那么客气,给老人家倒上水,武向前掏着口袋,余罪又赶紧点上烟,他注意到了,这位月薪数千的老干部,抽的是三块五的红梅烟。

上午余罪被刺激了一下,下午可就小心多了,极力隐藏着自己的任何表情。他打量着这位老人,一对夫妻如出一辙,一样的愁苦满脸,一样的讳莫如深。那味道刺鼻的劣质烟,对老人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了,他大口大口抽着,浓浓的烟气从鼻孔里喷出来,夹着烟的手粗糙、龟裂、贴着胶贴。如果不是了解情况,乍一看肯定会把他归到三餐不继、老而无养的那一类。

同情是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余罪开始了,直问:“武叔叔,我们还继续上午的话题,能和我讲一讲你儿子的情况吗?”

“呵呵,我已经十几年没见着他了,你让我说什么?”武向前不为所动道。

“那说说他十几年以前的情况。”余罪问。

“有什么说的,被爸妈惯坏了,去杀人了,不就这些吗?”武向前道,已经抽完了一支烟。他又掏了一支,掐了过滤嘴,然后两根接到一起继续吸。

余罪在他心神放松的一刹那,突然撂出来杀手锏了:“刘继祖因为包庇武小磊,已经被正式刑事拘留,你对此不想说点什么吗?”

武向前一怔,手一颤,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像被刺激到了。

“他把厄运带给了不止一个人,三个小伙伴境况都不怎么样,警察三番五次上门查找,几乎毁了他们正常的生活,不光是他们,还有您的亲戚朋友,走得近的都接受过询问,到现在,大部分亲戚都不上门了……这件事不落地,大家的心都得悬着,您不觉得换一种解决方式更好?”余罪道。

武向前茫然地看着余罪,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揣度他话里的真假。

“你们做得很好,不但养育了死者的女儿,还帮着他父亲送终,这么多的赎罪,难道你不是期待他有朝一日,能回到家乡?你们这样日复一日,含辛茹苦,难道还不是想多攒点,身后的都留给他?可是您想过没有,陈明德老师死后有你们替他儿子安葬,您二老百年之后,谁来举丧?”余罪道。

记录的刑警吓了一跳,还有这样劝慰人的?

可奇怪了,这话像涓涓细流润进老人的心田一样,武向前并未反感,反而眼睛动了动。几颗浑浊的老泪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潸然而下。他唏嘘地抹了把,扔了烟,大口大口喘着气。

余罪柔声道:“武叔叔,现在的法制环境比十八年前已经好多了,潜逃十八年没有再犯案,如果有自首情节,再加上您这些年给死者家属的补偿,法院在判决的时候一定会酌情考虑的,毕竟是激\_情犯罪,而不是蓄意谋杀。”

武向前依然没有说话,粗糙的大手抹着脸,两肩不住地耸着,抽泣了好久。余罪在静静地等着,等着他心境平复。他期待地看着,轻声道:“武叔叔,告诉我,他在哪儿?或者,您可以直接把他带回来。”

武向前叹着气,摇了摇头,眼光由悲戚转向激动,以一种让人怵然的口气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养了这么个逆子,害了这么多人,我都想亲手掐死他……”

余罪愣了,记录员傻了,这样的反应是始料未及的,激动过度的武向前大口喘着气,手颤-抖着,表情狰狞着。这时候余罪也不敢再往下进行了,只剩下一件可做的事了:叫医护。

隔着数间的另一室,袁亮和李惠兰的较量也进行到了关键的时候。

老头有点梗,不怎么好说话,老太太却是出乎意料的平和,除了不告诉别人儿子在什么地方,其他都说得合情合理。又一次问到了尚无定论的收入去向问题,李惠兰眨巴着眼,反而反问上了:“袁队长,虽然咱们不太尊重个人隐私,可这样的事,我也有权不告诉你吧?”

“对,有,所以才是询问,而不是拘留。有些事搞清楚,对您二老是有好处的。”袁亮感觉出来了,这两位老人和警察周旋了十八年,学的不是一点半点,估计刑法都快吃透了。

“我可以告诉你。”李惠兰道,雷霆一句,“我是给了我儿子。”

袁亮吓了一跳,凛然看着李惠兰。

却不料李惠兰话锋一转道:“我是给我儿子赎罪,陈建霆是个混蛋,可陈老师是个好人,我们不照顾着点儿良心上过不去。他死后,一对母女也没有什么收入,我们不接济着,情理上也说不过呀……这些年,孩子从小学直上到大学,陈老师单位集资房子,还有他的丧事,哪儿都需要钱。还有我老伴被你们抓起来,我上访告状就告了半年,官司打赢了,可差点房子也卖出去……您说,这种境况,多厚的家底架得住折腾呀?”

袁亮又被说愣了,余罪曾经排出的这个最大的疑点,现在看来是如此不堪一击,尽管你仍然可以怀疑,但他们有无数个圆谎的理由,而且那理由,说得还是如此有理有据。甚至连陪审的记录员也受到感染了,对面前这位老太太抱之以同情和敬佩的一瞥。

“这些情况我们也了解了一部分。”袁亮有点难堪地道,“李阿姨,那我们回归正题,你们二老一直这样不是回事啊,命案没有追诉期的,哪一任刑警队长和局长,都要在这个事上纠缠很久,现在的法制环境变了,如果投案自首……我敢保证,这种情况,绝对不会是极刑……”

“袁亮啊。”李惠兰直呼其名了,袁亮一怔,被打断了。李惠兰看着他,慈祥地道:“我认识你妈妈,你妈妈是二婚,带着你嫁给你现在的父亲……她是个好人,有一次到铺子里买钉子,我们老姐俩坐下来说起过,她说起家事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喂喂……”袁亮给气坏了,李惠兰这些话让他有种难堪的感觉,这小小的县城恐怕家长里短不那么好藏着,他有点气恼地道,“这是公事,你怎么扯到我妈身上了,有意思么?”

气坏了,差点拍桌子骂人了,却不料这一刻,李惠兰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挺着胸膛,目光严肃,一字一顿地质问着:“你也明白这个道理啊?那这是杀人犯武小磊的事,你们抓不到他,却一直针对他的父母,你觉得很有意思吗?你真以为我是个文盲老太太,一点法律也不懂?即便我真有窝藏和包庇行为,也不能追诉了吧?你们抓了继祖现在都没放,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这几句话铿锵有力,听得袁亮和陪审的一抽,齐齐愣了,纵有千言万语,面对着这位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再也给自己找不到哪怕一句托词。

三分钟的沉默后,袁亮摔着门从询问室出来了。

他和余罪再次碰头,又是双双败下阵来了。

十七时,五原市,滨河东路,摩天大楼丛中。

“嘀嘀嘀”的声响,一位戴着口罩的女-人,手指在飞快地操纵着ATM自动取款机的键盘,看到转账成功的时候,她一摁退出,抽走了银行卡,转身消失在如潮的人流中。

“死虾,钱到账了,你查一下……听着啊,弹窗广告、搜索引擎、社区,能搜到的地方全部嫁接上,需要花钱你看着办,我要效果……这都几个小时了,看这效果太一般了嘛,听着啊,你要惹不出事,这事都不算办喽,好了,就这样……”

扣了电话,她脚步不停地在人行道走着,走了好远她怔了下,突然发现自己的步幅还是当贼时候的习惯,净挨着墙根走,还下意识地躲着无处不在的天眼监控。

她哑然失笑了,看看已经离开了转账现场,卸了口罩,向在街外停车场已经停了很久的李逸风招手打了个招呼。

楚慧婕对于贼上贼船这件事,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那日看余罪如此为难,两人于是商议了一番详细的实施计划,因为境遇和身份的不同,两人都发现彼此的互补性居然如此之强,余罪很为难不知道该谁干的事,楚慧婕全想办法给办喽。

开门上车,李逸风发动车时,看了眼这位让人馋涎欲滴的美\_女,好奇地问着:“楚姐,干什么去了?”

“提醒一下那几位,效果不算太好。”楚慧婕道。

“好好的事嘛,怎么整得跟咱们做贼样。”李逸风发了句牢骚,楚慧婕却是被这话刺激到了,蓦地回头,看到了李逸风不以为然的表情,接口逗着李逸风道:“我以前就是做贼的,你信不?”

“不会吧?我们警中有警花,难得贼中也有这么漂亮的贼花?”李逸风笑道。楚慧婕知道这小家伙心机不深,轻轻扇了一下,斥了句:“小屁孩。”

两人相处一日,办的不见光的事不少,大致情况李逸风也了解,所长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这效果实在不尽人意,边走边问着用手机上网的楚慧婕道:“楚姐,这管用么?我怎么觉得没什么用处。”

“应该有用。”

“我觉得够呛,万一嫌疑人这段时间不上网,完了,他一点儿都不知道。万一他上网只看色情网站,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以前上网,从来就不看新闻……再万一,他走的时候不到十八,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万一他躲在个鸟不拉屎的乡下,电脑都没有,那不傻啦?”李逸风排出了N种可能遗漏的情况。

“这没办法,有时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不过余罪这个办法是多管齐下,不一定非要针对某个特定的嫌疑人。”楚慧婕笑着道。

“多管……哪几管?”李逸风听不明白了。

“第一种,诱出嫌疑人;第二种,诱出知情人;第三种,诱使知情人和嫌疑人发生联系。在谣言满天飞,又找不到当事人的情况下,只要一种可能成为现实,这个死结就打开了。”楚慧婕道。那天两人谈得很好,从来没有那么默契的感觉。

李逸风这个缺乏逻辑的脑瓜可听不太明白,想了想,不太相信地反问:“不知道嫌疑人在哪儿,不知道知情人是谁,即便发生联系,我们又怎么能知道?”

“呵呵,你要知道,就不用当跑腿的了。”楚慧婕笑了笑,没解释,话里明显小觑,让李逸风老大不高兴了。

车驶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小胡同前,楚慧婕叫着停车。车一停她就跳下去了,回头让狗少等电话,人眨眼就消失了。看得李逸风又是疑窦丛生,他想了想,好多事情就是这样,所长明明全盘告诉他了,他愣是想不清楚这是怎么干的,好像这回也是,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怎么样从这一堆姑舅叔伯姨姨中找到那个知情人……

惑乱而乱

假话说上一百遍,能成良言;谣言传上一千遍,能当真理。

无意点开的邮箱,无意弹出的新闻广告,无意粘贴复制的图片……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个信谣传谣的队伍里。古寨县因这个子虚乌有的“城管打人”事件,在网络上的搜索排名当日便挂到了榜眼位置。

谁也无从知道这种事是怎么样开始的,可现在都见识到它的威力了。下午时,已经有全国性的门户网站开始尝试性地刊载这一新闻,尽管用了“疑似”的字眼,可无疑是已经选择相信了这则“新闻”,它们的加入,也正中那些炒作者的下怀,于是有更多报料人通过匿名的渠道,把更详细、更匪夷所思的故事和现场图片发到了网上。

这股逆流在疯传中越汇越大,终于惊动了五原市的网警支队。下午五时快下班的时候,信息中心网警的电脑桌面上有了协查任务的提示,已经开始解析IP地址。但凡能到这里的事,就不算是小事了,一帮子网警边解析边分析着图片,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就开始了。

“图片是PS的,痕迹很严重啊。”

“这是从哪里嫁接的,很眼熟啊……不对,放大的袖标上,这个细节被处理过了,只是外表看着像城管而已。”

“头像也是嫁接的,这是要黑谁呀?”

