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斯茅斯的阴霾》的弃稿
Discarded Draft of“The Shadow over Innsmo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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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夏季,由于神经极度紧张,我突然中断了在新英格兰的观光旅程,并即刻返回了克利夫兰。我很少提起这次旅程的细节,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但近期的一份剪报内容竟莫名其妙地缓和了我之前存在的焦虑状态。看来,一场大面积的火灾蔓延到了印斯茅斯废弃的海滨沿岸大部分无人居住的老房子,以及远处岛屿上一定数量的建筑物;然而与火灾同时发生的还有那场怪异的爆炸——波及到距离海岸1.5英里远的深海之中,巨大的黑色暗礁被炸毁,与此同时,海底突然坍塌并形成了一个不可估测的巨大深渊;方圆几英里都听到了那响彻云霄的声响。出于某种原因,我对这些发生的事件颇感欣慰,甚至那场火灾于我而言似乎更像是一种赐福而非灾难。我尤为欣喜的是,那座老旧的砖砌珠宝厂以及支撑着大衮教会礼堂的支柱同原有的残垣断瓦都消失殆尽了。有传言说此次事故是一次纵火,我想如果伊万涅克奇老神父愿意说,他肯定知道得更多;但我对事件的了解让我的观点大不相同。
亲眼目睹印斯茅斯之前,我从没听说过这地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它,也是最后一次。任何现代地图上似乎都没有提及过那里,而我计划直接从纽伯里波特去往阿卡姆,若是能够找到什么运输工具的话,再从那里去往格洛斯特。我没有汽车,旅途中一直都是乘坐长途公共汽车、火车以及有轨电车,总之就是寻求价格尽可能低廉的路径。纽伯里波特的人们告诉我需要乘坐蒸汽火车去往阿卡姆;而正是在售票站——我对高昂的票价有所顾虑的时候,听闻了印斯茅斯。售票员的话表明他不是个当地人,也谅解我极力想省钱的想法,于是便提出了其他人从未给过我的建议。
“我想你可以乘坐那辆老公交车,”说这话时,他略带犹豫,“但是在这一带的人都不考虑那样出行。它会穿过印斯茅斯——你可能也听说过那里——因此人们不喜欢乘那老车。一个印斯茅斯人经营着那辆老车——乔·萨金特——但在这里从来也载不到客人,我猜在阿卡姆也是如此。真是不知道这条路线为何还一直运营着,我猜那车票应该是够便宜了,但我从没见过那车里超过两三个人——除了那些印斯茅斯的当地人,是没人会乘坐那车出行的。车在广场出发——哈蒙德药店面前,若是他们最近没有改动时刻表,就仍是上午10点与下午7点发车。那车看起来就像是一堆嘎吱作响的破铁——反正我是从来没乘坐过。”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印斯茅斯。任何旅行指南上未提及的小镇都会令我产生兴趣,而且售票员那充满暗示的怪异举止更是唤起了我真正的好奇心。一个小镇能够令周边的人如此反感,我想那地方一定是至少有着些异于常态的地方,也是值得让一个观光者多加留意的。如果会顺路去阿卡姆,我倒是愿意在那儿稍作逗留——因而,我便请求售票员多向我讲述些那地方的事情。
他倒是很从容,说话时还带着某种骄傲的样子。
“印斯茅斯?好吧,它是坐落在马努赛特河口处的一个怪异的小镇。那里过去也算得上是个城市——1812年战争前,完全是个港口都市——但在过去一百年左右的时间里算是彻底垮掉了。没有火车运行——波缅段铁路从未途径此处,而从罗利延伸过去的分支几年前就已经停止运行了。我猜,那儿的空房子要比人还多,更别提有什么生意了。人们都在这儿做生意,或是在阿卡姆,或者是在伊普斯威奇。那里曾经还有相当数量的磨坊,但现在就只剩下一家珠宝提炼厂了。
“那是相当不错的生意,虽然——所有的商旅人员似乎都知道。用一种人们都分析不出来成分的混合物制成种类特别、样式奇特的珠宝。人们说那种混合物是白金、银和黄金——但你都难以想象他们用多么低廉的价格往外销售。我想他们是有个偏僻的地方盛产那种东西吧。
“拥有这项产业的老马什,一定比克罗伊斯还要有钱。这个古怪的老家伙,就算那么有钱,依旧坚持留在小镇周围。他的祖父奥贝德·马什船长创立了这份产业;母亲有些外国人的血统——人们说是南太平洋上的人——所以,当他五十年前娶了一个伊普斯威奇的女孩时,在人群中引起了一番骚乱。他们一直都那样对待印斯茅斯人。但就我看来,马什的孩子以及孙子们看起来与其他人并无异样。我曾让他们把那些人指给我看,但是一直没有见过那位老人。
