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在线阅读网 > 大宋帝国套装全3册 > 中原乱 > 二

在太上皇赵佶唯恐避祸不及拼命南逃,童贯、高俅锲而不舍地拼命南追的同时,李纲在汴京城里展开了紧张的备战工作。

李纲知道金军留给他的备战时间不多,必须全力以赴分秒必争。他建议赵桓暂缓处置六贼,不去追拿童贯、高俅,都是因为不想分散精力和人力。当前的头等大事是顶住金军守住京城,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必须为此让路,这个原则李纲把握得非常牢固。

备战工作千头万绪相当复杂。李纲此前不但从未指挥过作战,也从未管理过汴京,对于相关的许多事情,他都需要从头去了解熟悉,不然就很难做出符合实际情况的战略战术决策,甚至连起码的发言权都没有。所以自从就任亲征行营使以来,虽与副使曹蒙在职责上有个大致的分工,李纲仍力求做到事必躬亲。尤其是对兵力配备、装备供应、城楼整修、后勤保障等方面的问题,他皆要一一亲自过问。听得属下的汇报中略有含糊处,他即命其再去核查落实,唯恐在哪个环节上出现疏漏,临阵误事。

别的不说,仅督察城橹整修一项工作,便耗费了李纲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汴京的城门很多,东有东水、新宋、新曹等门,西有新郑、西水、万胜、固子等门,南有南熏门、陈州门、戴楼门,北有陈桥门、封邱门、新酸枣门和卫州门。在冷兵器时代,城门处是进行攻坚战的重点地段,所以李纲对这些地方的防卫设施,都亲自做了视察,并着重检查了首当其冲的北城诸门及其护城水道的防御体系。这样,每天从早上一睁眼,李纲就要马不停蹄地一直忙到深夜,几乎是连三餐的时间都难得挤出来,常常边谈工作边胡乱塞-两口饼子喝两口白水了事。

然而就在李纲这样废寝忘食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些人却忙上添忙乱上加乱,又横生出一些枝节,搅得李纲不胜其烦。这些恼人的事,就是有人想走李纲的后门当官。

赵桓在任命李纲为亲征行营使时,许给了李纲三千名空名文告。这是赵桓赋予李纲的一种非常权力。就是说,李纲在这三千个名额内,可以不受朝廷任命官员程序的约束,视其需要自行任命一定级别以下的官员。用当时的术语讲,这叫作借补官资。这种借补官尚须日后经过朝廷的审批,才能算正式任命。但只要借补到了那个头衔,朝廷一般会予以认可。对于数量庞大的中下级官员,谁行谁不行朝廷根本无从甄别,也不会去自找那个麻烦。所以,谁只要得到拥有空名文告的大员的一句话,一顶不大不小的乌纱,也就算是基本上戴定了。

有些人马上盯上了李纲的这个权力,企图借机将自家的亲属活动进入行营衙门,谋取个一官半职。赵桓初四上午许给了李纲空名文告,当天下午便开始有人来找李纲送礼说项,拉扯关系疏通路子。

李纲对此极为反感。他认为皇上赋予他便宜行事之权,是对他的极大信任。而皇上越是信任他,他就越应谨慎,不能滥用职权。目前国势危急几至大厦将倾地步,那些空名文告只能用来擢拔立志报国的忠良贤能,而绝不能作为人情送出或者卖掉。

前来找李纲推荐官员人选的,多为官阶在三四品以上的人物。李纲不好直接驳他们的面子,便一概敷衍道,容他先考察一下被荐者的情况再说,实则是一概压下不办。就连与皇上赵桓私交甚笃的资政殿大学士、签枢密院事耿南仲介绍过来的人,也让他用软钉子给顶了回去。

非但如此,李纲还下令,对部队和各衙门中原有的官员进行督察。尤其是对与守城任务关系密切的部门,发现有不称职者,立即调离职守。结果各衙门还真报上来一些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有几个位居军需装备等要害部门的庸官,当即由李纲签署命令,被调任其他闲职。

这样做就有点捅马蜂窝的性质了。因为但凡一个明摆着是不称职的人能盘踞于要害肥缺,必然有其靠山和背景。李纲敢动他们,似乎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于是接着就有聂昌、唐恪等大臣轮番上门,为被调离职守者说情,软中带硬地劝告李纲收回成命。李纲则依然采取敷衍政策,口头上应着可再斟酌,其后却还是我行我素。

许多人就感到李纲是有点小人得志得意忘形了,怨气大者,更认为李纲简直是不识好歹专横跋扈气焰太甚。许翰见此情形,私下里规劝李纲,人情世故不能一点不讲,该通融的事还是得通融一二,否则于己不利。李纲摇头道,我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但你通融了一个,第二个通融不通融?通融了两个,第三个通融不通融?这个口子一开,便会没完没了。朝廷里有多少蠢材,都是这么你看我的面子我看你的面子通融出来的。若在平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退让三分也便罢了。可如今大战在即,误用一个人,在关键时刻一个环节顶不上去,就有可能误大事。我实在是不敢拿着国家安危当儿戏。两弊相衡取其轻,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这样,就任亲征行营使不到三天,李纲便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地得罪了一大批朝臣,在不知不觉中为日后的官场生涯埋下了祸根。就连与李纲私交较好、曾在赵佶、赵桓两任皇帝面前鼎力推荐过李纲的吴敏,亦因被李纲毫不留情地驳了面子,对李纲心存了芥蒂。