“PS水平不低啊,接口模糊处理了。”

“有人要倒霉了啊,敢这么明目张胆造谣,还扩散这么大。”

“呵呵……这事有什么稀罕,网上四无才是时尚。”

“什么‘四无’?”

“无法无天,无底线、无下限……”

“哈哈……”

网警的轻声议论中,隔壁办公室的一个人悄悄进来,又悄悄走出去了。那人看了眼屏幕上的照片,心慌意乱地躲进了厕所,又觉得不安全,于是拿着电话,下了楼,躲在楼后面,急匆匆地拨着电话,电话一通,他气急败坏地骂上了:

“余贱,你这是要搞什么?你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还真搞上了,这事要捅出去,得把你小子关起来。”

是骆家龙,他认识照片中的两位,那正是余罪死乞白赖让他动手做的,他没做,可他没想到余罪居然还是做成了,只是做得实在惨不忍睹,最起码在他看来水平差一个档次,这样的东西根本经不起网警的技术分析。

电话里传来余罪贱贱的声音,反诘道:“我怎么一句没听懂?这什么跟什么,我搞什么了?我可是在刑警队已经多少天了,忙得焦头烂额了。”

“你少来了,网上传播的古寨县城管打人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骆家龙直说了。

余罪贱笑的声音传来了,半天才道:“兄弟,证据有么?”

“你别得意,你就一技术盲,IP解析真查到你头上,你就哭吧。”骆家龙有点紧张地道,终究还是为余罪担心。

“哟,电脑专家,你什么时候成大预言家啦……对了兄弟,你这算不算通风报信?回头是不是得和我一起哭呀,哈哈……”余罪贱笑着。骆家龙还没反应过来,那头电话已经挂了。

骆家龙被气得有摔手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骂着这个贱人,不过现在面对网络汹涌而来的谣言,他除了选择沉默,再无他法……

人民的力量是无限的;人民传播出来的谣言力量,也是无限的。

在南国某城的校园里,刚从教学楼出来的一位姑娘,正在仔细认真地看着手机上一副又一副画面,偶尔有同学打招呼她都浑然不觉。在看到义愤填膺之处时,她气得差点哭了出来。她再也淡定不住了,拨通了电话直问:

“妈,网上传的古寨县城管打人的事你知道吗?

“怎么可能是假的?现在全国都知道古寨县了。

“您居然不知道……妈,可能是李奶奶他们家里呀,您真不知道?

“真的,我看图片上,李奶奶被人撕扯着打……我、我看不下去了,妈,怎么可能呀?”

说着,姑娘真抽泣上了,她印象中的李奶奶和武爷爷,比亲人还亲,那么慈祥的一对夫妻,怎么可能遭遇这种事?电话那头安慰着,答应着有消息就告诉她,半晌这位大学里的姑娘才抹着泪,一步一步往宿舍楼走回去。

——是陈琅,古寨县是她的家乡,那里有她忘不掉的亲人,亲人中就包括这两位。

她作了一个决定,很快订好了次日回家的火车票。

在岳西省北某市,也有一位小伙子在看着手机里的图片,这则疯传的消息让很多人问他:是不是真的?你们古寨县怎么有这种事啊?

他无从回答。因为他认识图片上的受害人。他急匆匆地下了班,刚离开单位就打着老家的电话:“妈,网上传的城管打人新闻你看了没,咱们县里的。”

“电视里的?没放呀?”

“不是,妈,是网络,互联网,说咱们县城管打一对老年夫妻,我看着像大姨呀。”

“胡说不是,我前天还见了。”

“不是,妈,是昨天的事。”

“昨天……昨天,啊,我不知道啊。”

“那你快去看看呀,别真是大姨家出事了。”

“算了吧,能出什么事,你姨家的事,你少掺和,她给咱们找的麻烦还少呀?放心吧,能有什么事,别说城管,公安局你姨你姨夫都是常客……”

是李惠兰的妹妹,她没有当回事。在她看来,姐姐和姐夫那一家子,因为儿子的事已经不可理喻了。

当日天黑时分,网警支队的IP分析已经有了结果,意外的是,古寨县这个传谣始发点,不在古寨,而在五原市。情况层层上报,就在支队还不确定用不用深挖细查的时候,又爆出来一则新闻——《古寨县事发现场被警车封锁,两名受害人疑被隔离》。

配图是“事发现场”的画面,孤零零地停着两辆警车,连受害人的家门口也停着两辆警车,两头拉着封锁带,和先前的画面一对比,这简直就是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标签。刚一出来,就被无数观望此事的网民顶到了极点:敢把警车连车带车牌都爆出来,那一看都不是假的。

网警支队和刑侦支队查实照片中的警车确系县刑警队配车,不过真实的情况是,正在对武向前和李惠兰夫妻实行正式询问,根本没有所谓“打人”“隔离”的事。

事情不复杂,就是有人故意搅浑水,在网上造谣而已。网警倒是司空见惯了,比这更没底线的谣他们也处理过,于是仍旧按部就班地汇总、上报。

多地的情况汇总、上报,这需要一定时间,而且这种事,该哪个相关部门负责、处理呢?网警支队知会了刑侦支队,刑侦支队核实了情况,又反馈给了网警支队,理由很明确:几个造谣的,还需要我们出面?

网警支队又和县公安局磋商,这个事得你们处理,主要是针对你们县里的。县公安局顾局长一直往外推:我们这儿根本没出事,你让我怎么处理?我带上县里警力,去省城执法去?

这下这事就搁浅了。而官方一闭嘴,民间就乱发言了,在相对自由的网络世界里,几个重量级的门户网站根据官方的态度,揣摩到了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已经从尝试性报道转向重磅推出,而且派驻地的记者星夜飞驰古寨县,要采访当事人了……

“叮铃铃”的声音响起,余罪把纸上的数字“12”改成“13”,然后接起了电话。

“请问是古寨县公安局吗?”一个磁性的女声。

“是啊,这是值班电话。”余罪道。

“我是《都市日报》的记者,想就昨天贵县发生的事对你们进行一下电话采访,据说你们公安局已经封锁了城管殴打市民的事发现场?”记者连珠炮似的问道。

余罪沉默。

“喂喂……您还在是吗?是不是你们局里对此事有封口令?”

余罪沉默。

“如果方便的话,能透露一下两位受害人的下落吗?是不是还在你们公安局?他们的情况如何?”

余罪不沉默了,对着电话很严肃地道:“请不要相信网上谣言,事情真相出来之前,我们无可奉告。”

“啪”的一声扣了电话,余罪哧哧地笑着,笑得两肩直耸,看得袁亮实在忍不住了,出门斥道:“这下好了,咱自己给自己脸上抹的这块黑,越来越大了。”

“大点好,动静不够大,恐怕就没看头了。”余罪道。

“我怕你玩火自焚啊,回头要真什么也没有,顾局得新账老账给咱们一起算了。”袁亮苦笑了笑。余罪更不以为然了,小声道:“这个你放心,这叫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归有数,可谁也说不出来。”

袁亮又被气笑了,现在领略到余罪的贱性了,他干的事,正事非要歪着来,非要把好好的一件事搞得越来越难收场,自己还像旁观者一样偷着乐。噢,对了,袁亮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么大的动静,究竟是怎么搞出来的。

他好奇,可他没问,那事恐怕余罪不会告诉他。不过眼前贱笑的余罪在他眼里越来越不像警察:利用谣言,利用两地警力协调的误差争取时间,利用正常的事掩盖动机……

“怎么了,袁队?”余罪看袁亮沉思了,问道。又一个电话来了,一接听是采访,余罪又一个无可奉告,直接扣了电话。

“噢,没什么,我是觉得,从武向前和李惠兰这两口子嘴里,恐怕询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袁亮道,对两位老人的同情已经消磨殆尽了,尽管可以理解他们。

“正常,我就没打算问出来,真要那么好对付,就不会拖了十几年了。”余罪道。

“要是什么也没问出来,那就该有人问咱们了啊。”袁亮道。

“什么意思?”余罪不解。

“我是说,什么结果也没有,顾局那儿怎么交代?真要市里网警查起来了,最终锁定到谁身上,万一牵连到咱们,怎么交代?还有……你不要觉得我说丧气话啊,我觉得吧,咱们这样针对老两口子,确实有点过了。”袁亮道,他对于下午李惠兰所讲的话,触动还是有的。

余罪怔了怔,他细数接触凶杀案以来的种种,确实也有点陷进去了,一陷进去,就不管不顾了,回头想想,半晌他才叹气道:“有位老警察告诉我,该受到的良心质问、道德谴责,我们警察和嫌疑人是对等的。因为在很多事情上,我们无从选择,如果真需要有人负责,我一定在你前面站出来。我可以接受犯错、处分甚至开除,但我不能接受半途而废,谁都值得同情,但这个杀人潜逃的嫌疑人,根本没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话很重,袁亮看得出他的决心,他有点无法理解,接案的主办是李逸风,余罪为什么这么执著,思忖了片刻,他笑了笑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狗少这样的人对你也死心塌地服从了。”

“你在笑话我们俩是一路人?”余罪笑着回问。

“有点……算上我,咱们三个一路吧,也不在乎你抹得更黑点。”袁亮笑着道。

正笑着的余罪又被猝响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拿起电话,余罪的脸色又变,义正词严以及大义凛然地道:“同志,我不管你是什么报社,什么网站,信谣传谣是不对的!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你应该有起码的良知,不能这么诬蔑城管同志们吧?……什么?你们要采访,不可能,没有上级批准,我们是不接受采访的……那事呀,无可奉告!”