“那为什么所有人都如此厌恶印斯茅斯?好吧——你不要太过于相信这里人们的说辞。他们很难开口说些什么,但一旦开始说,就停不下来。我猜,在过去的一百年里,他们都是一直在谈论与印斯茅斯相关的事情,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悄悄地议论,而且我断定他们最为惧怕的那些故事,有些你听了一定会觉得好笑。传言老船长马什同魔鬼做了交易,并将小魔鬼带出地狱,生活在了印斯茅斯;也有的说1850年左右,有人在码头附近的某些地方偶然发现了恶魔崇拜或是可怕的献祭仪式——但我是来自佛蒙特州的潘顿,从来都不相信这类传说。
“所有事件背后本质的事情其实就是简单的种族歧视——但我不是在说自己指责那些有这种意图的人。我自己也厌恶那些印斯茅斯人,而且我也不想去他们的小镇。我想你应该知道——虽然通过你说话的方式能看出来你是个西部人——我们新英格兰的船只,过去与亚洲、非洲、南太平洋以及许多其他地方的怪异港口有着诸多往来,而且他们有时还会带回来一些种类奇特的人。你可能曾听说过,有个塞勒姆人还带回了个中国妻子;你也许还知道,科德角附近至今仍有一群斐济岛民。
“好吧,印斯茅斯人背后一定也有着那样的事情。盐沼和水湾把那地方与其他地方都隔开了,我们也不确信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很清楚的是,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老船长马什令自己可使用的三艘船返回时,一定带回了些奇怪的家伙。如今居住在印斯茅斯的人有种奇怪的外貌轮廓,我也不知道要如何表述,但那令我有些毛骨悚然。若是你搭乘了乔·萨金特的车,就会看到些许那种特征——他们中有的人是扁平的鼻子、大嘴巴、处理过的软塌下巴,以及有点可笑的、呈某种灰色的粗糙皮肤;脖子两侧已经皱缩,或是折叠出来,而且非常年轻就都是秃头了。这里以及阿卡姆的人都不想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而且就算他们来到镇上,也都是疏远着其他人的。他们过去都是乘坐火车出行,在罗利或是伊普斯威奇步行或搭乘火车,但现在他们都利用那辆公共汽车了。
“是的,在印斯茅斯有间旅馆——名为吉尔曼旅馆——但我相信那里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可不建议你住到那里,老老实实在这儿过一夜,然后乘坐明早10点的那班车吧;然后你就可以搭乘晚上8点钟去往阿卡姆的车。几年前,有个工厂视察员在吉尔曼旅馆住上过一晚,并且对那里有着许多不愉快的印象。那里好像有群怪人,视察员听到隔壁房间里的声音竟不寒而栗。他们说着外国话,但据他说最糟糕的还是那种时而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异常——他说就像是什么东西溢出来一样——导致他根本不敢睡觉。就那样穿着衣服,等到第二天早上便匆匆离去了,那些对话大多数都发生在夜晚时分。
“这个人——名叫凯西——他说了许多关于老马什工厂的事情,而他所说的事情正好与一些疯狂的传说相吻合。账本已经破烂得不成形,而机器看起来已经很老旧,几乎是要废弃的了,看起来好像没怎么使用过一样。这个地方仍在使用马努赛特河下游瀑布的水能资源,而且这里的员工很少,好像也不做什么事情。他向我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令我不禁想起了当地的流言——实际上,马什根本就不生产他销售的那些东西。许多人都说他拥有的那些设备根本就不够经营这地方的,而且他一定是从其他地方收购了这些怪异的装饰——天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并不相信这些话。马什一家卖的那些新奇古怪的戒指、臂环和头饰以及别的一些东西已有近一百年的历史了,要是真如传言所说他们是从哪里获取的那些东西,那么公众到这时候早就会发现了。还有就是,印斯茅斯附近根本就没有能够运输的轮渡或是卡车。而工厂真正进购的则是怪异种类的玻璃以及一些不值钱的橡胶制品——会令你想起那是他们过去买来同野蛮人做交易的。但明摆着的事实则是,所有去那间工厂的检查员都遇上了奇怪的事情。二十年前,其中一名检查员在印斯茅斯失踪了——从此杳无音讯——而我所知道的乔治·科尔有一天夜间在那里疯掉了,之后便被两个来自丹弗斯精神病医院的人给拖走了,他现在仍旧在那里。他一直说着某种声音以及关于鳞状水怪尖叫的事。