这事是由一个禁军统制常贵乾引起的。

李纲执掌守城的帅印后,向驻京部队颁发的第一道军令,就是命令各部立即进入临战状态,无论白天黑夜,要做到人不离戈马不离鞍,探亲人员必须马上归队,各级官兵一律不准告假,更不可擅离职守。鉴于在何灌兵营曾目睹过的禁军部伍松散状况,为了保证军令的严格执行,军令颁布后,李纲特地抽时间亲自到军营去做了督察。

李纲采取的是突然袭击的方式,下部队前没同任何人打招呼。他要看的是真实情况,不是表面文章。

正月初五的晚上,李纲带着甘云,去视察了城北的几个军营。所到之处还是令他比较满意的。除了兵员缺额是个普遍存在而一时又难以解决的问题,其他方面的情况还行。指挥人员都在岗位,士兵们的状态也都基本上符合严阵以待的战备要求。

然而当巡视到常贵乾部时,发现了问题。

视察前面几个军营时,都是该部的主将副将一起出来陪同李纲,到了这里,出来迎接李纲的却只有副统制徐吉。李纲不是个喜欢摆谱的人,并不在意出面陪同的是该部的主将还是副将。他以为常贵乾正在忙于军务,那就忙他的去好了。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们的统制官哪儿去啦?

谁知这一问却问出了问题。徐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慌,他怔了一下,才带着磕巴地回答说,常统制在查哨。

李纲敏锐地捕捉到了徐吉表情上的不自然,登时起了疑心,沉下脸来追问,常统制到底干什么去了,你给我如实说来。徐吉情知藏掖不住,只好照实回答,常统制在晚饭后去了十里香行院。

原来这常贵乾,因年少时即离家从军,多年来随着部队南戍北调居无定所,至今年届三十尚未婚配。每当--胯--下那玩意儿憋得难受了,他便去妓院找粉头解决问题。前些日子,他在十里香结识了一个唤作荷花的粉头,两情缱绻很是投缘,一来二去便有了丢不开舍不下的意思,甚至产生了为其赎身娶其为妻的念头。然而,这个念头刚刚萌动,汴京保卫战就逼到了眼前。

常贵乾知道这一战不开则已,一开就小不了。他是个多次经历过战事的人,对战争的残酷性有着切身的体验。这场汴京保卫战打下来,无论是胜是负,他是否还能活在世上,都是个未知数。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在他常贵乾就是活一天少一天了。那么何不趁着尚未开打,再去与荷花风流一把呢?常贵乾就是揣着这种想法,不惜违犯军令,于这一日的晚饭后偷偷去了十里香。

他的行动瞒不了徐吉,平日里他与徐吉相处得不错,这事也不必瞒他。临走时常贵乾交代徐吉,诸事多操点心,别让营里出事。徐吉说大哥你就放心去吧,不就三两个时辰嘛,能出什么事?大哥只要别在那里过夜就行。可是谁也没料到,常贵乾离开军营才一个时辰,李纲便突然视察到了这里。

得知了常贵乾擅离职守的实情,李纲勃然大怒,命令甘云立即带领两名禁军士兵,去十里香将常贵乾拿下。

徐吉垂手立在一旁,心里暗暗叫苦。他知道这回常贵乾是撞到枪口上了,李纲必然要杀一儆百,对常贵乾的处治肯定轻不了,就在心里琢磨,是不是能采取点什么措施,让李大人高抬贵手法外开恩。

常贵乾全然不知祸之将至,此刻他正全力以赴地压在荷花娇柔的身\_体上,享受着他那最后的晚餐。

说起来常贵乾与荷花这一晚的相见,还真是颇有点悲壮意味。常贵乾告诉荷花,汴京保卫战就要打响,李纲大人下了严令,各部将士无论职位高低,一律不得离开营区一步,他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偷偷跑出来看她的。在战争结束之前,他没有机会再来了。如果他不幸战死,这就是此生与她的最后一次相会。

荷花一听便落下泪来,她梨花带雨地偎在常贵乾怀-里道,常将军莫出此不吉之言,苍天保佑你会好好活着的,荷花要等着常将军立功凯旋。常贵乾紧紧-搂-着荷花道,但愿如此,如果常某有幸生还,一定要娶你荷花姑娘为妻。荷花道,自从奴家见到将军,就盼着有那么一天。若是果能如愿,从此奴家一定一心一意侍奉将军。将军也莫要再吃军粮,奴家这里小有积蓄,咱们到江南山清水秀处,买上几间房子开个店铺,安安生生过日子吧。常贵乾道姑娘说得极是,我戎马生活十几年,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也早过够了,待这次战事一完,我就解甲归田。生意我是不会做,但我可托人活动一下,在州府衙门里谋个差事。常言道三年清知县还十万雪花银呢,哪里动用到你的积蓄了。