袁亮起身踱出室外了,余罪还在闪烁其词,继续给窥探者一个令人遐想以及欲盖弥彰的词:无可奉告。

他笑着走了,这事呀,他估计有余罪一个人就足够了。

还真够了,县局把值班电话呼叫转移到刑警队了,当天余罪一共接到了四十六个采访电话。本来以为这是创纪录的,不过第二天才知道,县委办和城管局的电话更凶,都上百了,据说一直响彻到凌晨,不光电话,连到古寨县采访的人都有了……

乱中且看

谣言只需要一粒种子,一旦有适合它生长的温床,想控制它的滋长速度也难。

次日上午八时,古寨县委、县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应对之策。好事者把质问的声音贴满了县政府的网站,与会人员纷纷慷慨陈词,要求把肇事者绳之以法。

县公安局向县委作了二次汇报,此事已由市网警大队正式立案追查云云。

上午九时,李惠兰家属数人到公安局打探亲戚下落,顾局长亲自接待的。奇怪了,这些当事人的家属在局长办出来后,一言不发,反而平静地走了。

无话可说啊,正式的询问调查,而且公安局负全责。

十时左右,数位网编和实体媒介的小记在这个陌生县城的街头开始随机采访,都期待在事发现场找到爆炸性内容。可意外的是外面吵翻天了,事发地却平静得波澜不惊,他们把周边的服装店、水果摊、鞋店以及打扫大街的环卫工都挖遍了,居然少有人知道这事。

坏了,这可要空跑一趟了,很多小记者已经敏感地判断到这事可能是居心叵测的谣言了。

不过,还有补救的办法,他们极力开动脑筋,迅速炮制出了一份这样的新闻:《事主下落不明,市民齐齐缄口》,配图是几张店门口泊着警车的照片。这个潜台词很明确的新闻,又惹起了一片哗然。

这天午时,余罪和袁亮联合询问,再一次和夫妻俩陈明实情,期待能温和地解决这件悬了十八年的案子。以常理判断,这样时过境迁,而且受害家属得到心理抚慰的案子,量刑肯定会在可接受的程度,不过任凭两人磨破了嘴巴,两位老人依然不为所动。

亲情和法理对撞,本身就不会有两全的可能。他们这样做似乎是徒劳的,唯一的效果只会消磨对嫌疑人家属所剩不多的同情。

这条路子在屡战屡败后,终于放弃了。

可外面的窟窿已经捅得足够大了,袁亮一直担心市里出了娄子,而且李逸风一直未归,他有点担心是李逸风在胡来,真要被内部人揪住,那麻烦可不是一点半点。

在五原,对于网络传谣的始发点追踪两日,已经接近目标了。

这其中着实费了一番周折,第一晚定位是在西郊,等查实时才发现是被电脑高手控制的“肉鸡”在疯狂发送邮件,重新追踪IP,又追到区政府,发现这里的微机房一台服务器居然被远程控制了,查到这儿就全部中断了。

网警支队借此判断这是内行所为,毕竟能达到黑客水平的民间高手不算很多,五原在册备案的不过十数人而已,于是支队开始传唤这些人。可也奇怪了,这些人有一多半齐齐消失,根本不在五原。更奇怪的是,已经到风头浪尖了,还有一个IP地址在疯狂地发帖。

网警解析了地址、分析了网页,最终确定,位于胜利桥附近的这个居民点就是源头。根据网络标记,最早的帖子就是从这儿发出的。

下午十六时,两辆警车、十二名网警,包围了胜利桥左近这个居民点,当破门而入的警察涌上楼时,那爷们还在光着膀子,叼着烟,挥汗如雨地发着帖子。网警们不容分说,铐上便走,经现场留下的微机分析,确认无误。

很快,网警支队正式对外发言,轰传全市、波及全国的“城管打伤老年夫妻”造谣者张某某被正式拘捕,据他交代,是因为多年遭受不公正待遇,从而转向炮制谣言,报复社会。

很快又有新的深度报道出现了,据说这位造谣者陷入小伙伴的一起凶杀案,而被警察不时传唤询问,时间长达十八年,而凶杀案的嫌疑人,正是“城管打人”故事的主角的儿子,造谣者试图通过这种手段,保护嫌疑人家属,阻挠警方的正式调查。

曲折离奇的故事反映出了一个事实:两位老人的儿子是杀人犯!

有这么一个事实就够了,作为旁观和看客的网民开始慢慢失声了,开始有人觉得把同情放错地方了,开始有人漫骂和攻击这对养儿不教的老人了,甚至也开始有人对这个造谣者竖大拇指了……

造谣者姓张,名素文,古寨县人氏。

“哥,抓走了……刚走,四点十九分……”

两辆警车呼啸而走,李逸风下意识地往座位后靠了靠,有点紧张。

今天才发现谁玩得更大、谁玩得更好。他这个当跑腿的都玩得心惊肉跳,浑身像高潮了似的抽搐,真想象不到,都这份上了,所长还能这么淡定,只撂了一句:知道了。

他看了看车窗外,人迹不多的老城区,路边垃圾堆上还有几处黑迹,那晚就是在这儿烧了光盘,揍了张素文一顿,谁可想转眼间,张素文又被所长拉去顶缸了。

他想得有点毛骨悚然,不自然地挪挪身-子,旁边的那位关切地问着:“怎么了,小风?”

“没事没事。”李逸风慌乱地道。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紧张啊。”楚慧婕问。

“当然有点,我是警察哎。”李逸风咬着嘴唇道。

“警察就更不应该紧张了。”楚慧婕笑了,对于她,是全身心放松了,这个人被抓住,那真相就消失了,那些拿了好处的货色,早溜之大吉了。

“能不紧张嘛,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办案,还是作案……”李逸风道,他扪心自问,自己顶多在吃喝嫖赌上小有成就,这么胡来他可从来没敢想过。

“走吧,别紧张了,都过去了。”楚慧婕催道,李逸风驾车起步,仍然有点不放心,轻声问着:“楚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把张素文给抓了?”

“他自愿的。老婆孩子已经送走了,他是等着被抓,要一个也抓不住,那这个戏没法结束呀。”楚慧婕笑道。

“怎么可能自愿呢?也不对呀,这事……他怎么可能知道?”李逸风看不懂了。

楚慧婕没说话,回眸间,看着他笑。此时李逸风心里可没绮念了,马上醒悟道:“是我们所长搞的?”

“对呀,你终于聪明了。”楚慧婕笑道。

“那就更不对了,他难道不怕张素文把他咬出来?怎么劝的,居然能让他自愿干这事?”李逸风紧张道。

“很简单啊,抓住武小磊对他而言是一个噩梦的结束,就不必担心天天有警察上门了,如果有机会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他一定会同意的……再说这样的事传出去,只会让别人觉得他很够义气,以一个可以接受的代价,换一个名利双收,这生意能做。反正他进进出出,对里面很习惯。”楚慧婕道,她知道详情,也更了解这种人的心态。

可李逸风不了解了,也无法理解,一路叹气,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这出唱完了,还没结果出来呀,该怎么办呢?”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把我送到长治路口。小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啊。”楚慧婕笑道。

“什么事?”李逸风问着。

“当没见过我,以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楚慧婕道。

李逸风异样地看了她一眼,和楚慧婕的盈盈笑脸对了个正着,他小心肝蓦地一抽,心里长叹一声,哎,所长那丑样都有这样的红颜知己,真他妈没天理啊。

车驶到路口,楚慧婕开门下了车,结束了两日鬼鬼祟祟的生活,走了两步回头时,她看到李逸风透过车窗,那么痴痴地瞧着她,于是她又回转身来,敲敲车窗。李逸风的脑袋伸了出来,她笑盈盈地问着:“你不要显得这么难分难舍嘛,我说的记住了?”

“嗯,记住了。”李逸风凛然看着,对于这位一言不合便拔拳相向的女汉子,他一直是相当尊敬的。

“嗯,我发现我也有点难分难舍了。”楚慧婕看李逸风帅帅的小样子,揶揄地说着。李逸风傻笑了笑,她突然道:“闭上眼睛,给你一个礼物。”

“嗯。”李逸风很老实,闭上眼睛了。刚闭眼就觉得香风袭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人被抱了下,腮上被轻轻一吻。李逸风一下子心旌飘摇,激动地-呻-吟了一声,等睁眼时,楚姐姐已经走到几步之外了,回头在向他招手,做着鬼脸道:“不许告诉别人啊。”

“哇,好幸福。”李逸风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礼物,陶醉地靠着车背,傻乐了好一阵子。半晌才想来,赶紧摇下车窗喊着:“楚姐,你叫什么名字,还没告诉我呢。”

人影已杳,声可不及了。转眼间,风少怅然若失了。这两日多刺激啊,还有这么香艳的结尾。

次日清晨,李逸风回到古寨县时,正赶上了刑警高调放人,李惠兰、武向前夫妻被刑警请上车,县局顾局长、袁亮队长亲自把人送回家里。

随后有了官方的正式发言,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

闹剧结束了,可正剧,什么时候开始呢?

峰回路转

一天过去了,很平静。两天过去了,依然很平静。

平静的是外表,公安局内部早炸锅了。据说顾局长大发雷霆,会上点名批评了刑警队一通,主要问题就是工作方式不当,这当然是指询问嫌疑人家属引起传谣的事,同行对于袁亮同志都抱之以同情的心态,既要办事,又不能惹事,难啊。

外人不知道的是,真正难的还不在这里,而在于该惹的事都惹了,正事却一点没办。

这不,袁亮在队里三层楼道上一遍又一遍踱步,从楼道这头到那头,一共三十七步,那头到这头,也是三十七步,在他站身的地方再前进五步,就是代表本县最高技术侦查水平的技侦室了,两位专业技术员,加上六位队员,已经轮班了四十八小时了。

结果是:没有发现。

他重重地抽了口烟,把烟头弹得老远,又一次进了技侦室,出声问着:“小刘,怎么样?”

“还没有发现疑点。”一位年轻的警员道,他正一帧帧看着画面。

画面是行车记录仪里提取出来的,两台,一台在五金店,一台在武向前家门口。那是要看看在消息不明朗之前,有谁在武向前家、店面出现过。家里还好说,但店里就不好说了,临街的店面每天过往的人怎么着也有几百了,技侦把重点怀疑的对象放满了屏幕,在过往的人群中寻找着相似的面部。

连续五十多个小时,武向前和李惠兰在刑警队的消息根本没有泄露出来。正常思考,知情人应该是恰恰最关心事情的人,出这么大事,不可能不多方打探下落,把消息传给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的武小磊,甚至于就算武小磊看到,也应该试着联系家里吧?

可奇怪了,没有。

“军子,你呢?”袁亮心疼地看了眼两眼红肿的队员,又侧头问着。

“还没有……袁队,数量太庞大了,不好找,昨天下午运营商才全部拷贝过来。”另一位队员对着电脑一个一个比对着,旁边还放了厚厚的一摞纸质清单。

清单几乎涵盖了武小磊所有的直系亲属的电话,要查的目标是隔离期间他们发生的通话的情况,甚至于对重点监控的对象还实施了录音。

其实这就是全盘的计划,袁亮本来觉得这个计划很有可行性,在长长的两天,武向前和李惠兰被秘密询问、外界谣言乱飞的情况下,即便那位潜逃的儿子不知情,可只要在身边有知情人,得悉情况后不可能不到现场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也不可能不通过多方渠道打听实情。

本来的计划是,只要找出重点嫌疑对象,迅速跟进,很可能找到蛛丝马迹。当然也不是没有发现,第一天就查到了宋钢,他是李惠兰妹妹李惠香的儿子,在外地工作,刚结婚不久,电话里也有谈到网上这事,但对他的跟进调查卡壳了,手机、银行以及其他信息中都没有反映出疑点来。第二位进入眼线的是武向前妹妹武秀丽的儿子,叫梁爽,在大同热电厂工作,事发后频繁往家里打电话,余罪当夜便兴冲冲地赶赴大同,不过调查的结果又给他泼了盆凉水,人家非常配合,手机、电脑以及银行卡,两口子的情况都给地方公安排查了,仍然是一无所获。

“袁队,是不是我们的方向有误。”有位技侦揉着眼睛,怀疑道。

“要不就是嫌疑人不在直系亲属里?”另一位发问着。

都看向队长,袁亮也有点蒙了,现在开始严重怀疑自己前期的估计太过乐观。他摆摆手道:“查到今天天黑,一定把所有情况捋清楚。”