“而这一切令我想起了另一个古老的传说——关于临近海岸的黑色暗礁。他们称那是恶魔的暗礁——绝大多数时,它几乎都是在水面之上,尽管如此,也不能称其为真正的岛屿。传说有人偶尔会看见整个恶魔军团都聚集在那块暗礁上——四处爬行,或是在顶部的岩穴中进进出出。暗礁表面崎岖不平,离岸约有一英里远,而且水手为避开它,时常要绕很远的距离。他们反对马什船长的一件事情就是他常会趁着暗礁干燥的时候登到那上面;可能是那礁石的形状吸引着他,但有传说称他与魔鬼做了交易。那都是发生在1846年爆发大规模流行病之前,印斯茅斯大半的人都在那场灾难中丧生了。人们一直没有找出那场灾难的症结所在,也许就是通过航行归来的船只,从中国或是什么地方带入了某种外国疾病。
“也许那场瘟疫夺走了印斯茅斯优良血统之人的性命。总之,他们现在极其可疑——在那些人中,最多能有五六百人。而富有的马什一家与旁人一样都坏透了。我想他们就是在南方被称作‘白色垃圾’的人——目无法纪、狡黠、做尽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绝大多数捕捉龙虾的渔民会满载而归——都要用卡车往外面运输。然而,没人能够了解他们的动态,就连州立学校的官员与人口普查员都费了好大一番工夫。这就是为什么,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绝不会晚上去那里的原因。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也不希望去,但我想白天从那里经过是不会伤害到你的——虽然这里的人都会劝你不要那样做的。如果你只是想观光,那印斯茅斯对你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
因此,那天晚上我就一直在纽伯里波特公立图书馆中,查阅了与印斯茅斯相关的资料。而我试图在商店、餐厅还有消防站向当地人询问些事情时,却发现他们要比售票员猜测的更不愿开口,而我也意识到自己没有过多时间让他们克服自身对此事的避讳。他们都对我展现出了些许猜忌,基督教青年会的会员只是劝阻我不要去那个阴森、颓败的地方,图书馆里的人也是同样的态度;可能他们都认为印斯茅斯只是一个被过度渲染了的、历经衰败的城市个例。
图书馆书架上的埃塞克斯县史料只透露了些只言片语的消息,仅提及了那个小镇形成于1643年,在独立战争之前,这里一直以造船业而闻名;19世纪初期,航海业也曾一度繁荣,之后又利用马努赛特河的优势,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工业中心。尽管之后的记录毫无疑问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但小镇衰败的历史还是很少有记载。内战之后,所有的工业生产都集中在了位于瀑布下游的马什提炼公司,而其产品贸易形成了唯一剩余的大型商业。很少有外国人来到这里;主要仅有些波兰人和葡萄牙人在小镇的南部边缘生活。当地的财政状况及其糟糕,若不是有马什的工厂,那地方早就倒闭了。
在图书馆的商业区,我看到许多马什提炼公司的小册子、目录表以及广告记录表,而后便意识到这是个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那竟是当地唯一的工厂。工厂出售的珠宝以及装饰品极其新颖别致,堪称完美的工艺品。的确,没有人能够否认产品锻造得极其精致,而且手工艺制作一定起到了重要作用,至少是在制造过程的最后阶段。其中有些关于产品的半色调照片深深吸引了我,其设计的陌生感与美感似乎在向我的眼睛暗示着一种深奥、异域的特质——这种特质是如此壮丽与奇特,以至于令人不禁遐想这种设计灵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人们很容易相信小册子上的宣传——这一珠宝深受品味精致的人喜爱,而且有几件样品陈列在博物馆的现代工艺品展区。