荷花见常贵乾说得情真意切,将他依偎得更紧,“泪眼婆娑地道”我的心肝儿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奴家的命里是不能没有常将军的。常贵乾便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为了你荷花姑娘我姓常的也不能死”。两个人越说越动情,就止不住地相互抚摸起来。在生离死别的气氛笼罩下,他们体-内带着悲凉意味的情欲渐渐升起,很快便达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

常贵乾喘着粗气剥下荷花的罩裙,扯下荷花的小衣,这才发现荷花身上正有情况。常贵乾本能地迟疑了一下。荷花却主动解下了护在下-身的布垫,对常贵乾道,今日顾不得许多,若将军不嫌晦气,奴家就遂了将军的意吧。

甘云带人风风火火地踹开-房门的时候,常贵乾与荷花一番轰轰烈烈的血战刚刚鸣金。刀枪尚未入库,战场还没打扫,堂堂大宋禁军统制常贵乾便一丝不挂地束手就擒。

宋朝娼妓业兴盛,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风月场所,可谓星罗棋布遍地开花。除了由于拥有色艺双绝的名妓李师师而名冠京师的金钱巷,像宣德楼外的曲院街、朱雀门外的朱家桥瓦子街,以及南北斜街、相国寺大街以北的小甜水巷、上清宫后面的桃花洞街等,皆为妓馆行院聚集之处,是朝廷准许公开营业的红灯区。每至夜晚,这些去处是千烛竞放灯火辉煌粉娃林立狎客如云。不仅达官显贵富贾豪商时常光顾这些地方,就连前任皇帝赵佶,于其间明里暗里亦不知播下了多少风流种子。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百年不遇的非常时期。刚刚颁布了紧急战备令,身为禁军将领,就胆敢公然违令擅离军营去眠花宿柳,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的部队,能指望它有多大的战斗力?李纲从这件事上看出,有些禁军将士还是没拿他这个文人出身的亲征行营使当回事,还在拿他的话当耳旁风。这种现象必须坚决扭转,必须坚决树立起他作为三军统帅的绝对权威。否则到了关键时刻,他将指挥不动一兵一卒。因此李纲决定,要从严处置常贵乾。

然而具体做何处置尚在考虑,吴敏的说情帖子已经送到了亲征行营司。

原来常贵乾的父亲,是一位致仕还乡的老臣,这位老臣在位时,对吴敏曾多有关照。这一层关系,徐吉是知道的。李纲愤然离去后,徐吉的脑筋转了一番,觉得这时候只有吴敏还能在李纲面前说得上话,便赶紧派人将此事禀告了吴敏。吴敏感怀常父的知遇之恩,对常贵乾不能坐视不救,就连夜修书一封,请他看在常贵乾曾数次立下战功的份儿上,对其予以从轻发落。

李纲看了帖子,心头不悦。他心想动辄有人掣肘,我这个亲征行营使还怎么干?不过,碍着与吴敏的交情,他还是减轻了对常贵乾的处罚力度。他原拟按战时条例,将常贵乾杖责五十革职充军,现在改为了只责打二十军棍,暂时降职为军使,仍留军前效力。徐吉企图隐瞒常贵乾擅离军营实情,本来亦应给予相应的处罚,李纲考虑到他是个具有实战经验的战将,在弟兄们中间也有一定的威信,将其一起撤掉会引起其属下将士的反感,造成军心波动,便未对其进行连带处罚,但也没让他代理统制职务,而是另外调来一名唤作何庆言的将领,到这支部队担任了主将。

尽管对常贵乾已属从轻发落,李纲心知这并不符合吴敏说情的本意。吴敏的本意,显然是想让李纲保留常贵乾的统制官职。这是李纲无法接受的。如果这次对常贵乾不痛不痒地训斥两句就算完事,他将来还能再处罚哪个?他再颁布什么军令,不就形同废纸一张了吗?事关大局,事关全军,这个先例绝不可开。

为了避免造成误会,李纲不顾夜深,带着甘云亲自登门向吴敏做了诚恳的解释。吴敏表面上表现得很客气很泰然,他轻描淡写地说,他不过是看在与常父旧交的份儿上,不能不出面为常贵乾说几句话,伯纪兄不必为难,该怎么办怎么办就是。对于伯纪兄秉公执法的精神,他是只有钦佩,别无他言。

吴敏这样一说,李纲那郑重其事的解释便都变成了废话。从吴敏的言语里,李纲分明能听出隐含其中的不快和讥讽,但他也无话可说,再说也是越描越黑,只得怏怏告辞。

在返回行营司的路上,李纲心里别扭得要命,胸口就像被堵上了一团烂棉花。这事是怎么搞的?怎么弄来弄去,倒像是我李纲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似的?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他憋闷得差点没在空旷的街道上放声大喊,我到底是哪一点做错啦?啊?哪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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