说着,他都有点不好意思待在这儿了,踱出了室外,下了楼,敲响了给余罪等一拨乡警的临时办公室门,一进门,饶是他也抽烟,还是被烟味呛了一下,赶紧开大了门。

李逸风不在,估计这家伙回家了,两位乡警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有余罪一人,脚搭在桌上,头仰着看着天花板发呆,嘴里的烟已经快燃尽了,烟灰直愣愣地竖了好长一截。他一起身,烟灰蓦地掉了,他浑然不觉,看了眼袁亮,又开始发呆了。

“别催啊,再催我快疯了。”余罪提前打着预防针,自己早上才从外地赶回来。

“我懒得催你,不过顾局在催我,需要告诉他,此路不通吗?”袁亮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刺激到余罪越来越脆弱和易怒的神经。

“再等等,再等等……肯定我们疏忽了什么地方。”余罪自言自语道。

“不可能有疏忽呀,就这么几个人,重点怀疑的都查了,剩下的都和李惠兰年纪差不多,因特网、智能手机都没玩过,还可能有什么渠道?总不至于现在还蠢到书信来往吧,要那样的话早侦破了。”袁亮拉着椅子,坐下来了。问题大了,就连李惠兰和武向前的通信工具都没放过,这两位老人,每月电话费也就十块钱,好查得很。

余罪咳了声,坐正了,严肃地看了袁亮一眼,面对面,抽了张纸,拿起笔,和袁亮说:“好,咱们再从头捋一遍,什么地方漏了,你提醒我。”

“好。”袁亮道,反正也没新线索出来。

“第一,案发时他不足十八岁,当时我第一感觉就判断,在杀了人那种极度的恐惧中,他会慌不择路。但他没有,所以我觉得有人应该在那时候拉了他一把。”

“这个没错,查到刘继祖,查得很漂亮。”

“对,刘继祖落网,更证实了他家里知道了他的情况,否则发生那种案子,儿子下落不明,当父母的只会迁怒于一块儿出去玩的小伙伴,而不会像后来那样,还在刘继祖最需要的时候,借给他三万块钱。你同意这个判断吗?”

“同意。”

“那样也就是说,在案发后到刘继祖开店之前,九年吧,这九年间,他们双方已经联系上了,借钱,是个谢意。”

“没错,应该如此。”

“这个县城很小,他不敢露面,更不敢回来……而且我们前些年对他家的监视一直没有放弃,也就是说,双方发生直接联系的可能性不大,你同意吗?”

“同意。”

“那这样的话,这个知情人,或者说这个媒介是存在的,否则信息不会互传,否则这老两口的积蓄,不可能不翼而飞,因为涉及到钱,所以我更倾向,这应该是一个人,一个能同时和武小磊联系上,而且能把消息安全传给李惠兰夫妇的人,你同意吗?”

“同意。”

“逻辑都是正确的,就是不知道嫌疑人是谁啊!”

“哈……”

余罪最后一句白痴话,把袁亮逗乐了,他笑着道:“我服了你了,知道嫌疑人是谁,还有这么忙乎吗?”

“我实在想不出我漏了什么?”余罪道,把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张,一揉一撕,和袁亮商量着,“袁队啊,这种情况我经历过好几次了,当所有的疑点都排查过后,你突然间发现了一个遗漏……巧了,你遗漏的唯一那个,恰恰就是答案,我实在想不出,还遗漏了什么呢?”

“你把我也难住了啊,这个案子可是全部按你的思路来的,坦白说,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办案的。”袁亮笑着道。

“那是我汲取了以前所有办案失败的教训,彻头彻尾把方式换了。”余罪道,又开始迷茫着,点着鼠标,打开电脑,狐疑地说,“我觉得这个知情人只要在,无论如何应该出现在咱们几处监控的画面中,或者在联系方式里,哪怕试着给李惠兰两口子手机上打个电话也可以呀?居然没有……难道不是直系亲属里的人?”

“你要扩展到街坊邻居里,那咱们全局的警力可都不够啊。”袁亮哭笑不得地应着,生怕余罪犯神经。

“那样行不通,以最简单的方式查到答案才是正途,高手的做法都是四两拨千斤……唉,马老在就好了,那老家伙看问题的角度真刁钻,啧啧啧……再看一遍啊,袁队,这是李惠兰的直系亲属,我本来怀疑宋钢,可看样子不是,这一面是武向前的亲戚,梁爽这个人好像有点嫌疑,暂时不能排除,但没法查下去,缺乏直接证据啊……”

余罪拉着一大屏幕的人头像,这就是一个多月来的调查结果,可面对着结果,依然是一头雾水。

两人正讨论着,楼下有人喊了:“所长、所长……风少问中午一块去吃饭,去不去?”

“滚蛋,不去!”余罪听着是李呆,直接回绝了。这三个吃货现在让他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已经骂习惯了,骂都不顶用。不一会儿李呆探头探脑又钻上来了,在门口嘿嘿一笑,小心翼翼问着:“所长,袁队,风少他老爸要请您去他家吃饭,去不?”

“让你滚蛋。”余罪再骂,那家伙掉头就跑。他一跑,余罪想起来了,喊了声:“站住,回来。”

实在憋得气无处可发了,余罪把李呆叫回来,戳着鼻子就训着:“他妈的就知道吃吃吃,屁事办不了……都火烧眉毛了,还他妈吃吃吃……”

骂得唾沫飞溅,李呆好不委屈地说:“我没光吃,还干活了,都蹲了好几天。”

“你蹲顶个屁用,守了几天,都他妈一个人没见。”余罪说着,大耳光就想扇上去,李呆针锋相对地辩着:“没人去他家,赖我呀?”

“犟嘴,我就不信,一两周都拍不到一个人。”余罪信口骂着。

“真没有,有录的。”李呆瞪着眼,叫嚣上了。

刹那间,余罪突然抓到了什么灵光似的,两眼发滞,表情吓人,那种似恐似喜、极度诡异的表情把李呆吓得赶紧摆摆手指问着:“所长,所长,你怎么了?你骂人,也别把你自己骂傻了呀。”

“不对不对……几天没人?不可能吧……摄录机呢?”余罪问道。

“交回去了。”李呆道。

“走!要有人小心我抽你。”余罪道,拽着李呆就走。

袁亮在背后跟着,几人冲进了技侦室,问着那台摄录机。因为不是重要证据,李呆又说根本没录到人的缘故,一直搁置在一边,现在就剩下这个遗漏的东西了。余罪尖叫着让回放,技侦不明所以,放了手头的活,把视频拷出来,快速放着。

就算再快,也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长几十个小时的录像,可得一段时间了。

李呆不服气了,确实没人啊,好容易停顿了一下,哦,卖菜的。

又停顿了下,仔细放大画面,某家通信公司线务员查线的。

好漫长,漫长得余罪直抽了两根烟,已经踱到室外了,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技侦员喊了句:“队长,又有一个,好像进家里了。”

“啊?哪儿有?”李呆吓了一跳。

余罪扔了烟闯进来了,看着回放的画面,回头就扇了李呆一耳光。李呆咧咧着:“没注意,肯定是撒尿去了。”

技侦一笑,把画面放大,加清,再放大,再加清……然后他回头,看到了余罪和袁亮,都是见鬼似的表情。

“陈建霆老婆?居然在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开门进家里了?她有他们家的钥匙?”余罪耷拉着嘴,下巴快掉了。

“没错,是陈建霆的老婆艾小楠。”袁亮似乎抓到了什么。

“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余罪道,怀疑过,只是一眨眼就放弃了,于情于理似乎说不通。

“对,没有,她是受害人。”袁亮愣了,他不敢往下想,往下想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换嫌疑人模板,找她,从事发两头的监控里。”余罪道,有点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一方嫌疑人,一方受害人,关系缓和可能,但总不至于受害人冒着坐牢危险,包庇嫌疑人吧。

乱了,乱成一团了,余罪使劲地拍着脑袋,被这个简单的结果搞得头晕了。

“可能吗?”袁亮的嘴张着老大,使劲地咽着口水,艰难地动着喉结。李呆看呆了,他想不通两位领导怎么成了这鸟样。

“看来是一个简单的命题,我们想得太复杂了,既然能亲得像一家人,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在两位老人身上,似乎不可能的事发生得太多了。我想,他们两人进去后,艾小楠不止来过一次。”余罪道,眼睛越来越亮,他兴奋地看着周围的人,一把-搂-住李呆,直摸呆头的脸蛋。李呆吓得挣脱-了,赶紧往人后站。

没多久,技侦就说了句“有”,一个画面跳出来了,又说了一个“有”,然后是接连不断的“有”……余罪和袁亮看到了屏幕上,捕捉到的数个艾小楠的照片,在街对面悄悄观察的、在警车旁边伫立的、在家门口等待的,还有在河坝上枯坐的,技侦很快把统计报出来了:“一共出现了九次,最长半个小时,最短五分钟。”

“就……是……她!”

余罪一拍大腿,袁亮却是兴奋地把他拉到门外,语速飞快地问着:“不会有错吧?她可是受者人家属,她老公被杀,难道会替杀死她老公的人传递消息?”

“错不了,他们夫妻感情并不好,陈建霆又是个拈花惹草的主,女-人狠起来,说不定巴不得他死呢。”余罪兴奋了。袁亮又问:“说不通的地方太多啊,就算关系缓和,也不至于窝藏武小磊吧?”

“恰恰相反,如果是她,一切就都通了。”余罪调整着思路,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呢?武小磊通过某一个人联系上了家里,也许这个人是直系亲属,但是,从家里到他的渠道,不一定必须是同一个渠道啊!对,应该是两条线。这肯定是李惠兰的主意,通过这个渠道走,谁也怀疑不到。”

“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袁亮觉得自己跟不上余罪的思路了。

“你想啊,为什么武向前、李惠兰两人那么淡定,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线索放在艾小楠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警察可能怀疑所有人,唯独不会怀疑受害人的家属;假如是艾小楠传递消息,很简单,只要找个上门唠闲话的工夫,在她家打电话,你会怀疑吗?钱款消失也很容易,经艾小楠手汇出去,谁会怀疑……都以为她是赎罪,其实是窝藏包庇啊,这干得简直是匪夷所思啊,怪不得十几年都没人查出来。”余罪兴奋地道,以至两眼放光。

“那再反查证明一下,查一下周围的监控,应该能保留三个月左右,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通向艾小楠家的路口,李惠兰或者武向前应该多次出现过吧?”袁亮道。

“对,联络点就在受害人家里。所有的线索和证据,都要从那里出现,其实它一直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余罪道,一下子阴霾尽去,兴奋劲儿来了。

很快,袁亮的顾虑被打消了,在天眼监控的画面里,捕捉到了数次李惠兰进出小区的场面。再往下调出固定电话、手机的相关记录,尽管只有三个月,已经有数个外地电话,且并不是她女儿上学的地方。袁亮被这个消息激得疲惫尽去,一直守在技侦室。

又过数小时,银行调出来的记录又来了一个强心针——根据原始单据的反查,以艾小楠、她女儿陈琅,以及她老公公陈明德的名义,数年间向外地汇出的款项有十几笔,累计三十多万元。

这个消息被严密封锁着,刑警队封队,当天余罪和袁亮分工,三个外勤组,奔赴线索指向的地方……

方见峥嵘

一周后,袁亮带着一名队员出现在中州市金河区大桥派出所。

一个多月的时间,案情几经波折又峰回路转,跟着艾小楠的线索追到长安,又从长安追回这里。一个叫“王磊”的身份证,户籍属于此地,彻查之后,和武小磊相貌特征吻合,再往下查,却意外地把派出所牵涉进来了,前所长和户籍民警被隔离审查,案由是违规办理户籍迁移手续。

“袁队,这里就是大桥派出所……当年这里是小商品市场,来自全国各地的商户,光流动人口就有几十万。”

同行的刑侦支队长王涛指着成片的楼宇道,这里已经是物是人非,不但修了高楼,而且地铁也开始破土动工了,空气中弥漫着粉尘的味道,让人窒息。

王支队的态度不怎么好,袁亮感觉出来了。古寨的一纸协查,把两位同行拘起来了,要真查实是武小磊,那这两位恐怕不用退休,得直接开除了。

队员照了几张现场照片,又陪同进了派出所,把原始的记录影印了一份。再上车时,王支队邀着在前面带路。今天是走的日子,他要尽尽地主之谊。

王支队把两人带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饭店,几碗烩面、两三个热菜。饭虽简单,不过风味却足,吃饱喝足,两地警方分手,车上袁亮斟酌了好久,才把电话打回了古寨县,是打给顾局长,就一句话:

“可以确认,就是武小磊!”