大件物品陈列在了显著的位置——臂环、头饰和精心设计的垂饰——但是像耳环以及一些更小的物件就有很多了。浮雕或刻饰的设计——有的是传统样式,还有的是怪异的海洋基调——锻造风格极其独特,与我知道的任何民族及时代的传统艺术风格都毫无相同之处。珍贵合金的怪诞之处将这种超世俗的特征渲染得更加鲜明,这种整体效果在几处彩图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些图绘的物件中有着什么东西强烈地吸引着我——几乎是失衡的——而我也决心要尽可能地去看些原作品的物件,无论是在印斯茅斯、商铺、博物馆,或是其他什么地方。然而,与迷恋一同还混杂着不同的厌恶感,那种感觉,可能是来自售票人员告诉我有关这生意创始人的邪恶、愚蠢的古老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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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什零售店的门是开着的,因而我带着相当期待的心情走了进去。屋内破败不堪,灯光极其昏暗,但却展示着大量纯正的、才华横溢的制作品。随后,一个颇为年轻的人走上前来迎接我,当我看向他的面孔时,又感觉到了一种不安的情绪,然后他便避开了我的视线。他的长相还算帅气,但他的容貌及声色略微怪异及反常。我实在无法隐藏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厌恶感,并且极不愿表现得像是任何怪异的调查员。在我想清楚之前,自己竟告诉那家伙我是来自克利夫兰一家公司的珠宝采购员,并准备对于我所看到的物品展现出专业的兴致。
尽管这样的说辞对我来说很难。职员打开了灯,开始引领我一个接一个地看那些作品,但当看到眼前闪闪发光的奇特之物时,我已经不能平稳地走路或是连贯地讲话了。在这些大量奇怪的美妙物件面前,不用过度感知那种美,就会令人窒息;而当我如痴如醉地注视着那些物件时,发现它们竟刻画得如此完美,就连彩板都绘画得一丝不苟。即使是现在,我仍不能够描述出我所看到东西——虽然那些商店和博物馆中拥有或是看过这些东西的人都会加以补充。这么多精心设计的样本产生的巨大影响力令我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畏怯以及焦虑不安。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些异常的奇异风格以及花纹样式似乎不像是世间的工艺品——尤其是这样一个仅丢弃了石头的工厂。物件上面的图案及纹饰都暗示着一种遥远的空间以及难以想象的深渊,偶尔海洋性质的绘画主题也增添了总体的神秘感。一些令人不安的、惊人的怪物形象总会以一种虚假记忆的形式萦绕在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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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印斯茅斯的污点及亵渎。他就和我一样,是那腐败之地的棺罩以外的正常生物,被其吓到也是正常的。但由于他距离那些尚未揭开谜底的事物太近了,以至于以某种方式崩溃了,而我却幸免于难。
与想要拘押他的消防警察握过手后,他身上有很重的葡萄酒味道,问候我的方式就好像我是他的熟人。杂货店的年轻人告诉我哪里能买到扎多克叔叔喜欢的酒,然后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便领着他朝那个方向走去——穿过广场后便进入了艾略特街。他的脚步异常轻快,这样的行为并不符合他现在的年龄与身体状况,而我十分惊奇他原来的体格到底有多健壮。此刻,我没有那么想离开印斯茅斯了,而是十分好奇能从这个喃喃自语的老人口中得知什么荒诞不经的秘密。
在一家阴森的杂货店里买了一夸脱威士忌后,我便带着扎多克叔叔沿着南街走向了一个完全废弃的水滨地区,随后接着向南走了很远,此刻,就连远处防浪堤上的渔夫们都看不到我们了,我知道,我们在这儿的谈话不会被任何人打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似乎不太喜欢这种安排——他一直焦虑地瞥向海中恶魔礁的方向——但威士忌的诱惑力对他来说是难以抵抗的。我们在衰败的码头边缘坐下后,便给他喝了一口酒,接着就开始等酒精发挥作用了。我自然小心地谋算着分给他的酒量,可不希望老人的喋喋不休变成醉得不省人事。感觉他愈加地飘飘然后,我便开始大胆说出一些关于印斯茅斯的评论和问题,同时被他那可怕的、真正不祥的低沉声音给吓坏了。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像他讲述的疯狂传说那般疯掉,即使我不能够相信他的疯狂虚构故事,却还是战栗不已。我几乎对迷信的伊万涅克奇神父幼稚的轻信不感到吃惊了。
(张琦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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