这句话意味着,受害人家属艾小楠,从现在开始,在此案有重大嫌疑。他知道自己做得没错,一点错也没有,可依然像看到两位同行被带走隔离一样,心里是那么堵。

第二组,是县刑警队的技侦员杨宁带的队。钱款的流向和电话的归属不同,而且属于不同身份的人,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各个城市来回奔忙,提取银行监控记录。尽管因为时间过长已经散失了一部分,可随着调查的深入,还是找到了足够多的线索。

王磊算一个,还有其他不下十个化名,都有银行卡记录。在比对提取到的嫌疑人监控时,不出意外都没有提取到完整的面部,而且取钱全部在半夜时分,嫌疑人戴着大口罩,穿着雨衣,不过从体型和身高上可以初步判断,很明显是同一个人。

因为ATM机取款有限额,这位嫌疑人化整为零,用这种笨拙却简练的手段悄无声息地提走了现金,在银行所存的有限数据内,捕捉到了他数次取款的场景。最近的一次汇款,离侦查员查询不到两个月。

这个调查结果仍然只有一个——艾小楠,十八年前被害人的妻子,有重大窝藏嫌疑。

“一个被害人的妻子,窝藏杀他丈夫的凶手,说不通啊。”

顾尚涛局长盯着一摞从各地提取到的证据,证据证明的东西,却缺乏逻辑了。这几日封队,他亲自操盘了,所有消息都限制在一个院子里,三餐由民警自己做,他都三天没出门了,就盼着这个悬了十几年的案子重见天日。

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赵少龙以前任过刑警队长,不过他在任的时候没触这道高压电。顾局眼光投向他时,他尴尬地笑笑道:“我……我对这个案子不太清楚。”

“那你能想通吗?”顾局好奇地问。

“说实话,还真想不通。”赵少龙副局摇摇头。

“我也想不通,可邪了,线索就出在这里。将来这事就形成案卷,我估计都没人能想通。”顾尚涛道,做着好惊讶的手势。

“那顾局,接下来怎么办?”赵少龙问道。

“刑事传唤……注意方式方法,到各所抽调几位女警去,你来办。”顾尚涛道。

赵副局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他可没有拒绝的权力。

随着前方的深入调查,古寨县这口波澜不惊的老井,快被搅得沉渣泛起了……

沪城市,开往机场方向的地铁里,并排坐着一无所获的四位乡警。在分配任务的时候,余罪选了最难的通信显示地点。在通往艾小楠家里的数个电话中,该手机号已经停机,而固定号码却是街头电话,这一查起来,就只能绕着周边几市兜起圈子来了。

时过境迁十八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那使用过的假户口在安徽生活过几年后消失了,随着现代科技的进步,恐怕嫌疑人也在逐渐接受新知识,以改进自己的藏匿方式。比如用假身份出面,再办一个或者几个假中套假的身份,甚至可以直接从黑市购买一个能够在警务网查到履历的身份,虽然经不起推敲,可躲过排查一点问题都没有。最低限度可以让他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陌生的地方而不被怀疑。

案子越向纵深发展越显得艰难,县大队的警力一半都出来了,就查这一个案子。据说都挖到了他在安徽的生活地,照片辨认无误,技侦员们根据一点一滴的信息,在慢慢地还原着他的真实面貌。

长安、中州、安徽都反馈线索来了,不过查证之下,都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现在看来,就连李逸风也觉得余罪选的地方才是武小磊目前最可能在的地方。他几次想和余罪聊聊,不过看余罪沉思的表情,他都放弃了。

侧头时,李呆和拴羊在嘚瑟着,李逸风注意了一下,敢情这两货挤眉弄眼,在瞅着倚窗而立、忘情拥吻的一对。他挨个掐了一把,小声斥着:“别没出息,盯着人亲嘴。”

“还是小孩呢,背后背个大书包。”李呆凛然道。

李逸风被这两位兄弟逗得直乐,这一趟他们坐的是飞机,住的是酒店,一路上洋相不断。李逸风又趁机教育着:“这城里都是各扫门前雪,别说亲嘴,luo奔都有可能,你管得着吗?还有,注意公德啊,别有事没事把你臭脚丫子伸出来。”

“没事,这两天老查所长,不查咱们。”李呆笑着道,一句话听得李逸风忍俊不禁,回头看了看憔悴一脸的余罪,他两眼泛红、满脸胡茬儿的样子,在地铁口已经被查了好几回身份证了。追逃犯的,现在比谁都像逃犯。

李逸风打住话题了,回头碰碰所长。余罪却像浑然未觉,他看着手机上技侦刚刚发回来的案情短信——两个组的情况汇总出来了,袁亮正带着人回古寨,如果有确定信息,后续的消息很快就能往这里汇合。

余罪把手机递给李逸风,李逸风草草一看,哭丧着脸,牙疼了。余罪侧头却笑了:“狗少,你马上就要成领导干部,可不能逢事就这德性。”

他自然是笑话这家伙一遇事就抓脑袋了,果不其然,李逸风小声道:“取款这么多次,居然都在半夜,脸都没拍到?”

“对。这是起码的防范。”

“出来七八个银行户名,还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对。应该都是假的。”

“连开户时候的监控都没提取到?”

“对。估计银行卡是买的。”

“算了,我估计查电话地点也是白搭,他绝对会找一个没天眼监控、没办法往下查的地方。”

“对。这是基本原则。”

所有的都对,那就不好对付了,李逸风为难地把手机送交到余罪手里,余罪慢条斯理地装起手机,笑着道:“你为难什么?这正证明了,他具备相当强的反侦查意识,同时也证明了,这条线,是正确的。”

“可怎么查呀?”李逸风道。

“车都开到这儿了,怎么可能没路呢?”余罪笑道,脸上显得有些疲惫。

车到了,几个人下了地铁,往楼上走着。李逸风忙着拽着俩乡警,否则俩家伙跑丢了又得等半天,偶尔还得拽着余罪,他老是神神叨叨地走路,走着走着也岔道了。

目的地就在地铁出口不远,李拴羊边走边拽着狗少,三人对着人群里巡逻的民警指指点点,打着赌说,看能揪住谁查身份证。之前李拴羊被揪过一次,他后来学乖了,只要打扮得干干净净,一准没事,可像所长现在这样就保不齐了。

果不其然,那两位巡逻警向四人走来了,一伸手,拦在余罪的面前:“同志,看下您的身份证。”

“啊?哪个身份证?”余罪正想着什么,说岔了。

“你有几个身份证?”民警愕然了。

“哦,一个……怎么走到哪儿都查我的身份证?我像坏人吗?”余罪掏着口袋,看着巡逻警。那两人的眼光明显在说,不像好人嘛。

后面仨人哧哧笑着,看着巡警拿到警证后的愕然表情,看着两人尴尬的笑容。余罪接回证件,却是敬礼道:“没关系,我该向你们致敬,这儿的治安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谢谢!”两位巡警回礼,很有成就感地笑了笑。

这回倒意外了,李逸风突然发现所长说话越来越温和,不像以前那么刁钻了。出了地铁口,从如潮的人群里挤出来,循着定位,然后几位齐刷刷地站在街头傻眼了。

——对面就是定位的通信方位,不过是公交站口。那等车的人黑压压的一片,隔着一条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在这种地方,还可能留下什么?

“俺的娘,这人多得,得查到啥时候啊。”李拴羊腿一软,颓然了。他和李呆席地而坐,连李逸风也靠着护栏,看着如蚁群的人流,觉得抓捕之路遥遥无期了。

“所长,所长……”李逸风问。

“怎么了?”余罪道,和拴羊坐地上了,掏着烟。

“这咋办?”李逸风为难地道。

“他就在这个城市,离我们很近,说不定刚刚都擦肩而过。”余罪道。

“可这个城市一千多万人口啊。”李逸风耷拉着嘴巴道。

“好查,肯定不是公务员,有编制的单位,他没资格进去了;肯定不是像样的企业,他不到十八岁就走了,根本没机会接受像样的教育;肯定也没有混成地痞流氓,否则十八年足够他撞进网里了……他从事的应该是一个边缘类的职业,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不需要学历和资历,不过应该能养活自己;危险系数小,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便于隐藏……这样的职业选择,其实是挺狭窄的……”

余罪说着,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初到滨海的那个时间,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四顾茫然。武小磊相比自己的状况可能更甚,他还要担心警察随时识破他,在那种境遇都走得出来,而且生活这么多年,不得不叹服一个人被逼到绝境的生存能力了。

在哪儿呢?余罪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目光从茫然渐渐变得清澈。因为这样的环境,他太熟悉了,同样是这样的环境,能给予边缘人生活的机会并不多……

车流,人海,熙攘的街口。

五湖四海的声音,五颜六色的私车,闷热嘈杂的环境,让置身于此的人们,无端地显得心烦意乱。

临街一辆深颜色的车里,有一位中年的汉子坐在驾驶的位置,不时地抹着眼睛,像累了,像困了。这个街口许多认识他的人都觉得有点奇怪,往常这个接近黄昏的时候正是生意红火的时间,而老石却不像往常那样,站在街口揽生意。

他在哭,他在一个劲地哭,手里的手机显示着一则似乎和这个城市根本不相关的新闻画面:《古寨县城管群殴一对老年夫妇,致使两人重伤》。

每日忙碌,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只是偶尔会在网上看看家乡的变化,可不经意间却发现了这则让他心痛如绞的新闻。

“老石,你怎么了……”

有位搭伴的司机敲响了车窗,他摇摇手,抹了把脸,开了车门,直道身\_体不舒服,然后不理会同伴的诧异,飞奔着过了马路,奔进了草坪,奔进了一条不知名的巷口。他蹲着,牙齿紧紧地咬着拳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失声地痛哭起来了。

“妈……妈……爸……爸……”

就像在襁褓里牙牙学语的时候,他艰难地吐着这几个字,每一字都像有锥心之痛,他呼喊得如此痛苦。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痛苦过了,每一字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呼喊得如此艰难。

他哭着,拨着电话,电话一直通着,却没有人接听……

千里之外的古寨县……

此时此刻,艾小楠正提着菜市场买的秋瓜、豆角往家里返回。好几日心神不宁,知道李惠兰和武向前没事后,她的心情总算放松了。公公去世、女儿上了大学,她已经是孑然一身,时间已经慢慢地抚平了曾经的伤口,她已经习惯在这种平静和与世无争中生活着。

这是一位很恬静的中年妇女,解放头,对襟上衣,普通的中式裤和布鞋,和县城里大多数家庭妇女没有多大区别。

女警对着照片,对司机道:“就是她,把车停到单元口。”

一辆普通牌照的车直驶进单元里,艾小楠没有注意到。在她走近的时候,车门开了,两位表情严肃的女-人拦着她:“艾小楠,请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是警察。”

“协助调查,我们不想动静闹太大,请吧。”另一位道,让开了车门。

艾小楠手里的菜兜“啪嗒”一声掉了,她的神情如遭雷击,几乎是机械地、木然地被两位女警搀上了车。

车碾过了菜兜,飞驰而去,那滚圆莹透的秋瓜,烂瓢碎瓤摔了一地……

信口猜凶

“艾小楠,知道把你传到这儿来,是因为什么事吗?”

赵少龙道,看着年近半百、还是那么怯生生的艾小楠,他仍然无法想象,解开搁浅了十八年的疑案的扣子,居然会在这样的人身上。

她不说话,只是抿着嘴,低着头。赵少龙示意身后陪同的两位女警,作为缓冲的方式,一位扶着她,一位给她斟了杯水。

有多久没有经历这种直接询问的方式了,赵少龙副局长已经记不清了。几个高手都派出去了,在领导督促下,他自然当仁不让了。赵少龙想了想,换了种说话方式:“那我直接问一下,我在三家银行一共查到了二十一次汇款记录,其中十七次是以你的名义,两次是以你死去的公公陈明德的名义,还有两次是以你女儿的名义,总金额是三十六万四千多……能告诉我们,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吗?”

“别人给的。”

“谁给的?”

“……”

又没回答了,憋了半天,赵少龙又抛出来一句:“钱你说不清楚,那电话呢?你女儿在南京上学,除了这个外地电话,还有很多次和沪城及其周边几座城市的通信记录……能告诉我们那是谁吗?”

艾小楠不说话,脸色阴沉得可怕,这几乎是告诉警察答案了。

赵少龙火了,拍着桌子,吓得艾小楠全身一哆嗦,他吼了句:“还用说吗?你在包庇谁?他可是杀你丈夫的凶手,无论凶手家属给你多少好处,这都是一条命案,法律能原谅他吗?”

吼声把艾小楠惊得全身激灵几次,然后她仇视地看着赵少龙,那种不屈、不服、不忿的眼光,让赵少龙见识到对面这个人的信仰是多么坚定了。

“你还瞪我?”赵少龙发火了,一如曾经当刑警队长时候的脾气,拍着桌子训着,“你的事全县有一半人知道,你们两家关系可以缓和,武向前给你们相应的赔偿,那是应该的……但这不能成为他儿子脱罪的理由,命案啊,给我们造成多大的压力,他可是杀你丈夫的凶手,你们难道一点夫妻之情都没有,转向包庇一个凶手?……那你说说,武向前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艾小楠从那位警察眼光中看到了蔑视,看到了厌恶,她突然疯了一般地拍着桌子,声嘶力竭地喊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水杯翻了,水洒了一地。两位女警慌了,赶紧摁着她的肩膀。赵少龙针锋相对地吼着:“那是怎么样?难道他没杀人?多少双眼睛看见了。”

“不是这样的……陈建霆他是个畜生,他该死……”艾小楠吼着。

“那武小磊呢?难道不该死?”赵少龙凶悍地道。

“他也该死……”艾小楠悲愤地道,两行泪毫无征兆地流下来了。

“哦,看来你很清楚他在哪儿。”赵少龙口气缓和了,惯用的试探方式,在这种对刑侦并不熟悉、情绪化的人的身上,还是挺奏效的。

问到此处时,艾小楠突然冷静了,两行泪刷刷流着,不时地抹着,不管赵少龙再问什么,就一句话:“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对方警觉了,遍问不着,气得赵少龙摔了本子,起身离座,在走廊里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过了一会儿,进去接着试,还在哭。

又过了一会儿,再试,还在哭,根本无法进行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顾局长来了,两位领导关着门说话,却能听到顾局上火的吼声:“啊?让你询问几句,你吓唬她,那能管用么?这么重要的知情人,再有闪失,你还准备等十八年呀……去,找几个女警陪着,一定要让她情绪稳定下来……”

不一会儿,赵副局出来了,大黑天的,一直电话联系着各所,把为数不多的女警往回调。大半夜的,领导要结果,这光景呀,该着他哭了……

有时候无欲无求的人比那作--奸-犯科的人难对付,艾小楠这个没上过几天学的妇女就是如此,连续三天,全县的女警轮换了一遍,她什么也不交代。问钱的去向,她就开始胡说,再急了就开始哭,反正什么也不说。这死理认得,愣是把两位局长搞得焦头烂额。

袁亮一队是在火车上接到这个信息的,现在已经到了定位和抓捕的阶段,或者艾小楠开口,或者那两部监控的电话再打进来,或者……能在这个嫌疑人出现频率最高的沪城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呜……”汽笛长鸣,队员捅了捅小寐的队长,提醒着沪城到了。

睁开眼已经是满目青翠,绿色宜人,远眺是一望无际的高楼大厦,近看是攘攘熙熙的客流,从县城一下到了大都市,由不得袁亮不怵然地自言自语着:“这块硬骨头,不知道咱们啃不啃得下来。”

“余所不就是个追踪高手吗?藏那么深的偷牛贼他都逮回来了。”队员道。

“那不一样啊,上次可是大量的嫌疑人和参考信息,还有省二队做后盾,咱们有什么?就几个人。”袁亮道,以县局的刑侦力量,实在够呛。

两人小声说着,起身离座,和同一车厢的两名队员会合到了一起,四人下车,通过地下通道,刚出站台时,就看到了有人举着大牌子,上书两个字:袁亮。

是狗少,那字写得像乌龟爬。有队员看见了,笑着示意着袁亮那方向,两组人终于会合了。袁亮哭笑不得地问着李逸风道:“干吗写我的名字?”

“您老名字就俩字,省纸呗。”李逸风道。

众人一笑,袁亮状似生气地道:“那你写个正楷字,你这像写字?扭麻花呢。”

“错,不是我写的,我们所长的书法,哈哈,回去收拾他吧。”李逸风笑道。

狗少领着众人上车,在当地租了辆普通商务车,走走停停。几人趁着这工夫,有的欣赏城市美景,有的感叹都市生活不易,袁亮却是心揪着案子,问着李逸风。李逸风说了:“这不等着家里的进展吗?都好几天了,我们根本没出门。”

这话听得袁亮也是好不懊丧。家里还没进展的话,他最终没说出口。

一路驶回了近郊一间胡同里的旅馆,李逸风分头招待人歇着。那边袁亮敲响了余罪的房间,一进门,却愣了下。余罪正光着上身,喝着啤酒,吃着花生米,边吃边发呆,他进去才发现了,原来余罪是看着案件板发呆——余罪把地图钉在墙上,下面排着几乎案发以来的所有照片。

很直观,也很有心,袁亮笑着道:“不错啊,余所,有美剧里那种侦破的氛围了。怎么样,有结果吗?”袁亮道。

“我在猜,还没猜到,你来了,咱们一起猜。”余罪道。

“猜?”袁亮异样了一下,仔细地看看整个沪城的城区图,上面被标记了数个点,那是嫌疑人曾经使用过公话的地方。除此还标有其他颜色的圆圈,袁亮马上也明白了,那是自动提款机所在的地方,最远能到离沪城尚有上百公里的苏杭一带。

信息出来的不少,可都被刻意地隐藏了,提款大多数时候在夜里,提取到的记录都是个戴着口罩的男子。袁亮异样地看了余罪一眼,确实是有心人,把这些从手机上、网上传送的案情相关东西,都直观化了,唯一不直观的,仍然是黑夜里的一个蒙面人。

“怎么猜?”袁亮道。

“猜他的职业,猜他出没的地点,猜他可能在的地方。”余罪道。

对了,袁亮突然发现变化了,余罪不像以前那愁苦了,相处这么长时间,他知道只要对方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那就是有转机了。

“你猜到了?”袁亮好奇地问。

“是啊,就等着你们来呢,真够慢的。”余罪道。

“没办法,有武器,上不了飞机。”袁亮道,和余罪坐到一起了,一-屁-股坐下,抢着他手里的酒,追问着,“快说说,什么想法?”

“我猜呀,他是个司机。”余罪直道,把刚喝一口的袁亮给噎了下。

“说不定这就是他生存的方式。”余罪又道。袁亮使劲咽下酒,瞪着眼,一千一万个不信。

“而且他用的不是本地的牌照。”余罪又道,袁亮差点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

他异样地盯着余罪,不敢相信,可又不敢不信。当时选择任务的时候,余罪就径直到了最没有可能找到证据的沪城,只因这里是电话往来频率最高的地方。

“好好说,别卖关子,我都快疯了。”袁亮道。

“好,咱们从行为习惯上分析,取钱的时间大多数在夜晚,活动范围几乎有三百公里,你说至于么?在哪儿蒙面取一下不一样啊?”余罪道。

“可这不能证明他是司机呀?”

“但你不可否认,如果是司机的话,他可能更方便地办这些事,可以随机地选时间、选地点,那样的话我正好无法排查。”

“理论是这样,但判断他是司机,太过武断。”

“同意,那电话呢?通话的地方选择,除了市中心一带没有,其他几个区都有,最远还到了嘉兴一带……不用手机说明他学了不少反侦查知识,现在这东西好学,但另一方面,你考虑下,如果他是司机的话,这就太方便了,在路上走着,随便找个没天眼监控的路段,就解决了。”

“你这是什么逻辑,好像不对。”

两人争执起来了,余罪几日想出来的方式,看样子无法说服袁亮。余罪想了想,咬咬下嘴唇,又抛出个理由:“根据咱们对武小磊上学时候的了解,他的脾气不太好,性格很梗,属于不吃亏的那种,所以我觉得他要打工可能性不大,临时可以,长期他受不了那气……要是开个车拉客,似乎不错。只需要一个驾照和身份就可以了,就算被查也是被交警查。”

“你就这么判断的?”袁亮不认同地道。

“错,是判断他是司机的话,这些古怪的行径,就得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为什么取款发生在不同地点的半夜,为什么电话通信在不同地点的隐蔽路段……即便是个潜逃的嫌疑人,他买一张不记名手机卡不就解决了吗?”余罪道。

“不要告诉我完美解释,我要知道你通过什么判断出他是司机,否则我不能同意。”袁亮反向问着。

“这个嘛,说出来你不准笑啊。看这儿。”余罪道,起身点着照片上一个小黑点,然后比对着,从同一幅监控图里把电脑图像放大,看得袁亮哑然失笑了。

那个黑点是……车钥匙!

“有车不一定是司机啊,现在有车的可多了。”袁亮笑着道。

“如果仅仅是有车,还无法解释他这些行径,所以我把得到的监控图都仔细看了几天……还有证明。”余罪道,然后抱着笔记本电脑坐下来,一张一张放着。袁亮看到有数张图片上,余罪都在嫌疑人的腿弯处都有所标记。余罪问袁亮,“有什么不同?”

“裤子吗?能有什么不同?”袁亮愣了。

“你站起来。”余罪道,袁亮讶异地站起来,余罪指指他的膝盖处,又把照片一对比,袁亮恍然大悟道:“噢,这裤子褶子多。”

“那为什么多呢?”余罪问。

“噢,你是说,长时间开车?”袁亮惊讶了句,没想到玄机在这里。

“对了,能出现这么多褶子,那说明腿打弯的时间比一般人要多……正常情况下,短时间驾车不会形成这样的,看他的裤子,皱成什么样子了,看这颜色,绝对是工装,脏兮兮的……所以我判断,他很可能是以司机为职业的。”余罪道。

“那车牌呢?总不至于你猜到车牌吧?”袁亮不服气地道。

“哥哎,这个钥匙虽然是半截,不过我根据样式已经咨询过几家修理厂了。师傅说,应该是国产车的那种钥匙,这也符合他的身份。他混在外面,还拿艾小楠给汇的钱,这肯定是他家里的……总不至于开个好几十万的车吧?”余罪道。

“车牌,说车牌,那对缩小范围有帮助。”袁亮道,越来越觉得余罪不是空口无凭。

“嘿嘿,你太老土了……本地牌一张牌照好几万,他开个几万块钱的破车,总不至于买个十万的牌照吧?”余罪道。

“有道理,理论上不会上本地牌。”袁亮点点头。

“买个破车,挂个外地牌,开在这种大都市,这种既没品位,又要被交警处处提防的事,你说什么人会干呢?”余罪道。

“以这个为职业?难道真是……黑车司机?”袁亮道,觉得一切是如此合情合理。

“如果是,所有表象就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不是,我还找不出更符合这个表象的真相。毕竟这个职业是半公开的,既能挣到钱,又能隐蔽他的身份,还不用抛头露面,比照他的性格,你觉得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做吗?我甚至怀疑,这家伙是出夜车,那样的环境对他几乎是安全系数最高的……看他出现的区域,除非发案,日常的排查都很少,别说晚上了。”余罪道。他用三天的时间,描绘了一幅边缘人的生活场景。

“行!那就从这个方向查,车管所、市公安局、交警部门,咱们分头联系一下,对了,忘了告诉你,艾小楠被正式传唤了,不过她到现在还不开口。”袁亮道,重燃起了信心。

“很正常,要是一下子就把武家给撂出来了,那才是白眼狼呢。”余罪道,不动声色地又来一句雷语,“你们的排查方式不怎么样,想不想试试我的?”

“你有什么方式?”袁亮问。

“不找官方组织怎么样?车管所要管用,就没那么多黑车了。”余罪道。

“那找谁?”

“找地下组织。”

“地下组织?”

“对呀,他选择的是种边缘的生活方式,不可能不和那些人发生交集,每个地方都不缺地头蛇,那些地痞流氓,那些靠边缘方式生活的人,应该比片警更熟悉他们讨生活的地方……如果武小磊在沪城城区或者郊区某一地高频出现过,这些和他同样街头讨生活的人,应该照过面……我们只需要从各管区提取一下经常打架斗殴、收保护费、做非法小生意,甚至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员,基本就差不多了。他们毕竟在明处,好找。”余罪道。

听着余罪这个简便而直观的方式,袁亮不住地抓脑袋,心想这办法太他妈有实际操作性了。余罪以为袁亮有意见,直问着:“怎么?这办法不好?”

“好是好。”袁亮愣了下,扑哧一声笑了,饶有兴致地看着余罪问道,“我是有点奇怪,这怎么也不像警察的办法呀?更不像警校能教出来的。”

“我有好老师,教我的东西可真不少。”余罪笑道,仰头喝了口,撇着嘴,像是好无奈地道,“还不止一个老师。来,碰一杯,打个赌啊,抓到他印证一下咱们今天的猜测,对了你请客。”

“那错了呢?”袁亮碰着酒瓶,笑着问。

“错了恐怕你没机会抓到,你手下的队员都太嫩了,所以你没机会让我请。”余罪笑道。

“横竖都是你赢啊,好,咱们就这么来,我倒巴不得请你呢。”

两人商定,仰头间,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雾霾重重

得到了一个杀人嫌犯可能潜藏在沪城的信息,当地警方也不敢忽视。县里通过市局协调,次日开始排查,到沪城的各分局都受到了热情接待。毕竟这种人相对于警务工作,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谁也不介意把他除之而后快。

袁亮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分出两人到各区的车管所提取车辆备案,不过一听就头大了,这里一个区的车辆登记就有十几万辆,在没有掌握更确切的定位线索时,根本不敢想象从这里查找。于是思路就沿着余所长的办法来了。

这一回袁亮算是领教了余罪和乡警们的横劲了,从区分局、各派出所,只要查到本地比较出名的痞子,包括有打架滋事的、有收保护费前科的,特别是二进宫、三进宫那些屡教不改的,一一记录,直接询问。

地方民警的警务可繁忙多了,这些小事可帮不上忙,当然,余罪巴不得自己干呢。

于是他就带着仨乡警、两位刑警加一位队长,一个区一个区一路找着过去了,不少人在早餐馆吃着饭,一不小心,就被几位外地警察带走讯问了。

一亮照片,认识吗?这个人就在这一片混,告诉我他在哪儿,线人费一万。

这个时候,李逸风会适时地亮亮一摞钞票,那些被抓的痞子眼里一般都会闪过贪婪的眼光。

但一般情况下是不认识的, 不认识只好让他走人了。

半天工夫,几个人横穿了两个区。当又一个靠街头混迹、碰瓷为生的小混混被余罪他们摁住后,直接就在车里讯问上了。一搜身,居然搜出了几个不认识的东西来,小管子,红色的。李逸风一愣,摁着人追问:“这是什么?”

余罪把东西拿在手里,看了看,一想便明白了:“哦,这是狂吐鲜血的装备吧?”

说着一挤,“扑哧”一声,管子里不知什么液体就喷李呆脸上了,果真是“鲜血淋漓”。要是不小心“碰”到某人的车上,然后倒地狂吐这玩意儿,肯定要把车主吓得六神无主了。

李逸风惊愕道:“咦?有两下子啊!碰瓷还真是技术活,这玩意儿讹人可高端多了。”

再看向那嫌疑人的时,这小伙儿都有点-脸-红,不好意思地说着:“还没用过,现在不好讹了,都有行车记录仪了……整不好得被人家反讹一下。”

几位便衣哈哈笑着,余罪一亮照片:“问你个事,认识这人吗?”

那人仔细看了看,他知道不认识的后果,不过很可惜,真不认识。余罪连许诺也懒得做了,直接瞪眼。那嫌疑人赶紧道:“别别……老大,听我说,这不是本地人,一看就是外地人……他们绝对不会在这个区混。”

“为什么?”余罪愣了下。

“这个区是老城区,没啥可混的,外地人现在大多数都是开发区、新区混,那儿找钱容易。”碰瓷哥道着行内的话。

“如果是个开黑车的,哪儿最好找生意?”余罪问。

“新区呀,开发区呀,市区堵得跟便秘一样,自行车都走不动,还想挣钱?”碰瓷哥道。

余罪兴致来了,这些可就是警务上没有的东西了,他想了想,又问着:“时间呢?”

“去掉上班时间就行了,晚上下班的、吃夜宵、出来找乐的,他们就在路口等呗……”那哥们又道。

这才是真知灼见,余罪乐了,把这哥们儿放了,亲自送下车,又在路边聊了好久。正聊得兴起,却不料袁亮嚷着,表情很着急,余罪顾不上了,直奔上车去。后面那哥简直是相见恨晚地喊着:“嗨,老大,你们不是警察吧?……去哪儿找钱,把我也带上?”

听到这句,车厢里轰然笑了。袁亮却是急促道,刚刚接到家里的通知,又有电话打进艾小楠的家里,反查定位,是沪城的一部手机,不过查到的时候已经关机了,出现的方位在高科技园区一带。

余罪看了看电子地图,摇了摇头,直线距离十几公里,就算赶过去也晚了。袁亮却是催促着快赶。他看了眼余罪,问着要不要通知辖区派出所。余罪摇摇头,根本没想这个,自言自语道:“现在他的行径和以前有所改变,可能谣言开始起作用了,找不到传话人,他急了……啧,咱们操作得也有点急了,要是缓一点,说不定情况更好……”

“屎到屁眼上了,你才想起纸来啦?早不说。”袁亮心烦意乱,回敬了句。

“咱们不一直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吗?再说你催得也太紧-了。”余罪道,看袁亮火大,他故意浇油似的说,“那我现在早说一步,去也白去,这地方随便一个小区都和咱们县城差不多大,不是提前预见,或者有准确信息,即使追捕你也肯定抓不到人。”

“乌鸦嘴。”袁亮回敬道。

车还是向目标驶着,在路上被堵了两回,被夹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车流里,用时一小时零十分才到指定位置。下车时,来自县城的众警齐齐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这位置是个客运中转地,地铁口、公交站相距不足一公里,每分钟通过地铁、公交、天桥、道路运输走的客人都有上千人之多,但凡车来,入眼便是黑压压涌来的人群,两公里内八个路口,哪里都是人,即便有天眼监控,恐怕也拍不清这么多面孔。

根本没法找,人太多。袁亮就这么给局里汇报了,理由很奇葩。

局里顾局长的回复更奇葩:想办法找,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外出抓捕的迷雾重重,古寨县刑警队也是愁云惨淡。连着封队数日,近在咫尺却不能回家的刑警早心生怨言了。艾小楠被正式传唤,哭了几天几夜,其间什么也不吃,最后弄得要被救护车接走了。

领导也怕出事哪,要不是箭在弦上,这事都未必能办到现在。可已经这样了,不管是谁,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艾小楠是自己走出来的,很虚弱,神情有点恍惚,一位胖胖的女警上来搀着她。艾小楠似乎认识她,那女警笑着说她丈夫在一中,认识陈明德老师。许是这些关系的缘故,艾小楠没有显示出更多的不悦,于是这个女警和她坐到了一起,直驶医院。

当然有警车和警察陪同着,车一走,赵少龙焦急地问着城关所长:“这位怎么样?”

当然是指那位女警了,四十多了,典型的嘴大舌-头长,谁的闲话也敢传。这不,城关的所长打着包票道:“绝对没问题,绝对能扯到一块儿。”

“那你昨天不派来?”赵少龙副局长道。

“昨天,我还以为是上级公事,就把年轻的几位派过来了,不知道是这事啊。”所长惶恐地道。赵副局翻了一眼,不理会了。

事情僵在这里了,随着技侦的调查深入,警方提取了武小磊在长安、中州、淮北等地的不同记录,和使用的不同化名,都是艾小楠汇出钱款的收款人,时间跨度长达八年之久。所以她的态度,几乎成了决定此案侦破的关键所在。

可是越关键的时候,事情就越掉链子。

陪同的民警张软花看着虚弱的、呆滞的艾小楠被送进病房,输上了营养点滴,同为女-人,她眼睛软得差点就酸痛起来了,她知道在案子的高压之下,不管是办案的、还是犯案的,几乎都要脱一层皮。

“艾姐……哎……”张软花拉着艾小楠的手,抚了抚,叹着气,欲言又止。

一直不开口的艾小楠被这个细微的动作感动到似的,痴痴地看着张软花。张软花问着:“艾姐,饿吗?想吃什么?”

艾小楠摇摇头,眼光中的怒意缓和了,她看着张软花,喃喃地问着:“你也是上头派来审我的?”

“我不是,我还等着给孩子做饭,就被所里传来了……没想到是你……他们没怎么你吧?”张软花慌乱道。她确实是上头派来的,准备以关怀的方式得到真相。

艾小楠摇摇头,从同是女-人眼中看到那种关切,似乎不是作假。

不过一个妇-人家历经那种地方,心理会有多大阴影可想而知。张软花无语了,握着艾小楠的手,轻轻地说:“艾姐,你的事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冤枉你了,你怎么可能包庇杀你丈夫的凶手啊……别怨他们啊,很快就会有新的证据,等真相出来,我亲自给你洗刷冤情……”

对于真实的案情张软花并不了解,但她却无法理解,一个劲地为艾小楠喊冤,说得声情并茂,绝对不像假话。却不料,艾小楠艰难地笑了笑,对张软花轻轻地说了句:“他们……没冤枉我。”

呃,一句话差点让张软花抽过去,她张口结舌,绕是舌-头大,也说不上话来了。她紧张地看着艾小楠,就那么张着嘴,就是憋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对话肯定是被监听了,楼下车里听到的技侦也是紧张得心一抽搐,然后大气不敢稍出,仔细地听着这个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等了好久,两位女-人开始说话了……

切肤之痛

这是个加护病房,房间内从病床到墙壁全是白得瘆人的颜色。看着艾小楠那张苍白的脸,张软花无法想象这样一位瘦弱的女-人,在丈夫被杀之后的十八个年头,是怎么熬过来的。许是那种女-人间的同情让她们有了共同的语言。

艾小楠轻声说着:“软花,你知道我当年是为什么嫁给陈建霆的吗?”

“艾姐您当年很漂亮吧?”张软花道,话不由衷。那个年代脸蛋可不值钱。

艾小楠虚弱地笑笑,和她握着手,像在自嘲一般道:“其实就为了个供应粮,为了个城镇户口……呵呵,可笑吧,进了他家门才知道,他在县城里是个名人,出名的没好人家的女儿嫁给她,他爸爸才从老家给他娶了个……就是我!”

这肯定是一段不幸的婚姻,张软花知道陈明德老师那三个奇葩儿子,她没敢接茬儿,怕引起伤心的事。

“那时候活得好难啊,一家几口就挤在两间公房里,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还可以,还知道嘘个寒问个暖,不过没多久,他厌烦了之后,又像原来一样了……成宿成宿地打麻将,成天成天地喝酒,挣着钱了不在外面花完不回来,挣不着了,回家就朝他爸要……到我怀上琅琅,连做检查都是自己去医院,生琅琅时,他都没去医院,不知道和哪个女-人在外面鬼混……”

说着眼睛一扑簌,泪刷刷下来了。张软花赶紧拿着纸巾,给艾小楠擦着,关切地问着:“琅琅多大的时候出的事?”

“三个多月……”艾小楠哭着,道了句。

这个谈话就难了,似乎那个糟糕丈夫的殒命,对于苦命的妻子是一种解脱。张软花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劝,想了想,说道:“艾姐,那你早该走了……何苦守在公公家里,我就想不通,这一辈子还不是苦了自己。”

“没法走啊,陈老师上学时候就是我的老师,他身\_体又不好,我怕没人照顾,他再出个什么事,我的罪孽就大了。”艾小楠道,一句听得张软花真为她不值,可不料艾小楠却是活得无怨无悔似的说,“其实建霆死后,家里的负担反而轻了点,我想着把女儿养大,我这辈子的任务就完成了。就是我公公想不开,公安局一直没抓到杀人的武小磊,他就一直上访、告状……这个家呀,一直过得不像个家……”

“那……你们和武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张软花小心翼翼地问。

“琅琅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家里穷,就我公公那点工资,差不多全耗费在上访路上了,剩下不多还得养着两位小叔子,琅琅从小就跟着吃苦……别的孩子吃冰棍、吃果冻,她只能看着咽口水;别的孩子穿新衣服、穿花裙子,她只能穿着我改过的补丁裤子……不过孩子很懂事,从来不朝我要什么,有一次她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她的爸爸呢……我就狠心打了她,不许她问……到现在我都后悔……孩子可懂什么,我怎么能难为她呀……”

艾小楠哭着,一下子不可抑-制,强忍着要起身。张软花赶紧给垫着枕头,一脸戚色地做着这个忠实的听众。

“后来有一天,她放学回来,背了一个好看的新书包,书包里还有文具盒、铅笔、像皮……她高兴极了,我却很生气地问她从哪儿来的,她说是一个奶奶给的……我怕她学坏了,一直追问,后来才知道是武小磊的妈妈,李惠兰……我也一下子接受不了,把东西拿着,第二天扔回到了他家里……”

“后来呢?”

“我有一次去家长会,老师奇怪地问我,怎么奶奶没来,我才知道,李惠兰一直在悄悄看孩子,给孩子报奥数班、给孩子悄悄买零食……我很生气,就找上门和她理论,她见着我,一下子也哭了,她说她孩子也没了,就算将来抓住也要被枪毙,都是当妈的,就自己苦点儿,也不能让孩子作难呀……”

张软花眼睛红红的,她在抹着。

“这是一对好人啊,后来琅琅就多了一个奶奶和爷爷,他们两人有文化,也能教孩子,琅琅年年是三好学生,上小学初中,一直就是全校状元,就我公公看着,也别提有多高兴了……”

“那你公公他知道这事吗?”张软花问,心想那肯定又是一场冲突。

“知道也没法子呀,建霆的两个弟弟一直没正经工作,不是在外面坑蒙拐骗,就是朝家里老父亲要钱,他也没能力呀……告了好多年,那些年我们都已经习惯警察上门了,一有上门,琅琅就喊‘爷爷,警察叔叔请你做客了……’”

一个巨大的冷笑话,两位妇-人俱是含泪苦笑。

停了半晌,张软花问着:“那后来,为什么不告了?”

“快十年没消息了,再有心劲儿也要给磨光了,说起来,几乎就是惠兰婶一直补贴着我们家里……我记得是陈家老二出事那一年,那个畜生欺负了一位高中女生……出了事我公公一下子病倒了,连我也没脸出去,那年公公单位正好集资买房子,要四万块钱,可公公工资本上连四百块钱也不到……我们还住在一中旧窑改造的公房里,有天晚上,惠兰婶和向前叔,第一次来我们家里了……”

这个也许是所有事情的关键,张软花仔细倾听着。

艾小楠闭着眼,长舒一口气,似乎这些外人猜测纷纷的故事,从她的嘴里吐出来,也是一种释放,她平静地说:

“我把孩子支走,让她去隔壁做作业,惠兰婶和向前叔到了我公公的病床前。有杀子之仇的两家人,过了十年坐到一起了,难了这么多年,我公公仍然放不下,把药碗扔了,让他们滚。”

“那他们呢?”张软花很好奇那一幕,似乎是无法逆转的。

“他们没走,他们带来了钱,四万块,房钱……我公公把钱扔到了地上,不要;然后向前叔捡起来,放好;公公又扔了,又捡起来;公公再扔的时候,惠兰婶拉住他了,直喊着老哥哥……其实惠兰婶也苦啊,她说老哥你可以恨我们,可你别难为这么苦的儿媳呀,也别让琅琅受罪呀,咱们两家都没儿子了,难道我比你们更好过点吗?”

张软花一下没忍住,一下子抹着两眼,泪如泉涌。

艾小楠抹着泪,眼睛里甚至发亮着说着:“他们三个老人一起哭了……那毕竟是杀子之痛,我公公再豁达也放不下这十年的心结啊……惠兰婶和向前叔也是有备而来的,我没想到他们这次来不光是送钱,还送儿子……”

“儿子?”张软花下意识地道。

“对,儿子,他把一个写着地址的纸片交给了我公公,惠兰婶哭着说了,我现在知道我儿子在哪儿,就是这个地址,我们两口子商量好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条命今天还给你了,我们不欠你什么了。要是他能换回你儿子的命,能换回你的心宽……你拿走吧!”

艾小楠道,流着泪的眼睛却是异常地明亮,那几乎是闪耀着一种让人崇敬的光辉。张软花听到这里,也已经是泪眼模糊,释然地问了句其实已经知道结果的话:“后来,陈老师没有举报他?”

“没有,直到他去世……床前站的是惠兰婶和向前叔,他把琅琅托付给惠兰婶了。”艾小楠抹着泪,痴痴地看着张软花。张软花陪着她垂泪,无语地道:“于是他们就通过你,给你根本不认识的人汇钱?”

“嗯,我知道是武小磊。是我要办的,他们不方便。”艾小楠道。

“姐呀,你糊涂啊,因为这个,你会坐牢的。”张软花道。

“妹子,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这么一家好人,难道我把他们供出来?武小磊该死,可他不能因为我死啊。如果那样的话,我女儿琅琅也不会原谅我的……”艾小楠号啕大哭着,半晌才抬头,抽泣着问张软花道,“你还要逼问我武小磊的下落吗?”

张软花眼睛一酸,一侧头,抹着泪道:“你别说了,我不问。”

两个女-人就这么相携着,垂着泪,除了那个关键的下落,无话不谈。

楼下的技侦黯黯地放下了耳麦,询问失败。他们心里泛起与职业操守完全相悖的同情,似乎觉得眼前两家人这个现状,维持着就很好。

刑警队里,同步听到结果的顾尚涛局长在默默地抽着烟,赵少龙进来汇报时,他苦笑着道了句不太难懂的话:“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这案子能搁浅十八年了。”

是啊,连受害人都成包庇人,这么有悖逻辑的事,谁可能预料?

“那询问?”

“停了吧。”

“可咱们前方的同志还在等着。”

“你负责通知一下,艾小楠暂时不能询问,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了。这事是心尖上的一颗毒瘤子啊,不切了它,就不知道还会生出多少事来。”

顾尚涛黯然道,他已经狠不下心再下命令了,但他知道这种事不能姑息下去。赵少龙看着前一刻还逼着限期的局长,稍有不解。顾尚涛催着道:“去吧,封队命令解除,我们靠自己办,让大家都回家看看吧……他们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我们也是。不用藏着掖着了,敞开来办。”

说罢,起身,顾局长稍有落寞地离开了。

封队命令随即解除,顾尚涛局长不得不寻求更高一层的支援,市技侦支队受邀,派驻五名技侦人员携带设备,星夜驰往古寨县,对已知的信息开始了重新分析、梳理。

线索,可以中断。职责,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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